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时光》 第1章 第一章 2003年秋 九月的阳光,透过高二(三)班窗户上老旧的玻璃,斜斜地打在祖晴因为暑期加练而晒成小麦色的手臂上,带着点灼人的温度。空气里弥漫着新书本的油墨味,还有少年们身上挥之不去的汗意。 教室里闹哄哄的,刚分完文理科,新的班级,新鲜的面孔,四处都是挪动桌椅和认识新同学的嘈杂声。祖晴手脚利落地把自己的书包塞进靠窗倒数第二排的桌肚里,刚直起身,就听见旁边椅子被拉开的声音。 她下意识转头。 一个穿着简单白色T恤的男生坐了下来,侧脸线条利落,鼻梁很高,耳朵里塞着白色的耳机线,线缆懒洋洋地一直延伸到他的校裤口袋。他整个人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像自带一层透明的屏障。 宋知寒。 年级里挺出名的一个男生。不是因为成绩多拔尖,或者多么活跃,恰恰相反,是因为他那份出了名的“酷”和难以接近。据说他初中时就不是个合群的,到了高中更甚。 祖晴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在胸腔里重重地擂鼓。班主任老周排座位的功力真是……绝了。 她深吸一口气,扬起一个自认最灿烂也最不会出错的、属于体育生标配的阳光笑容,主动打招呼:“嗨,同桌你好,我叫祖晴,祖宗的祖,晴天的晴。” 男生闻声,微微偏过头,那双眼睛很好看,瞳仁是浅浅的褐色,但里面没什么情绪,只是极淡地扫了她一眼,略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连耳机都没摘。 “宋知寒。”他的声音也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微凉的质感。 说完,他便转回头,从书包里拿出崭新的物理课本摊开,耳机里的音乐声隐约泄露出一丝半缕,是周杰伦含糊不清的咬字。 祖晴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秒,随即若无其事地坐正,心里却忍不住嘀咕:果然名不虚传,是个难搞的冰山。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祖晴的数学是弱项,听得有些吃力,偷偷瞄了一眼旁边,宋知寒一只手支着下巴,视线落在窗外,眼神有些放空,指尖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那支笔在他修长的指间仿佛有了生命。 他好像……在走神?并没有认真听课。 下课铃响,老师刚走出教室,前排几个原本和祖晴相熟的女生就围了过来,挤眉弄眼地小声问她:“怎么样怎么样?和宋冰山坐一起,有没有被冻伤?” 祖晴撇撇嘴,压低声音:“还好,就是……话少了点。” “何止是少了点,我初中跟他同校三年,听他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一个女生夸张地说。 另一个女生插嘴:“听说他心里有个白月光呢,好像是他小时候的邻居,后来搬走了,他一直念念不忘……” “真的假的?这么痴情?”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钻进耳朵,祖晴下意识又看向旁边的座位。宋知寒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座位上只留下那本孤零零的物理书,和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像是薄荷混合着洗衣粉的干净气息。 白月光吗? 她想起他刚才那双没什么焦点的褐色眼睛,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好奇,又像是不太服气。 阳光依旧热烈,透过窗户,在宋知寒空着的桌椅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祖晴伸出手指,悄悄在那块光斑边缘划了一下。 嗯,冰山同桌。以及,那个据说存在感很强的,“白月光”。 高二的生活,似乎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拉开了序幕。 第2章 第二章 阳光与冰山 开学一周,祖晴基本摸清了和这位冰山同桌的相处模式——互不干扰,保持距离。 她每天训练累得像条脱水的鱼,一到课间多半是趴在桌子上补觉。而宋知寒,除了必要的交流,比如“交一下数学作业”、“老师让你去办公室”,几乎不会主动开口。他的世界仿佛被那副耳机隔绝开来,里面是旁人无法进入的领域。 直到那节物理课。 物理是祖晴的又一大死穴,那些电路图在她眼里跟鬼画符没什么区别。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串联并联的规律,她盯着课本,眉头拧成了疙瘩,手里的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戳着,几乎要戳出个洞来。 “这里,”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尖点在她画得一团乱的电路图上,“电流从正极出发,走这条路径,经过这个用电器,然后回到负极。这条是支路,和它并联。”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被迫营业的冷淡,但讲解得异常清晰。 祖晴猛地抬头,对上宋知寒没什么波澜的眼睛。他不知何时摘了一边耳机,正看着她……的草稿纸。 “啊?哦……谢谢。”她有点懵,下意识地道谢。 宋知寒收回手,重新塞好耳机,仿佛刚才只是顺手拂掉了一片落在桌上的灰尘。 但就是从这次“顺手”开始,两人之间那堵无形的冰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祖晴发现,宋知寒虽然冷淡,但并不刻薄。她偶尔越过“三八线”占用他一点桌面,他最多只是瞥一眼,不会说什么。她训练回来满头大汗,不小心把汗水甩到他胳膊上,他会微微蹙眉,抽张纸巾擦掉,但不会露出嫌恶的表情。 而且,他其实很聪明。数理化题目在他手里好像变得格外简单,这让数理成绩挣扎在及格线边缘的祖晴,莫名生出了一点崇拜。 这天体育课,内容是八百米测试。这对祖晴来说是小菜一碟。她像头矫健的小鹿,在跑道上轻松地冲在最前面,马尾辫在脑后划出利落的弧线。冲过终点线时,体育老师看着秒表,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不错不错,祖晴,状态保持得很好!” 祖晴喘着气,脸上因为运动和兴奋泛着健康的红晕,她笑着和几个同样刚跑完的女生击掌,目光不经意地扫向操场边缘。 宋知寒和几个男生坐在双杠上。他似乎刚打完篮球,额发有些湿漉,随意地耷拉着。他一条腿曲起踩在杠上,另一条腿自然垂下,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正仰头喝着。阳光勾勒出他流畅的下颌线和滚动的喉结。 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喝水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越过瓶身,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很短促的一眼,快得让祖晴以为是错觉。 但她的心,却像被那一眼烫了一下,倏地跳快了几拍。 旁边的女生用胳膊肘撞她,挤眉弄眼:“看谁呢?宋知寒?” “瞎说什么!”祖晴立刻否认,脸上却更热了,慌忙别开视线,“我就是在看……看那边树上的鸟!” 女生嘻嘻哈哈地笑开,显然不信。 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祖晴收拾好书包,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冲向训练场,眼角余光瞥见宋知寒还坐在位置上,眉头微蹙,看着手里的MP3,手指在按键上按了几下,屏幕却始终黑着。 “没电了?”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宋知寒抬头看她,似乎有些意外她会主动搭话,点了点头:“嗯。” 祖晴从自己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里掏了掏,摸出两节五号电池,递过去:“喏,备用的,你先用。” 这次宋知寒是真的愣了一下。他看着那两节印着卡通兔子图案的电池,又看看祖晴带着点小得意和期待的眼神,沉默了两秒,伸手接了过去。 “谢谢。” “不客气!”祖晴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阳光十足。她挥挥手,抓起书包风风火火地跑出了教室,“训练要迟到啦!” 宋知寒看着那个活力四射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两节与他的黑色MP3格格不入的兔子电池,指尖在冰凉的电池外壳上摩挲了一下,然后,动作有些缓慢地,将电池装了进去。 MP3屏幕亮起。 他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周杰伦的声音流淌出来: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 窗外,祖晴正跑过教学楼前的空地,马尾辫在她脑后跳跃,融进秋日金色的夕阳里。 第3章 第三章 白月光的影子 那两节兔子电池像一枚小小的石子,在宋知寒沉寂的湖面漾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之后几天,他对祖晴的态度虽然依旧谈不上热络,但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似乎淡化了些许。至少,当祖晴拿着绞尽脑汁也解不出的数学题戳他胳膊时,他会接过本子,言简意赅地写下关键步骤,偶尔还会多问一句:“懂了?” 这对祖晴来说,简直是里程碑式的进步。 她开始觉得,这座冰山或许并非坚不可摧,内部也许藏着不为人知的温度。这种发现让她心头像揣了只雀跃的小鸟,训练时都觉得步伐轻快了许多。 直到那个午休。 秋天的阳光暖洋洋的,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大部分同学都趴在桌子上午睡,教室里一片静谧。祖晴被一道物理题困住,睡意全无,正咬着笔帽苦思冥想。旁边的宋知寒似乎睡着了,头枕着手臂,脸朝向窗户,呼吸平稳悠长。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冷硬的线条在睡梦中显得柔和了许多。 祖晴偷偷看了他几眼,心跳有些失序。她赶紧收回视线,强迫自己集中在题目上。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宋知寒摊开的英语课本下面,似乎压着什么东西,露出一个角。 是一张有些泛黄的旧照片。 好奇心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她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朝宋知寒那边瞥了一眼,他睡得很沉。鬼使神差地,她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将那张照片从课本下抽了出来。 照片上是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站在一棵茂盛的槐树下。小男孩抿着唇,表情有点别扭,但眼神清亮,依稀能看出是宋知寒小时候的模样。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漂亮的连衣裙,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亲昵地挽着小男孩的胳膊。 照片背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略显稚嫩的字迹: “给小寒,不要忘记我。——小白” 小白。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祖晴一下。她猛地想起开学初听到的那些传闻——关于宋知寒心里那个搬走了的童年玩伴,那个“白月光”。 原来是真的。 照片上的小女孩笑容明媚,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未经世事的天真与娇憨。即使隔着漫长的岁月,也能感受到她当时散发出的快乐。而小时候的宋知寒,虽然表情别扭,却任由女孩挽着,没有挣脱。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祖晴心里弥漫开来,有点涩,有点闷。她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按照原样塞回英语课本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下午第一节课是语文。宋知寒醒来后,似乎并没有察觉照片被动过。他像往常一样听课,记笔记,偶尔因为祖晴不小心碰到他胳膊而微微蹙眉。 但祖晴却有些心不在焉了。 她看着宋知寒线条冷峻的侧脸,看着他偶尔望向窗外时那双没什么焦点的褐色眼睛,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照片上那个叫“小白”的女孩,想起她挽着他胳膊时亲昵的姿态。 他现在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是因为那个女孩的离开吗?他耳机里循环的音乐,是不是也藏着无法对人言说的回忆? “祖晴,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语文老师的声音把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她慌忙站起来,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老师问了什么。脸瞬间涨得通红。 “我……我……” 旁边传来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气声。宋知寒的手指在课本的某一行敲了敲。 祖晴像抓住救命稻草,顺着他的提示磕磕绊绊地念出了答案。 “坐下吧,认真听讲。”老师无奈地挥挥手。 祖晴讪讪地坐下,偷偷瞄了宋知寒一眼。他依旧看着黑板,仿佛刚才的提示只是她的错觉。 然而,当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课本时,却发现空白处多了一行清瘦利落的字,是他刚才趁老师不注意写下的: “专心点。” 后面还画了一个小小的、代表不满的撇嘴表情。 祖晴看着那行字和那个小小的表情,心里那点因为“小白”而产生的滞涩感,忽然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冲散了。 冰山好像……真的在融化?哪怕只是一点点。 但那个羊角辫女孩的影子,却像一张透明的网,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让她在感受到那一丝暖意的同时,心底又隐隐升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她拿起笔,在那行“专心点”旁边,用力地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第4章 第四章 靠近的勇气 那张泛黄照片带来的微妙滞涩感,并没有在祖晴心里停留太久。体育生特有的乐观和韧劲,让她很快把那股莫名的情绪转化为了更直接的行动力。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偶尔的问题请教。她开始“得寸进尺”。 早上带来的豆浆,会“顺便”多买一杯,放在他桌上,理由是“买一送一,不喝浪费”;看到他MP3的电量告急,会不由分说地塞过去两节新的兔子电池;甚至在他值日擦黑板时,她会主动跑上去帮忙擦更高的地方,扬起的粉笔灰呛得她直咳嗽,却还咧着嘴笑:“我个子高,方便!” 宋知寒起初是抗拒的,或者说,是不知所措的。对于那杯豆浆,他会沉默地推回去;对于电池,他会说“不用”;对于她帮忙值日,他会蹙眉说“我自己可以”。 但祖晴有种橡皮糖似的黏糊劲儿,不管他什么反应,下次依旧照做不误,脸上永远挂着那副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的灿烂笑容。渐渐地,宋知寒的拒绝变得不那么坚决。豆浆最终会在他短暂的沉默后被他喝掉;电池会被他默默收进笔袋;她帮忙值日时,他虽不说什么,却会在她呛咳时,默默递上一张干净的纸巾。 这种缓慢的、几乎不易察觉的靠近,让祖晴心里那只雀跃的小鸟扑腾得更欢了。 期中考试后的班会,班主任老周宣布要调整一次座位。消息一出,教室里一阵骚动。祖晴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旁边的宋知寒。他依旧戴着耳机,指尖转着笔,似乎对换座位的消息漠不关心。 她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不想换。不想离开这个靠窗的位置,不想失去这个能轻易看到他一举一动、能偶尔“骚扰”一下他的距离。 班会结束后,大家都出去活动了。祖晴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东西,等到教室里只剩下她和还在座位上听歌的宋知寒时,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上赛场一样,走到他面前,敲了敲他的桌子。 宋知寒抬起头,摘下一只耳机,用眼神询问。 “那个……宋知寒,”祖晴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试图掩盖心虚,“下周换座位,我们……我们还继续坐一起,怎么样?” 说完这句话,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的声音。她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宋知寒明显愣住了。他看着她,那双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罕见的错愕,随即又恢复了平时的淡漠。他没有立刻回答,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祖晴觉得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打着哈哈说“开玩笑的”来掩饰尴尬时,他忽然极轻地、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随你。” 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这两个字落在祖晴耳朵里,不啻于天籁。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紧张,她眼睛猛地亮了起来,笑容不受控制地绽开,露出两颗明晃晃的虎牙:“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跟老周说!” 她几乎是蹦跳着冲出教室的,马尾辫在空中划出欢快的弧度。 宋知寒看着那个瞬间充满电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教室里重新安静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指尖那支转得飞快的笔,良久,唇角似乎几不可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抿成一条直线。 他重新戴好耳机,将音量调大,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窗外的天空湛蓝如洗,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过。没有人知道,在这个秋日平凡的午后,一颗看似冰冷的心脏,因为一句莽撞而直接的请求,悄然松动了一角。 而另一颗阳光普照的心,则因为那声“随你”,仿佛拥抱了全世界的温暖。 第5章 第五章 初雪的约定 座位风波后,祖晴和宋知寒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稳定期。他们依然是班上最不像同桌的同桌——一个热烈如正午阳光,一个清冷如子夜寒星。但那条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隐形界线,似乎模糊了许多。 祖晴依旧会给他带“买一送一”的豆浆,宋知寒偶尔会在她训练回来累瘫在桌上时,顺手把她碰掉地上的笔捡起来放回她手边。她叽叽喳喳分享训练场趣事时,他虽不搭话,却也不再露出明显的不耐。有时,祖晴甚至能捕捉到他听着她那些无聊笑话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极淡的笑意。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五,天色阴沉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放学时分,竟稀稀疏疏地飘起了雪花。 这是今年的初雪。 南方城市少见这样像样的雪,虽然只是细小的冰晶,依旧引得学生们一阵阵欢呼。祖晴背着装满训练装备的大包冲出教学楼,看到漫天飞舞的雪花,兴奋地“哇”了一声,张开手臂在原地转了个圈。 她跑到车棚推出自己的自行车,却发现后胎瘪瘪的,显然是扎破了。真是乐极生悲。她沮丧地踢了踢轮胎,看着越来越密的雪籽,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推着车走去修车铺了。 “怎么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祖晴回头,看见宋知寒推着他的山地车站在不远处。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围着她之前硬塞给他的、带着卡通熊图案的灰色围巾(理由是“买大了,你戴着正好”),鼻尖和耳朵被冷风吹得微微发红。 “车胎破了。”祖晴哭丧着脸,“真倒霉。” 宋知寒看了看她那辆略显破旧的女式自行车,又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雪,沉默了几秒,然后把自己的车支好,走到她旁边,蹲下身检查了一下车胎。 “气门芯没事,应该是被扎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推去前面路口老张那里修吧,这个点他应该还没收摊。” “嗯。”祖晴点点头,推着车跟他并肩走在开始泛白的街道上。 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凉丝丝的。周围是同学们兴奋的喧闹声和车辆碾过湿滑路面的声音,但走在宋知寒身边,隔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薄荷清气,祖晴却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雪花落下的簌簌声,和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 “你喜欢下雪吗?”她没话找话,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宋知寒目视前方,过了会儿才回答:“还行。” “我特别喜欢!”祖晴自顾自地说下去,“感觉下雪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得特别干净,特别安静。小时候每次下雪,我爸妈都会带我去公园堆雪人,虽然堆得歪歪扭扭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呼出的白气一团一团氤氲在两人之间。宋知寒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走到路口修车铺,老师傅正在收拾工具准备关门,看到他们,又无奈地把工具摊开。等待修车的间隙,两人站在店铺窄小的屋檐下,看着外面已成规模的雪幕。 “喂,宋知寒。”祖晴忽然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听说初雪的时候许愿会很灵验哦。你有什么愿望吗?” 宋知寒侧头看她。女孩的脸冻得红扑扑的,鼻头也红,但眼睛却像被雪水洗过一样,清澈明亮,里面映着细碎的雪光和……他的影子。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移开视线,望向漫天飞舞的雪花,声音低沉:“没有。” “啊?怎么可能没有愿望呢?”祖晴不满地嘟囔,“我就有!我希望明年能拿市运会冠军!希望……希望我们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她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还有……希望有些人,不要总是那么冷冰冰的。”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含在喉咙里的气音。 宋知寒身形似乎僵了一下。 屋檐下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修车师傅敲打轮胎的“砰砰”声和雪落的声音。 过了很久,久到祖晴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他却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仿佛会被风吹散: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祖晴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却已经转开了脸,只留给她一个被雪花点缀的、线条清晰的侧影和微红的耳尖。 那一刻,祖晴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然后又软得一塌糊涂。周遭所有的寒冷都被驱散了,只剩下一种从心底深处汩汩涌出的、滚烫的暖流。 车修好了。她推着车,和他再次走入雪中。 这一次,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而安宁的气息。 雪花无声地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仿佛要将这一刻轻轻覆盖,又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见证。 在那个千禧年之后的初雪傍晚,推着破自行车的阳光女孩和身边沉默的清冷少年,一前一后,踏着逐渐积起的薄雪,走向灯火渐起的街道深处。 有些东西,似乎正在这洁白的雪幕下,悄然发生着改变。 第6章 第六章 裂痕 初雪带来的微妙暖意,像一层薄薄的糖衣,包裹着高二上学期的尾声。期末考试的紧张氛围逐渐弥漫开来,连总是活力四射的祖晴也收敛了许多,课间不再缠着宋知寒说个不停,更多时候是皱着眉头啃习题。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在一个午休时分被轻易击碎。 那天,祖晴刚和一道复杂的受力分析题搏斗完,打算趴着休息一会儿。迷迷糊糊间,她听到前排两个女生压低声音的对话,清晰地飘进耳朵。 “哎,你听说没?三班那个转学生,叫苏什么……对,苏晚!听说她就是宋知寒小时候那个邻居,‘小白’!” 祖晴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我初中同学跟苏晚现在同班,说她自己亲口承认的,还说了好多小时候和宋知寒一起玩的事情,细节都对得上!而且她说,她转学过来之后,宋知寒还去找过她几次呢……” 后面的话,祖晴已经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小白”、“苏晚”、“找过她几次”这些字眼。她猛地坐直身体,动作大到撞到了身后的桌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旁边的宋知寒被惊动,从物理题海中抬起头,略带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祖晴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困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受伤。 宋知寒被她看得微微蹙眉,似乎想开口。 但祖晴已经猛地转回了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那个照片上扎着羊角辫、笑容明媚的女孩,那个只存在于传闻和照片背后的“白月光”,竟然真的出现了?而且,就在隔壁班?宋知寒还去找过她? 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欺骗感和巨大的失落感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让她窒息。原来那些细微的靠近,那些偶尔的松动,可能什么都不是。他心里那个最重要的位置,始终是为别人保留的。 整个下午,祖晴异常沉默。她没有再像往常一样,遇到难题就戳宋知寒的胳膊,也没有在他回答老师提问时,偷偷在下面给他竖大拇指。她只是低着头,机械地记着笔记,或者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宋知寒显然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课间,他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声音依旧平淡:“那道物理题,懂了?” 祖晴没有看他,只是生硬地回答:“嗯。” 放学铃响,她几乎是立刻弹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看也没看宋知寒一眼,就像逃离什么一样冲出了教室。她甚至没有去训练,而是直接回了家。 晚上,祖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宋知寒低头给她讲题时专注的侧脸,一会儿是照片上那个叫“小白”的女孩亲昵的笑容,一会儿又是前排女生那些窃窃私语。 她拿起手机,翻到那个她偷偷存下的、宋知寒的□□号(虽然知道他几乎不用)。他的头像一直是灰色的,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寒”字。她点开对话框,输入又删除,反反复复,最终什么也没发出去。 有什么立场问呢?同桌?朋友?还是那个一厢情愿、努力想要靠近他的傻瓜? 她想起初雪那天,他在屋檐下说的那句“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当时觉得多么温暖,现在想来就有多么讽刺。 希望他不要总是冷冰冰的? 可他所有的温度,或许早就给了那个叫做“小白”的女孩。 窗外,夜色浓重,没有星星。 祖晴把头埋进枕头里,感觉心里某个刚刚建立起不久的、脆弱的角落,悄然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冰冷的寒风,正从那缝隙里,呼啸着灌进来。 第7章 第七章 无声的战场 接下来的几天,高二(三)班靠窗的那个角落,气氛降到了冰点。 祖晴不再主动和宋知寒说任何学习之外的话。豆浆没有了,兔子电池没有了,课间叽叽喳喳的分享也没有了。她依然坐在他旁边,却像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比宋知寒曾经的那道更加密不透风。她认真听课,埋头做题,训练,整个人像一根绷紧的弦,只是那阳光般的笑容仿佛被阴云遮蔽,难得一见。 宋知寒起初似乎有些不解,几次看向她,欲言又止。但祖晴刻意回避了他的视线,要么假装专注看书,要么干脆趴下睡觉。他本就是沉默寡言的人,见她如此,便也恢复了最初的冷淡,甚至比之前更甚。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偶尔不小心胳膊相碰,都会像触电般迅速弹开。 这种诡异的低气压连周围同学都感觉到了。前排女生私下议论:“祖晴和宋冰山怎么了?之前不是挺好的吗?” “不知道啊,是不是吵架了?” “他俩能吵起来?一个不说一个不问,闷都闷死了。” 真正的导火索,在一个课间被点燃。 祖晴去办公室送作业,回来时,在走廊的拐角,她看见了宋知寒。 他和一个穿着别班校服的女生站在一起。那个女生梳着乖巧的马尾,皮肤很白,眉眼弯弯,正是照片上那个女孩长大后的模样——苏晚。她正仰头对宋知寒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温柔又有些羞涩的笑意。宋知寒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不像平时那么冷硬,虽然没什么表情,但那种专注倾听的姿态,是祖晴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的。 他手里,还拿着一本看起来像是笔记本的东西,递给了苏晚。 祖晴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仿佛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她看着那幅和谐又刺眼的画面,心脏像是被钝器重重击打,闷闷地疼起来。原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他真的去找她,他们真的还有联系。他甚至会那样专注地听她说话。 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跑回了教室,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 当她重新在座位上坐下时,宋知寒也很快回来了。他身上似乎还带着走廊里那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别人的清新香气。 祖晴死死盯着眼前的课本,手指用力攥着书页,指节泛白。 上课铃响,数学老师开始讲解复杂的函数题。祖晴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旁边那个人身上,能听到他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能感受到他呼吸的频率。 忽然,她看到宋知寒的笔滚落到了她的椅子旁边。 若是以前,她会立刻弯腰帮他捡起来,还会附带一个笑容。 但现在,她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那支滚到她脚边的黑色水笔,然后,面无表情地,用自己的鞋尖,极其缓慢地、刻意地,将那支笔踢远了一些,踢到了前排同学的椅子下面。 这个小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清晰的敌意和划清界限的决绝。 宋知寒正准备弯腰捡笔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祖晴,那双褐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错愕,随即一点点沉了下去,凝聚成一种深不见底的冷。 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去捡那支笔,只是重新坐直了身体,目光投向黑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那一刻,祖晴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空虚和难过。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她故意踢开那支笔的瞬间,彻底碎裂了。那个她好不容易才靠近了一点点、融化了一角的世界,再次对她关上了大门,并且,可能再也不会打开。 这场无声的战争,没有硝烟,没有言语,却两败俱伤。 窗外,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无法穿透教室里这层厚重的、由沉默和误解凝结成的冰壳。 第8章 第八章 和解与未命名 那支被踢开的笔,像一条清晰的分界线,横亘在两人之间。随后的几天,连那种僵持的冰冷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死寂般的漠然。他们不再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对方只是空气。 直到期末考前最后一周的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祖晴和几个女生在篮球场边看男生打球。她心不在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场上那个穿着白色运动衫的熟悉身影。宋知寒打球的样子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疏离的冷感,但动作干净利落,突破上篮时有种锐不可当的气势。 就在一次激烈的篮下争抢中,对方一个身形高大的男生起跳落地时,手肘重重撞在了宋知寒的肋骨上。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宋知寒一声压抑的闷哼,他瞬间弯下腰,脸色煞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宋知寒!” 祖晴几乎是脱口而出,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已经拨开人群冲了过去。那一刻,什么“小白”,什么冷战,什么委屈,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眼里只有他痛苦蜷缩的身影。 “你怎么样?撞到哪里了?”她蹲下身,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急和颤抖,想碰他又不敢碰。 体育老师和其他同学也围了上来。宋知寒疼得说不出话,只是摆了摆手。 “可能是撞到肋骨了,得去医务室看看。”体育老师当机立断,对祖晴和另一个男生说,“你们俩扶他过去。” 去医务室的路上,宋知寒几乎将大半重量都靠在了祖晴和另一个男生身上。他咬着牙,呼吸因为疼痛而有些急促。祖晴紧紧扶着他的胳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和透过薄薄运动衫传来的体温。她的心揪成一团。 校医检查后,确认是软组织挫伤,没有伤到骨头,但疼痛是难免的。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油,嘱咐需要静养几天。 另一个男生被老师叫回去维持秩序,医务室里只剩下祖晴和靠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的宋知寒。 空气突然变得有些安静和尴尬。 祖晴站在床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看着他蹙眉忍耐的样子,心里又酸又软,之前所有的芥蒂在这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 “那个……很疼吧?”她干巴巴地问。 宋知寒抬眼看了看她,眼神有些复杂,摇了摇头,没说话。 沉默再次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祖晴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低哑: “苏晚……她只是来问我借以前的物理笔记。” 祖晴猛地抬头,撞进他褐色的眼眸里。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也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祖晴心里那把沉重的锁。所有自以为是的猜测和脑补出的剧情,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反常,知道她的别扭,知道她所有无声的质问。 一股热流冲上眼眶,她慌忙低下头,掩饰性地揉了揉鼻子,闷声说:“……谁问你了。” 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哽咽。 宋知寒看着她发顶的小小发旋,没有再说话。但医务室里那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却悄然消散了。 放学时,祖晴执意要帮他拿书包。宋知寒这次没有拒绝。 两人慢慢走在已经华灯初上的街道上。冬夜的寒风刮在脸上,却不再觉得那么刺骨。 “喂,宋知寒。”祖晴看着两人被路灯拉长的影子,轻声说,“对不起。” 为那支被踢开的笔,为那些莫名其妙的冷战和别扭。 旁边的人沉默着,就在祖晴以为他不会回应时,却听到他极低的声音: “笔记……我只借给了她那一本。” 祖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应她之前的“谁问你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包裹了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她没有再追问关于“小白”的任何事情。有些界限,她懂得尊重。重要的是,此刻走在她身边的这个人,愿意对她解释,愿意打破沉默。 这就够了。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交织在一起。寒冷依旧,但某种冰封的东西,正在这个冬夜,悄然融化。 一种新的、尚未被命名的情愫,在和解的寂静中,悄悄滋生。 第9章 第九章 无声的告白 期末考试的紧张氛围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了整个年级。和解之后,祖晴和宋知寒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期。那种刻意营造的屏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祖晴重新变回了那个活力四射的女孩,只是那份热情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珍重。她依然会给他带豆浆,但不再用“买一送一”的借口,而是理直气壮地说:“早起训练饿得快,多买一杯给你补充能量。”宋知寒依旧话不多,却会在她推过来的瞬间,默默接过,偶尔在她做题抓耳挠腮时,主动将写满步骤的草稿纸推过去。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下了场不小的雪。同学们像出笼的鸟儿,欢呼着冲出校园,商量着寒假去哪里玩。祖晴收拾好书包,看着旁边正在慢条斯理整理书本的宋知寒,心跳忽然有些快。寒假意味着将近一个月见不到面。 “宋知寒,”她鼓起勇气,声音在嘈杂的教室里显得不太清晰,“你寒假……有什么安排?” 他拉上书包拉链,抬头看她:“在家。” 言简意赅,一如既往。 “哦……”祖晴有些失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告别了相熟的同学,只剩下他们两人沿着被清扫出的小径,默默走向校门。 空气冷冽而清新,呼出的白气模糊了彼此的视线。祖晴心里藏着一只躁动不安的小兽,催促着她做点什么,说点什么。这个学期发生了太多事情,从陌生到靠近,从误解到和解,那些细碎的、温暖的、心动的瞬间,堆积在心头,沉甸甸的。 就在快要走到校门口,即将分道扬镳的时候,祖晴猛地停下了脚步。 “宋知寒!” 他闻声回头,黑色的围巾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褐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询问。 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很快融化。祖晴看着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都吸入肺腑。她向前一步,站在他面前,仰起头,眼神明亮而坚定,带着体育生特有的、一往无前的执拗。 她没有说话,只是飞快地从自己书包侧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了他戴着手套的手里。然后,不等他反应,甚至不敢看他的表情,转身就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瞬间就融入了校门外熙攘的人流和漫天风雪中。 宋知寒怔在原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是一个小小的、手工编织的红色手绳,样式简单,中间串着一颗小小的、仿琥珀色的珠子,在雪地的映衬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编织的手法有些粗糙,一看就是生手所为。 他握着那枚还带着她体温的手绳,站在原地许久。雪花无声地落满他的肩头、发梢。他抬起头,望向祖晴消失的方向,人群熙攘,早已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缓缓摘下手套,冰凉的指尖摩挲着那颗微凉的琥珀色珠子,然后,极其缓慢地,将那条红色的手绳,套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鲜红的颜色,在他冷白的腕间,格外醒目。 他没有笑,眼神却像是被这雪光和这抹红色映暖了,少了许多平日的冷冽,多了些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远处,传来孩子们堆雪人的欢笑声,和街道上车辆碾过积雪的沉闷声响。 但这个寒冷的冬日傍晚,在这个飘雪的校门口,有些未曾宣之于口的话语,似乎已经通过一条粗糙的、带着笨拙心意的手绳,完成了它的传递。 这是一个沉默女孩,最勇敢的无声告白。 而那个看似冰冷的男孩,用戴上它的动作,给出了他同样沉默的回答。 寒假,开始了。 第10章 第十章 握紧的星光 寒假的日子被训练、过年和写不完的作业填满。祖晴时不时会拿起手机,看着那个灰色的□□头像,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那条手绳,像投进深湖的石子,带走了她所有的勇气,只留下忐忑的涟漪在心中一圈圈扩散。 他收到了吗? 他戴了吗? 还是……随手扔进了哪个角落? 各种猜测折磨着她,连最爱吃的年夜饭都显得有些索然无味。窗外烟花炸响,璀璨夺目,她却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开学第一天,祖晴几乎是踩着点冲进教室的。心怦怦直跳,既期待又害怕。她几乎是屏着呼吸,走向那个靠窗的座位。 宋知寒已经坐在那里了,依旧是那个姿势,戴着耳机,看着窗外尚未完全融化的残雪。清晨的阳光斜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浅金。 祖晴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第一时间就落向了他的左手手腕。 黑色的羽绒服袖口微微上缩,露出了他冷白的手腕。而在那手腕之上,赫然系着那条她亲手编织的、略显粗糙的红色手绳。那颗琥珀色的珠子,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点温暖的光晕。 他戴着它。 他真的戴着它! 巨大的喜悦像烟花在祖晴脑海里炸开,瞬间驱散了整个寒假的阴霾和不安。她感觉自己的嘴角完全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怎么也压不下去。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座位坐下,把脸埋进竖起的衣领里,才勉强遮住那快要溢出来的傻笑。 宋知寒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转过头,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仿佛手腕上多出来的东西再平常不过。 但有些东西,就是不一样了。 课间,祖晴假装不经意地问:“那个……手绳,戴着还行吗?会不会硌得慌?我编得不太好……” 宋知寒正在翻书的手指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很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这声“嗯”在祖晴听来,简直如同天籁。 她胆子又大了一些,凑近了一点,小声说:“那……下学期,我们还坐一起吧?” 这次,宋知寒抬起了头。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将他褐色的眼瞳照得有些透明。他看着眼前女孩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和紧张。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说“随你”,而是静静看了她几秒,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好。” 只有一个字,却清晰无比。 祖晴感觉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赶紧坐正身体,拿起一本书胡乱地翻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明亮而柔软。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夕阳西沉,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祖晴正对着一道数学题发呆,忽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轻轻碰了一下。 她疑惑地转头,看见宋知寒递过来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她的心猛地一跳,接过纸条,手指甚至有些微微发抖。她偷偷瞄了他一眼,他依旧在专注地写题,侧脸平静,只有耳根似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红。 祖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课桌下展开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他清瘦利落的笔迹: “放学后,操场边,等我一下。”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可祖晴却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收到过的,最让她心跳加速的文字。 她紧紧攥着那张纸条,仿佛攥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星光。她把纸条小心地抚平,夹进了自己最宝贝的那本带锁的日记本里。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离开。祖晴磨蹭着收拾东西,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直到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宋知寒站起身,看了她一眼,声音依旧平淡:“走吧。” “哦……好。”祖晴连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渐渐安静下来的校园里。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没有交谈,只有脚步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走到操场边,那盏昏黄的路灯已经亮起,和那天初雪时一样。篮球架在暮色中投下安静的影子。 宋知寒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 祖晴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能听到它的回响。她看着他在暮色与灯光交织中显得有些朦胧的眉眼,等待着,紧张又期待。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褐色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些复杂难辨的东西,有犹豫,有挣扎,最终沉淀为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 然后,他伸出手,没有一丝犹豫,轻轻握住了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带着少年特有的温热和一点薄茧,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住。动作有些生涩,却异常坚定。 祖晴浑身一颤,仿佛有电流从两人交握的手掌窜遍全身。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忘记了呼吸。 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指尖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冲击力。 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也照亮了他手腕上那圈醒目的红色。 远处传来模糊的车流声,和风吹过光秃树枝的呜咽。 在这个千禧年之后、新学期伊始的黄昏,在承载了无数奔跑与汗水的操场边,酷男孩第一次,主动握住了阳光女孩的手。 没有告白,没有承诺。 但那一刻,两颗年轻的心脏,在以同样的频率,剧烈地跳动着。 有些星光,无需言说,只需紧紧握住,便照亮了彼此的整个青春。 第11章 第十一章 琥珀里的夏天 那只被握住的手,在祖晴记忆里烫出了一整个春天。 他们依旧没有把“在一起”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但某种心照不宣的契约已然生效。放学后的操场边、路灯下,成了只属于他们的秘密据点。他会等她训练结束,两人就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并肩走着,影子在身后拉长,偶尔交叠。他的手会“不经意”地碰到她的,然后顺势牵住,自然得像呼吸。 他掌心的温度,干燥而稳定,总能轻易抚平她因训练或考试而起的所有焦躁。 教室里,他们依然是看起来最普通不过的同桌。只是她的课桌里会时不时多出一瓶她最爱喝的橘子味汽水;他偶尔趴在桌上小憩时,身上会盖着她强行塞过来的、带着淡淡洗衣粉香气的校服外套。 那个红色手绳,再也没离开过他的手腕。体育课打球时,他会小心地把它往上捋一捋;写字时,那颗琥珀色的珠子偶尔会轻轻磕碰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那声音,总能让她从题海中抬起头,偷偷弯起嘴角。 有一次课间,她实在忍不住好奇,凑过去小声问:“你为什么一直戴着它啊?”问完就后悔了,生怕听到什么“因为是你送的”之类让她当场脸红的答案。 宋知寒正低头调整MP3的耳机线,闻言动作没停,只是侧过头,用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 “辟邪。” 祖晴:“……” 她气鼓鼓地瞪了他半晌,最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也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继续摆弄他的耳机。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微扬的嘴角和手腕那颗珠子上,祖晴忽然觉得,“辟邪”这个答案,比任何情话都更让她心动。 春天在悄无声息中溜走,蝉鸣拉开了夏天的序幕。高二的尾声伴随着日渐闷热的空气和越来越厚的复习资料到来。 某个周六下午,他们约好去市图书馆自习。说是自习,祖晴对着物理题册不到半小时就开始眼皮打架,脑袋一点一点,最终彻底歪倒在摊开的书本上。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她感觉有微凉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她嘟囔着醒来,朦胧间看见宋知寒正收回手,指尖还夹着一片刚从窗外飘进来的细小白色花瓣。 “流口水了。”他面无表情地陈述。 祖晴瞬间清醒,手忙脚乱地去擦嘴角,却发现干干净净。她反应过来被他骗了,气恼地抬手想打他,却被他轻易捉住了手腕。 图书馆静谧的角落里,只有书页翻动和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他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腕,温度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他看着她气鼓鼓又带着刚睡醒迷茫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然后松开手,若无其事地将自己面前写得密密麻麻的物理笔记推到她面前。 “重点都划好了,看不懂再问我。” 祖晴看着那本字迹工整、条理清晰的笔记,心里那点小小的气恼瞬间烟消云散,被一种饱胀的、甜丝丝的情绪取代。她拿起笔,开始认真抄写,偶尔遇到不明白的地方,用笔帽轻轻戳他手臂,他会侧过头,压低声音用最简洁的语言解释。 窗外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书本陈旧的气息和属于夏天的、慵懒的味道。他手腕上的红色手绳,和她偶尔抬头时看到他专注的侧脸,构成了这个闷热下午最清凉的风景。 抄完最后一笔,祖晴放下笔,长长舒了口气。她转过头,发现宋知寒正看着窗外,眼神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落下细碎的阴影。 她悄悄伸出手指,在桌子下面,轻轻勾住了他放在腿上的手的小指。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收回手,反而翻转手掌,将她的手指轻轻攥住。 没有言语,只有交缠的指尖和窗外越来越响亮的蝉鸣。 那个夏天,闷热,粘稠,充斥着做不完的习题和背不完的知识点。 但因为身边多了一个可以悄悄牵手的人,连最枯燥的公式,都仿佛被浸染上了橘子汽水的甜。 祖晴想,或许很多年后,她依然会记得这个下午,记得图书馆角落里安静的阳光,记得他掌心的温度,记得他手腕上那圈红色,以及那颗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的琥珀色珠子里,封存着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短暂却永恒的夏天。 第12章 第十二章 岔路 高三像一场骤然加速的狂风,裹挟着试卷、排名和无处不在的焦虑,席卷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那条连接操场与教室的路,祖晴和宋知寒依旧并肩走着,只是脚步匆忙了许多,谈论的话题也从橘子汽水变成了模拟考题。 填报志愿的前一晚,祖晴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鼠标上反复摩挲。她的成绩一直稳定在体育生里拔尖,文化课也勉强够得着北方那所顶尖体育学院的门槛,那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教练、父母,所有人都认为她应该去那里。 可她点下“提交”按钮的前一秒,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宋知寒清瘦的侧影,是他手腕上那圈已经有些磨损的红色。他大概率会留在本省,他的分数足够上这里最好的大学。 鼠标箭头在“确认”上空悬停了很久,最终,她移动光标,将第一志愿改成了本省的一所重点大学,虽然也有不错的体育专业,但离她的梦想,终究是差了一截。 按下确认时,她心里有种牺牲般的、混杂着甜蜜与忐忑的坚定。她想,距离打不败真爱。大不了,她可以经常坐车回来找他。 第二天到学校,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宋知寒:“你志愿填好了吗?” “嗯。”他点头,没有多说。 她也没再追问,心里揣着自己小小的、为爱让步的秘密,甚至有些隐秘的期待,期待当他发现他们能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时的惊喜。 然而,命运总爱开残忍的玩笑。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炽烈得如同淬火。穿着宽大毕业服的同学们在校园里四处合影,喧闹声中弥漫着离别的伤感与对未来的憧憬。祖晴好不容易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宋知寒,他正被几个男生拉着拍照,脸上带着难得的、有些拘谨的笑意。 她等他拍完,跑过去,手里拿着相机,脸颊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宋知寒,我们拍一张吧?” 他看着她,点了点头。 两人站在教学楼前那棵茂盛的槐树下,隔着一点点距离。快门按下的瞬间,祖晴下意识朝他那边歪了歪头,笑得眼睛弯弯。而他,站得笔直,看着镜头,嘴角有极淡的弧度。 照片定格,青春仿佛在此刻圆满。 典礼结束,大家陆续回教室拿东西,准备最后的告别。祖晴正和几个女生说着话,听到旁边两个男生勾着宋知寒的肩膀闲聊: “寒哥,可以啊!南方X大,以后就是精英人士了!” “就是,瞒得够紧的啊,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露……” 南方X大? 祖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停止了流动。她猛地转头看向宋知寒。 他似乎有些无奈地挣脱开同学的胳膊,视线与她撞个正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想说什么。 祖晴什么也听不见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南方X大”四个字在反复回荡。那所大学,在全国的另一端,与她刚刚修改的本省志愿,隔着千山万水。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让她以为他会留下。 她想起填报志愿前那个晚上自己的挣扎,想起按下确认键时那种自以为是的牺牲和坚定,此刻全都变成了尖锐的讽刺,一下下扎着她的心。 她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转身就走,几乎是跑着冲回了教室。 教室里乱糟糟的,大家都在收拾东西,交换着同学录。祖晴冲到自己的座位,胡乱地把书本塞进书包,动作大得几乎要把桌子掀翻。 宋知寒跟了进来,走到她身边,声音低沉:“祖晴……” “为什么?”她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知寒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说:“家里的决定。” “家里的决定?”祖晴重复着这句话,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所以你就自己决定了?宋知寒,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连知情权都没有吗?” 她的质问在嘈杂的教室里并不算响亮,却像一把锤子,敲碎了过去一年里所有小心翼翼的靠近、心照不宣的甜蜜和无声的告白。 宋知寒沉默地看着她,那双褐色的眼睛里翻涌着痛苦和挣扎,却终究没有说出她想要的解释或承诺。 看着他沉默的样子,祖晴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一把抓起书包,从里面掏出那个她一直珍藏着的、带着锁的日记本,塞到他手里,声音哽咽却带着决绝: “还给你。” 里面夹着他写给她的所有纸条,包括那张“放学后操场边等我”。 说完,她不再看他,背着沉重的书包,挤开周围不明所以的同学,冲出了教室,冲出了这个充满回忆和此刻只剩心痛的地方。 那个她偷偷修改的志愿,那个她以为的为爱牺牲,成了一个无人知晓、也毫无意义笑话。 教学楼下,领取毕业证的地方排着长队。祖晴麻木地随着人流移动,拿到那个沉甸甸的红色信封时,她听到隔壁班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笑着说:“苏晚,你也去南方啊?跟宋知寒一个城市呢!真巧!” 巧? 祖晴捏紧了手里的毕业证,指甲几乎要嵌进坚硬的封面。 原来,所谓的“家里的决定”,所谓的远方,或许早就有更合适的人选同行。 她抬起头,看着头顶刺眼的阳光,只觉得一阵眩晕。 青春的岔路,就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毕业日,以一种猝不及防而又无比残酷的方式,横亘在了他们面前。北上的火车与南下的航班,即将载着他们,驶向再无交集的未来。 那个系着红色手绳的夏天,彻底结束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解不开的结 那个暑假,闷热而漫长,像一锅熬糊了的糖,粘稠中带着焦苦。 没有预想中的毕业旅行,没有甜蜜的告别约会。祖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那个刺眼的、本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遍遍地回想自己修改志愿时那点可笑的“牺牲”。训练场上,她发了疯似的加练,汗水混着泪水砸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瞬间蒸发,不留痕迹。 她试图像以前一样,生气、发泄,然后等他一个解释,或者哪怕只是一个笨拙的示好。可这一次,宋知寒的沉默,是密不透风的墙。 他找过她一次。在她家楼下,夏夜的蚊虫绕着昏黄的路灯飞舞。他站着,身影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单薄。 “祖晴。”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哑。 她站在楼道口的阴影里,没有出去,只是冷冷地问:“还有事吗?”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祖晴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说:“去南方,是我父母很早的决定。他们觉得……那边的平台更好。” “所以呢?”祖晴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这和你不能提前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宋知寒,在你做决定的时候,有没有哪怕一秒,想过我?” 他没有回答。那个关于“小白”苏晚也在南方的疑问,像根刺一样卡在祖晴喉咙里,但她最终没有问出口。她怕听到那个让她彻底绝望的答案,无论是“是”还是“不是”,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 问出来,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可怜和可笑。 “我们……”他艰难地开口。 “就这样吧。”祖晴打断他,声音疲惫而空洞,“宋知寒,我累了。” 真的累了。追逐他,靠近他,揣摩他,为他欢喜为他忧。她用了整整两年,以为自己终于敲开了那扇冰封的门,却发现门后还有她无法逾越的鸿沟。他的世界,他的规划,他的“家里的决定”,从来都没有真正为她敞开过。 她转身上楼,没有回头。脚步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回响,一声声,像是为他们短暂的青春恋曲画上的休止符。 后来,他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八月底,祖晴拖着行李箱,独自踏上了北上的列车。月台上人声鼎沸,送别的父母、依依不舍的情侣。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想起高二那个初雪的傍晚,他们一起推着破自行车走在雪地里。那时她以为,握住了他的手,就握住了整个未来。 她拿出那个屏幕已经摔出裂纹的旧手机,登录了那个承载了无数深夜悄悄话和幼稚争吵的□□。他的头像依旧是灰色的,昵称也还是那个简单的“寒”。她点开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毕业前,她问他物理题。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很久,最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然后,她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右键,选择了“删除好友”。 确认。 动作快得没有给自己一丝反悔的余地。 做完这一切,她关掉手机,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在南下的火车上,宋知寒看着车窗外掠过的农田和村庄,手里握着那个早已没电关机的MP3。他抬起手腕,看着那条已经有些褪色、但依旧牢固系着的红色手绳,指尖摩挲着那颗琥珀色的珠子。 他也曾点开过那个熟悉的彩虹头像,对话框打开,关闭,再打开。他想说“对不起”,想说“保重”,甚至想冲动地告诉她,他不去南大了。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家庭的期望,早已规划好的人生路径,还有那份深植于性格里的、不擅表达和犹豫不决,像一道道无形的锁,将他牢牢捆住。 他想起毕业那天,她通红的眼睛和决绝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紧,闷闷地疼。 他退出□□,然后,再也没有登录过那个账号。 那些共同浇灌的回忆,那些深夜的悸动,那些操场边路灯下的无声告白,都被封存在了两个不再亮起的头像里,随着疾驰的列车,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埋葬在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夏天。 两个城市,两条铁轨,背道而驰。 青春的结,还没等到真正系紧,就已经被现实和沉默,拉扯成了死局。 第14章 第十四章 各自的冬天 北方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猛。凌厉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和南方那种湿冷的寒意截然不同。祖晴裹紧了并不厚实的羽绒服,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匆匆赶往训练馆。 大学生活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重塑着她。没有了固定的同桌,没有了那个可以随时戳一下的胳膊。偌大的校园,熙攘的人群,她却常常感到一种置身事外的孤独。体育生的训练强度远超高中,文化课的压力也丝毫未减。她常常在筋疲力尽的训练后,还要强打着精神去啃那些艰涩的理论课本。 偶尔,在训练间隙,或者深夜从图书馆回寝室的路上,她会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屏幕漆黑,再也没有那个特定的、来自“寒”的提示音。那个被她亲手删除的□□号,像一道已经愈合却仍留有疤痕的伤口,在特定的天气里,隐隐作痛。 她开始学着改变。留长了头发,学会了用简单的化妆品遮盖训练后的疲惫,穿衣风格也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运动装。有同系的学长对她表示好感,约她去看电影,她犹豫了一下,答应了。电影院里,学长体贴地递过来爆米花,她却看着屏幕上男女主角分别的场景,莫名地走了神。 学长人很好,阳光开朗,和她有很多共同话题,关于训练,关于比赛。可当他试图牵她的手时,她还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那种熟悉的、带着薄荷清冽气息的触感,并没有出现。 她努力对着学长笑了笑,心里却是一片茫然的空洞。她知道,有些东西,还固执地留在原地,没有被时间带走。 --- 南方的冬天潮湿阴冷,是一种能渗入骨缝的寒意。宋知寒的大学生活按部就班,上课,自习,参加必要的社团活动。他依然是那个话不多、显得有些独来独往的男生,只是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似乎比高中时更重了些。 他的成绩很好,是老师眼中沉稳可靠的学生。手腕上那条红色的手绳依旧戴着,与他一贯简洁的衣着风格格格不入,引来过一些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但他从不解释。 苏晚确实和他同校,不同系。偶尔在校园里遇见,她会笑着和他打招呼,聊几句近况。她比小时候更加温婉出众,是很多男生倾慕的对象。有相熟的同学开玩笑撮合他们,觉得他们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 宋知寒只是沉默。他会礼貌地回应苏晚,但仅止于此。他清楚地知道,那个会在跑道上像小鹿一样奔跑、会笨拙地编手绳、会带着一身汗水气息咋咋呼呼冲到他面前的女孩,是独一无二的,无法被任何人替代,也无法被任何关于“合适”的理论覆盖。 他有时会一个人走到学校空旷的操场边,戴着耳机,听着那些老歌。周杰伦的声音依旧含糊,却仿佛带着岁月的尘埃。他会想起那个初雪的傍晚,想起她亮晶晶的眼睛问他初雪许愿灵不灵,想起她塞给他手绳时慌张逃跑的背影。 心脏会泛起细密而持久的疼痛。 他尝试过登录那个废弃的□□,密码还是她的生日,登了上去。好友列表空空荡荡,那个彩虹头像早已不在。他看着那个孤零零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分组,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良久,他移动鼠标,点击了注销账号。 确认。 这一次,是彻底地告别。 他关掉电脑,拿起手边的专业书,强迫自己沉浸进去。窗外的南方冬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两个截然不同的冬天,两座相隔千里的城市。 她在北方的风雪里学习遗忘,学着独自坚强。 他在南方的阴雨中选择封存,习惯一个人的沉默。 他们都在努力地向前走,试图摆脱过去的影子。只是那些共同经历的四季,那些深入骨髓的习惯,如同冬日呼出的白气,清晰可见,却一触即散,再也抓不住丝毫暖意。 第15章 第十五章 错位的节拍 大三那年春天,祖晴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全国性赛事名次。站在领奖台上,听着陌生的校歌奏响,看着台下欢呼的人群,她笑着,眼眶却有些发酸。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如果他在场会怎样。可此刻,只有相机刺眼的闪光灯。 领奖后打开手机,屏幕被祝贺信息塞满。她划动着,指尖在某条来自南方城市的、共同高中同学群发的八卦消息上停顿了一瞬——有人po出了校友会合影,角落里那个清瘦熟悉的身影旁边,站着巧笑嫣然的苏晚。照片模糊,却足以刺痛神经。 她关掉群聊,点开学长发来的晚餐邀请,回复了一个“好”字。 那顿庆祝晚餐气氛很好。学长准备了花,说了许多真诚的赞美和未来的规划。烛光摇曳里,他看着她的眼睛,问:“我们在一起,好吗?” 祖晴看着眼前温和优秀的学长,又想起那张模糊的合影。她沉默地切着盘中的牛排,刀叉碰触瓷盘,发出清脆的声响。许久,她抬起头,扯出一个笑容:“好。” 尝试开始新生活,是她能给自己最好的交代。学长,不,现在是男友了,的确是个很好的伴侣。他记得她的比赛日程,会在她训练后送来温热的汤,包容她偶尔因压力而起的坏脾气。可当他牵她的手,当她靠在他怀里,祖晴总觉得中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他的掌心太暖,拥抱太紧,不像记忆里那个带着微凉和克制,却让她心跳失序的触碰。 她努力扮演着一个合格女友的角色,心里却有个声音在清醒地提醒:有些感觉,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 南方的梅雨季冗长难熬。宋知寒以优异的成绩争取到了顶尖公司的实习机会。他剪短了头发,穿上熨帖的白衬衫,提前步入成年人的世界。实习生的竞争激烈,他习惯了加班到深夜,用忙碌填满所有空隙。 苏晚偶尔会给他发信息,分享校园趣事,或请教专业问题。他回的简短而礼貌。有次部门聚餐,位置恰好在苏晚学校附近。同事们起哄让他叫“青梅竹马”一起来,他以“不方便”推脱了。 那晚他喝了些酒,回到租住的公寓,窗外是陌生的、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他松开领带,目光落在手腕那圈已经严重褪色、边缘起毛的红色手绳上。酒精放大了潜藏的脆弱,他几乎能想象出,如果当初做了不同选择,此刻陪伴在身边的会是怎样一个鲜活的身影。 他会想起她运动后湿漉漉的额发,想起她耍赖非要他喝豆浆时狡黠的眼神,想起毕业那天她通红的眼眶。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带着钝痛。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电脑,试图通过残留的线索寻找她的踪迹。在某个几乎被遗忘的公共论坛,他看到了她获奖的消息,照片上的她笑容明亮,褪去了高中时的青涩,美得几乎让他认不出。照片角落,一个男生温柔地揽着她的肩。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变暗,映出他自己模糊而疲惫的脸。 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他平静地洗漱,穿好衬衫,仔细将领带打好,遮住了手腕上那圈刺目的旧红色。昨晚那个被酒精撬开缝隙的自己,被他重新严丝合缝地封存起来。 他删除了浏览记录,如同注销那个□□号一样决绝。 生活像两列沿着既定轨道运行的火车,载着他们,驶向没有彼此的未来。偶尔的交错,也只是在各自的车窗上,投下对方模糊而遥远的倒影,连鸣笛都吝啬给予。 第16章 第十六章 平行线 毕业季转眼即至。 祖晴的男友顺利留在了北京,她也凭借出色的运动成绩和逐渐提升的学业,拿到了一份不错的offer。他们商量着合租一间小公寓,开始规划真正属于两个人的未来。见家长,选房子,讨论柴米油盐……一切都按部就班,顺理成章。 某个周末收拾行李,她从箱底翻出了那个带锁的旧日记本。钥匙早已不知所踪,封面上蒙着一层细灰。她摩挲着那个小小的锁孔,犹豫片刻,最终没有试图撬开,而是将它放进了准备捐掉的旧物箱里。有些回忆,就让它永远锁着吧。 搬进新家的那天晚上,男友(现在或许该叫未婚夫了)搂着她的肩,站在洒满霓虹灯的阳台,意气风发地描绘着未来的蓝图。祖晴靠在他怀里,听着,应着,心里却异常平静,像一潭吹不起涟漪的死水。她知道,这就是生活了,踏实,安稳,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偶尔,在超市看到货架上摆着的橘子味汽水,或是路过某个中学操场,听到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她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但那感觉稍纵即逝,很快就会被手机里未婚夫询问晚上吃什么的微信提示音打断。 她学会了不再回头。 --- 宋知寒以出色的履历进入了南方的金融圈。快节奏,高强度,西装革履包裹着早已磨平的棱角。他话更少了,气质愈发沉稳内敛,却也更加难以接近。 家里开始频繁安排相亲。他见过几个家世相当、举止得体的女孩,最终选择了一位性格温静、从事教育工作的姑娘。双方家长都很满意。婚礼办得低调而合乎礼仪,他配合着完成所有流程,替新娘戴上戒指时,动作标准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新婚妻子很体贴,会在他加班晚归时留一盏灯,温好汤。她会细心地注意到他手腕上那条与一身昂贵行头极不协调的旧手绳,却从未开口询问,只是默默为他购置了更合适的腕表。宋知寒接过手表,道了谢,却依然没有摘下那条手绳,只是将它往上捋了捋,藏在衬衫袖口之下。 他成了别人眼中的模范丈夫,事业有成,家庭稳定。只有深夜加班,面对满屏枯燥数据时,他才会偶尔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转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腕关节,感受袖口下那点微不足道、却始终存在的磨砺感。 两条曾经短暂相交的线,在各自延伸了漫长距离后,早已趋于平行。 他们学会了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平稳运行,带着心照不宣的往事,和永不交汇的明天。 第17章 第十七章 旧物无声 时光在奶瓶、尿布与幼儿园的手工作业里悄然滑过。祖晴的生活被孩子的啼哭、丈夫的体贴和工作的琐碎填满,充实得几乎没有缝隙留给回忆。 一个寻常的周末,她在整理书房,为即将上小学的女儿腾出更多空间。搬动一个沉重的旧纸箱时,箱底突然开裂,杂物哗啦散落一地。 among 那些蒙尘的旧课本和奖牌中,一个眼熟的本子滑了出来——那个带锁的日记本。 它竟然没有被捐掉,或许是在某次整理时被无意留了下来。锁扣在坠落时崩开了,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除了几片干枯的银杏书签,最醒目的,是那一小叠折叠整齐、边缘已经发毛的纸条。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女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好奇地捡起一张:“妈妈,这是什么呀?上面的字好漂亮。” 祖晴接过那张纸条。清瘦利落的笔迹,写着“放学后,操场边,等我一下。” 时光仿佛瞬间倒流,那个黄昏操场边的心跳、路灯下他第一次握住她手的温度,清晰得如同昨日。 “是妈妈以前同学写的纸条。”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同学?是那个很酷的宋叔叔吗?”女儿眨着大眼睛问。 祖晴一愣:“你怎么知道?” “外婆说的呀!她说妈妈高中时有个很酷的同桌,姓宋。”女儿得意地炫耀着自己听来的“秘密”,很快又失去了兴趣,跑去玩她的新玩具了。 祖晴蹲在地上,一张张拾起那些纸条。每一张,她都记得背后的场景。那个看似冰冷的少年,曾用这种笨拙的方式,给过她最真实的悸动。 她拿着那叠纸条,走到碎纸机前。机器嗡鸣着,将那些承载着青春秘密的纸张吞噬、切割成细碎的雪花。最后一张纸条被送进去的前一秒,她看到背面有一行极小的、她当年未曾注意的字: “别摔跤。” 是那张她体育课测试八百米前,他塞给她的、写着“加油”的纸条。原来背面,还有这三个字。 碎纸机停止了工作。一切归于寂静。 她看着那堆毫无意义的彩色纸屑,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是像看完了一场关于别人的老电影,有些淡淡的唏嘘。那些曾经让她痛彻心扉或是欣喜若狂的情绪,都已被岁月漂白,变成了相册里一页褪色的风景。 她站起身,将纸屑倒进垃圾桶,继续收拾女儿的玩具。生活,终究是向前看的。 --- 另一边,宋知寒的妻子在整理换季衣物时,从他一件许久未穿的旧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两节电池。印着卡通兔子图案的电池,与这件质感良好的羊绒大衣格格不入。 她拿着电池,走到书房门口。宋知寒正抱着儿子,耐心地教他认识字卡。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父子俩身上,画面温馨而宁静。 妻子举起电池,温和地笑了笑:“从你旧大衣里找到的,还要吗?” 宋知寒抬起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电池上,那抹鲜亮的卡通图案,瞬间刺痛了某个尘封的角落。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带着一身汗水气息、笑容灿烂的女孩,不由分说地将电池塞进他手里的样子。 他的眼神有片刻的失焦,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他看了一眼怀中学着说话的儿子,对妻子轻轻摇了摇头: “扔了吧。” 妻子点点头,没有多问,转身将电池丢进了垃圾桶。 宋知寒低下头,继续指着识字卡上的图画,声音温和:“宝宝看,这是‘车’。” 儿子咿咿呀呀地跟着学。 他腕上的旧手绳,早在一年前女儿玩耍时,被不小心扯断。那颗小小的琥珀色珠子滚落到沙发底下,再也找不回来了。他当时怔了片刻,也只是沉默地将断裂的绳结收起,没有试图去寻找或修补。 有些东西,丢了,或许就是天意。 旧物无声,却见证了一场无人知晓的告别。在各自安稳的现世里,他们终于学会了,与过去的影子,彻底和解。 第18章 第十八章 机场时速 十五年的光阴,足够将一个城市彻底改头换貌,也足够将少年少女打磨成面目模糊的中年人。 一个寻常的出差日,祖晴带着六岁的女儿穿过机场熙攘的人群。小姑娘第一次坐飞机,兴奋地叽叽喳喳,问题一个接一个。祖晴耐心应着,目光习惯性地在值机柜台前搜寻着队友的身影——这次是带队参加青少年友好城市交流活动。 就在她低头确认登机口信息的瞬间,一个身影擦着她的行李箱而过。 那是一个穿着深灰色商务休闲装的男人,身形清瘦挺拔,侧脸的线条在机场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他正微微侧头,听着身边一个穿着米色针织裙、气质温婉的女人说话,手里还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揉着眼睛似乎还没睡醒的小男孩。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祖晴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随即又以一种陌生的、沉重的节奏敲击着胸腔。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宋知寒。 他似乎也有所感应,视线从妻子身上移开,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周遭所有的喧嚣——广播声、交谈声、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噪音——都像被隔在了玻璃罩外,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褪去了少年时那份外露的冷峻,多了几分成熟男人才有的沉稳与疏离。那双褐色的眼睛,在看到她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随即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 他手腕上是价值不菲的腕表,遮住了曾经可能存在的任何痕迹。 “妈妈?”女儿拽了拽她的手,疑惑地仰头看她。 这一声呼唤打破了诡异的寂静。宋知寒身边的女士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停顿,目光温和地投过来,带着礼貌的询问。 祖晴猛地回过神,压下喉咙口那股莫名的干涩,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属于成年人的社交微笑,先开了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宋知寒?好久不见。” 他点了点头,唇角也牵起一个极淡的、程式化的弧度:“好久不见,祖晴。” 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些,带着南方口音浸润后的一点软调,但那份本质里的清冷没变。 简单的寒暄,干巴巴的,像被抽走了所有水分。 “带孩子出门?”他看了一眼她身边好奇张望的小女孩。 “嗯,带队参加个活动。你呢?” “出差,顺便带他们回去看看老人。”他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妻儿。 他的妻子也微笑着对祖晴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眼神清澈,没有任何探究。那个小男孩趴在爸爸肩上,好奇地看着祖晴的女儿。 “你女儿很可爱。”祖晴客套地说。 “你也是。”他回应,目光在她女儿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 然后,便是无话。 十几年的光阴,横亘在两人之间,像一条无法逾越的宽阔河流。他们站在两岸,能看清彼此的轮廓,却再也触摸不到对方世界的温度。那些共同拥有的、炽热的、疼痛的青春,在此刻,成了无法提及、也无人知晓的远古秘密。 “那……”祖晴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抬了抬手中的登机牌,“我们得快点了,别耽误了登机。” “好。”宋知寒点头,“我们也该过去了。” 没有“再见”,没有“保持联系”,甚至没有客套地交换联系方式。 就这样。 祖晴牵起女儿的手,转身走向自己的登机口。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声响。 宋知寒也揽着妻子的肩,抱着儿子,走向相反的方向。 没有回头。 两条短暂的平行线,在各自延伸了漫长的人生旅程后,于这个喧嚣的机场,有了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微不足道的、擦肩而过的交集。 然后,带着各自的责任、家庭和早已与彼此无关的未来,汇入茫茫人海,奔向不同的目的地,再无重逢的可能。 青春的剧本,早在十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就已仓促落幕。而此刻的相遇,不过是命运随手写下的一句,轻描淡写的,最终注脚。 第19章 第十九章 最终幕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挣脱地心引力的瞬间,祖晴感到一阵轻微的失重。女儿靠在窗边,兴奋地看着逐渐变小的城市轮廓。她替孩子系好安全带,目光掠过机舱内忙碌的空中小姐和闭目养神的旅客,最终落在自己无名指的婚戒上,那圈金属在舷窗透入的光线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刚才机场里那短暂的交集,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底依旧是原有的沉静。没有想象中的惊涛骇浪,甚至没有太多值得咀嚼的情绪。他只是变成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个存在于过去时态里的名字。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那个堆满习题册的图书馆下午,他曾经说过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那时她抱怨物理太难,他沉默地推过笔记,在她道谢时,他看着窗外浓郁的绿色,轻声说: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当时的她并未深究,只顾着为他的主动讲解而窃喜。此刻,这句话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带着岁月沉淀后的全部重量。 她明白了。从他决定去南方而未曾坦言的那一刻起,或许更早,从他心里装着那个叫“小白”的影子却依然握紧她的手的那一刻起,他们走的,从来就不是同一条路。短暂的同行,已是青春给予的最大慷慨。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窗外无垠的云海,阳光纯粹得刺眼。然后,她闭上眼,将所有芜杂的思绪清空。 --- 另一架航班上,宋知寒帮儿子调整好睡姿,盖上毛毯。妻子靠在他肩头小憩,呼吸均匀。机舱内灯光调暗,只有少数阅读灯亮着,像散落的星子。 他抬起手,想揉一揉眉心,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手腕。那里曾经有一条粗糙的红色手绳,陪伴他度过无数日夜,最终在一个寻常的午后,被女儿稚嫩的小手无意间扯断,那颗琥珀色的珠子滚入家具缝隙,再也寻不回。 当时他怔忡片刻,随即释然。或许早就该丢了。 他记起毕业前夕那个混乱的夜晚,父亲将南方X大的录取通知书放在他面前,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期望。母亲在一旁细数着那所大学的光环、苏晚家与宋家世交的关系、以及规划中清晰无比的未来。他试图开口说些什么,想提起一个有着小麦色皮肤和灿烂笑容的女孩,想说起那个关于“初雪愿望”的约定,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沉重得无法发声。 他那时太年轻,背负不起叛逆的代价,也缺乏为一段感情与整个家庭预期对抗的勇气。他的沉默,是他选择的路。而她的离开,是那条路上早已注定的风景。 飞机穿过云层,轻微颠簸。他轻轻揽住妻子的肩,将她护得更稳些。 舷窗外,是吞噬一切的、蔚蓝的虚无。 --- 两架飞机朝着不同方向,在浩瀚天空中拉出转瞬即逝的白色尾迹。 地上的人们继续着各自的生活。祖晴会陪着女儿长大,会在每一个平凡的清晨为家人准备早餐,会在岁月静好中偶尔想起青春里那个冷峻的少年,然后淡然一笑。宋知寒会在他的金融世界里继续深耕,会教导儿子识字读书,会在每一个加班的深夜回到有灯等待的家。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在某个平行时空的图书馆角落,阳光正好,那个笨拙编织着红色手绳的女孩,终于将礼物送给了毫不犹豫伸出手的少年。而在那个时空里,没有南下的航班,没有北上的列车,只有牵着手走过的一个又一个,平凡而温暖的四季。 但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没有如果。 他们的故事,早已在十五年前那个阳光炽烈的毕业典礼上,写完了最后一笔。 千禧年之后的那场青春,BE,剧终。 第20章 番外:琥珀无声 · 宋知寒视角[番外] 我惯于在深夜工作。 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在报表上投下冰冷的光栅。腕表指针划过凌晨两点,我松开领带,无意识地摩挲左手手腕。那里空无一物,却残留着十五年来的肌肉记忆。 抽屉最深处有个铁盒,装着断裂的红色手绳,一颗琥珀珠子,还有两节印着卡通兔子的电池。 第一次见她编手绳,是在高二期末的图书馆。她躲在书架后,手指笨拙地缠绕红线,阳光把她的睫毛染成金色。我假装找书经过,她慌得把东西藏进袖口,却漏了一截红线在桌面。那时我耳机里正循环着《简单爱》,歌词唱到“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 初雪那天她塞给我手绳时,指尖冻得通红。我戴着它走过整个高三,珠子在写字时会轻轻叩击课桌,像心跳的节拍。毕业典礼那天她问我志愿,我说了谎。家里早已决定送我南下,与苏晚家互相照应——这是父辈心照不宣的安排。 离校前最后去了一次操场。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像在嘲笑我的怯懦。我拍了张模糊的灯光,配文“保重”,设置了仅她可见。那是那个□□号最后的状态。 大学第一个月,我每天登录三十四次□□。直到看见她空间更新了合照——北方雪地里,有个男生为她围上围巾。那天我注销了账号,把MP3扔进珠江。耳机落水前,最后一句是“你的离开带不走我的未来”。 相亲时遇见现在的妻子。她温柔得体,从不过问我腕上的旧绳。女儿周岁那天抓断了绳结,珠子滚进地板缝隙时,我竟感到解脱。有些印记本就该留在暗处。 去年整理旧物,发现她塞在我课本里的纸条。原来每张背面都写着简短的叮嘱:“降温添衣”“比赛别紧张”“记得吃早餐”。最后一张贴着创可贴,背面画着笑脸:“要快乐啊,宋知寒。” 妻子偶然问起铁盒里的物件,我说是青春纪念品。她笑着放回原处,如同对待所有无关紧要的过去。 此刻窗外启明星亮起,我合上铁盒。琥珀不会说话,但它记得所有阳光的温度。就像我记得某个女孩曾用最笨拙的方式,试图温暖一个不敢挣脱枷锁的少年。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她永远活在那个敢爱敢恨的年纪,而我带着这些无声的证物,继续扮演合格的大人。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