《续弦》 第1章 李绝两难 严州府捕头李绝今年二十有八,年初好不容易说上个媳妇,本想着以后就能过上娱妻弄子的美好日子,不曾想这才三个月就出了变故。 这日恰巧府衙无事,李绝中午回家吃饭,甫一开门就见家中一片凌乱,瞬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身为捕头在外奔波,是万万不会想到自己家被贼人毁了个一干二净,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猛然警醒,他怀着三个月身孕的媳妇没在屋内,也不知道哪儿去了。火急火燎冲到居室,不曾想居室也是一片狼藉,媳妇的衣服收拾被搜刮得干干净净,只有自己那些官服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绝心头涌上忧虑、怒意和惊愕,他冲天大喊一句。 “李捕头,香湖她……她恐怕是跑了……”邻居阿婆探出头,小心翼翼回答道。 “跑哪儿去了?”李绝还未体察出话语中的意思。 “早先你出去后,我见有个人影鬼鬼祟祟进了你家,可我寻思你是捕头,谁敢得罪啊,也就没管,直到接近中午,我见香湖也没开始做饭,就觉得有奇怪,正想出去看时就见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屋内也没人影了。”阿婆将所见一五一十说出。 “那你怎么不来告诉我!”李绝怒极。 “要煮饭的呀。”阿婆瞥了李绝一眼,淡然答道。 李绝浑身泄了气,颓败地坐在门口痛心疾首,他尽力理清整件事的经过,却始终不明白,他对香湖哪里不好了,好吃好喝地伺候,生怕她饿着累着,到头来三个月的付出换来当头一棒,饶是他堂堂八尺男儿,也受不住这一刀。 “香湖往南去了,可能要出城,李捕头你要么去找找看。”阿婆又探出头提点道。 “行,我这就去!”李绝提起佩刀,将它紧紧攥在手里,右手凸起道道青筋。 还未出门口,几个捕快一拥而上,把李绝堵在门口,为首的应季焦急道:“头,大事不妙,赵玉昨晚上被采花贼采了,现在正在府衙内闹腾,周大人让咱们三日之内抓到那采花贼,否则就要严惩。” “我哪儿有空管这个!”两件急事撞到一起,李绝分身乏术,无力感冲上心头。 话音刚落,一众捕快才注意到李家屋庭凌乱,像是遭了贼一般,应季惊呼:“这是遭贼了,要不要报官?” “他老婆跑啦。”隔壁阿婆又不知从哪儿探出半个身子,解答众人的疑惑。 “怎会如此!”应季大受震撼,李家嫂子可是怀了身孕的,怎么无缘无故跑了,见李绝此刻一团乱麻,他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得再提点些许,“头,若是要寻人,哥几个这就分出些人手,可赵玉那也耽搁不得。” 赵玉是严州富商之一,年近三十,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私下与府衙周大人交情甚好,周大人又是李绝的顶头上司,若这件事不应承,恐怕李绝这份糊口的活计也保不住了。权衡之下,他只得以公事为先。 几人匆匆赶往府衙寻找线索,到府衙后却得知赵玉回了家,从府衙辗转到赵家后家仆又告知赵玉回了守欢楼,一行人又转头赶往守欢楼,费了不少劲。到守欢楼时,太阳都快落山了。 守欢楼内香气缭绕脂粉扑鼻,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一众捕快从正门进来,惊得舞姬连声嚎叫。 “赵公子在何处?”李绝一袭周正黑衣,骨节分明的手摩挲剑柄,凌厉眼神扫视后一圈问道。 “谁叫我?”楼上传来一阵慵懒的声音。 “赵公子,在下严州府衙司李绝,特来拜访。”李绝做足礼仪答道。 “快上来。”赵玉的声音一下子清醒,招呼几人上楼去。 赵玉房间内乱得像狂风刮过,糕饼点心洒落在地,酒水倒翻后淌出几尺远,散落的衣裳也不知道收,一派荼靡景象。 赵玉将一众人引入房内,轻佻眼神扫视一遍,最终落在李绝身上,他将李绝上下打量一番后问道:“怎么?那采花贼有消息了?” “尚未。”李绝找了个干净地方站着,答道,“赵公子,我等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找采花贼的信息,劳烦您将昨晚之事一五一十说来,我们再做部署。” “昨晚的事……”戴着玉扳指的手轻抚下巴,赵玉陷入回忆,不知想到何处,他“啧”了一声,“昨日我趴在床上歇息,听闻有人推门入屋原以为是服侍我的倌人,等到翻江倒海一番温存后,那人坐在桌前喝酒吃东西,这时敲门声响起,正是要来服侍我的人,这才察觉不妙。那采花贼也听到动静,连忙从窗口跳走,可惜了。” 李绝以拳抵额,静静地听赵玉将事情经过说完。房内摆放着赵玉起居用品和衣物,想必是长居于此,他的目光顺着屋内摆设一路看去,试图找寻出采花贼留下的痕迹。 “赵公子,贼人面貌可有看清?”李绝问道。 赵玉生得端庄,可一开口便让屋内人无语至极。他坐在桌前用双手比了个手势,用低沉的声音回味道:“他大概这么大,动作利索,声音清亮,是个少年人呐。” “什么大?”李绝不明所以,耳旁突然传来一阵隐忍的笑声,他循声看去,应季捂着嘴正在发笑,忽然意识到什么,当即瞪了应季一眼,暗示他不要失礼。应季被他这一瞪只能收住笑,咬住嘴唇尽力严肃。 李绝追问:“其余呢?” “没了,自始至终我都没见过他的正脸,但凡我转头看一眼,也不至于叫他跑了呀,诶。”赵玉惋惜道。 此刻房间内食物酒菜、衣物摆设乱作一团,即便是有采花贼的踪迹恐怕也无从找起,李绝沉思片刻,打算先从守欢楼内的人问起,若找不到线索,就要等风声过去再在这间房内布设陷阱,看能不能将那采花贼引来。 “赵公子,为保你安全,近几日我们会派人驻守在你左右。”李绝的办案手法不算高超,但求做到事无巨细,一方面说是保护赵玉,另一方面若是采花贼再来,也好有目击,省得赵玉这不靠谱的连话都说不清。 “我看派人保护我就没必要了吧,若你们之中有谁能找到他,我重重有赏。”赵玉把衣裳一掀,豪气十足地说道。 眼见从赵玉那也问不到什么线索,一众人只能先离开房间,在守欢楼寻找别的情报。刚走出赵玉房门,应季就扒着李绝耳朵激动道:“这赵玉就是大方,抓个采花贼都能有赏,头儿,要是你抓到了,正好能补一补家里遭贼的损失,还能少挨周大人一顿罚,划得来啊。” 李绝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转向应季,肃杀之气溢出,切切道:“我在乎的是钱吗?” “钱不会跑,但人会啊,头儿,其实嫂夫人……”应季欲言又止。 应季嘴里吐不出好词,李绝也不再理会他,长腿一跨径直从楼上蹬下。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关于采花贼的线索,这件事缓下来他才有时间去找香湖,他一定要当面问清楚香湖为什么要逃。 第2章 李绝抓贼 夜幕降临后正是守欢楼歌舞升平时,李绝被勒令不得叨扰楼内众客,但同时查案也不能落后,这叫他窝了一肚子火。 绕着守欢楼走了几圈均无所获,李绝的烦躁已是空前高涨,正当他想发作时,有小捕快眼尖,在赵玉房间楼下的树丛里发现一块令牌,这才熄灭了他的怒意。 夜近深黑,凭借火把昏暗火光,李绝才看清令牌所在处,他翻身飞舞,佩刀看准一勾,令牌就到了他的手中。令牌触手寒凉,沉重的紫漆柳木上刻着“白照”二字,末端连着一截残损的流苏,从发白的颜色中依稀能看出本色,那原来该是红色的流苏,在经年累月的摩挲后,艳色已褪去。 “白照。”李绝眉头一皱,口中喃喃道,“是个江湖门派。”若牵扯到江湖门派,此事又复杂了几分。他是极不愿意与江湖中人打交道的,入门派者,大多狂放不羁,难以交涉,若是武艺能在人之上也罢,直接驯服就是;若是武艺不如人,即便是找到贼人也难以将其绳之以法。 “头,总算是找到了点线索,要不咱们明天再查吧,今日天色已晚,要找人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啊。”一众捕快没吃没喝,跟着李绝奔波到深夜,早已叫苦不迭,于是应季提议道。 听到应季的话,李绝抬头将思绪从令牌上转移到一众人身上,叹气后道:“都回去吧。” 众人在不久后散去,李绝也沿着街一路往回走,方才心里还有被案子绊住的烦躁,可一静下心来,情绪也随之落下。此刻他回家还能干嘛呢,香湖带走了他的钱财和未出世的孩子,留给他一堆烂摊子。一想到这,李绝的心被攥得发疼,这一阵疼痛过去后又陷入迷茫,最后也不知是怎么回的家。 家里凌乱一片,连那床值钱点的床褥都被卷走了,他长叹一口气,从地上蜷了些香湖没带走的破烂衣裳在床板上凑合一夜。 城中三日未有采花贼的身影,凭空来的人又像是凭空消失了。这几日内,城中张贴告示要人警惕采花贼,李绝也借机盘查香湖去处,可问过许多人,这两件事都毫无头绪。 正当一众捕快松懈下来时,有个异样的身影引起了李绝的注意。那人身姿挺拔,月白长衫的金色丝线在夕阳余晖下熠熠生辉,如此制式,一看便知是某家门派的制服。 守欢楼对门的饭馆里,李绝一双鹰眼穿过街市,盯着那人一步一步走向守欢楼。起先他只是觉得这人俊朗不凡,目光被他吸引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曾想他进入守欢楼后没一会儿,赵玉房门就被打开了,这才让李绝察觉不妙。 赵玉说过,那日的采花贼就是光明正大从房门进来的,采花贼装作是伺候人的小厮,行不轨之事。 李绝眉头一皱,向身后人叮嘱道:“你们几个跟在我身后,其余人在此守着。”随即抱刀向守欢楼飞奔而去。 房门被大力踹开,房内两人皆是被惊起。 赵玉原本在那人进入房间后依旧熟睡,反倒是被李绝这一脚吵醒,他单手捂住噗噗跳的心口大骂道:“你们这些个吃空饷的杂种,怎么办事的?”腌臜话还没骂几句,转眼见到房中除了捕快还另有人,只瞟了一眼就怔住了,当时虽未见到采花贼的面容,但这气质身段,那不就是他日思夜想的采花贼吗? 赵玉和那人对视一眼,只见那人微微露出嫌恶的表情,只一瞬后又将视线转向李绝,直勾勾望向他,似有话要说。 “休想跑!”趁着贼人尚未逃窜,李绝抓紧佩刀,一个箭步向那人奔去。 刀锋凌冽,银光从那人眼前忽闪而过,他抬手挡了挡,眼神余光觉出不妙,反应过来后即刻跳下窗台。赵玉从床上弹跳起来嘶吼:“抓活的!抓活的!” 后脚李绝跟随那人的步伐跃出窗外,一路紧随,飘零竹叶从他耳旁飞过,刷刷声不绝于耳。脚踩青瓦,在屋顶上蹬蹬作响。比起逃命,那人更像是在带路,他不时向后看,似是在确保李绝能跟上他的步伐。意识到这一点后李绝本想放慢脚步试探对方,可又想到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将贼人绳之以法,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免得做那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 追随一路后,李绝明显觉得自己体力不支,可那人依旧是身态轻盈,穿梭于树林中未曾停下步伐,只是偶尔会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终于,那人放缓脚步,从古树上落地,抬头等待李绝。 自上而下望去,李绝注意到这人很年轻,此时嘴角弯起一抹笑意,表情纯洁得像一只白兔,丝毫没把自己当作是在逃钦犯。李绝落地,提刀欲战,战意刚燃起就被一句话搅乱。 “李绝哥,你老婆跑了是吗?” “与你何干!”不必问都知道对方没安好心,霎时迸裂的屈辱让李绝怒火中烧,他率先出手,挥刀向那人劈去。 那人周身未佩戴刀剑名器,面对李绝的进攻,他只是凭借轻功躲闪,并没有还手的意思。李绝的进攻还在继续,或许他也觉得烦躁,没想到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这样的本领,在奔波一路之后还能不慌不忙地躲避,这让他觉得愈发烦闷。 “李绝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刀鸣声与那人的声音一同响起,李绝动作戛然而止,回过神时,只觉虎口一阵发麻,他的刀被那人踢飞出去,此刻正牢牢钉在不远处一棵树上。 “李绝哥……”一举击溃李绝后,那人倒是不好意思起来,面对挫败的李绝,他走近轻轻唤了声。 即便只剩下赤手空拳,李绝也没有认输的意思,正待他想出击时,那人以极速之势绕到李绝身后,将他双手箍住贴到后背,李绝瞬时被摆成了个任人宰割的动作,那人贴近李绝念道:“我不是坏人,我叫星霄,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无论怎么摆动身体,李绝都无法将自己从那人的钳制中脱身,多日来积累的打压与疲累在一瞬间爆发,他涨红脸破口大骂:“杂种!”他是个体面人,向来只会用律法和武艺将人制服,污言秽语不是他的强项,这仅有的一句还是从赵玉那儿学来的,骂完这句后,他喘着粗气不再言语。 好在星霄并没有要难为他的意思,或许是觉察到自己下手太重,星霄连忙道歉:“李绝哥对不起,弄疼你了吧,我下手没个轻重的。” 听到道歉后李绝才有个好脸色,顾不得身上疼痛,在被松绑的后一刻,李绝飞身捡起不远处佩刀,再次直指星霄:“我与你并不相熟,何必攀附关系?” “是不熟,但我知道你媳妇跑了,这几天你一边查案一边寻找她的下落,很辛苦。”星霄不设防,也不顾刀剑无眼,径直向李绝走近几步。 寥寥几语将李绝这几日的劳苦一笔带过,一阵寒意从他背后升起。这几日他都忙着查案,不料黄雀在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看了个精光。眼前这人年纪虽小,可武力与洞察力皆在自己之上,凭借自己的本领,必然是打不过也捉不住他的。 “你好像很清楚我的事。”李绝收刀,端详起眼前人来。星霄约莫二十出头,一双眼睛生得格外明媚,见谁都一副温和模样,即便方才李绝对他刀剑相向,那眼神也丝毫没有流露出怨怒。或许是由于春日干燥,他的唇角有些起皮,除此之外,还有些迹象表明,他生活得并不好。在远处时还没查觉,近了看李绝才发现他的月白长衫沾满灰,裙摆末端被勾破,显出一副落魄样子。 “先前在街上见过你几面,李绝哥,你很威风。”话音刚落,星霄又扭捏起来,“我知道你们拿了我的令牌,还给我行吗,我可以带你去找你媳妇。” 第3章 寻找老婆 夜晚悄寂,李绝避开人群,将星霄带回了家中。 还未等星霄站稳脚跟,突然擦耳而过的风略起碎发,李绝以手肘抵住他的咽喉,冷冷问道:“关于香湖,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令牌你也别想拿到。” 星霄的脸色因窒息泛起朱红色,微微咳嗽几声后才缓缓道:“我来严州府有一两个月了,有几次肚子饿得不行就去酒楼取点东西吃,因此时常要避开着点捕快巡逻。” 什么取点东西吃,分明是偷东西,李绝心中暗想道,回过神时意识到自己已放下对星霄的钳制,相反两人依偎在一起,连唇间的热气都能觉察到。李绝愤然推开他,暗示他继续说。 星霄嘴角依然挂着明亮的笑,倒也大方,他理了理衣裳继续说道:“几次来回后,也大概知道你们的巡逻路线和时间。有一次跟着你回家,我站在楼顶,见到你媳妇慌里慌张给你准备饭菜,门后蜷缩着一个男人的身影,我甚觉有趣,便多看了一会儿,心中还暗暗打赌你会不会发现,结果你什么都没发觉。” 听到这里,屈辱和愤恨塞满了李绝的胸腔,他反问星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为了看我的笑话吗?!”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见李绝不回答,他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是贼对吧。” 李绝不再言语,一瞬燃起的怒火也一瞬淡下,静等着星霄往下说。 “事发之前,你家多了许多打包衣裳被褥的棉布,院子里烧火的柴只剩下稀稀拉拉几根,连水缸都见底了,可你却什么都没注意到。”种种迹象都表明香湖要走,可李绝什么都没意识到。 “是我忙于公事,疏忽了。”他难得反思一回,只消片刻,又恢复了那副愤然的模样,“可总不至于连一件被褥都不给我留吧,她跟的是什么男人,如此窝囊!” “那男人看起来粗犷却温和,一副老实人的模样,那日正巧我看到了,他们的车马一路往南,或许是要去衢州。车马显眼,一路多打听或许还能追得上。” 衢州何其大,只一句往南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现下家中如同被洗劫,仅有的月钱也放在香湖那,他寸步难行。 “赵玉与周大人私交甚好,必定是要把你捉拿归案的,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和我去一趟衢州,直到我找到香湖为止。”李绝思来想去,还是打算把这采花贼昧下为自己所用。赵玉报案的动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现在星霄的作用对自己更大。 星霄点点头,眼底升起一道雾气,口吻也变得委屈起来:“我本就无处可去,你能收留我真是太好了。” 也不知道自己撞了什么小鬼,这一晚上净被星霄牵着走,李绝本还想多问几句关于香湖的动向,巨大的困意突然袭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长叹道:“明日再说吧。” 屋里只有几件香湖看不上眼的破烂衣裳还留在柜子里,星霄也不嫌弃,将衣裳整整齐齐地铺在床上,脱下月白长衫剩下里衣后躺了下来,留足李绝的位置,好叫两人都能安眠。 李绝见他麻溜地脱下衣衫躺倒床上,越想心里越觉得刺挠,这人可是采花贼,自己和他共处一室,又打不过他,心里很是不安,于是站到床前居高望着他:“你睡地上。” “不要,地上凉。”星霄好像看出他在想什么,又补充道,“绝哥,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李绝看他做小伏低的模样,与刚见他时很是不同,于是也放松了戒备,戏谑道:“除了赵玉,你还残害过几个男人?” 星霄的神色黯淡几分,嘟囔道:“我和赵玉,不算强迫,个中缘由,一时半会儿很难说清。” 见星霄情绪上似有波动,李绝继续追问:“那是怎么回事?他都闹到官府了。” “我那会儿确实是有些饿了……我困了,以后有机会再说与你听。”言罢侧躺到里头,不再吱声。 “罢了罢了,睡下吧,明日同我往南去找香湖。”这几日的疲惫涌上心头,李绝像是被抽走了意识,头刚沾上床板就睡着了。 外头天不算黑,星霄侧过身来面对李绝,就着月光能看见他起伏的胸膛,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于是大着胆子伸出手臂,搭在他小腹上。或许是睡梦中感觉到异样,李绝动了一下,也未再反应。 就这样,第二日李绝便将案件交由应季,带着星霄向南而去了。 两人各骑一马,紧赶慢赶才赶在天黑前出了严州府,再往南便是衢州。衢州府为川陆所会,四通八达,也不知道香湖他们两人一车究竟向哪个方向去了。 “绝哥,衢州府虽大,可只要略一分析便可有眉目。衢州府多处环山,仅龙游县有一处官道可供商队往来。香湖现在怀有身孕,山区路太颠簸,想必只会向龙游县城中心而去。香湖他们离开不过三四日,且马车行进不了太快,我们今晚稍事歇息,明早再赶路一天,就能与他们相距不远了。”星霄骑在马上,眺望远方,一字一句分析道。 李绝稍加思索,不自觉对星霄刮目相看起来,他原以为星霄就是个贪图享乐的采花贼,没想到头脑还算灵活:“行,就照你说的办,我们在附近找个住所,再打听一些消息,明早再赶路。” 为节约开支,两人不得不住到一间房。 一日奔波,末春的日头虽不算大,可也足以叫两人出了不少汗。喂完马进房,李绝就看见星霄准备了饭菜,连带着打了盆水。 “绝哥,一路上累坏了,我给你泡泡脚。”星霄找了块毛巾随意搭在肩上,见到李绝就热切邀请他坐下。 “这像什么话。”李绝浑身不自在起来,路上还好好的,怎么一到驿站,星霄又恢复了他那黏黏糊糊的作风,让他有种浑身刺挠的感觉。 “这有什么的,你累了一天,明天还要赶路,先泡泡脚,等会儿再吃饭。”言罢便走到李绝身后,推着他往床上坐,还没等李绝开口拒绝,星霄就一把脱下他的靴子。 看着星霄为他忙前忙后的样子,李绝也不大好意思,只能借机找找话题:“你不累吗?” “我年纪轻,不怕累。” 这一回答叫李绝吃了个瘪,自己也不过大他七岁,被他说得像风烛残年一般。 “去去去,我自己来。”李绝推开星霄正在为他揉捏脚底的手,他的手法非常舒服,但李绝时刻感到别扭,还是找机会打断了星霄。 “对不起啊,绝哥,我不大会说话。”意识到李绝有些生气,星霄立马道歉,他站起身来,面色露出一丝尴尬,手揉捏着肩上的毛巾,随后递给李绝,“你自己来吧,我去打点水喝。” “你去吧,帮我也打点。”见星霄匆匆忙忙离开,李绝在他身后喊道,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隔了约莫半个时辰,星霄才归来。 “干什么去了,等你这么久,饭菜都凉了。” “等我?”星霄语气上扬了一下,随后又道,“绝哥你真好。” 饭菜被星霄拿去热了一遍,两人这才吃上饭。 “我说,你对我是不是太过殷勤了,是不是想着让我放了你?”酒足饭饱,李绝躺在床铺上,看着星霄将两人的外衣收拾好,放到床头,于是问道。 星霄收拾好衣物,又将桌子擦了一遍,回答道:“这些不都是寻常家中做的事吗,算什么殷勤。” 也是,往常香湖在家也是这样做的。正思忖着,一阵困意袭来,李绝正打算躺下睡觉,突然怀中一硌,原来是那块令牌。他掏出令牌,仔细端详后问星霄:“你这个‘白照’是什么门派?” 星霄闻言一怔,转过头来见李绝摇晃着他的令牌,流苏老化,掉下几根毛絮来,他立即上前去争抢:“还给我!” 李绝见他紧张得很,觉得有趣,将胳膊向后一躲,星霄扑了个空。“你还没回答我呢,我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个门派,跟我说说?” “只是黄山脚下的一个小门派而已,不太出名。”见没抢到令牌,星霄也不敢硬来,只得回答他的问题。 见星霄三言两语讲完,李绝可不打算放过他:“你这一身好本事,一般的小门派应当教不了吧,怎么不在黄山待着,跑严州府来了?” “小门派总要有些压箱底的武功才能立足,只是我学得比较好,这算不了什么。” “我看你挺会照顾人的,没在门派里找个喜欢的成家立业吗?”李绝越问越起劲,趁着星霄答完又问一个,问完后注意到星霄神色怪异。忽而见他像是失了神一般,眉头紧锁,手中的动作放慢,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绝一瞅,这是受了情伤啊,随即立即说道:“你看我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这是说到你痛处了,不说这个了,赶紧睡觉吧。” 星霄刚想说话,又被李绝打断:“咱俩也算是苦命人,你要是觉得难受,晚上就把我当做你喜欢的姑娘,搭着我点,也别太难过。” 星霄扑上床,紧紧抱上李绝的腰,静静说道:“谢谢你,绝哥。” 第4章 彻底背叛 晨起腰酸背痛,李绝真当懊悔说的那些话,星霄听进去了,一晚上搭在他身上且不消停,害得他直做噩梦。但话自己说出口的,他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反观星霄倒是精神不错,一大早起床喂了马,还给李绝准备了早点心。三个馒头下肚,李绝精神恢复一大半,两人随即马不停蹄向龙游县而去。直到第三日午时,两人才赶往龙游县中心。 现下最要紧的是打听到香湖的动向,星霄提议两人分头行动,凭借自己的轻功,一下午的时间或许能问出点消息。 李绝白了他一眼:“只要去衙门看下近几日外乡人的登记就行。” “绝哥,还是你聪明。”星霄作为江湖中人,没想到这一点。外乡人进出城门主要需要登记在册,只要翻看这几日的往来人员名册,就能知道香湖是否进了城。 话不多说,两人又马不停蹄赶往衙门,在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后,衙门也为李绝开了后门。翻看名册后,发现香湖果然在昨日进了城,登记的住处是一所客栈。 去客栈的路上,李绝显得心事重重,香湖的背叛让他措手不及,他难以想象直面香湖的时候会作何反应。 星霄看出他情绪中的凝重,宽慰道:“绝哥,要是你觉得为难,不如别去了,我帮你解决这些事。” 李绝苦笑道:“我知道你很能干,这不过这些事,还是得由我自己去面对。”言罢拍了拍星霄的肩膀。 香湖的住所离衙门有一段距离,两人骑着马也走了约莫一炷香。 客栈有些简陋却还算干净,两人稍一打听就得知了香湖的下落。 香湖见到李绝的那一刻面色苍白,一个趔趄没站稳,跌了一跤。先前设想的场景和怒气霎时烟消云散,李绝扶起香湖,打了个橫抱将她送回房间。这几日的奔波也让香湖心力交瘁,她的脸色不好看,身形也比前几日更瘦削了。 “他没好好待你吗,怎么虚弱成这样?”李绝语气平和,似乎不是来质问的。 香湖没有回答,身体轻轻发着抖,不敢直视李绝。 “我不是来怪你的,你一个弱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那个男人呢?”李绝坐在床沿上,双手捧着香湖的肩膀,小心安慰着她。 “他出去找房子了,中午会回来。”香湖的心情平静一些了,用气音答道。 “罢了,我们就在这等他。” 星霄眉目低垂,抬眼望向香湖,又将目光停留在李绝身上,他自始至终都没开口,像是个多余的人。 只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个壮实的男人就进了屋,他警觉地看向两人,还没等开口,李绝将佩剑横在胸口,抢先说道:“严州府捕班班头李绝,你应当认识我。” 男人当即腿软,差点给李绝跪下,李绝佩剑一斜,顺手将他扶起。 “你可知我此番是来做什么的?”李绝问道。 男人磕磕巴巴回答:“你……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李绝似乎在自问,而后语气强硬道,“我和香湖是明媒正娶,上报官府的,你随意带走香湖,只要我报官,你就免不了牢狱之灾,更何况,你还骗走了我的钱财。” “可……可香湖要怀孕了,我们也是不得已。” “香湖怀孕与你有什么关系,她是我妻子?!”李绝鬓边青筋爆起。 屋内死一般的沉寂。 那男人忽然话头急转,语气也几近哀求:“我与香湖自小情投意合,可她母亲看不上我,这才出此下策,请李捕头成全我们。” 李绝没理会他的话,颔首望向香湖,道:“你我夫妻一场,相伴虽只有三个月,可早已将你当做家人,如果你今日跟我走,我不会追究你们俩的事情,香湖,我交由你选择。” 香湖从床上起身,跪倒在李绝身前,泣不成声,呜咽的话语断断续续拼凑出一句话:“李绝……孩子不是你的……我……别无他选……” 李绝的脑袋“轰”的一声仿佛炸雷一般,香湖的嘴还在动,可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直到星霄撑着他唤他的名字才逐渐恢复意识。 李绝从未如此失态,他看着那个男人,一下子无可奈何,只能苦笑起来。 星霄见到李绝这幅样子,立即把他拉出屋外,好叫他尽快冷静下来,以免做出什么让人后悔的事情。星霄带着他开了一间房,晚上就在这住下,打算等李绝头脑清醒了再做下一步决策。 李绝倚靠在床边,不过片刻变想通了,他看向身边的星霄道:“原来还打算自己处理这些事,现下是真的没力气了,星霄,这件事还是要你帮忙。” “绝哥你说。” “那男人看着还算老实,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本事养活香湖和孩子,你和他说,只要他能对香湖好,那些钱财物什,我可以尽数送她,毕竟夫妻一场,我不想叫她太为难。” “绝哥,你就这么原谅了她吗?” “怎么,觉得我窝囊?” “不是,我只是有些想不通,他们这样对你,你却不计较。” “那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星霄若有所思,摇摇头。 “行了,去吧,办完这件事,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去。还是说,你另有打算?”李绝忽而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若星霄想就此离开,他也不想阻拦。他将令牌从怀中掏出,交给星霄,“给你,互不相欠。” 星霄接过令牌,轻轻摩挲了下,回道:“我不走,我和你一起回严州。” “行,好兄弟。”李绝拍了拍星霄的肩膀,经这一遭事,他发觉星霄也不算是个十足的恶人,相反,他有智慧有头脑,若是拿来做正经事,或许也会有一番成就。 第二日一早,两人办妥了事,原打算出发,谁知香湖忽然出现在他们门口。 香湖的脸色较昨日更差,她怀中揣着一个包裹,见李绝一开门,就将包裹递给了他:“这是从家中拿走的钱财,我们花掉了一些,剩下的你拿走。” “怎么回事?”李绝转头看向星霄。 星霄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 李绝从包裹中拿出一些银子,交到香湖手中:“你毕竟有孕在身,留下一些体己钱,若以后再有为难的地方,来严州找我。” “对不起,李绝,是我一时糊涂,我们不该相遇的。”香湖将钱财塞回李绝手中,说完也不再留恋,掉头便走了。 包袱打开,这些年李绝攒的钱并不算多,可比起他那光秃秃的家来说,也够将细软都添置一番了。他叹了口气,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回去的路途很急促,李绝狠狠挥动马鞭,一刻也不停歇,似要将烦心事都甩在身后。星霄见他不管不顾向前冲,怕他出事,只得紧跟在他身后。几近三日的路程他们两日就走到了,回家之际,两人早已筋疲力尽,皆是和衣躺倒在那张小床上。 第二日李绝早早醒来,穿上皂衫打算去衙门,一听到他的动静,星霄也醒了,两人四目相对,李绝道了声:“早啊。” “绝哥,这么早你就要去上工吗?”星霄揉了揉眼睛,李绝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见李绝精气神都回来了,这才放心下来。 “我不在这几日不知道有没有新的案子,得提前去看看。”扶正腰带后李绝将佩剑悬挂腰间,他身材挺拔健壮,逆光看身姿如山间青松矗立,腰带一扎更为他增添几分英武之气。“你呢?接下来想好去哪里了吗?” 星霄环顾四周,见到空荡荡的衣柜和床铺,答道:“屋里什么都没有,你这活计也是没日没夜,不如我这段时间先留下帮你置办些家什。” 香湖带走了大部分衣物和用件,留给他一堆烂摊子,他正头疼要怎么收拾呢,衙门的事他轻车熟路,可家里的事务他却是一窍不通。婚前和爹妈住,婚后又有妻子操持家务,李绝也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李绝随着他的目光扫了一圈,微微叹气:“那就有劳你了,钱在枕头边,出门右转有条街,那儿比较热闹,你也可以买些好吃的,这几日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星霄倒是自在,他从床上起身,同李绝一起出了门,李绝在门口远远给他指了路便上工去了。李绝上工之后了解到,不过短短几日,赵玉公子又有了新欢,已然将那采花贼抛之脑后,他这才放下心来。 第5章 收留星霄 星霄之前在严州府待了几近半个月,却一直没能好好逛逛,也深觉遗憾,这下总算有机会了。 严州府山清水秀,境幽史悠,水产丰富。星霄买了个小酥饼,一路穿梭在街市之中闲逛,心中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他买了些河鲜与时蔬,途径烧鸡店还买了半只烧鸡,吃的买完后才想起家中被褥衣物还需要再购置,于是又走了一趟。早春日光温和却也有些燥热,他忙活完这一顿也来不及休息,又马不停蹄打扫起屋子。 “你是何人啊?”正当星霄在劈柴间隙,隔壁阿婆听到动静探出头,询问道。 “我是这家的主人。”星霄脸上带着一丝得意。 “啊?李捕头呢?”阿婆又问道。 “李捕头也是这家的主人。” “啊?那香湖呢?” “跑了呗,找不回来了,我是他续的弦。” “哦……竟是如此……”阿婆知晓了个大概,缓缓将头缩回去,隔了一会儿,又探出头问道,“那你们两个谁当家?” 星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边干活边答道:“自然是我当家。” 傍晚,李绝放工,甫一开门便被震惊了,院内柴火堆叠得整整齐齐,往日堆砌的杂物也被收拾妥帖,屋内的饭菜香味直钻入他的鼻子,引得他脚步不自觉向屋内走去。 “绝哥,你回来了。”星霄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最后一道菜出锅,水汽涌起又散开,香味弥散,李绝不自觉深吸一口气。 “这些活都是你一个人做的?”他望着庭院问道。 “我忙活了一整天呢,绝哥,来尝尝我的手艺。”星霄将筷子递给李绝,语气有一丝催促之意,花费了心血的成果,他忍不住想得到李绝的赞赏。 李绝劳累一天,也是顾不得其他,便大快朵颐起来:“你这手艺真不错,和外边饭馆里做的一样,你以前不会是个厨子吧。” 星霄拿了碗筷,坐下一起吃了起来:“我这容貌武艺,做厨子岂不是屈才。” “专偷人家秘方,被人追着打,便练就了一身好武艺。”李绝调侃道。 星霄被逗得哈哈大笑,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吃完了一顿饭。饭后星霄也是收拾桌子、洗洗刷刷忙得不可开交,李绝倒是自在,头一仰便不管不顾歇息起来。 只不过刚一躺下,就见星霄拿着换洗衣物走过来:“起身。这都是今日刚买的被褥,你不换衣服就躺上去,也不嫌脏。” 李绝边嘟囔边起身:“哪有这么多讲究,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比女人都爱干净?” 换来的是星霄对他的一个白眼。 李绝每日一放工就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日子虽然过得舒爽,但总让他觉得不自在。 今日桌上是卤牛肉、烧鱼豆腐和黄芽菜,李绝紧握筷子、望着这一桌子菜,越想越不是滋味。 “绝哥,你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李绝放下筷子,叹气道:“星霄兄弟,咱们这每天吃吃喝喝的,实在是不行。” “绝哥你是嫌我花多了?”星霄问道。 “有这方面的顾虑,但这也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我觉得以你的本事,应该有更宽阔的江湖去闯荡,留在家里给我洗衣做饭实在是屈才。”星霄留在此处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他觉得两个大男人整日住在一起,还睡在一张床上,实在是别扭。 星霄盯着他,眉头微蹙,迟迟开口:“谁规定有本事就要闯出个名堂,我就爱在家洗洗涮涮。” “诶你……”见软话不行,李绝话头一转,“我就是有点嫌你花多了,别看上次交给你就那么点钱,那都是我大半年的积蓄。天天这么吃喝,哪儿受得了啊,有本事你挣钱去。” 星霄一撇嘴:“等我挣到钱你就不赶我走了吗?” “这不是挣钱的事,你说你一个大好青年,为什么非得留在我这儿呢?”李绝也是疑惑不解。 “我乐意。” 眼见没法劝说星霄,李绝也松口道:“你要是愿意待你就待吧,我不说你了,别做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倒像是我欺负你一样。” “本来就是。” “你……”真是蹬鼻子上脸,李绝心里暗暗骂道。 吹了灯,李绝趴在床上正想入睡,忽然感觉一双手轻轻覆上他的后背,正想问星霄想搞什么鬼,那双手动作轻柔,开始给他推拿。 “你还会这手呢?”李绝身为捕头,接触的都是打打杀杀的事,扭伤拉伤也是寻常事,有时白日没察觉,等到晚上才开始酸痛,星霄这一揉,将他这几日积压在身上的酸痛都按揉出来了,他不自觉哼哼起来。 星霄手劲不小,且精通穴位经络学问,这一顿推拿,让李绝赞不绝口。 “怎么样,我打算明日去支个摊子,挣钱补贴点家用。” “你这手艺,要是干推拿,肯定不少客人,要不我明日带班头里的兄弟去光顾你的生意,他们这一个个的也都浑身是伤,你给好好调理一下。” 星霄手上的动作忽而加重,疼得李绝呲牙咧嘴:“我就这一双手,能干多少活啊。” “疼疼疼,你小子下手真狠呐,不想太辛苦就少干点,能糊口就行了。” 星霄这才放松手腕的力气,细细推拿起来。手指起先在李绝的脖颈游走,李绝瞬间放空头脑,神思似在空境幽然处徘徊,一点多余的想法也不再有,白日的疲累如水汽蒸发。他闭上眼,感受着星霄指尖迸发的柔和力量。紧接着,温热的手掌覆盖在李绝背上,掌骨有力按揉到他的背骨肌肉处,时而酸涩时而胀痛,两种感受交替进行,李绝不自觉咬紧牙关。几个来回后,背部的疲劳也舒缓一空。再然后,李绝清晰地觉察到星霄的手盖在了自己的尾骨处,他下意识的拒绝起来:“这里就不用了吧?” 星霄没说话,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两只手分别找到腰间靠下的两个穴位,猛然一按。李绝痛得“嗷”的一声,下肢瞬间发紧:“你上哪儿找到的刁钻穴位,痛死我了。” “哈哈哈哈。”星霄不加掩饰地大笑起来,双手还想使坏,却因为大笑失了力气。 这下被李绝找到破绽,他翻身而起,学着星霄的手法,追着他去按压腰下那两个穴位。星霄身体灵活,躲避着不让他抓到,两人从床头闹到床尾,终于被李绝逮到机会,伸长手臂将星霄环在床的一角,这下星霄无处可逃,被他抓了个正着。 李绝一心想报复回去,专注地寻找着星霄的穴位,找到后使劲一按,却发现星霄没有发出自己想象中的叫声,于是停下动作,才发现星霄已然静静环抱住他。这下轮到李绝慌神了,道不过这份惊慌只持续了一瞬,他扭动身子企图挣脱这个怀抱,而后替自己解围到:“这么晚了打打闹闹的,吵到人家睡觉,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 星霄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待李绝停下动作后,从怀抱的缝隙中抬头盯着他。昏暗灯光下只能看到星霄微微湿濡的眼睛,莫分男女的双眼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随后星霄低下头去,用头轻轻蹭着李绝的心口,李绝的心跳得更快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星霄深嗅一口气,轻声道:“睡吧。” 李绝如获大释,急忙钻进被窝,背对星霄睡下,他的心依然没有舒缓下来,“砰砰砰”跳个不停,闭上双眼,满脑子都是星霄的眼睛,还有他的容貌,李绝第一次觉得一个人是美的,美得有入侵性,扰得他心神不宁。身后星霄吹了灯,离他一段距离躺下,不久便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何时这夜才结束,鸡叫第一声,李绝立马起身穿上衣服,连滚带爬地去衙门了。 马马虎虎过到下午,巡逻到西街时,李绝想搜寻星霄的影子,一回身才发现星霄的推拿摊已经支起来了,上面拉起竖幅,赫然写着“白照推拿”,摊子前三三两两站这几个汉子,排队等着星霄给他们推拿。 身旁应季也见到了这个摊子,顺势说道:“哥几个这几日也挺累的,不如歇一歇去按一下。” “干活呢,按什么按,咱这一堆人过去,不得把人家累死,继续巡逻。”李绝立马训斥应季道。 放工的时候,李绝绕道西街,天都蒙蒙黑了,发现星霄还在给人推拿。他在远处等了一会儿,等最后一个客人走后,他才走到星霄的摊子前。 星霄累得不轻,坐在椅子上轻轻捶打自己的肩膀,转动脖子为自己减轻酸痛,一转头发现李绝就在身边,立马站起身道:“你怎么来了?我还没做饭呢。” “今日生意不错啊。”李绝抬头看着这个摊子,地方不大,一张躺椅一条竖幅,没想到还真能有人光顾。 “按了十来个,累死我了。”星霄一边说,另一边将躺椅收起来,可惜双臂无力,刚收好躺椅想抱起它时,躺椅就滑落了,只能用求助的眼神望向李绝。 李绝无奈,于是左手抱躺椅,右手拿着横幅,两人渐渐走回家中。 第6章 李绝闯祸 星霄的小本生意一直不错,他还熬制了膏药贩售,在竖幅上又写上“白照狗皮膏药”几个字。因为药效不错,对缓解酸痛疲劳很有效,在附近也渐渐打响名声。 这日,星霄如往常一般出摊,却看见了两个不想看见的人。两青年男子身着“白照”的服饰,月白色长衫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星霄锐利的双眼盯着两人,直至两人走到身前。 “大师兄。”来人毕恭毕敬,对星霄行了个礼。 星霄不语,抬头看向竖幅,“白照狗皮膏药”几个字在此时格外耀眼。 为首那人尴尬笑笑,紧接着说道:“大师兄,我叫星澜,这位是星明,都是前不久刚入的门派,此番是师父让我来请您回去的。” 星霄用“白照”做招牌,将门派中的人引来,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只不过他没想到,来找他的会是自己面都没见过的小师弟。星霄嗤笑一声:“两位贵客,不要挡着我做生意。” 星澜侧身退至一边,说道:“如今门派内忧外患,师父想请您入山,以助他平息纷乱。” “他自己呢,为什么不来找我?”星霄停下手中动作,问道。 “这一点师父说想亲自向您解释,现在最要紧的是您跟我们走。”星澜像是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一般,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去告诉他,我不会去的。” “还请大师兄不要叫我们为难。”星澜颇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机械地回话。 星霄关了摊子,将两人引到树林之中,稍微过了两招,两人身上挂了彩,这才肯离开。 也不想再开摊,星霄只能早早回家做饭。 不多时,李绝也回了家。 两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李绝率先开口道:“今日真是倒了血霉,赵玉与洪王孙争执一件金器,两方聚众伤了好几个人,混乱之中我踩坏了金器,店家见两人都不好得罪,竟向我索赔五十两,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李绝滔滔不绝地念叨,“我这一个月粮饷也就四五两,上哪儿给他凑去。” “买下来不行吗,还得赔钱?”星霄问道。 “五十两是工费,买下来得五百多两,掌柜说金器要拿去修复,约莫要一个月时间,他也就给我一个月时间凑钱。” 星霄眉头紧蹙:“如果凑不出呢?” “ 那掌柜的、洪王孙和赵玉都伸长了脖子等呢,砸锅卖铁都得给他补齐。”言罢李绝长叹一口气,见到桌上那三菜一汤,又长叹一口气,“以后粗茶淡饭便可,从牙缝中省省。” “绝哥,你也不用太担心,那两人也就是争口气,等过了一个月,他们恐怕早就忘了这件事。至于进店掌柜那边,咱们能凑就凑,我来想办法就行。”星霄见他沉陷在担忧之中,及时宽慰道。李绝的事情他倒是不太担忧,近几日他靠摆摊挣的钱都快赶上李绝半个月粮饷了,最主要是白日门派中派人来找他回去,这件事也不会就此罢休。更何况,他还不知道师父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这桩桩件件事情,都牵动着他的心。 “也都怪我平时粗枝大叶,后脑勺不长眼。”如若仅仅是赔钱,李绝倒也没那么烦恼。只是中间夹杂着洪王孙与赵玉这两个纨绔子弟,自己只是一介小小捕头,惹上了他们二人,也不知会不会官职不保。 李绝在往日当差生涯中也遇到过不少问题,也都靠着自己一件一件解决了,不知为何,当星霄说会想办法时,他心里竟涌起一阵暖意,心也安定不少。有人能一起担事,就算是口头上说说,也能让他舒缓不少。 接连五六日相安无事,两人各自从早忙到晚,星霄更是好几次深夜才归家,结果把收益摊开一算,还差了一大截。 “我已经想过了,要是真还不上钱,我就把这屋子卖了,我跟你去闯荡江湖得了。”李绝见星霄这几日总是闷闷不乐,于是调侃道。 晃动的烛火映照在星霄眼眸里,他嘴角扯起一个弧度,眼神却很低落。 “怎么,不想我和你一起去闯荡江湖?”李绝反问。 “求之不得。”星霄抬起头,淡淡答道。 “如果你是女的就好了……”李绝倚靠在门边,盯着星霄,不自觉说道。 星霄眼眸一抬,试图看穿李绝的表情与其话中的含义,却发现李绝神情淡然,与平常无异,于是问道:“有什么好,香湖不就是女的,她又是怎么待你的?” “提这个干什么,还嫌我的日子不够乱啊?”李绝微微蹙眉,脸上闪过一丝嫌恶,不知是对星霄还是对香湖。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对香湖是什么样的感情。”星霄察觉到他一闪而过的细微表情,也想知道究竟是自己还是对往事不堪的嫌恶。 “怎么好端端的开始提这个了?赶紧睡觉去。”李绝似乎不想面对,催促着星霄去歇息。 灯影晃动,李绝的脸与记忆中那张脸重叠在一起,星霄一改往日沉稳的性格,缓缓起身,一步步向李绝走去,问道:“你与香湖在一起是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你对她有一丝感情吗?”还不等李绝回答,星霄又紧接着问道,“这几日来,你与我相处,对我有没有感情?” 两人眼神交集,李绝却不知为何偏过头去。 星霄个头比李绝高一些,两人相对而站,他掰过李绝的下巴,强制他看着自己。 “你是不是喝醉了,问这些干什么?”气氛太奇怪了,李绝心想,星霄的话题他一个都不想聊,那些话就如同一把小刀,要把他的心剖开,强迫自己直面伤口。对于香湖,他这几日也时常想起,毕竟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即便是已经算是大方的度过了这关,可他心里总觉得隐隐不安。对于星霄,感情肯定是有的,他很感谢星霄在这段时间内帮他的所有事情,还肯帮他一起还债,但他觉得现在还不是诉说感谢的最佳时机,等以后星霄遇上事,他竭尽全力的帮上一把,那才是最好的报答。 见李绝许久没有反应,星霄也不再逼问,话锋一转问道:“绝哥,要是我以后不在了,你会想我吗?” “当然会啊。” “我是说像你想香湖那种想我。” “你怎么老提香湖,今天好像一直在挑衅我。” 星霄干笑两声,伸手摸了摸李绝的脸:“开个玩笑,不要当真,绝哥,这两天你别辛苦,欠的债交给我就行。” 李绝也没躲闪,任由星霄摸他的脸,他只觉得十分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应和着他的话继续说:“还没到时限,或许还有转机,早些睡觉吧。” 星霄不再说话,收拾了屋里的东西上了床,夜幕中他看见李绝起伏不一的胸膛,知道他也没睡着,于是挪到他身边,将手臂搭在他身上,将头深深埋进他心口。 不安的感觉如伤口细微瘙痒一般,不停在李绝脑海里蔓延,一整个白天他都没好好静下心来查案过。下午放工时间一到,他就迫不及待带人去西街,远远就见星霄的摊子未开张,于是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赶到摊子边,还是没见到星霄的身影。 “这家今日没开门?”李绝问周边摊子的小贩道。 “上午来了,下午就匆匆忙忙走了,不知道干嘛去了。”小贩回答道。 “你们几个再沿着西街巡逻,我有些事,等会儿再与你们汇合。”叮嘱完身边几个捕快,李绝匆匆赶往家里,他想知道星霄在不在家,是不是不舒服,所以回去了。 气喘吁吁跑到家,屋内如往常一般洁净整齐,只是不见星霄的身影。 “星霄!星霄?!”屋子不大,一转头就能看到所有物件,就是没见到星霄的身影,正当李绝想出门寻找时,眼前出现一个人,让他心忽的一沉。 第7章 忙着办案 香湖单薄的身影矗立在门前。 “李绝,我回来了。”天色逐渐黯淡,昏暗的光线也遮挡不住香湖憔悴的气质。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应该……”李绝止住话头,瞬间一股烦躁的感觉生上心头,星霄还没找到,又来一个香湖,香湖的事情绝不是什么简单事。 未语泪先流,香湖声音哽咽:“我知道我不应该,可是我们还没和离,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李绝的脑子乱作一团,怎么偏偏这么正好,星霄不见了,香湖又出现了。他抓了一把头发,问道:“星霄不见了,你去找他了?” “什么?”香湖不懂他的意思。 李绝这才意识到,香湖应该不太认识星霄,也不知道他们这段时间住在一起,也不会亲自去推拿摊子上赶人:“我现在有些事情要出去,你要是不急,也可以待在这,一切等我回来之后再商量。”也不等香湖答复,他便立即没了踪影。 说实话,李绝也不知道该向何处找星霄,他几乎对他的过往一概不知,只知道他武艺高强,曾经拜在白照门派下。因此这一夜他只能像是无头苍蝇般四处寻找,从刚相识的守欢楼,到常去的酒馆,还有追逐到过的树林,李绝都没放过,可是都找不到星霄的影子。 等李绝迷迷糊糊回家时,天空刚泛起一丝鱼肚白,这个时辰的鸟鸣声叽叽喳喳显得特别刺耳。 刚踏进家门就见到香湖在床上熟睡,李绝一夜未睡的脑子又不得不开始转起来,香湖提出想留在这,那肯定是和那男人分开了,至于分开的理由,他并不在乎。 或许是听到李绝开门的声音,香湖醒来了,她点起灯,靠在床头不语。 她不开口,李绝也不知如何开口。 “一开始,我以为我和何龙十几年感情,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能把日子过好。那天你走后,他就开始责怪我,为什么和你在一起三个月,连这么点钱都守不住,可那是你的钱。我本想宽慰他,钱没了可以再挣,可他生了很大的气。”两人僵持许久,香湖终于打破寂静,开始诉说她这段时间的遭遇,“他知道我和你有过一次之后甚至怀疑孩子不是他的,我每日以泪洗面,孩子也因此没了。” “既然他没什么本事,早该料到日子会过得艰难,又为何把那份钱还我。”李绝心中完全没有对香湖的落井下石的意思,只是觉得悲凉。 “是你身边的那个小伙子,他说不还钱就要报官,不过我本来就觉得要还给你,因此也是我情愿的。” “是星霄?”听到是星霄,他的心刺痛了一下,如今星霄不知在何处,他当时又为何要自作主张威胁香湖,搞得如今的状况一团糟。 “应该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就是和你一同来的那位……”香湖答道。 李绝本想否认这不是自己的意思,可事情到如今这番田地,解释也变得无足轻重,更何况,他对香湖已经没有了别的想法,现下最主要的还是如何安顿香湖。据他所知,香湖的父母在隔壁县,在此处并无亲戚朋友,要想安顿她也不容易,只能还是让她住在这。 “这几天你无处可去的话就在这歇息,我会写封休书给你,就当是我们有缘无份。等官府准许我们和离之后,我再给你寻一份活计,届时你再搬出去即可。” “李绝,我不能走,我父母要是知道我和离,他们会打死我的。”香湖似乎没想到李绝的绝情,她以为像之前那样,李绝便会心软,因此才回来找他的。 李绝没再回话,天逐渐亮了,衙门也要开门,最终逃避似的出了门。 李绝仍想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找到他的下落,白日,他尽可能多去西街巡逻;傍晚回家一次,看星霄是否会出现在家里;等到了晚上,他便再去守欢楼及其周边,希望能得到星霄的消息。两日过去,没有一丝星霄的讯息。 香湖在家里住着,李绝看得出她尽力想还原之前的生活。原本星霄将厨房和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将布设都修改了一些,香湖又将它们恢复原状,或许是她的精力有限,庭院又变成乱糟糟的样子了。香湖做的饭也和以前的味道一样,不多加烹饪,寡淡无味。 从前自己向往的生活就在眼前,可李绝却不满足了,就像是永远差了一步。有时候他也想,为什么非得找到星霄呢,是因为他的厨艺吗,还是因为他的性情? 本想趁着衙门无事,他想找一找白照在哪儿,好抽出空去走一趟,谁知此时,报上来一桩案子。 教书先生袁海云在家中被采花贼糟蹋,身上多处受伤,家中一片狼藉,损失银钱十两。 严州城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公蜂采雄花的事情,这段时间竟发生了两次,实在让李绝很难不将此事与星霄联系起来,于是在接到报案的第一时间赶往袁家了解案情。 昨日,袁海云刚教完书从学堂回家,刚打开灯准备洗脚睡觉,谁知从侧窗闯入一个男人。因他从侧窗翻身进入,因灯火黯淡,袁海云没见到他的容貌,大概只能记住他身形颀长偏瘦削,力气大得很。那人一把将袁海云钳制住,任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待袁海云挣扎到几近无力时,男人突然开始对他行不轨之事。袁海云讲到此处连连停顿,涨红了脸,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说出口,更何况还是被男人。事发之后,袁海云只觉得腰肢酸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双眼模糊地望着他将钱财都掠走,一大早趁衙门开门赶紧报案。 那人说话了吗,音调如何,穿的什么衣服?”袁海云讲述的信息不能看出是否是星霄,于是李绝又补充问道。 没说话,哼哼了两句,听声音是个年轻人。至于穿的衣服,我只记得是一件浅色袍子,其他记不得了。”袁海云答道。 李绝心里又打起了鼓,星霄平日穿的就是一件白色长衫,其他线索也不能排除不是星霄。于是他当即打算留在此处寻找别的线索,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将此案侦破。一整日时间李绝都在袁家及其三里地内寻找线索,可那人竟未留下一丝线索,这让李绝很是头疼。 三日后,又有青年男子来报案,说自己遭了贼,损失四十两。李绝本想将这案子交给应季,谁知青年男子扭扭捏捏透露出贼人不仅劫了财还劫了色,这才引起李绝的注意。青年男子是香料坊少东家,名叫刘玉锦,他支支吾吾,能问到的线索也同袁海云一样,只知道那是个青年男子,其余一直在强调让官府一定要帮他找回四十银子,那是自己卖香料的钱,若是找不回来,他爹一定会把他打死。 李绝被他嚷嚷的一个头两个大,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当日金器店老板也是向他索要了五十两银子,如今两人加在一起的钱财正好是五十两。念头一起,李绝就不愿再想下去。他需要更多的证据去证明不是星霄,可总是毫无头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赵玉在知道今日严州府又出现两起采花案后暴怒,他想起当初给李绝三天时间破案,他自己也没再跟下去,没曾想这群吃空饷的竟没把他的话放心上,采花贼竟然到现在还没被抓住。赵玉的态度又经人传给了府衙周大人,周大人对案件的程度又重视了一个等级,他给李绝下了死命令,十日之内必须破案,并且在案件侦破之前,不能有人再受到残害,否则李绝这个捕头可以让别人当了。 李绝受命,连续三日住在衙门部署、查案。现下全城戒严,出城之人皆需要报备和查验身份,捕班分成多支队伍,定时定点进行巡逻,一见到生人面孔就盘问,尤其是青年人,更是着重审问。一连几天下来也没什么线索,好在没有新的报案人出现。周大人知道当时李绝在守欢楼见过星霄,让他向画师描述下星霄的模样,要把告示贴满全城,让他无处可逃。 告示一贴,不论星霄是否是凶犯,他以后都无法在严州立足了。李绝原本想力排众难,坚决不张贴告示,可案件进程缓慢且他权势微小,最终还是没能阻拦。 星霄的通缉令贴满大街小巷,原本在他这买过膏药、被推拿过的人见了纷纷开始议论,没想到星霄还是个采花贼,真是错看了。 天气越来越热,李绝长期住在府衙,连日奔波让他疲惫不堪,这才打算回家洗漱一番,明日再查案。 一回家,李绝就注意到院子里堆得柴火快烧完了,不由得让李绝心口一紧。 “李绝,你回来了,我做好了晚饭,要先吃饭吗?”香湖见到李绝回家,紧绷的情绪忽然放松下来,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先吃饭吧,我这几日没回家,你都做什么呢?”李绝问道。 “就是做饭洗衣服。”香湖答道。 “哦。”近日的疲惫让李绝也没有继续闲谈的想法,应和一声后闷头吃饭。 饭吃到一半,院墙外窸窸窣窣的有动静,两人朝门外抬头一看,正是星霄从院墙上飞身而下。 第8章 案件转机 星霄从暗处走到灯烛下,他一袭整洁利落的月白长衫,浅蓝色雕花镶金腰带上挂着一串玉石,莲花发冠将他头发高束,发丝如瀑布散落到腰间,与之前的打扮判若两人。他站在灯烛下,一动不动,只能见到他的目光是死死盯住屋内的。 “李绝,这不是你要抓的采花贼吗?!”香湖认出了眼前的人,大声喊道。 李绝还没反应过来,香湖忽然一声嚎叫。他本想上前几步想向和星霄说上几句话,不料星霄听到香湖的话,眉头一皱,再次跳上墙头走了。 李绝没有思考,随之翻墙而出,向星霄离去的方向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竹林中穿梭,星霄像是卯足力气向前跑,一刻也不给自己和李绝喘息的机会,竹叶伴随温热的风不停擦过两人的耳畔,快到竹叶划到皮肤上都能出现血痕。两人就这么追逐着,直到眼前出现一条河流。 星霄止住脚步,猛然转身,正对着李绝。 李绝经过这一番追逐,差点没了老命,好不容易喘匀气息,见星霄又要走的样子,连忙拦住他:“你又上哪儿去?” “我可以去哪儿呢,李捕头?”星霄反问道。那间屋子里的人又换回了从前,匆匆一瞥,庭院中的布设也恢复到他没来时的样子,他的痕迹就这样被抹去得一干二净。 李绝想说的话太多,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当他听见星霄这句话,神情一顿,随后才柔声说道:“城里出现两起采花案,失窃五十两,官府向我施压,认定是你做的,你跟我去衙门,等我查清真凶,一定还你清白。现在城中都是你的通缉令,你跑不掉的。” 星霄眉头微皱,凝重地看向李绝,忽然间轻笑一声:“说来不巧,或许还真是我。”星霄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沉甸甸的包裹被扔到李绝脚下,“纹银五十两,拿去还你的债,你的案子自己去查,我不会跟你去,从此两不相欠。” “之前你答应过我,不再去做这些事情,我们虽相处不久,但我绝对相信你的为人。”李绝俯下身,拾起包裹翻开一看,正是五锭银子,“不管你说的是不是气话,你都先告诉我这五十两是怎么来的?” 像是赌气一般,星霄不愿回答,从嘴里挤出一句:“要拿便拿,废这么多话。” 李绝也听出他话中之意,知道他心中有气,因此也不去与他计较,方才已经简短向他解释过来龙去脉,随后又补充了一些细节:“府衙要求我十日之内破案,如今只剩三日,如果案子一直不破,你就会一直被当成嫌犯,今后该怎么立足,你才二十岁啊。星霄,跟我回去,回去之后向衙门说明你这几日去哪儿了,我会安排你住所,让你不用东躲西藏。” “既然你说了时日无多,就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我自有去处。”也不管李绝如何相劝,星霄像是铁了心一样不答应。方才交谈中他看好了一条路,趁李绝不注意,他又趁机跑了。 星霄武艺高强,有这个本事不被人找到。李绝的担忧比以往更甚,现在城中都是星霄的画像,寻常旅店他没法住,也不知道去哪里落脚了。想起初次见面时,星霄一身月白衣裳脏旧破烂,脸上也有些灰尘,东家一口西家一口混饭吃。现在五十两纹银都给了李绝,也不知道现在他身上还有没有钱,能不能吃饱饭。 拿着五十两纹银回家,香湖见了疑惑中夹杂着一丝欣喜,不知道这是李绝怎么得来的。个中缘由李绝不想解释太多,只说五十两可能是采花案的赃款,需得上交衙门。顺带也说了自己欠了金器店的五十两,往后的日子恐怕难过了。 香湖当下并没有显示出多余的表情,但入夜后,李绝在床下听她翻来覆去的,恐怕也有了别的打算。果然次日放工回来,香湖已然失去影踪,桌上留下了一张字条。李绝长叹一口气,当日她如此决绝离开,没想到还能再次追到家里再求他原谅,这份不怕被拒绝的心思倒是让他敬佩。 字条上内容大概是她无颜留在家里,拿走了一些散碎银子和衣物,等过几日会将和离书送到家里。 这些内容李绝大概能猜到,不过后面还有一句话,让李绝大为震惊,上面写着当日香湖到李绝家时,见到桌上有一封星霄留下的书信,书信内容让她意识到两人关系不一般,因此香湖隐藏了这封书信,想趁星霄离开的这段时间内重新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 星霄留下的书信被压在茶盏下,李绝拿起一看,上面确实是星霄的字迹,写着:绝哥,事出突然,师娘来寻我回白照,下午我即可要启程,约莫二十日。等事情解决后我再与你解释,若时间宽裕,我会早归。——星霄。 李绝拿信的手微微发抖,他紧紧攥住书信一角,指甲不自觉扣进肉里,整个人的情绪翻进了一条大河,他埋怨香湖的隐瞒,满怀对星霄的愧疚,也自责这段时间对星霄的怀疑。 等情绪渐渐平复,他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开始筹谋下一步计划。十日之期近在咫尺,当前府衙的大队人马精力都耗费在寻找星霄上,这显然是找错方向了。他首先要做的是再次找到两位受害者,问他们一些其他细节,虽然这段时间也问过两三次,可没有新的头绪,能问出来的也就那些信息,这远远不够。李绝耗费整夜时间,盘算出几个方向,还得等天亮后再着手破案。 次日一早,李绝第一时间找上刘玉锦,让他再将案件来龙去脉诉说一遍,刘玉锦被他盘问过三四次,这次也是愈发不耐烦起来:“我先前说过的那些你们没记吗,七八日内问过我几次了,我这几日本来要去余杭做生意,就因为这事,迟迟无法启程。” 刘玉锦埋怨颇多,李绝也懒得反驳,从腰间掏出那五十两银子,说道:“案子也不是毫无进展,前两日我们收缴到五十两,正好是你和袁海云失窃的银钱,你之前说你丢失的是卖香料的钱,是整钱还是碎银?” 刘玉锦见到这白花花的五十两银子,眼睛都直了,忽然意识到李绝正盯着他,这才恢复镇定的样子答道:“是整钱,足额四十两。钱已找到,能否归还我?” “现在还不行,只是让你辨别一下,钱还是得等到凶手抓到,结案后才能给你。”李绝收起包裹,将银子重新放到自己怀里,“还请刘公子将事情来龙去脉再讲一遍,也好让我们尽快找到更多的案件线索。” 刘玉锦只好又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正当他说道“那贼人行事后从西窗跃出”时,李绝打断了他的叙述,疑惑道:“不对啊,你第一次讲述案件经过时,说的是‘贼人从东窗逃走’,这次怎么变成西窗了?” 刘玉锦一怔,但很快恢复原样,补充道:“时间过去快半个月了,难免有记错的时候,是东窗,方才记错了。” 从刘家离开后,应季也觉察到了其中的问题,与李绝讨论:“原先我记得刘玉锦说的就是从东窗逃走,不过十日,他就已经忘记了,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要么他没见到贼人出逃的具体过程,只是听见了声音,脑中补充了些许画面,因此印象不大深刻,要么……”李绝迟疑了,没再往下说,“这样,小应,你去查一下当日和刘玉锦做生意的几家商户,查清楚他们成交的是整钱还是碎银,若是在这件事上他也说了谎,那我们就把他带到府衙去细细审问。速度要快,万一迟一步,他们对上口供就麻烦了。” “是。”应季接令,立即分出一队人马去查询此事。 李绝则是带着另一队人马往袁海云处而去,刘玉锦这边口供已然出破绽,不知道袁海云那边如何。 袁海云近些日子身心受创,夜间总是发热,躺在床上也几近十日,前些日子也都是趁他清醒问了几句话,这次一去,他已经可以从病床上起身了。 李绝见他一瘸一拐起身泡茶,连忙去搀扶他坐下。 袁海云无奈摇了摇头:“还坐不得。” “那你也别动了,我们来问几句话,很快就走。”李绝对男男之事不太懂,但袁海云的痛苦他看在眼里,是一件惨事。 两人很快进入案件,虽然李绝说的是问几句话,可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几句。整体问下来倒是与前几次无异,新增了一处细节,那贼人身上有脂粉味。这也是袁海云的姐姐前几日来看他,他才注意到当日隐约闻到的味道很熟悉,不过那人身上的味道没有自己姐姐身上的味道浓重,像是沾染别人身上的味道一样浅淡。 “脂粉味……”李绝自言自语道,男子身上脂粉味且不像自己用,要么已婚配,要么开脂粉店,要么流连烟花之地,或许能往这个方向查。 回府衙路上,李绝满脑子都在分析新得来的线索,忽然他又生出一个疑点,袁海云在家休养了十日还无法坐下,反观刘玉锦,头几日还卧床,这次见他已然生龙活虎,看起来身体康健,已然看不出被侵害的痕迹,这是不是太快了。 离府衙还有一程路时,应季已经调查完毕正赶回府衙,两人相会,应季立马汇报了自己的调查结果。当日与刘玉锦做生意的几人给的钱数额为三十六两八钱,不仅不是整钱,连数额都对不上,他在这件事上说谎了。 “即可捉拿刘玉锦。” 李绝目光锐利,咬紧牙关,他也属实没想到从一开始刘玉锦就在说谎,害他白白浪费了这些时光,耽误了案子的进程。 一众手下刚接令,只听不远处有人击鼓鸣冤,李绝远远望去,正是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第9章 真相大白 李绝跟在星霄身后走进公堂,星霄立于公堂之下,身旁是被五花大绑的刘玉锦。 "草民星霄,拜见周大人,此番前来是为自己洗刷冤屈。"星霄话语沉静,眉眼间让人探不到一丝多余情绪。他还是那身华贵服饰,可细细看去,身上也已经沾上污渍,不似前几日那般风光。 见来人正是悬赏令上的男子,周大人瞪了一眼李绝,悬赏令贴了这么久,没想到竟叫嫌犯自己送上门了,这一眼就是斥他无能。周大人收回眼神,向星霄发问:“你说你是为自己洗刷冤屈,那你可细说,好叫本大人断案。” “是,大人。”星霄颔首应答,从怀中掏出几张印着文字的纸,瞥了眼李绝受责的样子,眼里似流露出一丝嗤笑,他抬起手臂,抬了抬眉示意李绝拿着:“这几日我刚从丹阳郡探亲回来,便见到自己的悬赏令贴满城中,找人打听之后才发觉自己被卷入了这场案件,这是我的出入文书,可以证明案发时期我在丹阳郡。” 李绝接过通关令,低头快速翻看上面的地址和日期,其中有出严州府的,也有出入丹阳郡的,日期也都能证明采花案件发生时星霄不在严州府。李绝看完后立即呈给周大人,见周大人点头发出赞同声这才放下心来,有了这铁证,势必也不会为难星霄。 星霄继续说道:“今次之事本就与我无关,可城中贴满我的悬赏令,我也不得不出面说一件往事了。两个月前,我因饥寒交迫躲进守欢楼内赵玉的房间,本想趁他昏睡之事填饱肚子,不曾想仅一顿饭的时间,我便神思混沌,双眼模糊,浑身燥热,于是对赵玉做出冒犯的举动。” 李绝原本听得眉头紧锁,不知他提起这旧事是作何打算,听到下药一说,忽然明白了,于是抬起眼观察星霄的反应,希望他这一说不是胡诌。只见星霄直视着周大人的眼神,未有一份畏惧。 “我这几日跟着刘玉锦和袁海云,发现了一些端倪。刘玉锦生于香料世家,对香料的功效十分了解,袁海云便是在他的迷香药之下陷入半昏迷状态,随后被他施以暴行,等袁海云从昏迷中清醒时,只能见到刘玉锦离去的身影,这便是事情的全貌。”星霄的话语十分简短,三言两语就讲事情讲述清楚了,他踢了踢身旁的刘玉锦,其余的事情将由他来讲述。 刘玉锦脸色苍白,抬头环顾公堂之上的境况,在对上星霄的眼神之后退缩了,只能将罪责都认下。刘玉锦天生便是断袖,因此多混迹于烟花之地寻欢作乐,寻找志同道合的人,赵玉便是那个志同道合的人。只不过赵玉没看上他,于是他想到可以用迷香药来助力,那日他刚在赵玉的房中下入迷香药,谁能想到有一批香料出了问题,于是他只能离开守欢楼去处理,这才让星霄误入。星霄和赵玉都吸入了迷香药,自然而然就发生了那事,星霄作为习武之人,身体强健,事情完毕后便恢复了大半神智,离开时他脑子还是混沌着,这才丢失了令牌。赵玉事发之后,官府风声紧了,刘玉锦这才没有轻举妄动,沉寂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件事不了了之了,官府也没有继续追查,这才让他又动起了歪心思。这日他遇见了袁海云,见他面容俊俏,又起了歪心思,他借机送了袁海云一些香料,嘱咐他晚上点燃,第二日告诉他有何需要改进的并承诺给他银钱作为回报。袁海云心思单纯,想不到这么多弯弯绕绕,于是应承下来。等夜间袁海云如约点香一段时间后,刘玉锦见时机成熟,便潜入袁海云的房间对其实施了那事。 说到此处,星霄从刘玉锦怀中掏出一袋香料,依旧是示意李绝呈上去。 李绝拿到周大人面前,周大人不敢闻,离那香料远远的,只看了一眼。 “周大人,我们今日也发现了刘玉锦前后口供不一,他说丢失的四十两其实不然,我们发现问题后已经第一时间去追捕了。”李绝补充道,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他也得向周大人一一禀报。 袁海云丢失的十两银子是他大半年的积蓄,刘玉锦并不缺钱,拿走这些钱也只是为了混淆视听,随之也报案说自己丢失了大量银钱,让捕班的追查方向大乱。 事情讲述到这里,整体脉络已逐渐清晰,但还有一些细节需要两位受害者确认,于是又传召袁海云、请了赵玉来。两位受害者听完整场案件的来龙去脉,再加上当时晕乎乎的感觉,一切都对上了。紧接着便是宣判犯罪者的刑罚,星霄虽然不作为主责,但他潜入守欢楼也是小罪一桩,应当向赵玉赔偿。 这桩大案终于找到凶手,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终于不用让全城男子提心吊胆了。 事毕散场,由于赵玉来得晚,等宣判完天色早已浓黑,星霄随着人群散去,脚下生烟似的挤进黑夜消失不见了。李绝作为捕头,还有些善后的事要处理,他心里想着追上星霄去,只能将这些事交代给应季。等走到府衙门口,却不见了星霄的身影。 往东是城门方向,往西是街市方向,李绝踌躇不前,不知道他向何处去了,只能大声唤道:“星霄!星霄!” 星霄从府衙的石狮子后现身,应答道:“绝哥。” 声音冰冷,带着微微的颤抖。 李绝转身,缓缓走到他面前:“这几天都去哪儿了?”关切的话语像是一双温厚的手,将星霄的情绪包裹进来。 “查案,去了很多地方。” “那一定很辛苦,那晚你来见我,穿着这身衣服,很好看,现在都弄坏了。”李绝也不知道自己讲这些话是什么目的,他的心情很乱,他怕星霄又走了,却不知能用什么理由留下他。 回应他的是一阵良久的沉默。黑夜中两人呼吸此起彼伏,摩擦着心口衣料的声音。 忽然间星霄开口:“你和香湖重新在一起了。” "没有,她现在无处可去,想留下和我过日子,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不过她听到我欠外债就走了,也就前两天刚走。"李绝一一解释,他忽然想到前几日星霄到家看到香湖和自己正在吃饭时,心情应当非常差。本来他在严州就没有亲朋好友,借助自己家也算是寄人篱下,好不容易有个安顿地方,就这么不声不响被占了,任谁能好过啊。“之前没看见你留的信,错把你当贼了,我得跟你道歉。” “那你对香湖还有感情吗?”星霄挪动步伐走近一步,他们仅有一掌之隔,互相之间能探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本来就没多少感情,这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也没想和她再续前缘,你后面要住哪儿,要不嫌弃的话就继续上我那去,地方不大,可比你四处流浪强多了。”李绝迫不及待想说出自己的想法,生怕晚一步解释,星霄又要误会。 还未等说完,府衙中其余捕快做完剩下的活计,成群结队的下了工,几盏暗灯晃晃悠悠从阶梯上下来,几人有说有笑。 李绝怕被同僚们见到自己和星霄在这,于是拉起他的手臂向石狮子后挤,奈何石狮子后只能留有一人空间,两人待在一起实在逼仄。星霄见状,抬起手臂环住李绝的腰,把头埋进他的脖颈,这才勉强容纳下两人。 几人很快就在门口解散,估摸着他们已完全离去,李绝才缓缓握住星霄的胳膊将两人分开:“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你和我回去吧,总得找个地方歇下不是?” 星霄挣开他的手,摇摇头:“在此之前,我还有些话要说,把话说清楚,免得以后知道了徒增烦恼。” “什么?” 第10章 星霄过往 “有一些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我只喜欢男人,从小我就是这样,改也改不了。”星霄说完停顿了一会儿,他想观察李绝的反应,听到李绝发出一声低沉的“嗯”后,他才继续说道,“同时,我也是世人眼中的无耻之徒。” 无耻之徒,是师娘对他的称呼。 星霄无父无母,三岁便拜入白照门下,寒来暑往,悉心学艺,没有一日停歇。八岁正式拜师于谢央门下。彼时谢央二十一岁,却是同龄人中难得的沉稳,再加上武艺高强,才能在这个年纪独立门户,星霄便是他门下的第一个徒弟。星霄天赋很高,加上勤学苦练,一直以来都是门派中的佼佼者。 天性懵懂时,星霄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向成年的师叔看去。那时门派的掌门还是师父的师父,师叔们年纪均是二三十岁,不知是向往还是别的情绪,星霄总是喜欢与师叔,尤其是谢央待在一起,能拜入谢央门下,成为他的第一个弟子,星霄认为这是对他多年勤奋练功的奖励。 接下来便是十年的学艺生涯,从最初的憧憬生长到少年的青涩心事,星霄度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年。或许是掩藏得不够仔细,在一个清晨,谢央走到他的床前,戳穿了他的心意。他让星霄好好想想自己在做什么,而后几日没有和他说一句话。星霄度过了此生最恐慌与纠结的三个日夜,最终他打算去求师父,求他不要将自己逐出师门,他知道自己错了,只要不把他逐出师门,他做什么也愿意。 谢央擅长拨弄人心,尤其是这个与他朝夕相处十年的好徒弟,他太了解星霄的想法了,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星霄是一把好刀,他头脑聪明,武艺高强,是当前门派中最聪慧的弟子,要利用好这把刀,需得动用一些情感。 星霄跪在谢央身前时,谢央让他不用害怕,这几日他也想了很多,他只是想试探下星霄的想法,他对星霄也不只是寻常师徒感情。星霄又惊又喜,顿在原地,任由师父将自己扶起,稀里糊涂的交出了自己。 这一次之后,谢央又把星霄晾在一边许久,星霄的心情一直难以平静,每日都盼着见到师父,又害怕见到他,怕一切只是一场梦。 几近半月之后,谢央告诉他,掌门病重,原本这是门派中的密事,可几个师叔都在准备争夺掌门之位,谢央门下人手不多,希望星霄能帮助他夺得掌门之位,并允诺以后他们不会分离,星霄答应了。 接下来便是腥风血雨的夺权,门派斗争在掌门去世后持续了小半年,星霄在这场斗争中耗尽心血,几近与整个门派的师兄弟反目成仇,最终所有人元气大伤,只剩下谢央毫发无损,他就这样成为了新一代掌门。成为掌门之后,白照百废待兴,谢央收了不少徒弟,其中不乏天资愚笨的,可他为了敛财,竟也尽数收下,皆交给星霄训导。 在谢央掌权的一年多时间里,几个师叔走的走散的散,还有一些蠢蠢欲动想夺权的,都能被星霄第一时间按下。最终在这种高压紧张的氛围下,星霄病倒了。 病榻之前,谢央告诉星霄,门派复兴道阻且长,人力物力皆不可缺少,人力有星霄,他很放心,至于物力方面,只能依靠世家大族支持,因此他要成亲了。 星霄盯着床顶看了很久,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身体在渐渐好起来,心却越来越憔悴。直到外头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星霄才勉强能站起来。他一直是个很听话的徒弟、下属,到那一刻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工具而已。 师父师娘成亲之后,门派的实力在稳步提升。矛盾爆发在一次清晨,门派中的师兄弟大多数听命于星霄,师娘给门派带来了不少金钱,但没有得到相应的权力,或许是意识到星霄风头太甚,也或许察觉到他与谢央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师娘借机打压了星霄,在一众师兄弟面前辱骂他是无耻之徒。星霄没有反驳,想看看师父是什么反应,没想到师父师娘是一条心的,师父训了他几句,并嘱咐师兄弟以后要以师娘的要求为先。星霄看着师父师娘,又看了看师兄弟们,意识到这里以后再也不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他内心仍有不甘,于是带着象征白照最高权力的令牌离开了。直到在严州府待了两三个月,门派因为失去星霄,运作阻滞,又有部分旧人蠢蠢欲动,等谢央想起令牌时,令牌早已随着星霄不知所踪了。于是只得派人来请星霄归去,最后还是师娘亲自来请,星霄才决定回去一趟。留下的十日里,星霄拿令牌向谢央换了五十两银子,也将自己管理师弟和门派的方式以笔墨写下,从此以后,他和白照再也没有关系了。 李绝听完星霄这一番自述,心里也是久久不能平静,他原来只想星霄是逃出来游玩的世家子弟,原来年纪轻轻就已经遭遇了这么多,心里想安慰,可总觉得寡淡单薄的语言远远无法覆盖星霄这些年来吃过的苦:“都过去了,你也才二十岁,往后都是好日子。你看我,从小无父无母,全靠乡亲们接济长大,这点你就比我强多了。我十六岁开始就在府衙跑腿,干了这么多年混上一个捕头,好不容易存点钱盖个小房子,说了媳妇,又遇上这档子事。要说啊,能吃饱饭、睡好觉就行了,人这辈子哪能这么多顺心如意。” 星霄前半生回忆就像是一张揉皱的纸,平铺直叙地舒展在李绝面前,星霄希望他抚平,谁知李绝又拿出另一张千疮百孔的,叫他一时无法反应。听着李绝这么多年来的自述,寥寥几笔就将自己的艰难困苦盖过,星霄皱紧了眉头,他很少被人安慰,因此也不大懂得安慰别人,因此只是情绪低下地沉默着。 “刚开始见你就是这副衣衫褴褛的样子,现在也是,这几天我总是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就想把你带回去,带回去才放心,你跟我走吗?” “我说过,我只喜欢男人,你若是想让我跟你回去,就得接受我。”星霄像是铁了心一样,他想,自己原本是个软弱的性子,从前那么多人为难他,他也只知道忍耐,以为顺从就可以解决一切,可今天他非要踏出这一步,非要李绝给个痛快。 “我接受。”李绝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为什么?”星霄强压住欣喜,瞬间镇静后又担忧是他愚弄自己。 “你还记得之前问过我一句话吗,你问我,要是你以后不在了,我会像想香湖一样想你吗?本来是没什么感觉的,可你不辞而别,恰逢城中发生案件,我怕是你,又怕不是你。直到你再次出现在院子里,我那时候在想,不论嫌犯是不是你,我都得做好十二分准备,和你一起面对了,幸好你很有本事。” 李绝的包容时常会给人一种软弱的感觉,可回过头来一想,他的软弱亦是一种生存之道。 “绝哥……”星霄心下万分动容,从前师父一句好话能哄得他出生入死,可李绝,在怀疑自己是嫌犯的同时还愿意和他一起面对。他试探着靠近上前,听到李绝粗重的呼吸声和微热的身体,发觉他竟也很紧张,忍不住抿嘴一笑。 李绝听出他的笑意,握住他的手,佯装微愠:“天黑了,该回家了。” 星霄点点头,“嗯”了一声,跟在李绝身边,两人一起走进了浓黑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