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开报社》 第1章 第 1 章 京城东坊的清晨雾气尚未褪尽,雕刻作坊外的小巷已经传来杂乱脚步声。 容婉遥刚将一篮雕刻废料倒在门侧,便听见院门外嘈杂的吵闹夹着怒骂传来。 院门“砰”地被踹开,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壮汉闯进院中,脚步沉重,神色嚣张。 为首的那人盯着院子中央刚晾好的雕板,一边扯下腰间布带一边大声喊道:“容守山,你的账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今儿个不是你还钱,就是我帮你把这作坊拆干净!” 话音未落,两个伙计已冲进堂屋,抄起一只凳子照着雕刻桌就砸。 碎屑和木屑四处飞溅,屋中母亲赵氏吓得尖叫一声,紧紧护住壁角还未搬走的小器物。 容婉遥一把拦住准备再砸的伙计,声音清脆又毫不退让:“我家欠你们的银子有账可查,没必要砸东西。你们自己也不过是替人要账,闹得太狠可没人会护着你们。” 她说话速度极快,反倒显出几分冷静的机敏。 为首那人上下打量容婉遥,冷哼一声,不屑地吐了口唾沫,手中的棍子却迟疑片刻,没有再落下。 他回头示意同伴:“算了,给你们一个月,再不还钱,下次就不止砸东西这么简单!” 几个打手气焰嚣张地丢下几句狠话,扬长而去。院门外渐渐安静,只留下院中一片狼藉。 容婉遥松了口气,蹲下身把碎裂的雕版和倒在地上的桌凳一一拾起。 她的手虽然沾满了木屑和灰尘,动作却很利落,不带一丝多余的哆嗦。 赵氏捂着胸口坐在门槛上,眼中还有余惊,喃喃道:“这些人可真是欺人太甚……你爹在外面跑账到现在还没回来,家里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了?” 容婉遥没有多说,只是低头收拾散落的碎片,把还能用的雕刀拣起,仔细擦去灰尘。 她将所有被砸坏的物件收集到角落,把能补的挑出来叠好,再拖起破损的桌子,准备日后修复。 院中渐渐归于平静,容婉遥蹲在破碎的雕版旁,脑海里却开始飞快思索: 「这样下去总不是法子,家里迟早被债逼到绝路。」 她抬眼望向天色,唇角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已经有了某种新的主意。 回到房间,容婉遥一边翻找旧纸旧墨,一边默默描着脑中浮现出的那张轮廓模糊的报纸版面。 容婉遥是穿越来的。 准确说,是在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后,醒来便成了这位雕刻工的独女,身处这个架空而混沌的古代。 可她并未陷入混乱太久,从小在新闻系一路拼搏、记者出身、深入调查、敢于发声的血早已刻在骨子里。 脑海中的版式、排头、导语,乃至那些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专栏结构,正悄悄与她的灵魂融合。 对容婉遥来说,现在最重要是解决家里的债务。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时代信息流通的闭塞,人们耳目封闭,全靠茶馆街谈巷议、坊间传说,消息失真、误传四起,百姓对朝政大事更是无从知晓。 世间所见,多是传言和吵闹,真正的真相却淹没在各家院墙高筑之间。 她的脑海中,忽然一片清明。 办一份报纸。 她可以用最原始的雕版印刷,手工排字,哪怕最初的发行只局限在一坊一街,但只要开了头,信息就能传出去。 哪怕一页、哪怕一张。她可以写灾情,可以写市集的米价涨跌,也可以写新官的政令,更可以写百姓的声音。 可这份决心,很快被现实击了个粉碎。 她在夜里悄悄把自己的构想描了纸样,第二日拿给父亲容守山看时,对方的反应比她预想得更冷。 “你说……雕这些字,印出来给人看?咱家本来雕牌匾、刻木偶、做庙上的神像……你这个东西,卖给谁?” 容守山眉头皱得死紧,一边说,一边放下手里的刻刀。 “这世上谁愿花钱买张写着字的纸?你是做梦做傻了。”他摇了摇头,看向她的眼神里是担忧。 “婉遥,你娘已经为了你愁白了头,我不想你也胡思乱想。这年头,女人会绣活持家就是本事,你该学的不是这些。” “可爹,这不是随便写字!”容婉遥试图争辩,却发现自己终究无法用“舆论监督”“信息公开”这些现代词汇说服一个从未见过“新闻”为何物的古代木匠。 她不怪父亲,哪怕失望。 她只是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想做的事,不可能靠家庭支持。 至少现在,不行。 一连几日,她都在默默筹谋。资金,是最大的问题。 光凭她一人写稿、雕版、印刷、分发……根本无法起步。必须得有启动的银子,有作坊、有工人、有纸墨、有流通路径。 她需要投资。 “既然没人看好我,那我就自己去找。”她站在院门外那棵老槐树下,望着街巷另一头灯火通明的酒楼,眼神一点点点亮。 她打理好仪容,换上一身洗净压平的素色长裙,脸上带着初生牛犊的坚定光芒,提着那张写满构想和印制流程的纸稿,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夜色中。 一段时间后,容婉遥拖着一双走得微微发酸的腿,站在的繁华街口。 她已走遍了镇中几条最热闹的主街,从书肆门前到茶馆角落,又折回市集最西侧的戏台旁,但她清楚,那些地方人多却不精,热闹却无根。 真正手握银子、能说了算的决断者,绝不会在人堆里同小贩讨价还价。 她仰头望向不远处那座雕梁画栋的三层酒楼,心跳轻轻提了起来。 那是全城最贵的酒楼,名唤“翠微楼”。 高悬檐角挑起的金字招牌在夜色中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几名身穿绣边衣袍的下人守在门外,进出者皆衣冠整齐、神色从容。 她曾在街头听闻,无论是地方豪绅还是外来权贵,皆以能在翠微楼设宴或饮酒为身份象征,而真正不凡的人物,绝不坐在一楼或散座。 他们坐的是包厢。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进酒楼门口,果不其然,第一眼就看见楼内分三层,檐下廊上皆挂着细纱帷幔,每层设有雅间包厢。 她不慌不忙,目光快速扫过桌椅摆设、迎客走动、点菜传令。 不多时,侍者接过账单,恭敬地朝楼上而去。 她心中顿时有了判断。 真正贵客,绝不会自己亲自下楼结账。 她假装打量环境,缓缓靠近柜台,余光觑见那张银票,顿时心头一跳——是整整五十两! 寻常官吏月俸不过二三两银,这里竟一顿饭可达五十两……那定是最上等的包厢才对。 她稳了稳心神,悄悄记下那张银票被送往的方向,目光顺势攀上三楼尽头一扇半掩的雕花门扉。 那门上镌着“澜玉”二字,是翠微楼里最贵重、最难预约的独立包厢,亦是传说中只供真正有头有脸的人士使用之地。 容婉遥将纸稿抱在胸前,她知道自己即将冒险,但也知道,这是目前唯一能赌的机会。 心念既定,她不再迟疑,趁着楼梯转角侍者离开片刻,迅速抬步登上三楼,脚步极轻极稳,像只准备扑击目标的猫。 她站在“澜玉”包厢门前,重新将衣摆理了理,确认自己妆容整洁,纸稿无损。深吸一口气,她举手,叩响那扇雕花包厢门。 声音不重,却足以让里头听见。 容婉遥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披着月光坐在窗前的青年男子。 他衣着并不张扬,却处处透着不凡。 靛青云纹织金长衫,衣角处以极细的暗纹祥云收尾,腰间一枚墨玉佩稳稳垂落,未刻花纹,却通体温润,质地绝非凡品。 他指节修长,执盏而坐,姿态慵懒闲散,却如不动的山,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压。 这一身穿戴,这一身气度,是整个翠微楼中最出挑的。 即便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周围人也不自觉退让半步,仿佛被天然划开了阶层之界。 他微微抬眸,眸色如墨,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她。 容婉遥嘴角含笑,轻轻将门阖上半寸,垂首作揖:“打扰公子清谈,还请勿怪。我无意冒犯,只是有一桩小事,想求公子斟酌。” 男子将酒盏放回漆器小几上,眸色不动声色:“你是谁?” 容婉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坦然道:“我姓容,名婉遥,是在下城南布庄长大的平民百姓。不过此番前来,不是为求恩荫,而是为商议一桩买卖。” 她见对方并未立刻赶人,继续稳稳开口,语气不卑不亢:“公子应是见多识广之人,容某斗胆一问——可曾听闻‘新闻’二字?” 宿观珩眉梢动了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这般贸然闯入,就为了说这个?” 容婉遥点头:“不错。眼下时局波动,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可谁来厘清真假?我有一法,能传消息达千家万户,能使公子一句话响彻十街八巷,不出三日,全城皆知。” “若我所创之物成型,纸为媒介,字为兵刃,百姓知时政,官员无可藏。这不是平民妄言,而是天时使然。” 宿观珩眸色微沉,打量她几眼。 她一身布衣,看似清贫,却气息干净,说话条理清晰,眉眼间更透着一股子稚气未脱却执拗到底的倔劲儿。 “你说你想做一件……传消息的事?” “我要办报纸。”容婉遥一字一句道,“我有纸,有笔,有脑子。只缺一个起步的银两。”她抬眸,语带轻笑,“而这整座酒楼里,敢花五十两请客设宴、却又能独坐一室的,我只看到公子一人。” 空气沉了两息。 宿观珩低声一笑,靠在软榻之上,食指点了点桌面:“你倒是识货。” 容婉遥眼波微动:“公子若肯投我一成,我自愿奉上三成净利。” “哦?”他似笑非笑地挑眉,“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容婉遥笑了,眼神却是倔强而明亮:“我无凭无据,只有一张嘴和一个脑袋。但我敢赌公子不缺钱,只缺趣味。而我,是这座城里,最有趣的一个赌注。” 宿观珩懒懒靠坐着,指节转动酒盏,瞥她一眼:“你倒也识趣,能挑到我这儿。” 语气轻慢,却并未赶人离开。 他一向不喜喧哗,也懒得理会庸人琐事,可今日无事,倒也难得兴致被撩拨。他对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提起了几分兴趣,便抬手示意:“你不是说要办什么报纸么?可有实物?” 容婉遥早已料到他会有此问,未语先笑,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份已折叠整齐的纸张,双手递上。 “稿子我早已备好,虽非定版,但内容框架与格式均可供参考。” 宿观珩接过,微一展开,略一拂袖抚平,目光落在那密密排字之上。 最上端写着《风朝晓报》,字迹工整有力,排版分明。 首篇为“城南茶肆火灾始末”,言辞简明,却层次清晰,从起火缘由、扑救过程、街坊目击者、官府通告,皆一一呈列。 再下一栏,是“市井闲话”,记录一件坊间富家小姐私奔之事,笔法泼辣俏皮,引人入胜,末尾还附上一句“听众皆言,此情当为作伪”。 宿观珩原本只是随意一看,越往下却神色微动。他放下酒盏,轻敲几下桌面,慢慢将整张纸翻阅完毕。 容婉遥并未打扰,静静站着,等他看完才开口:“如今不过是我手工刻印,所用材质也粗陋,但依我所见仍每日可售百份。” 她停顿一下,目光坚定:“若是有王府之名背书,王爷之资助开局,再聘刻工、扩印量,不出十日,全城皆会知‘风朝晓报’。日后再编专栏、纳百姓投信,新闻与言论皆归于公堂之上,既能赚钱,又得民心,王府之威望更能直入民间。” 宿观珩唇角微扬:“你倒会算账。” 容婉遥坦然:“我只算事实。此事可谋利润,可固威望,也可通百姓。三得其一已足矣,三者皆得……岂不美哉?” 屋内一片静谧,唯窗外风拂檐铃微响。 宿观珩低低笑出声来,眸色却冷静下来,轻轻合上那张报稿:“不错,确实有几分趣味。” 他沉思片刻,终是缓声道:“你说得有理。但我宿观珩,不会空口信人。” 他收回那张报纸,指节叩桌,“我可以投你一半银两。至于另一半,你自筹。等你能以这半份钱做出点声势,再来王府。” 容婉遥眼底一亮:“公子此言,当真?” 宿观珩唇角微挑:“我从不轻许人,也从不食言。” 容婉遥顿时俯身一礼,音调稳中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欣喜:“多谢宿公子。此恩,婉遥必不负。”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天清晨,容婉遥早早梳洗完毕,换上一身干净素衣,怀里揣着昨日整理好的纸稿和计划书,便快步出了门。 她沿着巷子一路疾行,心里已有成算:想办报纸,光靠一己之力绝无可能,必须找人帮忙,组建起第一支“记者队”和雕版印刷小组。 可现实远比她想象中棘手。 她先去了坊间最熟悉的纸坊——那是父亲常年采购纸张的小作坊,掌柜的与她家算是老相识。 她刚开口提及“雕版印刷、批量刻字、定期出纸”,掌柜的就瞪大了眼睛,满脸不解地道:“婉遥,你爹是不是还欠着人钱?你怎么也胡闹起来了?你说这纸要印什么?字都刻好了还费这么多工夫,谁买单?这玩意儿能卖出去?” 容婉遥耐心解释,她说得头头是道,还把报纸版面、内容、售价一一画给掌柜看。 可掌柜依旧满脸狐疑,直摇头:“这世上哪有人肯花钱买张纸,只为看点子?别怪叔说话直,你真要做,怕是吃力不讨好。” 她只好谢过告辞,又去找了邻坊的两个年轻小工,一个原本在雕版作坊帮父亲打下手,另一个常年在书肆帮忙抄书。 两人一听她说“刻字、排版、印刷、采风”,更是一头雾水。 “婉遥姐,你说的这事,我是真不懂。雕牌匾我会,写字儿也成,可这要天天采消息、写在纸上、还得四处分发……谁家会买呀?” 另一个挠头,低声嘀咕:“你不是闹着玩吧?这要是干不成,工钱还发得出来么?” 她甚至去了旧时常来光顾的染坊,想找会做账的二娘帮忙,二娘听她诉说了一番,只觉得新鲜:“你可真敢想!你要是真办成了,咱们这条街就真要热闹了。可我家里那几个小的还要养,我不敢随你冒险。” 整整一天,容婉遥穿街走巷,几乎把所有能说得上话的手艺人都问遍了。 可无论她如何解释“采写新闻”“定期出纸”“大家合作分成”,在旁人耳中,都不过是一场不着调的异想天开。 没人愿意第一个吃螃蟹,也没人愿意把家里那点稳妥工钱换成不知能否兑现的新鲜把戏。 夕阳西下时,容婉遥独自一人走在巷口,手里的纸稿被翻得起了毛边。 她脚步渐慢,望着热闹市集归家的行人,心头却一时说不清是苦还是涩。 但她并没有放弃。 容婉遥在傍晚时分回到家时,身上的衣角都沾了些灰尘,鞋底还带着巷尾新泥。 她几乎走遍了整条东坊的作坊与店铺,从纸坊到雕刻作坊,从染坊到小书肆,连街边茶摊上偶尔写字卖字的秀才都问了一圈。 她将手中纸稿翻来覆去地递到每个人眼前,耐心解释着每一项流程和分工。 她讲得很详细,从雕刻字版到油墨印刷,从写稿采风到每日分发,每一道工序都清清楚楚,甚至将未来可能获得的银钱分红也一一道明。 可她每一次说完,面对的却都是摇头、狐疑、劝诫,甚至有些人干脆摆手道:“婉遥姑娘,你是个好孩子,可这买卖,真的靠不住。你家还欠着债呢,别再胡闹了。” 也有人好心相劝:“这世上谁会花钱买写满字的纸?你一个姑娘家家,想出风头也得看时势。” 有人怕赔本,有人担心被笑话,有人只当她是在天马行空,不敢第一个吃螃蟹。 今日整整奔波了一日,容婉遥一无所获。 她没能说服任何人,也没有一个愿意陪她试一试的人力。她握着那份边角卷翘的纸稿,叹了口气,低头快步走回家中。 她知道,这一战,她输得彻彻底底。 但她也明白,有的事,哪怕全城都说荒唐,总有人要先做一回“笑柄”,才有可能成为后来人的榜样。 夜色降临时,容婉遥坐在自家院墙下,望着头顶的昏黄灯火,心头反复权衡着下一步的法子。 几经奔走,她明白了,这城中最缺的不是聪明人,而是第一个敢迈出新路的人。 忽然,远处巷口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低语。 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挤在墙角,一边抱着肩膀取暖,一边眼巴巴地望着街上热腾腾的馄饨摊。 他们脸色蜡黄,衣裳破烂,有的还打着补丁,浑身灰扑扑的,看上去与这个灯火通明的京城格格不入。 容婉遥想了想,便起身从家里翻出几文散钱,又快步赶到馄饨摊,点了几碗热汤面和馒头。 她将食物端到那群乞丐跟前,笑着将几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一一递过去。 乞丐们起初还有些发愣,见没人抢食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又跑到街口小铺,买了两件旧棉衣,顺手搭在其中两个年幼的小乞丐肩上。 风微微吹起,旧棉衣裹紧在身的几个乞丐团团围着一盏小油灯,警惕又好奇地看着容婉遥。 她坐在低矮的石阶上,眼中带着笑,语调温和,却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意思。 “你们在这条街头流浪多久了?”容婉遥目光扫过他们,声音不疾不徐,“这里白天人多,夜里冷,街坊巡夜的人凶不凶?晚上睡觉安全不安全?” 她没有像寻常好心人那样直接施舍一番就走,也不说什么大道理,而是一连抛出几个简单却直击生活本质的问题。 年长一点的乞丐缩了缩脖子,想了想答道:“以前巡夜管得不严,后来管得紧了,被赶过好几回。白天还好,夜里老有人闹事,丢东西的时候多。” 容婉遥点头,顺手记在心里,又问:“今儿白天见官兵巡逻了吗?有没有谁被带走,或是谁吵起来闹事?” 这回有个瘦高的乞丐插嘴道:“官兵今早去了前头茶摊,抓了两个偷钱的,喊了半天。”又有人附和:“前些天东巷的铺子失了火,还是我们看见的,喊了人才救的火。” 容婉遥越听越认真,她没有急着打断谁,而是不断追问细节。 谁先喊的,官兵几时到的,失火的铺子是哪一家,救火时有没有人受伤。 乞丐们你一言我一语,原本羞怯慢慢变成兴奋,甚至争着说出自己看到的小事。 “你们比谁都清楚哪家失火,谁家丢了鸡,哪户人家的米降了价。”容婉遥微笑着,声音低缓但坚定,“这些事,若不是你们说出去,谁会知道呢?你们其实是这城里消息最灵通的人。” 她把这番话说得极为自然,不带一丝夸张,眼神中只有认真与信任。 “以后谁看不起你们,谁才是真正的傻子。你们给我送消息、送报纸,就是我的‘眼’和‘脚’。你们干得好,将来就不是乞丐,而是‘信差’、是‘记者’,是最重要的伙伴。” 容婉遥拍了拍手里的纸:“我这里有一件活,只要你们愿意做,不但能吃饱穿暖,说不定还能让你们抬起头做人。我的名字叫容婉遥,家里做雕刻营生。我打算办一份报纸,要有人帮我传话送纸、收集坊间消息,还要有人帮忙分发。” “你们愿不愿意试试?” 那些乞丐面面相觑。片刻后,年纪最小的那个孩子抬头怯生生问:“婉遥姐姐,真能挣银子吗?” 容婉遥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你们肯试,我先给工钱。将来这生意做大了,你们便是最早跟我一起的人。谁说乞丐不能出头?只要你们肯学肯跑,不比谁差。” 她的话语里带着信任和鼓励,乞丐们从一开始的狐疑,到慢慢露出几分期待和羞赧。 终于,那个小乞丐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我们试试。” 容婉遥把手里多余的馒头一人分了半个,又带着几人回到自家院里,将旧被褥搬出来让他们落脚。 夜色下,她坐在门槛上,看着这些新伙伴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心头慢慢变得踏实起来。 她明白,有些人哪怕在尘埃里,也会发光。她要带着这些最底层的人,一起把第一个报纸送进这个古老的世界。 第3章 第 3 章 容婉遥第二天一早便带着银两赶往城中市集。她没敢耽搁,将每一笔开销都算得清清楚楚。 她先去纸坊定下了两捆上等毛边纸,又在墨店挑了耐用的印泥和上好刻刀。 容婉遥想到要拓印、要雕版,还特意在木材铺挑了些轻便结实的梨花木,又买下几只旧油灯,准备夜间赶工时用。 余下的钱,她买了几件能御寒的旧衣和干净布巾,连带给乞丐们添置了几双新草鞋。 回到院中,乞丐们已经等候多时,有的正围着火盆搓手,有的低头拨弄新棉衣上的补丁。看见容婉遥带着大包小包回来,几人满脸好奇,忍不住围上前。 她先让大家吃了热腾腾的馒头,把新草鞋一人一双分下去,然后指着院落中央摆好的木板、刻刀和毛边纸,清了清嗓子,认真道: “你们既是我的同伴,就要学会做正经营生。今日咱们要学两样本事:第一,是如何帮我采消息,记下大街小巷发生的事;第二,是学着雕刻、印刷,把纸上写的内容刻出来,再拓印成报纸。” 她说着,将一张画好版式的草图摊在地上,讲解每一栏、每一格都代表什么。大伙一开始有些拘谨,没人敢动手,生怕弄坏了什么。容婉遥干脆自己拿起刻刀,刻下头条的第一行字,让大家轮流试着按笔画刻下去。 她又教他们如何分辨消息真假,怎么去街口、茶馆、米行打听新鲜事,什么样的话要记清楚,什么样的传言要仔细核实。 她耐心引导:“谁家失了鸡、哪户丢了钱、哪里起火了、官府贴了告示,这些消息你们每日都能听见,回来后就按时跟我说一遍。说得仔细,写得清楚,就能多拿工钱。” 有胆大的乞丐试着提问:“婉遥姐姐,要是我只听说了半句,不知道真假怎么办?” 容婉遥笑着鼓励他:“你可以多问几家,再核实一遍。若只听个大概,就记下时间、地点、听谁说的,回来交给我。我们要做的,是让整条街的人都信服我们的消息,不能乱传。” 她讲得生动有趣,偶尔还举例前世跑新闻时的趣事,乞丐们听得津津有味,渐渐放下拘谨,认真学起刻刀和写字,有几个小乞丐甚至抢着去街头打探新消息。 第三天清晨,天色尚灰,街市才刚开张。容婉遥早早将乞丐们唤起,给每人分好干粮,衣襟里别了半块蜡板和一截炭笔。 她领着众人出门,沿着城东的大街一路走去,边走边讲:“真正的新闻,得自己看、自己听、自己问,不能只靠传话。今日你们随我跑一趟,先学着怎么找新鲜事,怎么把见闻记下来。” 一行人来到热闹的集市口,清晨菜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街边偶有小贩被官差盘查,远处酒肆门口几个伙计因货物破损吵成一团。 容婉遥指着街口:“听,有人在吵架。你们先别急着凑热闹,先听听是因为什么事。” 年长一点的乞丐自觉站到人群外,侧耳细听,回来后低声道:“是酒肆的伙计说夜里丢了酒坛,怀疑是送货的摔坏了,掌柜还没认账。” 容婉遥点头,让其他人轮流去靠近不同的小摊,有的去茶摊,有的混在菜贩中。 她现场演示如何悄悄记下对话、观察每个人的神情,有时则主动拦下一个衣着体面的妇人,笑着搭话:“大娘,可知昨夜那边铺子出了什么事?官差为何今日巡得勤快?” 有的乞丐学着她,憨憨地笑着去讨水喝,顺带套出铺子涨价、城门口查路引等消息。有几个孩子本能地机灵,回来说:“今早米价涨了二十文,是因为昨夜粮行被查了仓库。” 容婉遥一一记下,不时纠正他们的问题——“问清楚时间,要讲地点,别只听大人说,也得自己看看有无告示。” 她带他们去了巷口茶棚、南街药铺、北市的小戏园。每到一处,都细细教导:“有的事要自己看,有的要问人,有的要核实。听见一桩旧事,不妨多问两家,核对前后是否一样。” 一上午过去,众人手中的小蜡板和炭笔上都密密麻麻写了不少信息。有的小乞丐兴奋地说:“婉遥姐姐,我刚见巡夜的官差和铺主在私下说话,还偷偷递了银子。” 容婉遥点头,将各人收集的消息汇总,挑出重要的讲解:“今日这条街的头条,就是粮行被查,影响了米价。明日谁还想多赚工钱,就试着自己去多问两家,别光听一个人的话。” 众人看她写写画画,讲得清楚明白,渐渐都乐在其中。有胆大的小乞丐终于主动说:“婉遥姐姐,我明天能不能去城南打探?我有个叔叔在那儿看车棚,说不定能问出点别的。” 容婉遥笑意温暖:“当然能。只要你们肯问肯学,这世上最厉害的消息就藏在你们脚下的路里。” 傍晚时分,院中亮起了昏黄的油灯。乞丐们围坐在火盆边,每个人怀里都攥着今天用心记下的小蜡板和纸片,脸上带着兴奋又拘谨的光。 容婉遥坐在他们中央,神色认真,听大家轮流汇报。 年长些的阿旺先开口:“我去北市酒肆,听掌柜说他们夜里丢了三坛酒,还因为这事跟送货的吵了一架。掌柜怀疑是店里的伙计偷喝,今天闹得挺大。” 容婉遥点点头:“这件事好,写清楚时间、酒肆名字,查查往年有没有类似的偷酒事件。咱们能多问一句掌柜平时对伙计如何,说不定有别的内幕。” 瘦高的阿顺慢吞吞道:“我早上在城门口,看见官兵查路引比平时严,问了看门的老王头,他说是因为前两日有小贩被偷了货,城里丢东西的人多了。” 容婉遥笑着点他:“你细心,能多问问附近摊贩,有没有亲眼见过偷盗,或者最近治安有无变好。” 小豆子有些羞涩地举起纸条:“婉遥姐姐,我去菜市场问了卖米的,今早米价涨了。原来是粮行被查,说是有人偷藏陈米。还有人家吵着说以后米价还要涨。” 容婉遥微微一笑,认真记下:“你问得很对,这关系到百姓的生活。明天去粮行附近再多问问,看看有没有新告示贴出来。” 大伙陆续把各自打探的消息都念了出来,有人写了官府新贴的布告,有人记了新来的书院先生收徒的传闻,也有人记录了茶摊上几个大户人家争执的闲话。 容婉遥听得格外仔细,有的点头,有的追问,有的则耐心讲解:“传闻可以写进‘市井闲话’,但头条要真事、要查得准。谁写得最细、问得最多,明天就能多分工钱。” 她环顾四周,看着这群本来颓唐的孩子和老人,此刻眼里全是期待与骄傲,心里涌上一阵温热。 “你们今天干得太好了。”容婉遥声音轻快,笑容真切,“你们第一天上街采新闻,就能带回来这么多线索,比我还厉害。以后再多留心细节,谁敢瞧不起你们,咱们就用报纸给他看看。” 院子里一片安静,乞丐们在她的夸奖下逐渐挺直了腰背,眼里第一次多了几分自信和成就感。 乞丐们吃过饭后,三三两两聚在角落,小声讨论着今天打探到的消息。 容婉遥则独自坐在堂屋的方桌前,将一叠纸片和蜡板上的线索、信息,逐条整理出来。 她左手摊开草纸,右手执笔,将大家汇报过的每一件大事小情一一归类:粮行查仓、米价浮动、城门盘查、酒肆失窃、巷口新布告、书院招生……再按要紧程度与百姓关心排序,定下头条和副栏。 分好内容后,她又召集众人过来,指着摊开的草图道:“这次的头条,咱们写粮行查仓、米价变动。副栏写城门盘查和酒肆失窃。其余消息收在‘市井闲话’一栏。每个人负责一样,把你们知道的细节写全,写准。” 年长的乞丐负责整理头条,小豆子写菜市米价,阿旺补充巷口治安,两个力气大的小伙子负责铺纸、磨墨和帮她固定木板。剩下的小伙伴则轮流打水、擦桌子、帮忙修整刻刀。 容婉遥亲自执刀,在木板上细细雕刻。她下笔极稳,刀锋游走间,字字工整有力,既保留了报纸的规矩排版,也兼顾了易读和美观。每雕好一栏,她便让一旁的小伙伴帮忙拓印试样,再纠正可能的疏漏。 一连忙了几个时辰,堂屋灯火未熄。她耐心讲解每一步工序。哪里该加重刀锋,哪里要留空防止渗墨,怎么平整纸张,如何均匀按压拓印。 大家分工明细,各展所长。有人擅长写字,便负责编写新栏,有人手稳眼尖,专做雕刻辅助,有人跑得快,负责准备第二天的送报线路。 天色将明,第一批用汗水和心血制成的《风朝晓报》终于铺满了桌案。淡黄色的纸上,每一行字都分外清晰,头条醒目,副栏细致,最后还留了一个小小的“市井闲话”,写着乞丐们口中最接地气的故事。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院子里一叠崭新的“风朝晓报”被小心地分成若干摞。 容婉遥将众人召集到院中,分给每人一叠报纸。 她一边将余下的银钱仔细收好,一边郑重其事地开口:“咱们的报纸定价二十文一份,这价格比一碗馄饨还便宜。这样做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买得起,不管是茶馆里的伙计、挑担的苦力,还是巷口的车夫,都能掏得起这个价钱。”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新鲜和跃跃欲试。 容婉遥见状,声音清脆地道:“你们记住,推销的时候要说清楚卖点——咱们的报纸内容新鲜,比茶馆说书还快,市井里的大小新闻、官府的告示、粮行米价的变动,什么都有。家里没空跑遍全城,有了咱们的报纸就能一张纸看全。” “价钱公道,不坑人。谁要是嫌贵,你们就说‘今日头条独家,城里就这一份’。还可以告诉他们,后面还有‘市井闲话’,连大户人家的趣事都有,错过可就要等明天了。” 她又补充道:“第一天大家分批去不同的市集、茶馆、酒楼门口、小摊前推销。别强求,能卖一份是一份。你们谁卖得多,回头多加工钱。” 乞丐们听得眼睛发亮,有几个原本胆小的孩子也摩拳擦掌,仿佛今天要去闯一场新天地。 天刚亮时,一群人便各自散开,抱着报纸奔向京城的不同角落。有人站在菜市场口,高声吆喝:“风朝晓报——今日头条,米价变动,粮行查仓!只要二十文!” 有人在茶摊边低声劝说路过的车夫:“大哥,买一份吧,明儿你想知道什么都能第一时间看见。” 一开始,买报的人不多,有的只是好奇,有的则笑着摇头。 可没多久,有人买了一份,边走边读,见内容细致,不仅写了市井要事,还有趣闻逸事,便把消息带到了更多人耳朵里。 于是又有人凑过来买,菜贩子、挑夫、酒楼伙计、甚至茶馆掌柜,都开始来凑热闹。 不到中午,第一批“风朝晓报”便卖得一张不剩。推销回来的伙伴们抱着空纸袋,脸上全是藏不住的兴奋与骄傲。 容婉遥数了数剩下的零钱,又看着大伙满头的汗水和灿烂的笑脸,眼中全是温柔的鼓励。她笑着高声道:“你们今天做得太棒了!只要咱们肯干,明天会卖得更多!” 院子里响起一片掌声与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