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为誓》 第3章 漕运联合司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江水为誓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3章 漕运联合司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章 锦绣航的底气 联合司的首次议事,在一种近乎凝固的肃杀气氛中草草结束。孙贵几乎是立刻拂袖而去,连表面的客套都懒得维持。其余几位漕运头面人物,神色各异地拱手告辞,目光在沈清辞身上停留的时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忌惮与审视。“先斩后奏”。 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了每个人的心上。这意味着,这位看似清丽温婉的沈东家,背后站着的是镇北王毫不保留的信任与兵锋。以往那些用来对付上官的阳奉阴违、推诿扯皮,在她面前,很可能真的会掉脑袋。 众人散去,偌大的正堂只剩下沈清辞与主位上的顾长渊,以及门口如同雕塑般的亲卫。炭火盆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沈清辞站在原地,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背上。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吸了一口气,平定了一下因那四个字而依旧有些紊乱的心绪。 “三日后,联合司正式开始接收各漕帮船号登记,核验船只,签发新契。”她转过身,面向顾长渊,语气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公事化,“第一批调度,将是囤积在镇江仓的五千石军粮,必须在十日内运抵江北庐州大营。此事,我会亲自督办。” 顾长渊看着她,目光深邃:“需要什么,直接调派。若有阻碍,你知道该怎么做。”“是。”沈清辞颔首,“若无其他吩咐,清辞先去筹备了。”她行礼,转身,步伐稳定地向外走去。直到走出那扇沉重的大门,感受到室外冰冷的空气,她才几不可闻地吁出一口气。 老周头和张舵工立刻迎了上来,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色。“东家,这……‘先斩后奏’,这可是把您放在火上烤啊!”老周头压低了声音,急道,“孙贵那老狐狸,岂会善罢甘休?” 张舵工也眉头紧锁:“沈东家,今日您将那些权贵子弟的财路断得干净,他们明面上不敢违逆大将军,暗地里的手段,怕是防不胜防。” 沈清辞目光扫过码头上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视线,淡淡道:“从他请我入这联合司起,我便已在火上了。如今,不过是这火烧得更旺些罢了。” 她一边说,一边朝“锦绣航”总号走去,语气斩钉截铁:“周叔,按我昨日吩咐,将棉布和陈米准备好,在总号门外设棚。张爷,劳您传话给相熟的、平日里受惯了盘剥的中小漕户,让他们三日后,准时来联合司登记,签署新契。告诉他们,‘锦绣航’愿以自身信誉,为他们第一批调度作保,绝不让老实人吃亏!”老周头和张舵工闻言,都是一怔,随即恍然。沈清辞这一手,极高明。 一边用实实在在的粮食和布匹,安抚码头底层力夫和可能因改革而暂时生计受影响的散户,收买人心,稳住基本盘。另一边,则凭借“锦绣航”多年积累的信誉和顾长渊赋予的权威,为观望中的中小漕户吃下定心丸,将他们争取到改革阵营中来。这不仅是商业手段,更是政治智慧。 当日午后,“锦绣航”门外便支起了几个粥棚和布摊。热腾腾的米粥冒着白气,厚实的棉布堆叠整齐。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码头,许多衣衫单薄、面有菜色的力夫和家属将信将疑地聚拢过来。 “真是白给的?” “锦绣航的沈东家心善啊……” “听说是因为那个什么新契……” 老周头带着几个伙计维持秩序,扯着嗓子喊:“排好队!都有份!沈东家说了,年关难过,大家先吃饱穿暖!往后跟着联合司的新章程走,都有活路!” 人群中议论纷纷,感激者有之,观望者亦有之。但无论如何,沈清辞和“锦绣航”的名字,伴随着食物的暖意和棉布的厚实,深深地印入了这些底层民众的心中。 沈清辞站在总号二楼的窗前,看着楼下熙攘却有序的景象,神色平静。她需要人心,需要根基。顾长渊给了她雷霆手段,而她,必须为自己,也为这漕运新局,织就一张坚韧的网。 就在这时,楼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轻伙计引着一个人走了上来。“东家,陈默师傅来了。” 沈清辞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棉袍、身形清瘦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粗布包裹的长条物件。他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眉眼干净,带着匠人特有的专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沈东家。”陈默的声音有些干涩,似乎不常与人交谈,但他看向沈清辞的眼睛却很亮,“您……您前次说,对我改进船型的事有兴趣?” 沈清辞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的座位:“陈师傅请坐。不错,我很有兴趣。听说你琢磨出一种‘软帆驳船’,能逆风而行,载货更稳,省时省力?” 陈默见她果然知晓,眼睛更亮了,忙不迭地将手中的粗布包裹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并非完整的船模,而是一卷绘满了密密麻麻线条和注解的绢布图纸,以及几个用边角木料粗略削成的船体部件。 “东家您看,”陈默拿起一个船体部件,语速因兴奋而快了些,“传统的漕船,硬帆笨重,吃水深,转向不便,尤其过闸、逆风时极为耗时。我设计的这个,船身更狭长,破水阻力小。关键是这帆……” 他手指点着图纸上复杂的帆索系统:“采用多幅软帆,配合特定的桅杆和索具,能更有效地利用八面来风,即便不能完全逆风直行,也能走‘之’字路线,大大减少对桨力和人力的依赖!若是建成,同样航程,至少能节省三成时间,多载两成货物!” 他的手指因长期与木料、工具打交道而显得粗糙,但描绘起自己的构想时,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热情与力量。 沈清辞仔细地看着图纸,她虽不精通造船,但常年经营航运,对船只性能极为了解。陈默的设计并非异想天开,其中许多细节都考虑到了实际操作的可行性,显然经过了长时间的反复推敲。 这是一个天才的构想,一旦成功,将对整个漕运体系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她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因为热爱而双眼发光的年轻匠人,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个不顾一切、只想钻研自己喜爱之物的自己。 “你需要什么?”沈清辞直接问道。 陈默一愣,随即脸上涌起激动的红晕:“我、我需要一个能让我放手去做的船坞,一些熟练的工匠帮手,还有……足够的木料、桐油、麻绳……” “好。”沈清辞打断他,语气果断,“船坞和工匠,我来解决。材料清单,你列给周叔,他会全力配合你。” 她顿了顿,看着陈默不敢置信的眼睛,郑重道:“陈师傅,放手去做。我‘锦绣航’,愿为你这‘软帆驳船’赌上一把。若成,你便是这漕运革新之功臣;若败,所有损耗,我一力承担。” 陈默怔在原地,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毕生难得的伯乐。 送走激动不已的陈默,沈清辞重新走到窗前。楼下,领到粥米和棉布的人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远处,江面上舟楫往来,百舸争流。 雷霆手段,她已握在手中。 而真正的革新,除了破旧,更需立新。陈默的船,或许就是那把能劈开旧格局、通往新未来的利刃。 她摩挲着袖口的绒毛,眼中闪烁着坚定而明亮的光芒。 这盘棋,她不仅要下,还要赢得漂亮。 (第四章完) 第5章 釜底抽薪 接下来的两日,金陵漕运界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暗流汹涌。“锦绣航”门外的施粥赠布未曾间断,暖了无数寒苦人的身心,也让沈清辞“仁义”之名不胫而走。与此同时,在张舵工等人的奔走联络下,不少备受大漕帮挤压、早已苦旧规久矣的中小漕户,心思开始活络,私下里询问新契细则的人日渐增多。 陈默更是如同得了甘霖的禾苗,几乎是住进了沈清辞为他寻得的一处僻静旧船坞里。敲打木料、拉扯绳索的声音日夜不息,伴随着他时而兴奋时而懊恼的自言自语。老周头去看过一次,回来说那小子眼睛熬得通红,浑身都是木屑,可精神头却足得像要喷火。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沈清辞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她深知,孙贵等人绝不会坐以待毙。那日的“先斩后奏”是震慑,也是宣战。他们在等,等一个能让她出错,甚至能将她和顾长渊一同拖下水的机会。 这机会,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刁钻。 第三日清晨,联合司正式开始受理登记的前一天。沈清辞刚在联合司的值房内坐定,准备最后核验一遍明日登记所需的文书印信,老周头便脚步匆忙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怒气。“东家,出事了!”“慢慢说。”沈清辞放下笔,心头一凛。“咱们‘锦绣航’名下,预定明日第一批前往镇江仓运粮的三艘大船,‘金陵号’、‘广运号’和‘平安号’,昨夜……昨夜船上的舵工和大部分水手,都被孙贵的人用高价撬走了!说是他在江对岸的采石矶,新接了一单贩运石料的大生意,工钱直接翻倍!现在三条船就剩下几个老弱在看着,几乎成了空船!” 沈清辞眸光骤然一冷。釜底抽薪! 孙贵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他不直接对抗联合司的命令,却用最直接的金钱手段,挖走了她执行首次调度任务最关键的人手。没有经验丰富的舵工和水手,再好的船也只是漂浮的木头。明日若无法如期启航,延误军粮的罪名,立刻就会扣到她的头上。顾长渊赋予的“先斩后奏”之权,顷刻间就会成为反噬她自身的利刃。 “是我们疏忽了。”沈清辞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指尖已微微收紧,“只防备了他们暗中破坏船只货物,却没料到他们会用这种‘阳谋’来挖人。” “东家,现在怎么办?临时去雇,一来找不到这么多熟手,二来,孙贵肯定也打过了招呼,没人敢接我们的活儿!”老周头急得团团转,“要不……我去求见大将军?请他派些军中的水手……” “不可。”沈清辞断然否定,“军中水手自有职司,且不熟悉漕船操作与水道。此事若求助军方,正落人口实,显得我们无能,离了强权便一事无成。孙贵要看的,就是这个。” 她站起身,在值房内踱了两步,目光扫过窗外繁忙的码头,脑中飞速盘算。 “周叔,你去办两件事。”她停下脚步,语速快而清晰,“第一,立刻去找到张舵工,请他出面,联络所有与他交好、且愿意签署新契的漕户,问问他们明日能否临时抽调出可靠的舵工和水手,工钱按市价的三倍结算,日后我‘锦绣航’必有重谢!” “三倍?!”老周头倒吸一口凉气。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沈清辞眼神锐利,“第二,你去查清楚,孙贵在采石矶的那单石料生意,货主是谁,运往何处,利润几何。我不信他为了给我使绊子,真会做赔本的买卖。”“是!”老周头见她说得斩钉截铁,心下稍安,连忙领命而去。 沈清辞独自留在值房内,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山雨欲来的紧张。她走到窗边,看着江面上那些如同棋子般分布的各色船只。孙贵此举,不仅是要让她出丑,更是要打击中小漕户对联合司和新契的信心。若她连第一次调度都无法完成,谁还敢再来登记?必须破局! 几乎是同一时间,顾长渊也收到了消息。回报的依旧是那名不起眼的灰衣老仆。“王爷,孙贵以高价撬走了‘锦绣航’三条船的水手。沈东家已命人四处寻雇替补,并让张舵工联络中小漕户相助。目前……尚未凑齐。” 顾长渊坐在书案后,手中拿着一份江北刚送来的军报,闻言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老仆垂手立在一旁,不再多言。片刻寂静后,顾长渊放下军报,目光落在虚空处,指尖习惯性地摩挲着那半块旧玉佩。 “我们的人,安插进去了吗?”他忽然问。“回王爷,按您的吩咐,有两人已在三日前,以落魄水手的身份,混入了码头力夫之中,随时听用。”老仆回答。 顾长渊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暂且不动。”老仆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讶异,但并未质疑。 “这点风浪,她若都闯不过去……”顾长渊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慎,“也就不配站在这个位置,更不配……与我并肩。” 他要的,不是一个需要他时刻庇护的瓷娃娃,而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甚至能在他无暇他顾时,替他稳住后方的伙伴。眼前的危机,是对她能力最直接的考验。“继续盯着。”他吩咐道,“若有性命之忧,再出手。”“是。”老仆躬身领命,悄然而退。 书房内重归寂静。顾长渊重新拿起军报,目光却久久未能落在字句之上。他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双沉静而倔强的眸子。清辞,让我看看,你会如何应对。 傍晚时分,沈清辞亲自来到了陈默所在的旧船坞。船坞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木料香和桐油味。陈默正趴在一个初具雏形的船骨架上,比划着手中的图纸,神情专注得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陈师傅。”沈清辞唤了一声。 陈默回过神,见是她,连忙从架子上跳下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用沾满木屑的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沈东家,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的船。”沈清辞目光扫过那颇具新意的船体结构,直接问道,“若我将你这里所有懂水性的学徒、工匠,连同你算上,临时充作水手,可能将这新船勉强驶到镇江?” 陈默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极度不赞同的神色:“东家!这怎么行!这新船还未经过下水检验,索具、帆具都未调试到最佳,让他们这些半懂不懂的人来操船,太危险了!而且……而且我们人手也远远不够驾驭一条大船啊!” 沈清辞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是我心急了。” 她目光落在那些崭新的木料和复杂的绳索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难道,真的要去求助于他吗? 就在这时,船坞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老周头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上却带着一丝喜色。“东家!东家!张爷那边有消息了!有七八个相熟的漕户,愿意临时凑出两班人手,帮我们撑起‘广运号’和‘平安号’!还差‘金陵号’的人手,张爷还在想办法!”沈清辞精神一振:“好!告诉他们,这份情谊,我沈清辞记下了!” 希望,似乎又燃起了一些。但最关键、也是最难调配的“金陵号”,依旧悬而未决。夜色,渐渐笼罩了金陵城。江风更冷了,吹动着沈清辞的衣袂,也吹动着这漕运改革前夕,一片暗潮汹涌的棋局。 (第五章完) 各位读者,第五章的危机已然降临。孙贵这一手“釜底抽薪”,不知是否让大家也为沈清辞捏了一把汗? 这一章,我们将争斗从明面的牌桌,拉到了水面之下。它不再是口号之争,而是最现实、也最残酷的资源与人才争夺。孙贵用的不是阴谋,是阳谋——用真金白银说话。而这,恰恰是改革路上最棘手的顽疾之一。 本章是“统一场论”在危机管理中的一次深度演练: 1. 于阳谋处见真章:孙贵的攻击,完全符合商业逻辑。他用高价扭曲了人力市场的价格,精准打击沈清辞最薄弱的环节。这比任何暴力破坏都更“合规”,也更难应对。沈清辞立刻以 “三倍工钱”反击,是同样在经济维度上迎战,展现了她作为商界领袖的决断力。 2. 于抉择处见格局:顾长渊的“按兵不动”,是本章一个冷酷却至关重要的决策。这深刻地揭示了他的角色内核:他不仅是旧情人,更是一位统帅。他对沈清辞的信任,包含着极高的期待与锤炼。他需要确认,她是否是那个能与他共担风雨的“战友”,而非仅仅是需要他庇护的“下属”。 3. 于微光处见希望:在巨头博弈的夹缝中,张舵工和他联络的中小漕户成为了破局的关键微光。他们的选择,代表了民心所向,说明了新契确实触动了旧有格局的不公,赢得了务实阶层的支持。这束光,虽微弱,却至关重要。 写这场戏时,我不断自问: 当规则内的手段比暴力更致命时,主角该如何破局?我希望展现的,不是一个等待救援的女主,而是一个能调动一切合法资源、在绝境中寻找生机的管理者。 小剧场(小人物光芒时刻): 码头上,一个被孙贵高价挖走的水手,夜里偷偷找到相熟仍在“锦绣航”的老兄弟,塞给他一小壶酒,面露愧色:“老哥,对不住……家里老母病着,孙家给的实在太多了。你跟东家说,等我赚够了药钱,一定回来!”——时代的洪流下,小人物的抉择往往如此真实而无奈。 互动话题: 1. 面对“金陵号”空缺的最终难题,大家认为沈清辞还能从哪里找到破局的关键人手?(是顾长渊的暗棋?是陈默的潜力?还是其他意想不到的转机?) 2. 你如何评价顾长渊“暂且不动”的抉择?这是一种深沉的信任,还是一种过于残酷的考验? 你们的每一个想法,都可能照亮故事新的方向。明日更新,第六章——《扬帆》,看沈清辞如何绝地反击,让漕运改革的巨轮,劈开这第一道恶浪! 我们不见不散。[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釜底抽薪 第6章 人心可用 夜色如墨,将天光水色一并吞没。 风从江心升起,褪去了傍晚时分的温和,变得粗粝而蛮横。它卷着湿重的寒意,穿透单薄的衣衫,直往骨头缝里钻。沈清辞独自立在“金陵号”高耸的船头,这艘巨舰在黑暗中哑默着,像一头搁浅的、失去灵魂的鲸,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远处码头,那几簇为夜工照明的火把,在风中明灭不定,非但驱不散冷寂,反将这泊位的空旷映照得愈发凄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凉带着水腥味的空气灌入胸腔,刺得肺叶微微收缩,却压不住心头那越绞越紧的焦虑。老周头带回的消息,像是无尽黑暗中擦亮的一根火柴,光微弱,却真切。两条小船的人手总算凑齐了,证明新契并非无人响应。可眼前这“金陵号”,这艘承载着此次漕运成败、也系着她改革信心的核心,依旧沉默地瘫在这里。没有舵工,没有水手,它便只是一堆昂贵的木头。 张舵工拖着仿佛又沉重了几分的腿脚走来,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疲惫与沙哑:“东家,所有能搭上话的熟手,都……唉。孙贵这次,价开得太高,话也放得狠。” 他望着沈清辞沉静的侧影,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东家,要不……就让老朽我,再逞一回能?我再去找船厂里几个退下来的老伙计,我们这帮老骨头拼一把,总不能让它……开不了张。” 沈清辞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仍落在漆黑一片的江面上,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白雾在眼前一闪而逝。“张爷,您的心意,我明白。”她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入静水,清晰坚定,“但此去镇江,逆流险滩,夜航暗礁,哪一样都不是儿戏。您年事已高,我请您出山,是坐镇调度,不是让您去搏命。若为了我沈清辞一人的局面,累您和诸位老师傅有半分闪失,这新漕运,不行也罢。” 她用人之道,贵信,更贵在恤。今日若开了这不惜代价的先例,她与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旧蠹,又有何区别? 话音落下,是一阵更难捱的寂静。只有风呜呜地吹过缆绳,拍打着船舷,像无声的嘲弄。 就在这绝望几乎要凝固成冰时,岸上传来一阵杂乱而迟疑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句压低的、带着犹豫的交谈。 “是这艘吧?‘金陵号’……” “没错,看这规制,就是它!” “沈东家……真还会见咱们?” 沈清辞眸光一凛,循声望去。昏暗中,十几条身影逡巡着靠近。他们穿着浆洗发硬的短打,身形被风浪磨砺得精悍,脸上是统一的、江风刻下的黝黑。领头那人,四十上下年纪,左边眉骨上一道旧疤,在晦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老周头立刻上前,习惯性地将沈清辞挡在身后,声音带着戒备:“什么人?!” 那刀疤脸汉子停下脚步,目光越过老周头,直直看向沈清辞,抱拳拱手,声音洪亮却难掩一丝紧张:“沈东家,叨扰了。在下赵栓子,原是‘广运号’上的副舵。听说……听说您这儿还缺人手,我们兄弟十几个,想……想来讨个前程。” “赵栓子!”老周头心头火起,厉声道,“你还有脸来?昨日孙贵许下三倍工钱,你们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吗?怎么,是他那边的饭馊了,还是他派你们来当搅屎棍?!” 这话像鞭子一样抽下来。赵栓子身后的人群一阵骚动,有人羞愧地别过脸,有人梗着脖子,脸上涨红。 赵栓子脸颊肌肉猛地一抽,那道疤也随之扭动。他豁出去般抬起头,眼神里没了忐忑,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坦荡:“周老爷子,您骂得对!我们昨日就是鬼迷心窍,干了没□□的事儿,活该被戳脊梁骨!”他喉咙滚动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可那孙贵……他娘的就不是个东西!他把我们当猴耍!” “栓子哥没说谎!”旁边一个叫王老五的汉子忍不住抢白,气得嘴唇哆嗦,“骗我们去采石矶运石料,结果那地方鸟不拉屎!工钱说是三倍,要先扣一半当押金,还得签卖身契,半年不准离船!这他娘的是雇人还是买牲口?!” 另一个年轻桅手李五也挤上前,语气激动:“还有他们的船!破得快散架了,吃水深得像块石头,在江心打个转都怕它当场沉咯!比咱们‘锦绣航’的船差远了!” “孙贵就是挖好了坑,想用钱把咱们埋里头,好让沈东家您无人可用!” 七嘴八舌的愤懑,像决堤的江水,倾泻而出。他们或许不懂太多大道理,但常年在水上搏命,最重一个“信”字,最恨被人当猴耍。孙贵的算计,沈清辞的仁义,放在一起,孰轻孰重,他们心里那杆秤,清清楚楚。 赵栓子重重喘了口粗气,再次看向沈清辞,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懊悔与期盼:“沈东家,我们知道,现在回来,这脸皮是比城墙还厚了。但这帮兄弟,都是水里火里滚了十几年的老手,手上功夫硬,心里也念着‘锦绣航’的好!我们愿意立军令状,保证把‘金陵号’和军粮,平平安安、一根毛都不少地送到镇江仓!只求东家……给个机会,就一次!” 他身后那十几条汉子,也都屏息凝神,眼巴巴地望着沈清辞,目光里有不安,有渴望,更有底层人那点不容轻贱的尊严。 沈清辞静静地听着,呼吸轻缓,目光从那一张张饱经风霜、此刻却写满挣扎与恳切的脸上一一掠过。她看到了利诱下的动摇,也看到了醒悟后的羞愧,更看到了这群汉子对“公道”最朴素的向往。 危机之中,人心向背,才是真正的转机。 孙贵以为钱能通神,却不知这世间,有些东西,比钱更重。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细腻的绒毛,心中的寒意,渐渐被一股温热的流体取代。她上前一步,走到船舷边,让自己完全暴露在众人的视野里。清亮的声音,如同敲碎寒冰的玉石,在夜色中传开: “昨日之事,揭过了。” 短短五个字,让赵栓子等人紧绷的肩膀骤然一松,许多人脸上露出了近乎虚脱的神情。 “诸位兄弟能迷途知返,是信我沈清辞,也是信这新契,能给大伙儿一个更公道的前程。”她语气沉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金陵号’的未来,需要诸位这样的老手和忠义之心。工钱,按我之前承诺的三倍结算,分文不少。” 她话锋微微一顿,目光落在赵栓子身上,带着一丝审度:“赵副舵。” “小人在!”赵栓子心头一紧,猛地应声。 “我且问你,”沈清辞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孙贵能出三倍工钱,若有朝一日,旁人出五倍、十倍,又来相请,我‘锦绣航’,又该如何自处?” 这话问得尖锐,直刺核心。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栓子身上。 赵栓子愣了一下,随即,一股血性冲上脑门。他不再低头,反而挺直了脊梁,迎上沈清辞的目光,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却异常洪亮:“东家!孙贵给的是卖身的枷锁,您给的是堂堂正正的活路!我们这帮人是粗,但不瞎,更不傻!五倍十倍的工钱,也得有命、有脸去花才行!咱们认的是‘锦绣航’的船,是东家您这份把我们当人看的仁义!这道理,到哪儿都变不了!” “说得好!”沈清辞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不再犹豫,“赵栓子,从现在起,‘金陵号’的舵主,由你来做。此行运粮,船上一切事务,由你全权决断。可能胜任?” “舵……舵主?!”赵栓子浑身剧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仅仅是工钱,这是信任,是地位,是把他当自己人!他眼眶猛地一热,慌忙用力眨眼,挺起胸膛,嘶声道:“能!沈东家放心!赵栓子拿性命担保,人在船在,粮在!绝不给您,不给‘锦绣航’丢半点儿人!” “好!”沈清辞点头,“周叔,带兄弟们去安顿,热汤热饭备好,好生休息。明日辰时,准时启航!” “是!东家!”老周头笑容满面,引着千恩万谢、群情振奋的赵栓子等人离去。 甲板上重归寂静,但那令人窒息的沉重已烟消云散。风,似乎也不再那么割脸。 沈清辞凭栏而立,望着江心那片被揉碎的、摇曳的星光。她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清冷潮湿的空气,再吐出时,只觉得胸中块垒尽消,一片通透。人心可用。她再一次确信了这一点。驾驭人心,从来不是靠算计,而是靠真心换真心。 她转身,准备下船,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远处岸边的阴影里,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悄然独立,正静静地望着这个方向。 是……他。 在她目光投去的瞬间,那道身影已无声无息地隐入更深的黑暗,仿佛从未存在。 沈清辞的心跳,只在那一刻漏了一拍,随即恢复如常。她没有驻足,更没有追寻,只是步履沉稳地,一步步走下舷梯。他果然在看着。 而这一次,她没有借助他的任何力量,没有令他失望,更没有辜负自己的信念。 她靠着自己秉持的“道”,赢得了人心,稳住了这漕运改革的初局。 江风依旧带着寒意,她的心底,却已燃起一簇微弱而坚韧的火焰,足以照亮前路,驱散迷惘。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