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绕三枝》 第1章 第 1 章 躺下不过半刻钟,桃枝又被耳边阵阵的哀嚎声给闹起了火气,盖在头上的被子一整个掀起,一双眼也瞪圆了,颇为幽怨地带着三分怒意瞧人。 “不去!” “都说了不去!” 她支起身子,眉头紧皱,手撑在床架上冷着声音又拒绝了一遍。 一听这话,旁边月老赶忙从板凳上跳起,生怕人把话给说绝了,他掐着大腿根,装模作样地瘪起嘴干掉出两滴泪来。“小桃子,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吧!” “遥想这诺大的天宫,我孤苦伶仃的,也就只有你常来月老殿同我作伴,眼下出了这档子事,我不找你,还能找谁去啊……” “打住!” 桃枝闻言立马摆了摆手,“打住打住,哪次你不都是这样说的!可十次里面少说有八次都是我在背锅,这次说什么我也不答应了!”她轻飘飘递了个眼神过去,似是早就看穿了月老那装可怜的假伎俩,语气也硬了三分。 桃枝是仙,也是妖,用正儿八经的话来说,她就是下界一株修了上百年终于得道成仙的桃花妖。 方圆十里桃林中,也就单单独她一枝从妖修成了仙,可见在成仙这门学问上她下了多少苦功夫,但你要是问起她这么努力修炼成仙是为了什么,桃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故而在上清天耽搁了百年,也只混了个修剪花草树木的闲职。 不过就她本人而言还是挺满意的,毕竟在这天界,可没有哪个神仙能过得比自己更快活了! 当然,除了偶尔会被月老拉去做做苦力之外…… 昨儿个是叫她往大罗金仙的酒葫芦里掺水,前儿个又是让她牵着二郎神的爱犬出去遛弯,要是满口应下还好,若有哪一日拒绝了,撒泼打滚都是轻的,没再给你搞出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也就该谢天谢地了! “你在我这儿闹也没用,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桃枝义正严辞,一张素白的小脸绷紧了,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人。 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到底关乎十世善人,她也不敢轻易应下,更何况前两日天后又刚下了旨,告诫众仙家需时刻牢记职责,切忌在办事当值时有任何差错,否则就以仙规论处!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某位仙友当差时打盹,叫凡间闹了一出青天白日里下红雨的奇闻异象,天帝听闻当下震怒,打发了人入泯灭道,重新投胎不说,连上百年的功德都一并给散了去,实乃是惨绝人寰! 桃枝现下想来仍觉一身胆寒,她只是一株桃花,没什么大本事,到了上清天也只想干些轻松闲散的活儿躺平,其余的便什么都不求了… 月老眼见自己来来回回说干了口水都没叫人挪一下步子,索性踉跄一倒,直趴在地上边拍地板边开始声泪俱下地哭诉着他仙途坎坷,末了,又状似不经意地偏偏头,如临终遗言般伸长脖子问了句。 “小桃子,难道你当真忍心看我被天帝天后责罚吗?” 说完也不等人回答,便自顾自的在后头忙不迭摇头叹气。“也罢也罢,总归是我当差出了差错,天后若是罚我去投畜生道泯灭道都是该的,我认罪便是…” “……” 望着面前快把殿内地板擦出花来的罪魁祸首,桃枝最终抬手扶了扶额,她未尝不知道这又是一出演给自己看的苦肉计,但… 但她在天界待了上百年,虽说认识的仙子仙君没个上千也有八百,可要论真心交好的,却不多,司命算一个,眼前的月老又算一个。 前者是当初飞升时领自己上界的仙官,而后者则是因着她稀罕少见才时常跑来瞧上一瞧,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也就渐渐熟络了。 桃枝听完这话先是默了默,随后眉头压低,顺着人的身形上下左右打量了两眼,几秒过了才又磕磕绊绊的从嘴里挣扎着吐出字来。 “那…那你再给我两日考虑考虑……” 毕竟是要她孤身一人下界的差事,且不说没有法术傍身,到时候若出了个三长两短,上头又鞭长莫及的,自己可不就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谁料话还没说完,那头月老想也没想的就一下炸出了声。“没时间考虑了!” 许是见她有松口的迹象,刚才还匍匐在地上要死要活的人此刻瞬间精神抖擞,他埋在身下的一张脸现下露出,红润又颇有气色的样子哪还像是刚哭过! 桃枝顿时眼皮一跳,立马意识到自己这是又被摆了一道,三两步并着从榻上站起,上手逮着那灰白的长须就开始揪,势一副不拔干净不罢休的模样。 “好啊你,事到如今了还在设计坑我呢!” 月老被拿捏住命脉,答不顺溜话,只得咿咿呀呀的在旁边疼得直呲牙,下巴上的胡子牵扯着嘴唇上下抖动,看上去显得格外滑稽可笑。 “诶哟,祖宗祖宗,你可轻着点…” 他吊起脑袋,眉毛跟着也抖三抖,急匆匆出声反驳了一句。“我真没诓你!” “十世善人有多稀罕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个普通凡人也就罢了,可这回牵错红线的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大善人,往小了说是情劫难渡些,往大了说那就是要坏人仙途的,我就算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啊!” 桃枝见他神情不似作假,手上的力道又不自觉松了些,一瞬间,表情也跟着凝重了起来。 要说起这十世善人,她也算是有所耳闻,指的是十世不造恶业,专注于积德行善之人,天界单就她知道的,仅有两位,大罗金仙是其一,再一个便是那高位上坐着的天帝了… 桃枝还是带着点犹豫,思索半天后开口问道。“那万一这事要是被天后知晓了……” “所以我们才更要赶在事情败露之前把它摆平啊!” 月老利索拢起袖子朝后一摆,闻言四下转头看了看,他语气笃定,一脸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能一直瞒下去的侥幸模样,随即也不管人有没有答应了,如同赶鸭子上架般飞速定下话来。 “咱们必须尽快!对,小桃子你准备准备,明日就下界去吧!” “……” 明日?! —— (一) “醒了醒了,她醒了!” 耳边嘈杂的人声一闪而过,桃枝躺在木板床上,眼皮动了两下,拧紧的秀眉刚舒展,那边七嘴八舌的话又追了上来。“哟,总算是醒了,这命还真是金贵啊!” “要我说村长也是,心太善!平日里护个大字不识的傻子也就罢了,干嘛还要管这害人精的死活!” “就是说啊,她娘是个丧门星,给村子带来了天灾不说,这生下来的更是个祸害,不守妇道,明知道人家都成婚了还一个劲儿的拉拉扯扯,不是狐媚子是什么!” 这话…是在说自己? 桃枝迷迷蒙蒙睁眼,还没定神就见床榻旁围了一圈的男女老少,他们皆一身粗布麻衣,神色有不安的,有愤怒的,但无一例外,不见丝毫欢喜。 这是哪儿?面前这群人又是谁? 坐直身子,她左右环顾了一圈,几十双眼睛就这样跟着打转,没等开口,忽然,“吱呀”一声,房门从外头被推开。 下一刻,众人又齐刷刷的向后望。 “村长,她醒了。”人群中有人小声说了句。 桃枝顺着声音看去,来人同样是一身布衣,皮肤黝黑,五官平平,从面相上看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堪当大任的好本事。 “你醒了?” 他开口,边说着还边把手中端着的碗递过去,里头是刚熬好的药,还冒着丝丝热气, 桃枝闻言先是愣了愣,她不清楚眼下状况,被问得一时不敢轻易答话,只囫囵吞的点点头表示回应。 “先把药喝了吧。”明卫国伸手又递了一遍,桃枝这才接过,抿了一小口。 苦!剜心挖舌的苦! 这是把黄连当水掺里头了吧! 她被药苦得一激灵,猛然才想起自己原是被月老一脚给踹下界的,他们二人约好了在轮回台见,谁知自己到那儿却不见人,刚想转身,结果屁股就挨了一下… 不过挨就挨了吧,他甚至连点法器符咒都没给自己留,也忒无情了些! 桃枝心中愤愤然,当即又对着碗狠嘬了一大口,现下她确实是需要黄连来补补,否则只怕是十世善人没见到,自己就先怒火焚身而亡了! 床榻旁,明卫国也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端起碗在饮的女子,十六七岁的年纪,浑身上下没二两肉,但即便如此却依旧难挡清秀的好样貌,鹅蛋脸,黑眼珠,标志得就跟县城里画报上的模特般。 看着看着,他心里又开始打起鼓来,按理说就这长相这身段,也实在不该做出那种事啊… 可到底乡亲们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自己身为这黄石村的村长,又不能放任了不管不是? 明卫国等了几秒,而后才目光如炬地盯紧人,加重语气发问道。 “我听乡亲们说,你轻薄了苏子秋?” 第2章 第 2 章 咳咳咳—— 桃枝被这话吓得一口药倒灌进嗓子眼,端着碗的手更是差点没拿稳,她两条眉毛不由分说地拧在一块儿,险些惊呼出声,什么?! 想她堂堂一个妖,不,堂堂一个仙居然会被人平白污蔑至此,耻辱!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辱上加辱! “苏子秋?” 待到胸口的气好不容易喘匀,桃枝这才抬眼,一头雾水地望着人认真发问。“谁啊?” 她此番下界下得匆忙,别说是这位姓苏的“受害者”了,就连原身的名字都不清楚,要怪也怪月老那家伙,生怕她反悔,踹之前也没说一句十世善人在哪儿,叫什么名字,眼下自己全当瞎子过河,有口也难辨了! 没等旁边的明卫国答话,后头那蹲守了老半天的婆婆妈妈们这才逮到机会,开口啐了一嘴。 “哼,你还好意思问是谁?前不久才跟狗瞧见骨头一样扑到人家身上,现下又说不认识?难不成真当咱们全都瞎了不成?” 紧接着,另一道尖细的声音也顺势跟了上来。 “嘿呦,我看她哪里是不认识,分明就是想装傻蒙混过去!咱们可千万别被这小蹄子给骗了!她如今连个傻子也不放过,若是这回放任了去,只怕村子以后都没好日子过了!” “对对,不能轻饶,绝不能轻饶了她!” “……” 一句接一句的谩骂接踵而来,根本没给桃枝丝毫下嘴的机会,她仰头,无力地望向苍天,总算是体验了一回什么叫百口莫辩的感觉。 从前在月老殿看话本子里头写的,主角被冤枉时总是三五句话不得要领,她又是急,又是怒骂的,硬生生给气红了眼,眼下落到自己头上,倒是也能理解一二了。 多说无益。 桃枝不打算和她们费口舌,眼中凌光一闪而逝,再开口时已恢复了平常模样。“那你们要我如何?” 她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自己此番下界是带着任务来的,自然是能少一桩事就少一桩事,首先最重要的是得找到十世善人! “沉塘,必须沉塘!” 粗犷的声音一亮出,后头窸窸窣窣跟着的话也随之入耳。“要我说就该将人卷了铺盖一铲子往土路上抛去,赶出村,自生自灭!” “对,赶出村,赶出村去!” 面前的声音越嚷越大,对比之下,榻上的桃枝就显得淡定多了,她抬手抹去飞溅到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平静得好似众人口中指责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或许是这副淡然的作派起了一定的威慑效果,说了不过小半刻,人群中又渐渐收了声,随后,他们望向桃枝,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般,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她怕不是被鬼上身了嗦!” 要知道,平日里遇见个猫儿狗儿都要踹上两脚的主儿如今骤然安分,换谁谁能心里不发毛? 瞬间,众人又心虚得直打抖,桃枝见状倒是乐了,捉弄人的念头一起,将碗中只剩下一口的药递到那个冲自己叫嚣得最凶的人面前。 “喏,给你。” 那人警惕性向后一缩,没敢接。“你…你做什么?” 桃枝也好心,双眼眨巴眨巴,笑得一脸潋滟向人真诚解释道。“大仙同我说这里面就属你火气最大,药里头刚好加了黄连,去火的,最后一口给你,你别浪费了!” 她是真心觉得这几位婆婆妈妈的比自己火气都大,也该吃些黄连去去了,否则半夜会睡不着觉的。 那人一听,当下就气得直跳脚,她身上穿着一件红绿色的大花衣,土气又格外抢眼,叫桃枝一时间想忽视都忽视不了,只得看着人对自己指指点点。 她食指戳在面目上你你你了老半天,最终脱口而出一句。 “你…你个狐媚子!” 桃枝不明白,这凡人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首先她是桃花,不是狐狸,而且再说了,给她降降火不好吗?怎么还不开心上了? 当即她又在心中给人暗暗记下一笔,决定等以后回了上清天好好说道说道,让所有下界的仙官们都警惕着点,凡人贯是爱恩将仇报的,没个好心! 就在两人眼对眼,鼻子对鼻子正准备呛声时,旁边,明卫国终于是拿出了一村之长的作派,及时叫停争吵。 “好了好了,都不要再说了!” 他大掌在木桌子上猛一拍,瞬间,屋内老老少少一片寂然,没等桃枝适应适应,下一秒,就又听见那声音冲自己袭来。 “不管你是记得也好,记不得也好,总归是乡亲们明眼瞧见了,欺负了就是欺负了,虽说子秋心善不多计较,但我这个做村长的还是要为他主持公道。” “这样,明日你就跟着我一块儿提一篮鸡蛋去上门给人道歉!” 而鸡蛋在那年头是个稀罕物。 黄石村本就地处偏远,加之四面环山,没什么植被,人都活得尚且不是滋味更别提那些牲畜了,所以平日里各家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敲上一两个。 众人听闻明卫国的话叽叽喳喳又闹了一阵,虽说仍有不少抱怨声,但到底也算是勉强应允了。 桃枝在榻上仰着,没管底下怎么闹,她如今的心思不在这儿,更况且是一句道歉,自己这做神仙的自然不会和凡人一般计较。 第二日。 晌午刚一过,明卫国就拉着人往苏子秋家走。 烈日当空,热浪滚滚,满是黄土的小道上连块树荫都没有,晒得人头顶发昏,硬生生去了半条命,好在二人没走太久,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在一座略显破旧的院子外停下。 桃枝跟在后头,无精打采的,她昨儿个打听了一天,也没探到村子里有什么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倒是自己的“好话”装了满耳朵,人嫌狗不理的。 按理说天界若有仙官下凡,那必然会投身于所渡劫的凡人身边,可自己别说是十世善人的影儿了,就连个味儿也没闻见,真是奇了怪了。 思绪流转间,明卫国已伸手推开半掩着的门,先一步踏了进去。 院内很大,却也很空旷,角落里摆放着一个粗树墩子,旁边还摞着没劈完的柴火,数不清有多少,堆成了山,而山的右侧有个…狗窝? 但又不太确切。 桃枝揉了把眼睛,走上前,等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完后,这才把眼前狗窝里直挺挺躺着个人的事实给接受了。 “诶。”她喊了句。 那人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吓到了,两条搁在外面的腿胡乱扑腾,一个没注意,脑袋便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木架上,瞬间没了动静。 “……” 不会死了吧? 桃枝脚步微顿,没敢继续上前,两秒后,在内心的持续谴责下,她还是好心伸手将人给拽了出来,毕竟是被自己给吓到的,多多少少她也该负些责任。 随即,一双通红的眸子映入眼帘,他眼珠乌黑,水雾氤氲之下仿若研开了的墨汁,睫毛如鸦羽,浓密又根根分明,只轻轻一颤就带出一滴清泪来,叫人瞧来好不心疼可怜。 那一刻,几乎瞬间,桃枝便想到了二郎神府邸某只名为“哮天犬”的狗儿,也贯是个会卖惨求怜的主,每次闯了什么祸都不吭声,就单拿着一双湿漉漉的小狗眼看你,让仙狠不下心,也舍不得责罚。 “你……” 她呆在原地愣了足足有三秒,直到后头传来明卫国的一声惊呼才堪堪回神。“子秋,你怎么躺在这儿?” 子秋?这人是苏子秋? 桃枝不可置信地凑近,又细细端详了一番,身为天界下凡的仙,即便是她如今成了凡人却也依旧和常人有所不同,面前这少年满身的功德气几欲要溢出体,绝不会有错,他分明是十世善人才对! 所以… 所以苏子秋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十世善人?! 此结论一出,桃枝心瞬间又凉了半截,她眉目紧皱,面上没半分“踏破铁鞋”的欣喜,反倒是仰起脑袋冲天,对着月老殿的方向直哭爹骂娘,哪有这样坑仙的!等自己回了上清天一定要把月老那厮的胡子给拔得一根不剩!!! 且不说原身在苏子秋心中早已是劣迹斑斑,就哪怕是不曾交恶,可她又要怎么帮一个什么都 不懂的傻子牵红线呢? 傻子能懂情爱吗? 黄石村不大,邻里乡亲的又极是嘴碎,所以谁家小孩上午尿了床,下午便能传遍整个村子,桃枝几乎也用不着怎么打听,苏子秋的事便东一棒槌西一榔头的从别人嘴里听了个大概。 说是自娘胎里就是个傻的,还治不好,早年间父母在世时尚能护着一二,可前些年的一场意外却让他一下失去了双亲。 后来又不知怎的,吵着闹着要和村里一家破落户的女儿成婚,明卫国怎么劝都没用,只好允了两人。 桃枝一眼扫过旁边的狗窝,一眼又定定看回苏子秋,他身形单薄瘦弱,一张小脸脏兮兮的,灰一块白一块,衣裳就更别提了,破旧得像是不知从哪儿随意扯了块烂布披在身上,补丁一个接着一个,着实是可怜得很。 没等人再继续说什么,刚才还安安静静落泪的少年突然猛地一下暴起,挣扎着从人手上逃开,拼了命的往明卫国身后躲,他语气颤颤巍巍,仿佛面前有什么豺狼虎豹一样,能生吞下人。 “村长,害怕害怕。” “子秋害怕。” 桃枝见状,当是在说自己,识趣的又隔远了些。 她心里念着十世善人的事,徒然一下又想起自己轻薄了苏子秋,一时间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得先将人安抚了再说。 “你别怕,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说着,又提起手中的红壳鸡蛋给人瞧。“喏,这些,都是给你的。” 第3章 第 3 章 苏子秋眼神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篮子,他唇上没什么血色,咬了几遍后还依旧是片,眼皮也因为刚哭过而轻微发肿,一泡泪含在里头,要落不落地悬着,我见犹怜。 桃枝匆匆瞥了眼,心中的愧疚感越发大了,即便不是自己,但对着这样一个傻子耍流氓实在是丧心病狂,光想想她就觉得无地自容。 “之前是我不好,不该…不该那样对你,我给你道歉,对不起!” 她弯腰后退,向人郑重鞠了个躬,语气轻缓又小心,生怕再吓到苏子秋。 躲在明卫国身后的少年探出脑袋,一张黑黢黢的小脸上挂着两条清晰的泪痕,他视线来来回回穿梭,一下望着桃枝,一下又看回她手中的鸡蛋,那模样苦恼又纠结,像是在两个选项之间艰难抉择。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举棋不定,明卫国将人拉到身前来,抚了抚他脑袋,循循善诱,一字一句地教人表达想法。 “子秋想说什么就说,村长在这儿呢,什么都不要怕。” 苏子秋闻言,缓慢点了下头,傻子不懂什么是道歉,也不知道应不应该,他只揪着袖子捏在手中,眼睛却一个劲儿瞅着那红通通的鸡蛋,馋得直流口水。 素兰不让自己背着她和村长说话,也不让自己吃饭,她总说家里很穷,什么也没有,可自己明明看见了鸡蛋和肉,他们为什么要骗自己? “我,我想吃鸡蛋。” 苏子秋舔了下唇,双眼眨巴眨巴地瞅着。 桃枝看人这般神情,一时又在心中惊觉道,若十世善人真是个傻的,倒也不是半点好处都没有,起码自己不用费心思去猜他想什么,光看表情就能读懂了…… “给,这都是你的。” 她将手中的篮子递上前,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友好善意的讯息。 苏子秋望向明卫国,没动,等人冲自己点点头示意后才又高高兴兴的准备伸手去拿,可刚一碰上,那边桃枝又一个急刹车把篮子给收了回来。 “?” “先别急。” 桃枝几步走近到跟前,无视他小幅度的后退,边把沉甸甸的篮子塞进他手里,边同人打着商量说道。 “鸡蛋我给你,但咱们可事先说好了,既然你接受了我的鸡蛋就代表接受了我的道歉,那从今往后就不可以再躲着避着我了,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 朋友? 苏子秋闻言垂下睫毛,漆黑的眸子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定在眼眶里,看上去有些呆呆的没头脑。 从前素兰也说过要和自己做朋友,他们一起挖泥巴,一起捉蝴蝶,一起…,可后来阿爹阿娘没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也变了,不和自己玩,还让自己滚远点,屋子进不去,连饭也不给自己吃。 “我不要和你做朋友。” 苏子秋突然一下梗着脖子向前倾,整个人毫无预兆的,如同一只充满攻击性的大角牛,胡乱伸出角到处拱人。 他先是不舍地看了眼篮子里头的鸡蛋,而后又忍痛割爱似的把它向外推。“我不吃了,也不交朋友了!” 对,自己再也不要和别人交朋友了! 桃枝上下看了两眼,听出他话里的不真实,毕竟就那几乎快要黏在鸡蛋上的目光,要说他讲的是真心话,鬼都不信,更别提是仙了。 她大概是察觉出了什么,手安抚性的虚拍了拍苏子秋肩膀,语调带着诱哄的意味又开口。“那不交朋友也可以,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今后不许再看见我就跑了,行不行?” “就答应这一个,鸡蛋都是你的。” 桃枝退而求其次,又将篮子重新放回到他手心。 她当然没指望苏子秋能一下答应自己,而且就原身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也不可能一朝一夕改变,循序渐进的道理她这个做仙的还是懂的。 “……” 这一次,苏子秋没再拒绝, 他扭扭捏捏的伸手接过,没看人,末了,像是意识到还在等自己回话,这才大发慈悲地赐了个眼神给桃枝,极其敷衍和不情愿的淡淡“嗯”了嘴,算是表明自己答应了。 小傻子好哄,也不难懂,情绪更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拎着手中沉甸甸的鸡蛋,瞬间又笑得一脸憨傻。 旁边,见二人一言一语终于把话给说开了,明卫国也笑着点点头,他望向苏子秋,见人依旧是一副天真到不谙世事的模样,胸膛里的那口气还是长叹不下。 他早年间受过苏父的不少照顾,说是大恩大德也不为过,如今恩人离去,却只留下一子,自己说什么也要尽力护周全。 可村子到底人多复杂,风言风语又不断,每回都是自己刚说完过两日就又死灰复燃,总想着找个知心人陪在他身边也好,但…… 想到这儿,明卫国又忽然抬头,问道。“子秋,怎么不见素兰?她是不是又趁我不在欺负你了?” 而何素兰,正是当年苏子秋吵着闹着要成婚的姑娘。 听人这样问,苏子秋又赶忙摆摆手,刚想答没有可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先头面上的笑意尽数散去,整个人宛若一朵蔫巴的花一样沉闷了下来。 见此,明卫国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其实一早就看出了何家居心不良,仗着人无父无母又什么都不懂,想要扒在他身上吸血,独吞苏家家产,自己当年劝也劝了,可没用,就像是被灌**汤一样,好说歹说子秋都不听,说什么也要和何素兰在一起。 如今成了这副局面他也奈何不了,毕竟到底是人家的家事,旁人不便,也不好插手。 桃枝在一旁默默听着,大概也猜出这话是在指什么,身为一株桃花,她都觉得明卫国这村长做的委实憋屈,若是换成自己,那必定是要替苏子秋闹个三天三夜不停歇的! 啧啧啧,瞅瞅这一身的破布烂衫,哪儿有被人好好照顾的意思,说是纯纯在虐待也不为过! 难怪当初月老催着赶着要自己快下界,怕是再迟个一时半刻,这纸片一样的小身板就得躺进棺材里头了!!! 不等明卫国再三嘱咐两句,院外的木门就“吱呀”一声被大力给推开了。 “明村长?” 大门口,一个长相平平的姑娘正拧起眉,站在那儿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她身上穿着洗净的蓝布素衣,黑头发帘儿被汗湿得紧贴在脑门上,身量不高,但面上却没有半点吃不饱饭的饥瘦感。 这想必就是那何素兰了吧。 桃枝想也没想就顺着人直打量,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明显,如有实质,那女子的视线左右梭巡了一圈后又定定落在她身上,冷哼了一声,随后转头望向明卫国,出声疑惑道。 “村长怎么这会儿来家里了?可是子秋又同你说了什么?” 说罢,何素兰的眼神便一个劲儿往苏子秋那处飘,小傻子当即吓得直哆嗦,唇瓣又被自个儿给咬紧,他脸色惨白,手中的篮子险险提不稳,两条腿更是不自觉的打起抖来。 “没有,子秋没有…什么也没有。” 桃枝见状,当下气不打一处来,她本就莫名被哼了声,心里不舒服,又见人这般恐吓苏子秋,一股火“噌”一下忽地从脚底板急窜到脑门顶儿。 不行,这十世善人委实是没用了些,还得靠自己出手! 桃枝虽然面皮软,好说话,但却贯来是个受不得气的主儿,别人若是敬她一分,那她必定要回以三分,但若是你长得好,那这原则也就另当别论了,毕竟身为一朵花,她当然也偏爱那些个品相上乘的,相貌优越的! 是以那天界的司命便是个例,每回戏耍了她都能全身而退,可眼下这何素兰,貌且称不上丑,但无颜却是事实。 “你这般瞪他做什么,是我拉着村长来给他道歉的!” 桃枝不满的向前两步,俨然一副老母鸡护小鸡仔的模样,孤身挡在了苏子秋面前,替他隔绝掉何素兰那恶狠狠的视线。 她素来见不得人欺负弱小,再加上有十世善人的原因在就更不能无动于衷了。 谁料这话才刚说完,那头的女子便像是一下抓着了什么错处般咋咋呼呼地嚷了起来,何素兰侧过身,打量着面前的桃枝。 少女柳眉细腰,身姿体态端的是亭亭玉立,虽然现下是清瘦单薄了些,但却也依旧不难看出将来会是个怎样蛊惑人心的好相貌。 一思及这儿,她语气又阴毒了不少,连带着看向人的目光都幽怨了三分,俨然没了刚才维持表面平和的假象。 “哟,我说是为着什么呢,原来是你这不知廉耻的小贱蹄子啊!” “……” 饶是桃枝再有准备,却依旧还是被这难听到刺耳的话给激得止不住拧眉。 黄石村人多,消息传得也快,何素兰其实一早就听闻了那事,但因着她与苏子秋本就没什么夫妻情分,再加之自己当初和这小傻子在一起完全是贪图他家钱财,所以不想管,也不屑管,便是欺负了又如何,死了她也照样不在乎! 可话虽是如此说,但眼下人都找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立马摆出另一副样子。 何素兰先是扫了眼苏子秋手中的篮子,而后一把夺过,大致数了数才瘪起嘴发话道。“怎么,这会儿知道错了就想拿几个不值钱的破鸡蛋来打发我们?” “我告诉你,做梦!你想都别想!” 她双臂交叉在胸前,微微抬起下颌,嘴角一边讽刺的向上挑了挑,一边又拿眼居高临下地睨着人,那眼神毒刺般的,带着满满妒恨直往桃枝面上扎。 “不过…” “不过若是想要息事宁人倒也不是全无办法,这样,你再拿出个十两银子来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十两?”明卫国在一旁听完,顿时惊疑出声。 要知道,那年头十两银子可不是笔小数目,别说是够买五百斤鸡蛋了,就光是供养一大家子人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三个月都绰绰有余。 他连忙上前,想着再规劝人几句,毕竟怎么说也都是一个村子的邻里乡亲,做事还是别太绝的好,可还没等开口,何素兰就又三两句话将人给堵了回去。 “村长平素不是最疼爱子秋的吗?也时常教导我要对他好些,再好些,我如今这么做是为了谁?当然还是为了他啊!” 女子不由分说地拖着后头的苏子秋到跟前来,指着他的鼻子假作一副为难模样大倒苦水。 “便是左邻右舍在这儿也是清楚的,我一个姑娘家照顾这么个大字不识的男子有多难,要不是父母亲偶尔还来帮衬下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活!现下讨要些钱财无非也就是为了将来能与子秋过得舒坦些,安稳些罢了。” “而且牛姑娘既然愿意拿这一篮鸡蛋来给子秋道歉,想必也定然不会介意再多给出十两银子的吧…”何素兰斜眼睨着桃枝,脸上带出三分鄙夷,七分讥讽,勾唇浅笑。 ——好啊,既然你想替这傻子出头我也不拦着,但光靠嘴上说说可没用,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呢? 桃枝闻言缓缓抬眼,面上端的是八风不动,心如止水,眉眼间也没有丝毫慌张,她音调平稳,话语简单却有力。 “好,我答应了。” 第4章 第 4 章 没任何多余的话,她眼睫垂下,望向旁边的苏子秋,少年呆愣愣的站在太阳底下,日头高悬,宛如刚揭开的蒸笼一般,热得狗都直吐舌头。 他面颊泛出红潮,密密麻麻的汗水争先恐后从人的额头鼻尖处挤出,而主人公却全然不顾,只固执地盯着自己那空落落的左手发愣,空的,什么也没有。 两秒后,苏子秋难以置信的虚握了握,等到最终确定完才又抬眼怯生生地看向何素兰。 我的,那是我的… 小傻子不敢出声,因为素兰从来不允许自己在她面前说话,所以他也只能拿那一双没什么威慑力的眼睛看她。 可看着看着,傻子又不甘心了。 手指揪紧衣角在掌心处绕了绕,苏子秋挪动步子,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他抿了抿唇,语气温吞得像是在提醒人吃饭喝水。“我的鸡蛋,那是子秋的。” 他听不懂面前几人在争论些什么,只知道自己刚到手还没揣热乎的鸡蛋就被抢走了,为什么素兰要抢自己的东西,明明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已经给她了,为什么还要来抢他的? “是子秋的鸡蛋,别人给子秋的!” 何素兰本就被日头晒得心里发燥,加之旁边还有一个眉目清秀更甚自己的桃枝,而小傻子的这么一叫正正好撞在了人枪口上。 她登时爆发,满含戾气的将人往边上的柴火堆中一推,一字一句恨恨咬牙开口。“闭嘴!什么你的我的,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你的东西都是我的!”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院内那摞了几乎快半人高的柴火堆瞬间垮塌,一根根木头从高处掉下来,又七零八落的四散着,往地面滚去。 桃枝脚边紧挨了一根,她扫了眼,没搭理,一脚踢远后又看向那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苏子秋。 他大概是被何素兰一下给推懵了,定定地坐在那儿没动,一双眼不知道在盯哪里,也没说话,只安安静静的像个摆件一样。 这傻子,不会被吓傻了吧? 桃枝心中暗道也不是没可能,于是手一伸,赶忙将人又从地上给拉了起来,原先就已经够傻的了,可不能再傻了。 她此番下界投在黄石村的原身姓牛,名秀桃,没错,就是这个土气到不能再土气的名字,不过这不重点,重点是桃枝这会儿才算是琢磨明白月老要自己干什么——那便是替十世善人,也就是苏子秋摆脱何素兰,重觅良人。 而至于这良人是谁,还得另说。 想清楚了这一遭,桃枝便又轻身挡在苏子秋面前,一眼眨也不眨的直视着何素兰。 她知晓自己现下说千句万句护着他的话也没用,毕竟身份摆在那儿,一个寡女,一个并非孤男,怎么样都得安上狼狈为奸的帽子,可… 可她是桃花,又不是人,管这些做甚! “十两银子我可以给你,但这篮鸡蛋是我给他的,你还给他,否则什么都免谈!” 桃枝才不管那些个弯弯绕绕,是非曲直什么的,身为一朵花,有水就生,有光就长,多么简单的事情,顾虑太多既没任何益处,反而还会让多余的枝条分走养分,得不偿失! 身后,苏子秋听闻这话不由得也抬眼瞧她,半晌,见人挡在自己面前还有些奇怪的歪了歪头,或许是早就习惯了被忽视,习惯了需求不被在乎,所以小傻子有些受宠若惊,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等人视线重新看过来时才又重重点下脑袋,咧开嘴轻声说了句“对,我的,给我的!” 何素兰见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登时就怒了,一张脸狰狞着,恨不得立马将这对奸夫□□给拖到太阳下曝光,叫嚷得人尽皆知。 好个厉害的狐媚子,平日这蠢傻子在自己面前怕得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才离开了多久?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便把人迷得找不着北了,居然自己的板都敢叫上了!!! 她本是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可末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 万一自己要是真这么做了指不定那十两银子就打水漂了,她又不和苏子秋一样是个傻的,十两银子和这几个破鸡蛋孰轻孰重还是能分清的。 “行,只要你银子到位了,什么都好说。” 何素兰眯起眼,一双狭长的眸子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和**,她当即摊开手,往面上一伸,大剌剌地等着人把银子给递过来。 桃枝就这么定眼瞧着那空无一物的手掌心,没说话,也没动,院子里很快便静了下来。 见此,何素兰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怕是拿不出钱来还要硬装大款,她立马又勾起嘴角,不屑地嗤笑一声,语气轻佻到了极点,也嘲讽到了极点。 “哟,不会是拿不出来了吧?” “要我说,既然拿不出银子就别在这儿扮什么美女救英雄的戏码,他一个傻子,你能图他些什么?又指望他能记着你什么好?” 说完,她还不忘狠狠剜了眼躲在人背后的苏子秋,那眼神凶神恶煞的,似乎是在心中怒骂这胳膊肘儿往外拐的蠢傻子,只等待会儿人走了后便要好好收拾收拾他! 明卫国听罢,也开始在一旁打圆场,十两银子到底还是太多了,哪怕是他自己也不是说拿出就能拿出来的。 “要不还是少些吧,十两银子实在是……” 话说到这儿,桃枝才像是突然有了动静般,她微低下头,垂眼看向身后那怯生生的少年,他一双乌黑的眸子紧盯自己,像是即将被人遗弃的犬儿一样,明明心里已经害怕极了却又担心惹主人生气,只好一个劲儿的在心中呜咽,既受伤又可怜。 而桃枝向来是最受不得这种泪眼汪汪的模样。 也不知月老那家伙是占了卜还是算了卦,这下即便是自己想撒手不管却也狠不下心来了。 只见她缩手往袖子里一掩,不消片刻功夫,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便被拿了出来。“十两银子给你,你将鸡蛋还予他。” 按照上清天历来的规矩,凡是下界的仙官,无论官职大小,也无论下凡缘由,渡劫的,亦或是助人渡劫的,一律都禁止使用仙术,若有违者,则按仙规重罚! 桃枝自百年前得道成仙后就不曾下过界,故而也只知道有这么一条仙规,却并不清楚重罚是什么,不过她估摸那也就是个虚晃子,毕竟在上界待了那么久,她也没听说过有哪位仙官因为在下界使用了仙术而受罚。 何素兰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钱袋子,先是愣了愣,她显然是没料到桃枝竟真的能拿出银子来,急急忙忙接过后又探头细数了数。 不多不少,正正好。 “还真是十两!” 她喃喃出声,只道是有些古怪,等到一口牙将碎银子全咬了个遍才又惊呼。“没错,这银子也是真的!” 明卫国闻言表情同样错愕,他目光擒着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从昨儿个醒来开始就不对劲了,言谈举止,行为动作,哪一样都和从前挨不上边,莫不是…莫不是真如乡亲们所说的一样——这牛秀桃被鬼上身了嗦? 桃枝那头也没管人在想什么,她此刻正一门心思记挂着那篮被提来提去的鸡蛋,一张嘴就冷声斥道。“还他。” “鸡蛋还他。” 何素兰这会儿倒是极好说话,话音刚落便提着篮子向前走,一副作势要把东西亲手交给苏子秋的样子,只见她扯开唇,面上迎着笑意,边走还边冲人说道。 “来,子秋,这是给你的,你接好了…” 可还不等他伸手去接,忽然,“啪嚓”一下,是什么东西重重坠在地上的声响,紧接着,篮子里头的鸡蛋便如同过江之鲫般一个个骨碌碌往地上落,伴随着满地黄黄白白的狼藉剩下,空气中也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腥味。 再然后,便是何素兰故作惊讶的捂嘴抽气。“呀,你瞧瞧你瞧瞧,怎么没接稳呢!” 几乎在一瞬间,苏子秋的眼眶就红透了,他半是屈身半是匍匐的跪在地上,鼻头止不住的一阵阵抽动,肩膀更是抖如筛糠,仿佛整个人在承受着巨大的苦楚。 唉,能不伤心吗? 让小傻子看着他唯一的吃食在眼前消失,可不就是等同于当面杀人父母吗! 桃枝见状都有些于心不忍,她只道是自己在十里桃林修炼了上千年也没见过这么个心肠歹毒的,还是说…难不成这是什么上天对十世善人制定的特殊考验? 只要忍气吞声了便能成仙? 要真是如此的话,那天道还真是狗屁中的狗屁,不对,狗又做错的什么! 桃枝被何素兰那假作关心的姿态给气得险险吐血,呸,什么劳什子的成仙路,尽不干些人事! 她听着耳边轻轻的啜泣,声音细微又破碎,心头顿时怜意突生,只恨不能用法术再变一篮子鸡蛋出来,可冷静过后又意识到了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这个,而是想法子让苏子秋和何素兰和离! 第5章 第 5 章 但,若说是助人情投意合这事,桃枝或许还可以帮帮忙出点力,毕竟她们这做桃花的,多少也在凡间沾点姻缘的意思,再加之平日里自己又在月老殿时常闲逛,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学到了不少的“好本事”! 只是……只是这坏人姻缘的本事她确是没学到,不过那话本子里头倒是清清楚楚有写——坑蒙拐骗,烧杀抢掠。 “要不她还是去把苏子秋给打晕了拖走?” 不成不成。 且不说十世善人如今的气运全在这儿,就万一那天命之女也在黄石村,自己要是先将人给挪走了,岂不是又好心办坏事?坏了桩天定的姻缘不止,自己也白白下界了! “那要不就把何素兰给投到阴曹地府去转世?” 不成不成,也不成。 桃枝倒不是没想过一棒槌将那何素兰给砸去见阎王,届时她既不用担心苏子秋被日日欺负,也不用再费心琢磨怎么把二人分开,一举两得。 可那生死簿上明明白白写着人阳寿未尽,自己若是贸然出手,只怕会遭到阴差鬼吏寻麻烦,更何况凡人生死本就自有定数,仙官出手乃是逾矩,伤人性命更是大忌,她既便是有九个脑袋九条命也不够赔的! 为了一个十世善人平白把自己的仙命给搭进去,不值当,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桃枝当即就止了这荒唐的念头,半晌后又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好躺在床上一个劲儿的翻来覆去乱滚,拧巴成一团。 思绪飘散间,不知怎的,她又忽然想起了下午何素兰望向苏子秋那阴恻恻的眼神,狰狞中又带着丝丝诡异的瘆人,恨不得立马就能把人给生吞活剥了去。 不行,她还是放心不下。 桃枝扑腾从床上一跃而起,东翻西找的好不容易从柜子里摸出了几个削瘦的土豆,一揣进兜就急急忙忙的往十世善人那处赶。 原身住在村子的最东头,四下黑漆漆一片,周遭也有三两户人家挤在一起,但却没有紧挨着她的,一是因为牛秀桃那臭名昭著的性子而退避三舍,二则是住在这儿的大多数都是破落户,没错,就是家徒四壁的那种…… 不过好在桃枝也根本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屋子嘛,能遮风挡雨就行。 她捂着口袋里仅剩下的土豆,快步又疾走了些,夏日的夜里,明月亮堂堂的高挂在天上,草丛间蛐蛐叫声不断,夜风吹起,又略过一阵树叶沙沙翻滚的响动。 也不知道那傻子怎么样了… 桃枝顿了顿,站在院子外停下,和白日里一样,木门没有上锁,她上前几步正打算伸手推开,可末了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侧身等了下。 夜里光线暗,看不太清,只听见有细细碎碎的交谈声响起。 屈着身子,桃枝蹲在门口,一副做贼的样子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清楚,但她估摸着那道轻声细语的音调定然不是何素兰的,毕竟就她那厌恶苏子秋的程度,没拎着人开口骂街已经算好的了! 难不成…… 难不成是天命之女? 终于出来了吗!!! 桃枝登时心中一喜,忙不迭又调换了个姿势,方便自己把头从狭小的缝隙中伸进去,若此刻门外有人的话,怕是会被这颇为诡异的场景给吓到,少女披头散发,不顾形象的撅着个大腚在偷听人墙角。 渐渐的,夜空如洗,月光穿透稀疏的云层洒落在地面,院内那一远一近的身影此刻才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 只一眼,桃枝就确认了,自己绝不会认错,那就是天命之女! 她长着一张人面桃花的瓜子脸,浅褐色皮肤上还留有常年因为劳作而晒出的小雀斑,但那不仅不会削减人丝毫的美貌,反倒是为她增添了几分灵动的娇俏感。 即便是此刻穿着一件土气到了极点的艳红色布衣却也依旧难挡那如水柳枝子般的好身材,实乃是娇小可人又纯良无害。 啧啧啧,月老这家伙还真真是有够徇私枉法的! 桃枝咂巴咂巴嘴,心底也不由得开始称赞起他为仙多年,确是老道又鸡贼,就拿这么个水灵灵的姑娘来说,届时若真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十世善人即便是找上门来了,月老也能以此作为借口堵人。 毕竟无论是人,又亦或是仙,只要你下了界,那必然逃不过三灾七劫,司命掌管吉凶祸福,而月老便为他们在人间的姻缘牵线搭桥,试问,又有谁愿意余生都跟一个相貌丑陋的人在一起呢? 门框的缝隙又被脑袋给挤阔了一指,桃枝视线向后望去,相比之下,那坐在角落里的苏子秋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他身上穿着和之前一样的破布烂衫,衣服的颜色早已褪尽,难以分辨,满头凌乱的黑发纠缠在一起,发间还混杂着草梗和土屑,少年嘴角似乎是带着伤,破了一小块,脸上满是泥和灰尘的痕迹,黑黢黢一片,叫人根本看不见半点原本肤色。 这是和狗打了一架吗? 桃枝目光一寸寸在人身上扫视着,从发到眉,从眼到嘴,最后落在伤痕累累的手臂处停下,她眉头拧起,心道不对,这分明就是有人下了手,用鞭子抽打过他的痕迹! 登时,她便想到了何素兰,除了她,还有谁能对这样一个大字不识的傻子下如此狠手呢! 只是桃枝没料到这人竟是一刻都等不了,自己刚走便对苏子秋拳脚相加,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十世善人啊,若是将来何素兰知晓了一切,只怕是连肠子都要悔青了…… 而眼下为今之计还是得让苏子秋快快脱落苦海才行! 这头桃枝脑海中正胡乱想着,那边院内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压低声音轻轻倾诉了起来。 只见那天命之女向前靠近,把一个团得严严实实的布包往苏子秋怀中塞,边递着还边蹙起秀眉焦急开口。 “子秋,来,快些拿着,这是我刚从家里带出来的饼,还热乎着呢!” 女子约莫也是知道自己半夜来私会外男不光彩,所以眼神不由得往四下瞟了瞟,见着周遭一片漆黑后又暂且安了心。 “你肯定还饿着,快吃吧。”说罢,她便连连上手推人。 苏子秋瞧见有大饼,忍了两三天的肚子终于在此刻溃散,咕咕咕的直叫了起来,他闻言也不多话,拽起饼子就往口里送,猛一下咽狠了,嗓子眼便好一阵急打嗝。 “慢些慢些,不着急的。” 明妍将手放在他背上轻拍了拍,无意识摸到人削瘦的脊梁骨,心下当即又是气又是心疼道。“你这次莫要拦我,我是铁定要找阿爹去说的,你今后就搬来我家住,有我护着你,谁也别想再欺负了去!” 瞧瞧,瞧瞧,要不说人家是天命之女呢,就这正直良善的小模样可不是谁都能比的! 桃枝侧起屁股,又将半个身子往外退了退,她这回算是听出来了,二人不仅郎有情妾有意还时常偷偷在私下见面,那自己倒也省了心,不用再费劲儿帮他们牵线搭桥了,只“收拾收拾”掉何素兰就行。 见状,她也准备从门口出去,不打扰小两口培养感情,谁料,刚走一半,便听见那头猛地传来一句。 “不去。” 不去?! 这傻子昏头巴脑的胡说些什么呢!怎么能不去呢? 桃枝一听连忙掉头,见苏子秋闷声不吭的兀自缩在角落里又差点在心底骂开街,她恨不得当下就把这小傻子的魂给踢走,自己先代替他答应下来再说。 “我自己有家,不去你家住。”苏子秋看向明妍,再次开口拒绝了一遍。 阿爹阿娘从前跟自己说过,他要是渴了饿了累了就往家里走,不可以在别人家待着,因为那样人家会嫌弃他,会骂他没有家,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可他有家的,也不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只是阿爹阿娘不在了而已…… 小傻子想着想着又想起了自己父母,他胸口闷闷的,有些不舒服,连带着手里头的大饼也吃不香了。 明妍听完,刚想再说些什么劝两句,正要开口时屋内的灯却忽然一下点亮了,她脸色顿时一白,吓得不顾形象的直往柴火堆后躲。 桃枝挤在门口,也一样没幸免,被这突如其来的亮光给惊得连连倒退,踉踉跄跄间险些仰头往后栽倒。 紧接着,昏黄的窗口有人影一闪而过,只听见何素兰亮出嗓子,冲着外头大嚷了句。 “死傻子,你在和谁说话呢!” 苏子秋约莫是习惯了这颇带侮辱性的称呼,老老实实接下后才又出声回答道。“没,没有人,是我肚子饿了。” “哼,饿就给我忍着!胳膊肘儿居然敢往外拐,帮着外人来说话,我看这次不饿你个三五天你就不会老实!” 说完,她又“啪”的一下合上窗,不管人死活了。 桃枝在院外闻言这话气不过,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摸着脚边的一块石头要破窗,虽是砸不死她,但却也能让那何素兰清楚清楚,自古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 可奈何她手头没个准心,一抛出去就见那鸡蛋大小的石头偏离原来预想的轨道,直愣愣的往远处落去,最后,结结实实的砸在了那天命之女身上。 啊噢,完了,打错人了…… 第6章 第 6 章 桃枝一愣,觉着此刻这场面甚是尴尬,尤其是看到人还慌慌张张探头四处望时更甚,作为一个仙,不,作为一个有道德有责任感的仙,眼下她应该站出来,先问候,再致歉才对。 可这会儿自己要是出去了会不会被他们当作半夜上门偷窃的贼给抓起来啊? 思来想去半天,在为自己的失误找了无数个借口后,桃枝还是决定先稳住暂且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但那头明妍显然是没想料到这石头不是砸给自己的,而是要砸给何素兰,她小心翼翼从木头堆里探头,匆匆扫了眼院内各处,却还是没看清石头是从哪个方向抛过来的。 她不信鬼神精怪,只道是有人瞧见了自己与苏子秋在偷偷私会,想要好心提醒一番罢了。 思及此,明妍也不敢继续在这儿待了,当即就把兜里剩下的饼给递过去,同苏子秋嘱咐了句自己会把今天瞧见的都和阿爹说后,便转身离开了。 桃枝蹲在门口,看着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直一个劲儿惋叹可惜,实在是可惜!明明眼瞅着两人这锅水就要沸腾了,怎么一下说走就走了呢! 她在一旁怄得捶胸顿足,心里也开始埋怨起小傻子不中用,给机会都没能抓住,可桃枝又怎会知道,天命之女是被她那块石头给砸跑的,若是她能清楚人心中所想,只怕是又要怄得当场咽气了…… 自己那分明是要替二人扫清何素兰这个障碍,怎么还成适得其反了呢?! 桃枝视线紧跟着明妍又盯了会儿,少女行走间娉婷又风情,不仅仅是容色,就连姿态也称得上是上上等的,挡不住的惑人。 她安安静静地望着,半晌后又轻挑眉梢,但那心里想的却并不是怎么让十世善人和天命之女在一起,而是等届时自己回了上清天,也要让月老给她找几个同样貌美的仙君来调戏调戏! 渐渐的,夜半风静,虫鸣声止,深厚的云层一下掩盖月光,小道上也越发幽暗了起来。 桃枝捂嘴打了个哈欠,见苏子秋这儿也没自己什么事了就准备要往回走,可步子才刚一扭,耳边低低的啜泣声又响了起来,在这样死寂的四下里,显得格外惊悚又瘆人。 但仙是不惧鬼的,更何况这还是个人。 “……” 唉,这傻子又哭做甚? 脚步像是被什么牵引着,缓缓停了下来,桃枝长长叹了口气,只道是上辈子欠他的,又转身,目光往院内投去。 还是白日里那个狗窝,那个姿势。 苏子秋蜷着身子在里头,只不过这次却是掉了个方向,头冲着外面,他背对着院门,所以从桃枝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人不断耸动的肩膀,其余的表情和神色什么,都一概不知。 “你哭什么?” 她到底还是推门进去了,只是开口的语气有些没收住,冲冲的。 桃枝心里还念着刚才那事,所以觉着这小傻子多少也该吃点教训,要是他满口应下了和人家离开,这会儿也就不该哭了,该笑的。 再者,哪怕是要哭也得哭对时机才对啊,现在天命之女都走了,哭成这样伤心欲绝的样子给谁看?又没人会心疼! 自己这冷心冷肠冷肺冷肝的,可别指望她会安慰人! “笨,现下哭得这般可怜又有什么用,刚刚为什么不哭给人家看?”桃枝走到苏子秋身边,蹲下身子,皱了皱眉又恨恨说道。 但苏子秋也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那边人哼哧哼哧地说了老半天,这头他愣是一句也不搭理,一下也不回头,像是明明白白的把桃枝给当了个挂件摆设。 “你还有脾气上了?!” 桃枝见状登时来了火气,自己为他可谓是操碎了心,这家伙居然还敢不说话不领情! 她当下便拎着苏子秋的衣领往后拽,随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涕泗横流的大花脸,他嘴里鼓鼓囊囊的,时不时还不忘动两下,似乎是在咀嚼着什么,视线顺着朝下看去,那手里还抓着半块大饼。 “……” 真是哭也不忘善待自己,还吃着呢! 桃枝看着他,一时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半晌后又不甘心,只能拿手在人面目上戳了戳,以示不满。“你……” “你还真是好样的!” 小傻子听不出好赖话,以为这是在夸自己,咧了下嘴,而后又见人紧盯他手中的大饼,眉头拧巴两下,最终还是一脸不舍的从兜里掏出另一个,小声问道。 “你也要吃吗?” 虽然面前这个人从前欺负过自己,但她已经道歉了,而且还把鸡蛋从素兰手里抢了过来,不是个坏人,既然不是坏人,那就是好人,好人是可以吃饼的。 桃枝大抵是没料到自己的怒气换来了人这么一句,顿时像是被点了穴般的呆愣在原地,她瞅着苏子秋,少年的眼眸依旧干净如水洗,一时间叫人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负罪感。 她伸手,没接过那块递到自己面上来的大饼,反而是又将它往苏子秋怀中塞了塞,推脱道。“我不饿,不吃,你自己留着吧。” 桃枝是仙,得了道的大仙,即便是下界饿个三五天不吃不喝也死不了,可十世善人不一样,他只是**凡胎一个,饿不得的。 “噢。” 苏子秋闻言也不多话,乖乖巧巧的轻声应了句,然后又开始背着人默默啃那剩下的半张饼。 桃枝没打扰他,同人一道坐在狗窝旁,犹豫再三,她扒拉开边上碍眼的杂草碎屑,状似无心的随口问了句。“你刚才,哭什么?” 她深以为这小傻子一定是因为天命之女抛下他走了而伤心,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不也是他自己造成的吗?现在知道后悔又哭上了? “是后悔没跟……” “我,我想我阿爹阿娘了。”傻子听罢顿了顿,低下头,手上吃饼的动作也停了。 “……” 饶是桃枝琢磨了大半宿也没琢磨到是为着这个原因,表情瞬间如同便秘般复杂难言,等到她重新缓过劲来时,那头的苏子秋又泪眼朦胧上了,他泪珠跟不要钱似的,一串串往下掉,哭得那叫一个可悲可泣,可怜可叹。 “行了,收收收!” 桃枝虽心软,但却嘴笨,并不怎么会安慰人,是以在天界每每有挨了责罚的仙友她都会尽可能远离些,生怕自己的某句话又戳到人心窝子上。 她看着眼前大把大把掉金豆子的苏子秋,心头突生了几分没来由的慌乱,一时间也想学着天命之女的样子拍拍背安慰他,可手举在高处半天,等到最后都僵了也没落下来。 到底还是别扭… “别哭了。” 桃枝抓了把窝边的枯草捏在手里,一段段揪着根茎,终是用自己不太熟练的口吻柔声劝了句。“你爹娘如果泉下有知的话,肯定也不希望你因为想他们而太过伤心的。” 小傻子似乎是听懂了这话,很快就把眼泪给收了回去,他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望向桃枝,在人即将开口之前先出声问道。 “那你呢?你也会时常想你爹娘吗?” 她爹娘? 此话一出,倒是真真把桃枝也给问住了,她一朵桃花,哪里来的爹娘? 自她有记忆起便就出生在了十里桃林,周围漫山遍野的都是桃树,也没见哪朵桃花有爹娘这么一说啊!可眼下苏子秋既然都这样问了,自己也不能胡乱扯谎不是? 桃枝假作一阵思索,最后冲人摇摇头,一脸笃定道。“不,我不想。” 苏子秋大概是很惊讶于这个回答,眼神一眨不眨的紧盯着人,那满目好奇的模样似乎是在说,为什么不想? “因为他们会希望我更加勇敢。” “勇敢……” 对,勇敢,阿爹阿娘也曾说过要子秋勇敢,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也保护想保护的人,可素兰却说他是傻子,是注定什么都做不好的,即便是这样,也能勇敢吗? 小傻子生平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信心,胸膛扑通扑通的一个劲儿猛跳,像是怀揣了只小兔子一样,叫他激动不已。 “那子秋不哭,子秋会勇敢的!” 桃枝眼观鼻,鼻观心,眼瞅着人被自己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说话,她心头正盘算着另一件事,想着该怎么样让十世善人和天命之女再往一块儿凑凑,好叫红线能系紧些。 不过在这之前,她起码得先将人姓什么叫什么问清楚才对! 随即眸子一提溜,桃枝又转头望向旁边同样在拔野草玩的苏子秋,开口诱哄了句。“子秋勇敢子秋乖,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刚才从你院子里出来的那位姑娘是谁啊?” 她没说自己在门口偷听还顺手扔了块石头进来的事,毕竟这行走江湖,多少还是要点脸面的。 “是明妍姐姐。” 小傻子高高兴兴的,没觉得这话有什么古怪,问什么就答什么。“明妍姐姐是来给我送饼的,她经常趁素兰不在给我送吃的,对我很好,是个好人。” “……” 第7章 第 7 章 桃枝觉得大抵在苏子秋眼里人也就分为这么两类,好人与坏人,前者是对他好的,后者则是对他不好的,简单粗暴且直接,可光知道分清人好人坏有什么用?自己来这儿又不是教他辨明善恶真伪的! 而且万一将来要是碰上了个言不由衷的姑娘怎么办?两人一个脑呆,一个嘴硬,怕是得吃不少的苦头才能修成正果了! 不过这也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 桃枝只道是自己想远了,八字还没一撇的想那些做甚,但照这么说的话,那她若是想牵好这根红线势必是要和苏子秋做朋友,在他心中成为好人了? 所以现在自己在这小傻子心里究竟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嗯…或许也不能称之为人。 原身的脾性在村里是有目共睹的,差,差到了极点的那种,就单论上次把苏子秋给拦在半道上欺负那事,属实是地痞流氓无疑了。 桃枝又暗自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决定不问这个会让自己自取其辱的问题,她看着苏子秋,少年同样也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回望她,那表情浅显易懂,像极了一只乖乖小狗正叼着主人的木棍蹲在那儿,坐等被夸。 “……” “子秋答得真棒,真厉害。” 顺嘴迎合着夸了一句,立马,小傻子面上的笑意就越发荡漾开了。 他身上的破布条子遮不住伤,迷蒙蒙的月色下,衣衫里头的鞭痕清晰可见,一道道新伤叠在旧伤上,已经结成了血痂,深红的印记覆盖在上面,整个望去,浑身上下几乎就没一块好皮。 “何素兰她经常这样打你骂你,饿着你吗?” 桃枝闷头看着都觉得疼,甚至还有些胆战心惊,这样下去他那牙签似的小身板顶得住吗?会不会自己的红线还没牵他就先嗝屁了??? 想想又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她心中直道不妙,很不妙,只怕是自己这回要白白下界一趟了! “没,没有打……” 半晌后,苏子秋才慢吞吞从嘴里憋出一句话,他似乎是想了很久,也很谨慎,谨慎到最后话才刚说一半又停住了。 嗯,对,素兰只说了不准背着她和村长说话,又没说不准背着她和别人说话。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又一改刚才犹犹豫豫的模样,宛如终于找到了能够倾诉委屈的对象,猛一下扑了上去,在人怀里呜呜咽咽了老半天,他一张小脸本就灰扑扑的,此刻更是花得不成样子,像个五颜六色的大染盘。 “素兰坏,素兰不好,她不让子秋吃,不让子秋进家门。” 小傻子知道自己笨,所以打骂早已习惯了,是家常便饭,不值一提,但不让他吃饭不让他进家门实在是太可恶了! “子秋好饿,子秋每天都好饿,她不让子秋回家,子秋敲了好久的门都不开,呜呜呜……” 桃枝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拥抱给惊得明显呆了呆,一时间没说话,她不知道的是,其实早在她替苏子秋要回鸡蛋时,自己就已经在人心中有了改观。 头一次遭人拥了个满怀,桃枝心跳微颤,急剧加速了两秒,而后她低头一眼瞧去,便见胸膛处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不断乱拱,衣襟随之传来一阵湿漉漉的凉意。 又哭了? 她从震惊中缓过劲来,不住地感叹到怎么会有人这么能哭?光是这一天就见他哭三回了,就算是水做的人也该哭干了吧! 桃枝不自觉的伸手往那脑袋上摸,一拍一拍的像是在哄一个未断奶的小娃娃,但她哄归哄,心中也疑惑着,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刚才不跟着天命之女离开呢? “既然天天挨打还吃不饱,那刚才你为什么不和你的明妍姐姐一起走呢?” 苏子秋一听,皱起眉头,表情瞬间严肃道。“不行的。” 这有什么行不行的,难不成是因为何素兰?可看她那嫌恶的样子也不像是担心,反倒更像是巴不得苏子秋曝尸荒野,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才好啊! “怎么就不行了?”桃枝刨根问底。 毕竟她实在是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既能让十世善人脱离困境,又能帮他和天命之女促进感情,顺便还可以叫自己轻轻松松的把活儿给干了,这不是一箭双雕,简直就是一箭三雕! “子秋自己有家!” 小傻子“唰”一下从人怀抱中脱离,满脸的义正言辞,只是这语气虽听着冲,但实则也没带多少底气在。“阿爹阿娘说过子秋有家,这里就是子秋的家,子秋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子秋哪儿也不去!” 说着说着他音调又不自觉的低了下去,虚弱弱的,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再也鼓不起来。 也是,有家是真有家,但自个儿的家就在眼前却进不去,眼下嚷得再凶再大声又有什么用呢?只是假装在说服自己罢了。 “子秋有家,子秋真的有家的…” 慢慢的,声音小若蚊蝇,渐渐的,哽咽成泣。 “……” 看着面前正极力辩解的苏子秋,桃枝默然,若是叫她为着这样一个人把十里桃林给让出来她也是万万不肯的,分明就是自己的家,凭何要让她给别人腾地方?! 便是天底下也没有这种鸠占鹊巢的道理! 当即,她也开始反思起自己的行为是否太过独断,只顾着把十世善人和天命之女强硬往一块儿塞,却忘了两人又不是三生石上能随意摆放位置的棋子,说凑合便就凑合了。 就算是傻子,也有一颗心,也会难过的。 桃枝慢半拍地“嗯”了声,目光紧接着与苏子秋对接上,她轻柔的嗓音里是无比的诚恳和认真,仿佛是在肯定他不断呢喃的话。 “对,子秋当然是有家的,子秋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只是现在子秋的家被坏人给占领了,我们要把坏人从家里赶出去,对不对?” 小傻子一愣,像是听懂了,知道桃枝所说的坏人是何素兰,随后他点点头,末了,又连忙一阵摇头。 “?” “素兰说,说她和子秋是一家人,是一辈子都分不开的那种,她会和子秋在一起,子秋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她…” 桃枝闻言,非但没被这话给唬住,反而是嗤笑一声,伸长腿,换了个略舒服的姿势坐着,这倒是新鲜了,自己可不就是上天派来专门拆散他们的吗? 当即,她就立马拍着胸脯向苏子秋保证道。“你莫要听她的,往后她若是再欺负你,你就过来找我,我在,我帮你欺负回去,别怕!” 这天上地下桃枝还就没听说过有哪个凡人能违背天意跟仙斗的! 不过身为仙官,她自是不能私下向凡人透露有关上界的一切,所以哪怕自己就是为了苏子秋而来,她也只能说是当做之前冒犯的补偿,无论什么事都大可以找她帮忙。 毕竟何素兰敢用鞭子抽打苏子秋,可她却不敢对疯狗样的牛秀桃做什么。 小傻子一听极为欢喜,弯了弯嘴角就露出个眉眼带笑的模样,他看着桃枝,竟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素兰说他是傻子,说像他这样的人是累赘,是祸害,是所有人都会嫌弃的…… 阿爹阿娘走后,村长也说过会代替他们护着自己,可每次他一走,自己又会挨打受饿,明妍姐姐也说过要护着他,可自己受伤的时候她却又不在,只有桃枝,只有她在素兰面前保护自己,和他说要将所受的欺负都一一还回去,要他别怕,什么都不用怕。 心“咚咚”失衡的轻跳了几下,苏子秋忙不迭按紧胸膛制止,他呆呆地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又咧嘴一瞬笑开了。 “好,子秋不怕,我们一起把坏人给赶出去!” 月上中天,云雾散尽,夜幕上无数璀璨的星汇成道道银河,似要将天空都照亮般,耀眼夺目。 桃枝又在家翘脚待了两日,也不知为何,自那过后她便再没听到苏子秋的消息,村内人多嘴杂,她日日晃荡其中,倒也有不少意外收获,原来那天命之女竟还大有来头,是村长明卫国的独女。 思来想去,桃枝都觉着如今何素兰这么安分一定是因着明妍的缘故,说不定都用不着自己出手,红线便能自然而然的将两人给绑牢捆实了。 她本就是个爱躲懒的主儿,从前在天界为了躲差事时常往月老殿跑,是已几乎上清天所有的仙官都下过界,唯有她一人是特例。 既然这十世善人也不需要担忧了,桃枝确也省了番力气,自是要好好歇上一歇的。 此间算是她头一遭下界当差,所以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有趣,就是每日看那凡人给自己翻白眼她都乐得稀罕,挪不动步子。 那日,桃枝照例蹲在墙根后头听人说自己的闲话,他们一句句翻来覆去的,无非就是骂她狐媚子,灾星,她听得耳朵都生茧子,无聊的打起哈欠就要走,忽然,面前土路上急匆匆的来了个挥舞着手臂的小孩。 他神色慌慌张张,脚上的鞋子都来不及穿好,眼神焦急,边跑着边大声嚷道。“快,快,何家那个傻子走丢了,村长叫我们大家帮着一起找找!” 谁? “你说谁走丢了???” 第8章 第 8 章 桃枝“噌”一下的从后头站起,众人这会儿才迟迟发觉身后有人,又一想到刚才说了她不少坏话,顿时都默契的闭了嘴,没接话茬。 等那孩子跑到跟前,见一个两个都没动静,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没传到位,立马把手贴近唇边作喇叭状重复喊了一遍。 “村长说,要咱们跟着一起去找找何家那傻子,他走丢了!” 一伙人才又如梦初醒,齐刷刷的往前猛凑了凑,他们一句接一句的,场面闹哄得跟在集市上和人讨价还价没任何区别。 “怎么会走丢了呢?” “在哪儿走丢的?可有人瞧见他走丢了?” “人都傻了还不知道安分点,这村子里里外外都是犄角旮旯,叫咱们一时间上哪儿找去啊!” 桃枝被挤在后头,光听着那一阵“嗡嗡嗡”的叫嚷就脑瓜子疼,她抬手在额角轻压了压,心道这才短短几日没见怎么又整出许多幺蛾子来,而且苏子秋现在不是应该和天命之女在一块儿吗?怎么可能好端端的说丢就丢了呢? 难不成……难不成这走丢是假,实则他已经和明妍一起私奔了? 她当即默想了想,倒觉得这说法颇为符合凡间话本子里那美救英雄的情节——女主怜惜男主遭遇,无可奈何之下带人脱离苦海,二人共同携手,一起浪迹天涯,最后心意相通,在人间和和美美的过个几十年,白头偕老。 若真如此,届时不光是红线能成,自己也能乐得个轻松自在,实乃是喜上加喜,好上加好啊! 顷刻间,桃枝眼里的忧虑便散了七分,只见她半身挤进人堆中,不徐不疾的冲着那小孩开口问道。“你就只见着苏子秋一人走丢了?明妍呢?她可有跟着一块儿?”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可谓是前言不搭后语,不止小孩听得愣了愣,就是旁边围了一圈的男女老少们也用一种颇为奇怪的眼神瞅她。 他们先是互相交头接耳了一阵,末了,嘴里的闲话也不再避着人,直直的就当桃枝的面小声说了起来。 “不会真是上次摔一跤把脑子给摔傻了吧,一天天尽胡言乱语些什么呢!人家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在她嘴里成了什么样子,以为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恬不知耻吗?” “呸,什么摔傻,我看就是她自己心思龌蹉看别人也龌蹉,只盼着老天什么时候能开开眼,替咱们村把这祸害给尽早收走才好!” “……” 小孩在边上听着众人左一句右一句,心中发怵,他自小满村子跑,也是听了不少牛秀桃的光辉事迹,这会子见人逮着自己不放,多少有些害怕,连带着声音也哆哆嗦嗦的。 “没…没有,我从村长家出来时还见着她了。” 见着明妍了? 桃枝一听心头突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即然苏子秋没和天命之女在一起,那他还能在哪儿,又或者说他还能去哪儿呢? 她眉头微皱,快步上前,提着那小孩的衣领又厉声问了句。“你真看见了?” 小孩见状也来了几分委屈,知晓她这样问就是不相信自己,腿往旁侧蹬了蹬,挣脱开禁锢后又闭眼朝人吼了句。 “瞧见就是瞧见了,我骗你做甚!” 那便是没说谎了。 小傻子是真的走丢了! 桃枝想也没想的抛下人,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跑,众人登时又是一头雾水,还是人群中不知谁幽幽开口说了句,“她不会是要自己去找那苏子秋吧?”他们这才恍然大悟,随后又一人一嘴地啐了句,这狐媚子果然还是贼心不死,上赶着要和那傻子双宿双飞呢! 没有一丝云的大晴日,烈日当空照着,热浪几近扭曲地晒在干枯的黄土地上,刻出道道裂痕,忽而一阵疾风袭来,带起周遭的尘土胡乱飞扬。 桃枝脚步不停,匆匆的往明卫国家赶,她确实是要找苏子秋,不过不是自己找,而是要跟着明妍去找,且找人这活儿她还不能亲自出面,最好是在暗地里。 作为十世善人命定的红线,天道必然会趋势两人转角遇见,而桃枝要做的也简单,不仅是替他们保驾护航,更是要为人搭好景,选好恰当的时机和位置,届时再把天命之女给推出来,如此,二人的姻缘也算是水到渠成了! 到了院外,见大门虚掩着,桃枝便上前伸手推了一把。 门“吱呀呀”缓缓打开,一眼她便瞧见了那坐在正中央的少女,一身艳丽的布衣掩不住妖娆身姿,面容明丽又姣好,墨黑的长发被木簪高高束起,虽打扮不算多繁琐复杂,但却胜在哪哪儿都是一等一的娇俏,不愧为天命之女。 “你还坐在这儿干嘛?” 这是桃枝和明妍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带冲,音调也不自然的从鼻腔直捅到了脑门,发出深深的疑惑。 她怎么还安安稳稳的坐着,这会儿不是应该四处奔波着去寻人了吗? 明妍也好脾气,当头被人无缘无故呵了句也不急不恼,反而是越发柔声细语地回道。“我不在这儿那该在哪儿?” 等了几秒,许是见人没答话的意思,她又放下手中的针线,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了番桃枝后才又开口问。“你是来找我阿爹的吗?” 明卫国是黄石村的村长,自然村里的大小事宜都要他拿主意,是以家中常有村民到访明妍也习惯了,她转头,将人引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又起身给倒了杯清茶。 “你且在这儿等等,阿爹出门了,说不定过会儿就回来了。” “……” 桃枝心头熬糟,瞧人依旧一副不徐不疾,慢慢吞吞的样子更是焦急上火,她越坐越觉得这凳子下头有什么东西在灼烧自己屁股,登时站起,在人后头不断来回踱步,不对劲不对劲,哪哪儿都不对劲呢? 她直愣愣盯着明妍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似是要生生凿出个洞来。“你难道不知道苏子秋不见了吗?” “子秋?” 话明说到这儿人才算是有了点动静,但也只是一点,不多。“原来你是为着子秋的事来的啊。”明妍恍然大悟,停下手中一直摆弄的东西又道。 “我知道的,而且你也不必担心,阿爹已经叫大伙儿一起去找了……” 大伙儿—一起去—找了? 几个词连成句子却莫名叫桃枝有些听不懂,即然是知道的,那就更不应该了啊! 她一下走到明妍跟前,把那递过来的清茶又往外推了推,整张脸占据人的视线,表情既严肃又认真道。“你不自己去找吗?” “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苏子秋的死活?!” 或许是桃枝的模样太过讶异荒唐,竟一时间让明妍产生了种本该由自己完成的事此刻却正假手于人的感觉,她嘴开开合合了好一会儿,最终,在人灼灼的注视下才点头出声。 “担心,我自然也是担心的。” 呼—— 有她这句话就够了。 桃枝闻言狠狠松了一大口气,可心底却也在抱怨这天命之女委实有些不太上道,若不是有自己提点,她怕是真就错过了眼下这大好时机! 瞅着了却了一桩大事,桃枝心底那根紧绷的弦也算是松懈了下来,她脚步轻快地走到木桌前坐下,抱着茶水就端起来解渴,她一路疾跑带喘的,喉咙早已干的不行。 等到明妍叮林当啷的收拾利索,桌上那壶茶水已经喝得见了底,一滴不剩。“都收拾好了?” “嗯。” 少女亭亭立在檐下,老实应了句,姿态颇有种听长辈说话的安静乖巧。 “那便去吧。” 桃枝视线越过人,一下被院外的桃树给吸引,没想到在这儿还能见着亲人,当即便脑袋仰也不仰的冲人随意摆摆手,示意她自己去寻。 明妍见状又是一脸错愕,心中顿时生出了些许不快,她常年在闺中,对外界的事无甚在意,故而并不识得桃枝,起初也只当她是客,好生招待不说,茶水点心更是一应备全了,可眼下这将主人家赶走自己却安稳端坐着的做法又是何意? 她蹙起眉头,再开口时语气也比刚才凌厉了不少。“你此番来这儿究竟是要作何?莫不是就为了让我去寻苏子秋?” 桃枝便是再傻也知晓自己现下将人给惹恼了,一时语塞,她搓了搓手从凳子上站起,心中不由暗道自己这回若是找不出个像样的借口只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我,我是……” 对了,她不是可以把话推给苏子秋吗? 眸中刹那灵光一闪,桃枝神色不变地看回人,镇定道。“我是子秋的朋友,他说让我来找你。” 明妍闻言明显脚步顿了顿,走到面前后又恰好疑出了声。“是子秋要你找我的? “嗯。” “那他现在在哪儿?” 桃枝又摇了摇头,她哪里会清楚人在哪儿,自己还指望跟在她屁股后头把人给找着呢!“我不知道,他只说今后要是再受了何素兰的欺负就让我来找你,说你一定会帮他的。” 或许是这番交付身心的话让明妍有些动容,听完后她眼神立马充满了担忧和不安,眉头紧皱,唇角绷直了。 “好,我知晓了。” 第9章 第 9 章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暮色也从淡蓝转为深蓝,晚风轻拂,树影婆娑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伴随着虫鸣声此起彼伏,又为这个夜晚增添了几分寂静幽深之感。 桃枝是一路走小道跟在明妍身后的,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既没刻意躲藏,也没用外物掩去身形,愣是跟人从村东头走到了村西头也没被发现。 二人一前一后,几乎将整个村子里的人都问了个遍也没问到有谁曾见过苏子秋,他仿佛像是人间蒸发般,眨眼间便从村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真是奇了怪了,什么时候凡间也有这能比拟上界仙法的凭空消失术了? 桃枝累极,一屁股坐在土路上,捏起自己发软的小腿正一脸生无可恋,她前头,明妍也没好到哪儿去,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此刻正一样倚在树下微微喘气。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桃枝觉得眼下这大海捞针的法子着实是无用了些,只怕是寻到明日天光大亮也未必会有结果! 她本是打算作壁上观,老实跟在天命之女后头适时推波助澜,毕竟当初月老派自己下界也就是为着这个,可恰恰坏也坏在此处…… 现下两人既不是情深意浓到完全不需要她插手,又不是客气疏离到她不得不插手,如今人丢了要不要紧,当然也要紧,但更要紧的是怎么让明妍给寻回来。 要说十世善人是个身心健全,能跑能跳的也就罢了,但偏偏他又是那种情况,若真任由这样寻到猴年马月,恐怕到时见的就不是个活生生的人了,而是具冰冷冷的骷髅骨也未可知! 要不…… 思来想去几番,桃枝又生了要动用仙法的念头,她瞟了眼跟自己隔着十万八千里远的明妍,再三确保她看不见后当即就掐指,手捏成诀,准备施展法术。 可还没等指尖的法诀成形,桃枝像是忽然一下想到了什么,动作又生生顿住。 紧接着,她立马撤去仙术,手上没留劲,对着自己的脑袋瓜狠狠就是一掌,末了,似乎是还嫌不够,又扯下衣角的一块布左三圈右三圈的围着手捆了一遍又一遍,那架势整得骇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可不就是大事嘛! 桃枝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膛,这会儿还瘫软在地上,腿发抖得站不起来,好险好险,差点就酿成了大祸! 她忙不迭冲天磕了两个响头,嘴上还不忘念叨着无心之失,自己实在是无心之失。 若是刚才她真使了那什么劳什子的仙法去寻十世善人,也不消等回到上清天了,便是顷刻间这条小命就能给阎王爷收了去! 这可不比从前小打小闹变出个金银财宝什么的,左不过也就是领顿仙罚,不痛不痒,但扰乱渡劫却是大事,更何况这还关乎十世善人,那便是有违天道,此等恶行不再是仙规能论处的,届时引得天雷降临,光是那九九八十一道分出其中一道来都能把她给劈成桃干! “……” 等桃枝终于从惊魂未定中醒神,目光向下投去,那头的明妍已经敲响了苏家大门。 夏日天热,终日都带着散不去的燥意,但夜晚却难得寒凉了不少,大风跟着又起了一阵,吹动少女的衣角翩翩,她身姿绰约,孤零零的站在廊檐下,瞧着就无端叫人可怜心疼。 可何素兰不懂什么是怜香惜玉,一张本就无甚好看的脸此刻瘫成死鱼眼,似乎是极不情愿大半夜被人扰了清梦,说话也没好气。 “谁呀?” 门一开,见是明妍,她先是愣了愣,随即又拧起眉,音调挑高了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话里话外充斥着满满的不欢迎,更别提面上的表情了,半点不作伪,好似是生怕人看不到她拉着个脸一样。 偏生明妍也是个犟种,即使受了如此冷脸却依旧横着身子抵在门口,一双眼死死盯着人,一字一句用力道。 “子—秋—在—哪—儿!” “那傻子?” 何素兰被这不善的语气搅得一时莫名,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鬼知道那傻子又跑到哪里去了,但看在明卫国的面子上她还是勉强分出了点耐心回答道。 “没准在哪个山沟沟里玩呢,累了会自己回来的。” 说罢又将披在肩上的衣服向上拢了拢,摆摆手冲人示意着要关门。 此话一出,明妍哪儿还有什么不清楚,竟连人失踪了整整一天一夜都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枕边人,就是从外头拎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也断做不到如此绝情寡意! 她越看清何素兰所谓的嘴脸,就越发觉得子秋的日子过得辛苦难捱,一时间内心的愧疚感不断攀升,怪自己为什么没早点发觉,又恨自己没及时让他脱离苦海。 “子秋丢了整整一日你居然半点不知?” 明妍见她眼神闪躲,当下的语气更是悲愤到无以交加。“平素苛待他也就罢了,现在人不见了你竟也半点不关心不着急,你还算是他的妻子吗?!” 桃枝就这样蹲在半坡上看着二人争吵,腿又酸又麻,好在她位置极佳,都不用挪窝儿,正正好能将院内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她一边读着唇语,一边又不住感叹这天命之女到底还是未经事,不免也有些太过天真了,不光是不了解凡人,就连和人吵嘴都没抓住重点,落了口风。 也忒无用了些! 果不其然,何素兰一听那话心中也不发虚了,当下便转客为主,像是抓着了什么错处般立马将大门敞开来,犹如泼妇骂街大吼道。 “我算不算和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她本是看在村长的份上让了明妍三分薄面,没想到这死妮子非但不接受反而还把碗给掀了,那自己当然要好好教教她做人的道理! 说罢,她扯开嘴角,唇边荡出一抹轻蔑的讽笑。“哟,怎么着,难不成你还对一个傻子上了心?” “我说这最近一个两个的为何都突然跳出来替他说话,又是送钱,又是上门的,原来都是些骚蹄子,小贱货,天天眼睛专往别家男人身上盯,可不就是皮痒了,想要挨一挨骂吗!” “……” 啧啧啧,就这战斗力,谁来了不说一句绝啊! 桃枝完全没注意到这话连带着把自己也骂了进去,一门心思只沉浸在语言的存粹艺术中,无法自拔。 可明妍却是个脸皮薄的,尤其是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那就相当于将她扒光了衣服放在太阳底下晒,别提有多丢人了,再加上一吆喝,边上邻里乡亲的纷纷又是探头又是唏嘘,更加搅得她无地自容了。 “你,你……” “我什么我!” 何素兰本就不是个吃素的,况且嘴皮子还利索,上下这么一翻,管它真相是红的白的,通通都能给你说成黑的。 “难不成我还说错了?你一个未嫁人未定亲的姑娘家,大半夜敲我门也就算了,张口闭口就是问子秋,我倒是想请教请教明村长,是怎么把女儿教得这般恬不知耻的!” 此话一出,明妍瞬间被怼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得通红,如同烈火灼烧般难捱,她看看周围又看看面前的何素兰,低垂下头,双手无措地揪紧了,站在原地石化,一动不动。 何素兰见人这般不禁说,一时又冷笑了笑,懒得和她浪费时间了,晦气的甩甩袖子,啐了嘴。“呸,什么玩意儿啊!” 随后,也不顾人脸色好不好,当即便把门“嘭”的一关,那意思很明显,有多远给老娘滚多远,别在这儿杵得跟个木头桩子一样碍眼! 一个傻子而已,丢了便丢了,竟还巴巴的找上门,瞧给她们稀罕的! 若是有人肯出钱的话,说不定自己还会真情实感的掉几滴泪出来哭一哭丧,可既没票子又想要她干活,没门儿! 明妍望着眼前被彻底关严实的门,努力抑制了几遍都没能压下心头的羞愧,她何时吃过这种闭门羹,那感觉就像是巴掌直直的往自己面上呼,火辣辣的痛。 听着身边不断传来的指指点点,明妍终是没忍住,一顿悲愤交加之下竟是直接红了眼眶,边抹泪边跑回了家。 桃枝见状连忙起身,想着怎么着也得先把人赶紧追回来,可她一下起猛了,腿抽筋,不留神的又给跌回了地里,沾了满身草屑。 喂喂喂,这是要去哪儿?苏子秋也不找了? 她脱力的坐在草里,看着越走越远的身影,一时间觉得自己这牵线搭桥的任务怕是无望,大抵就跟眼前黑漆漆的天一样,没有尽头…… 怎么办? 这下该怎么办? 桃枝犯了难,难不成自己还得再请一趟,可倒是可以,但问题是明妍能愿意吗?且不说这一天下来什么都没寻到,就光何素兰那两句话就够她怄几天的,但小傻子能等那么久吗? 他不吃不喝的又能等到什么时候? 桃枝眉头一皱,当即就愁得直挠头,真真是为难死个桃了! 第10章 第 10 章 其实最初在上清天桃枝也不是干修剪花草树木的闲职,司命安排她去瑶池里喂鱼,没两天,鱼撑死了,去太上老君丹炉房里烧火,才一上午,炉就炸了三次不止,最后标准一降再降,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她牵去养花。 其意思大概就是,活物养死了,死物说不定能养活! 然桃枝却觉得很委屈,虽然她确实可能在养活物这方面缺点天赋,但这也并不代表过错全都在自己。 就拿那鱼来说,一天天只知道张着张嘴,饿了不会说,饱了也不会闭上,自己好不容易心疼它将饲料全倒下去,谁知道第二天就翻了白肚皮! 还有那破炉子,火大了不行,火小了也不行,她是枝桃花,又不是柴火堆化身,哪里能拿捏得那么精准,再说了,一上午炸三回不能说明自己技术不行,只能说明太上老君的炉子质量不好! 当然,桃枝也并不完全是干啥啥都费,起码在养花种树这一块儿她可谓是真正做到了得心应手。 怎么说好歹也算是花花草草的半个祖宗,不拿出点真才实学出来别人还以为她那妖身化仙是闹着玩的呢! 可能干归能干,桃枝却也极懒,每次活儿来了都先分一半给旁的仙侍,最后到了拖无可拖的地步才会慢慢吞吞的去完成剩下的那一小部分,是已她时常会气得司命跳脚,怒道要和天后去告发她! 而桃枝次次的借口都一样,无非就是她们这当树作花的生来刻在骨子里就懒,试问有哪棵树爱挪窝儿的呢? 甚至她还时不时借用凡间的一句话来堵人嘴——人挪活,树挪死,自己轻易不能动,一动说不定就嗝屁了! “……” 所以当桃枝意识到十世善人最终还是得由自己去找时,她其实是拒绝的,但无奈当初是自己一口应下了月老,如今便是想当甩手掌柜也当不了了。 对,虽然懒,但却懒得很有原则。 再说了,她总不能为了等明妍哪日心情好了而真放任苏子秋的死活不管吧!哪怕就没有十世善人这一层原因在,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还是先去寻人,往后的事只能往后再议了。 思罢,桃枝又认命般的拍拍屁股,从草堆里站起,夜色渐晚,天空上浮浮沉沉的游云此刻变得愈发稀薄,淡青色的月光顺着远近的屋舍一路照在了前方低矮的山坡上,像是披上了一层雪似的白霜,格外好看。 村庄内一片寂静,除了偶尔草丛里隐隐传来的虫鸣蛐蛐叫外,再多的,便什么也没有了。 “这该上哪儿去寻啊?” 桃枝窸窸窣窣的,沿着小道又找了一阵,累的满头大汗不说,还苦了这一身皮肉,跟着自己上蹿下跳的又喂了半宿蚊子。 她伸手,逮着机会一掌拍去,只听“啪叽”一声,满手红艳艳的鲜血。 桃枝瞧着都心疼,一时间又想到此刻的月老指不定在哪儿悠哉悠哉的喝酒,登时心里就不痛快,暗骂自己当初就不该听信了他的谗言,不然也不至于如今大半夜在这儿和蚊子大眼瞪小眼! 没等嘴里骂仙的话说出口,她就听见草丛里忽然有阵动静,声音不算大,但在这幽静静的夜里却显得异常清晰。 什么东西? 桃枝等了一会儿,那声音还是没停,依旧目中无人。 她踮起脚,侧着身子,一点点悄悄靠近,那模样小心谨慎,知道的清楚是在找来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半夜私会情郎呢! 随着人越来越近,草丛里抖动的频率更加剧烈,扑簌簌的不断掉叶子,俯耳仔细听去,甚至还能听见里头粗喘的呼吸声,急促但有力。 渐渐的,那声音不知怎的一下停了,动静也没了,似乎是发现有人在靠近,随后—— “汪!” 桃枝被这声惊响吓得一蹦三尺高,差点一屁股撅在旁边的草地上栽倒,原来是条大黄狗。 那黄狗瞅见她似乎很是激动,一个劲儿地抬起爪子往人身上猛扑,它嘴大开着,一条朱红色的舌头耷拉在外面,哈哈哈的直吐气。 “大狗狗?你在这儿干嘛?” 桃枝终于定神,坐直了些身子,眼睛跟着狗的动作不断上下打量,瞧了没一会儿,她又直咋舌感叹道,这小玩意儿长得可真眼熟,好像是… 等等,哮…哮天犬?! 众所周知,在天界,二郎神以一戟一犬出名,前者又名两面三叉刀,而后者乃是神兽,名为哮天犬,据说还是彼时二郎神为凡人时从下界一并带上来的,感情颇为深厚,也算是以犬身成仙的第一狗了。 桃枝揉了揉眼,还是不相信哮天犬会下界,她左看看右望望,半晌后才又虚虚喘气,就说不可能是哮天犬! 大黄狗歪着脑袋,不明白面前这人在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它只知道自己这么热情的问候都没换来半点反馈,一时间脑袋都急得向上顶了顶,似乎是不耐被忽视。 “汪,汪汪汪!”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桃枝在上清天待了这么久,不说是帮月老担了大半带哮天犬遛弯的活儿,也起码能对狗言狗语有所了解,她自然非常清楚狗儿想要什么,当即上手撸了一把狗头,引得它直翻肚皮,舒服得在地上呼噜噜打滚。 她忍不住又多摸了几把,手上毛茸茸的触感刚刚好,莫名的,叫她想起了那个住在狗窝里的小傻子,苏子秋当初也是这样,可怜巴巴的,还时常拿一双澄澈的眼睛看自己。 登时,桃枝沉默了下来,连和狗玩闹的心思也没有了。 她停下手,忽而在旁边唉声叹气道。“也不知道那傻子到底跑哪儿去了,再找不到的话自己怕是真得去阎王殿里领人了…” 谁料,此话一出,刚才还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的大黄狗立马耳朵高高竖起,像是在认真听人讲话,几秒后,它双腿一蹬,抖了抖身上的杂毛,作势起身要跑。 这是怎么了? 桃枝定定看着,只见那狗纵身一跃,稳当当的落在小道上,它向前先跑了会儿,回头见人还呆愣愣的僵在原地又一下折返,仿佛是在疑惑她为什么不跟着自己走。 “汪汪!” 感受到裤腿被拉拽的力道,桃枝却依旧没动,她搞不清状况,一头雾水的懵逼。“你要带我去哪儿?” 可这话很明显,问了也白问,要是狗嘴里真能吐出人言,她估计又得惊掉下巴了! 大黄狗不语,一味地咬着裤脚将人向外拖,东扯西咬之下还真让它将人挪动了三步,桃枝踉踉跄跄地走着,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它不会… 不会是要带自己找苏子秋吧! 思及此,她身子没再继续抵抗,也跟着一路小跑了起来,万一呢,反正自己现在也没头绪,死马当活马医算了,万一它真能帮助自己找到苏子秋也说不定! 紧接着,一人一狗便在黑夜中狂奔了起来,场面极其狼狈且诡异。 后来也不知跑了多久,桃枝愈渐乏力,她两条腿跟不上四条腿的速度,身子渐渐发沉,胳膊也累得完全抬不起来,不行不行,真跑不动了,得歇会儿歇会儿。 狗子大概也是看出人累了,步子放缓,慢慢悠悠的向前走。 直到这会儿桃枝才有心思往两边投去视线,放眼望去,周围一片尽是树,高高大大的,不仅多且还壮,便是那旁侧的枝干也毫不逊色,宛若婴儿手臂般粗,顶上头的叶片更是茂密,遮天蔽日的,似乎是要将天空都给一整个盖住,严丝合缝。 从高处向下看去就如同一个人被围困在泥潭中央,出不去,也丝毫动弹不得。 这是带自己走哪儿来了? 桃枝望着面前几乎一模一样的树,心头顿生出了种自己被狗卖了的荒唐既视感。 就在人心里打起退堂鼓要走时,大黄狗轻轻耸动鼻子,像是一下发现了什么,低下头一路又嗅了过去。 桃枝跟在它后头,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跟上,就见面前有个巨大的深坑,嚯,这是谁家祖坟被刨干净了? 没等她探头去望,底下就突然传来一声低弱弱的轻呼。“大白?” 起初桃枝还没听清,只当是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但当大黄狗一反常态的冲坑底汪汪汪叫唤时,她这才发觉不对,大着胆子伸头看。 果不其然,那人不是苏子秋又是谁! 月色下,小傻子一张本就脏兮兮的脸这下更见不得人了,他眼泡肿得跟核桃一样,不用想都知道他一个人在里头孤零零的哭了多久。 “……” “你…” 桃枝也不知为何,一下竟没敢叫他,等心底的情绪酝酿好,才又生怕吓着他似的轻轻开口。“苏子秋!” 即便已经尽力压低声音,但这一句的威力依旧如此之大,让本就如同惊弓之鸟的人止不住颤了颤,随后一双眼便直直地望了过来。 那眼神里的情绪太过干净纯粹,一瞬间,桃枝就辨出了他心底的委屈,像是波涛汹涌的海水,顷刻间便能将人完全浸没,吞并。 她微微一顿,有些束手无策的无奈叹息。“我这不是来了吗?” 第11章 第 11 章 没有哪一刻桃枝像现在这样,深觉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苏子秋什么,要不就是抢了他的心上人,要不就是把他的钱财给骗了个干净,否则为什么每次自己望向他时总有种怜惜愧疚的感觉… 坑下头,小傻子瞧见是她,一时间好比倦鸟归林,久久支撑着的坚强卸下,恸哭声骤然在黑夜中响起,那破碎的声音犹如小兽哀鸣,凄凄惨惨又可怜至极。 他眼里大把大把的泪跟不要钱似的掉下来,唇瓣颤抖几下,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支支吾吾的踌躇着没说。 桃枝都不用猜,那一览无余的神情就已经明明白白告诉自己答案——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 她其实真的很想说自己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去找,但看在小傻子这么可怜的份上桃枝还是抿了抿唇,率先低头,面目充满着急和愧疚的向人耐心解释道。 “因为有坏人一直在阻拦我找子秋,太可恶了!” 嗯,这锅还是让何素兰背吧,反正债多不压身,而且她也实在可恨。 桃枝话里没有丝毫的愧疚,甚至在数落之余还不忘刻画几句自己的辛苦,维护她在苏子秋心中的友好形象。 “我可是从早上一直找到晚上,把村子里每家每户都问了个遍,就是没人看见子秋,手找破了,腿也找疼了,肚子更是饿扁了,很辛苦很辛苦的…”说着把手向下伸了伸,扬给苏子秋看。 小傻子昂起头,一泡泪要落不落地含着,他看了眼,半点不怀疑地开口。 “那…那好吧,我不怪你了。” 整整一天一夜孤寂的等待,满腔的抱怨和委屈最后只化作一句轻飘飘的我不怪你便说完道尽了。 桃枝闻言都觉得他傻,十足十的大傻子,傻得无可救药,要是换作自己,那必定得拉着月老说上三天三夜都不带歇的,甚至还得添油加醋,说自己有多么多么可怜,多么多么害怕才行,才够! 可苏子秋不一样。 他就那样安安静静的站在坑底,暗弱无光的夜里,连风声都幽幽的,他脸色惨白如霜,单薄的衣服根本遮挡不了多少寒意,身子不自觉微微打抖,看着就有着说不出的脆弱感。 “没关系,我已经不怪你了。” 他抱紧臂膀,又冲人扬起个笑脸,那模样好像在说没关系的,你现在不是已经找到我了吗,我很开心。 桃枝深深皱眉,视线与人交汇相撞的那一刻她也说不上来心头是什么滋味,仿佛飞入了只蜻蜓,明明只是在水面轻轻越过,却又强硬的,不容忽视地漾开一圈圈涟漪,刹那间,便带领着她的心也一并跟着重重投入湖底,沉甸甸下坠。 “好了好了,先别说这么多了,我拉你出来。” 她慌慌张张挪开眼,拍掉手头上的灰,极力掩饰住自己异样的情绪,开口说了句。 等到桃枝收拾好表情,开始真真正正打量起面前困住苏子秋的坑时,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还是说太早了。 这坑…是真坑啊! 那是一个连光线都无法照见底的深坑,又大又陡,粗略估计起码有两个人身那么高,所以别说是拉苏子秋出来了,就是伸长脖子再伸直手去够都不一定能将人够着。 “谁啊,这么缺德,挖了个大坑在这儿!” 桃枝左右扫视了眼,此处离黄石村少说也有三公里,而且看这坑的模样,虽是垂直直向下凹进去的一整个,但论这平整度和深度,绝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要不是谁闲的无聊,要不就是坏的彻底! 她在旁边直打转,正想着该怎么把小傻子给捞上来,身后,大黄狗也有样学样,寸步不离的跟在人屁股后头摇尾巴。 “大黄,你乖啊,老实待着,我先把你主人给救出来再说。” 谁料,那狗像是听懂了人言般,头一昂,紧接着,尾巴再一摇一摆的往外走去。 “?” 它这是又去哪儿? 桃枝呆呆地望着狗远去的身影,身为一朵花,且是一朵成了仙的桃花,她还是很难理解这种凡狗的思想… 算了,现在也没心思管它了,当务之急是把十世善人给捞上来再说。 桃枝俯下身,估测了眼坑底的深度,很显然,单凭她一人赤手空拳是肯定不能把人给救上来的,她想了想,随后他和苏子秋简单了交代两句便打算去找些能用的东西来。 林间寂静幽深,暗无天日,很快,小傻子低低应了句就什么动静也听不见了。 自己又彻彻底底是一个人了… 他垂下眼,望向周身黑漆漆一片,呜咽的声音从喉咙里刚起,桃枝就匆匆赶了回来。 她当下把人给抓了个现行,眉头瞬间皱成一团,不知是摇头还是叹气的对着苏子秋恨铁不成钢道。“又哭做甚?” “男子汉大丈夫,你总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而且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桃枝也不晓得为什么苏子秋总有那么多泪流,便是她见过的凡间小儿也没他这么会哭的,难不成是因为太傻所以傻的只会哭,连话也不会说了? 眼看讲了半天人还是痴痴地望着自己,桃枝也没辙了,索性不说了,说了也白说,她将手里拎着的树枝向下递去。 “喏,拿着另一头,我先拉你上来。” 小傻子虽笨是笨了点,但却格外听话,擦干泪后忙不迭伸手去够树枝。 树木粗粗一根,长度却是刚刚好,桃枝手臂一伸,苏子秋再踮起脚,两人便被连成一截,可还没等两边同时用力,那看着壮实的树枝就在人眼前“咔嚓”一声,轻易散成了脆片。 “……” “这…这怎么是空心的?” 桃枝被力道冲得往后一栽,屁股硬生生砸在地上,劈成两半,她疼得直呲牙,正想张口骂街却忽然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急急忙忙扒到坑口去看。 果然,苏子秋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他是直直向下坠的,此刻,整个身子平躺在地下,周身麻木的痛感叫他一时连呼吸都有些吃力,后背似乎是被磨破了,动一下都火辣辣的疼,俨然一副伤的不轻的样子。 桃枝见状难得有些尴尬,嘴开开合合蠕动了好几次,最终只声音发虚地问道。“你,你没事吧?” 小傻子闻言赶忙从地上爬起,清澈的眼中眸光依旧,傻笑道。“子秋没事,不疼的。” 怎么可能不疼? 桃枝一听心下越发愧疚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问题叫人又伤了一道,她向来不推卸责任,眉间重重敛起,也生了股执拗劲儿,说什么都要将人给弄出来。 “你等会儿,我再找找看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别走!” 见她又打算离开,小傻子一时也顾不得疼了,嘴上边哽咽,眼睛边不住地向上寻人,他手里动作不停,扒拉着土作势要爬上来。 “不要,不要把子秋留在这儿,求求你了,子秋不想一个人了…” 他一声声叫的哀怨又可怜,桃枝闻言一双腿怎么也迈不开,如同被什么勒住了样,一颗心发酸发软。 她回头,试图和人讲道理,自己不走的话就没法把他给弄出来了,可苏子秋也不知怎的,不依不饶,半点不听,就差在下头哭成个泪人了。 “不出来不出来…” 那怎么能行! 桃枝闭了闭眼,登时狠下心就要走,视线才刚一扭,就见远处一条大黄狗悠哉悠哉的走来,它步子不紧不慢,嘴里还叼着根长长的藤条。 她脚步顿了顿,心头震惊不已,其讶异程度不低于当年见到嫦娥座下的月兔说话。 就这么愣了两三秒的功夫,那狗已经跑到了跟前,它牙一松,鼻子抵着藤条向前送了送,意思很明显。 “……” 这狗,不会真修炼成仙了吧! 桃枝蹲下身,很正经地盯着它发问道。“狗兄,你不会也是月老派下来的吧?” —— 没有回应。 她又细细打量了半晌,认真到一丝狗的微表情都没有错过,好吧,这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狗。 意识到这儿,桃枝突然有些可惜,要真是上清天派下界的也好,说不定在自己拿不准主意的时候还能一起有商有量。 嗯,和狗一起……有商有量?! 苏子秋在坑里,看不见外头,他只知道声音莫名其妙就停了,便当桃枝走了,硕大的眼睛瞬间耷拉下来,哼哼唧唧的又开始酝酿哭意。 其实小傻子哪里是怕黑,他只是害怕被抛弃,当年阿爹阿娘就是这样,把自己抛在家里,然后…然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没等人鼻涕眼泪一起齐刷刷的往下淌,上头就突然扔下来一截藤条,打在苏子秋的脑袋上。 他泪眼滂沱抬头,猝不及防的,就撞入了一双潋滟的眸子,面含笑意。 “傻子,你有救了!” 桃枝探出身子,旁边的大黄狗也跟着从她胳肢窝里挤出,顶着一头毛茸茸的毛汪汪两声。 恰逢此时,浅云散,疏月明,黑漆漆的深坑终于被银白色的光芒笼罩,小傻子挪不开眼,不禁向前走了两步,那张笑颜就越发清晰了,她身后,一片光亮。 ——是月亮,在朝自己笑。 嗯,大概就是作者心态不好,休几天再回来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接着啊!” 桃枝见人呆呆的愣在原地,以为是没抓住,又将藤条向下荡了荡。“你拿着另一头,我拉你上来,知道吗?” 苏子秋反应慢半拍,好半天后才伸手“嗯”了句。 欸,这般憨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明妍修成正果,只怕是连人家姑娘家指东向西的违心话都听不出来… 桃枝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着实是上了月老的大当,如若不然,这会儿她应该在天界抱着话本子指点江山,而不是在这儿给人牵什么劳什子的红线! 小傻子虽脑子不太灵光,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极好,大概是听出了话里有几分不耐的意思,所以连声音都怯怯的,小心谨慎。 “子秋…子秋抓好了。” 桃枝闻言又想解释,但末了顿了顿,还是作罢,算了,反正自己也就是个过客,解释不解释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别误会了天命之女就行! “那我现在拉你上来。” 不等下头应声,桃枝也没在意,手腕一翻转,藤条便顺势缠上了她胳膊,脚结结实实扎进地里,边往后倒退,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用力。 那藤条看着不算粗,可却比刚才空心的树枝不知结实了多少倍,两头对抗着使劲儿,它愣是稳稳当当的绷直了,丝毫没有撑不住的迹象。 可它能撑得住,桃枝却不一定能撑住… 到底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就算再傻再虚弱也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吃得消的,更何况还得把人吊着向上拉,力被分散了大半,不能完全使上,桃枝险险几次都差点扑跪在地上,踉踉跄跄着又重新站起。 “快呀!” 她咬牙切齿,连脸都在用力,殷红的唇被反复啃咬,面目也几乎狰狞了。 就在将将要看到苏子秋脑袋顶儿的时候,猛地,只听闻一阵噼里啪啦的撕裂声响起,桃枝惊得抬眉,坑边沿,那截她口中结结实实的藤条不知什么时候被磨得只剩下细细一小根,似乎只要人再提口气就能瞬间断裂。 喂喂喂,搞什么,临了到头了要断?! 桃枝这下连嘴也不敢随意动了,呼吸提轻,身子僵在原地。 白茫茫的月夜下,二人一个在上边拉,一个在下面吊,若不是眼下情况危机,还真能品出几分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浪漫既视感。 苏子秋不知道上面情形,一直呆在半道中间他也难受,忍不住动了动发麻的手,当即,又是一声呵斥落下。“别乱动!” 话语生硬,其中还夹杂着隐隐的焦躁,不算怒骂,却也绝称不上好声好气。 这头刚说完,下头便立刻没了动静,甚至连喘气的声音都微不可闻,安静的像是具没有声息的死尸般。 桃枝没做他想,此刻她正一门心思思考着该怎么无伤将人给捞上来,毕竟就这高度掉下去,不死也得残,小傻子本就呆呆笨笨的,要是再弄个残废,岂不愈发可怜了… 就在这思来想去的功夫,那截藤条终是撑不住两头的重量,在人眼前如慢动作回放样,绷紧的根茎从细处开始撕裂,慢慢往下坠,直至最终“嘣”的一下,彻底断开。 “!” 桃枝心下大骇,登时也顾不得什么惊险不惊险了,手上最后用劲儿一拉,借着力道飞扑向前。“苏子秋,手,把手给我!” 小傻子循声抬头,一睁眼就瞧见藤条断开的瞬间,与此同时他身子也在刹那间下落。 “断了…” 他声音低低的,似乎是还没意识到眼下的情况有多危急,开口轻缓,不徐不疾。 天依旧是暗暗的湛蓝色,四下灰蒙蒙一片,林间树又多又密,遮天蔽日,衬着周围的一切更显幽深,苏子秋听着耳畔呼呼刮来的风,不知怎的,忽然一下又不害怕了,他想起了阿爹阿娘,想起了素兰,又想起了刚才看到的圆月。 自己是不是很不受人喜爱? 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抛弃他,离他远去了呢…… 桃枝眼见自己伸手抓了个空,顿时慌得不成样子,她额头上的汗密密麻麻,一路从眉顺流进眼里,刺得眼睛生疼,可她却半点不敢眨,舌尖不知何时被咬破,满腔的血腥气充斥在嘴里,那滋味并不好受。 那一刻,桃枝什么也没想,又或者说她什么都想到了…… 不行!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世善人出事! 只见人黛眉狠狠一蹙,似是发了狠,一拧手,翻身而起,尘土飞扬之际又猛地纵身一跃,她身影快如闪电,一顿迅疾之下还真抢在苏子秋下坠前把他手腕给牢牢抓住了。 呼—— 好险好险! 桃枝脚勾在树干边缘,觉察到掌心温热的触感不是错觉后又放下心来,她闭眼缓了口气,而后冲着坑下发问道。 “你没事吧?”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没人回答。 她虽疑惑,但却也没太在意,只当苏子秋是被这番惊险刺激的动静给吓傻了,所以才忘了回。 更何况桃枝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继而又扭头向后瞧,眼下自己整个身子折在坑边,半截在外头,半截在里头,人救是救到了,可眼下的情况却比刚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本她是打算把人捞上来的,这下好了,连自个儿也给搭进去了…… 别的先暂且不论,只单使不上劲儿这一点就够呛,她手臂抓牢不动,上上下下顾涌了半天身子,除了在地上摩擦出火星子之外,其余的,什么作用也没有。 这下是彻底完犊子了! 果然,就这样挂了没一会儿,桃枝就有些吃不消了,先头那番折腾已然耗费了她大半心力,加之现下又半倒吊着,唇色立马惨白一片,脑袋更是如同被闷棍重重敲了一下,晕晕乎乎的,不知天南地北。 不会今天真要命绝于此了吧… 她边想着边往下看,小傻子垂着头,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轻浅浅的,微弱得跟没有似的。 直到这会儿桃枝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从刚才开始苏子秋就一直没说话,即便是吓傻了也不该是这种无声无息的模样啊! “苏子秋。”她朝下头唤了句。 没人回答。 “苏-子-秋!” “……” 这又是在闹什么别扭啊! 半天等不来一句话,桃枝眉头一皱再皱,气得心梗了三回不止,她很确定,甚至可以说无比确定这小傻子就是故意的,故意不搭理自己,故意晾着自己。 想到这儿,桃枝又立马怒不可遏,她一边磨牙,一边手上的力道不停,勒得死紧,偏生要他疼,要他开口说话。 哼,白眼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恬不知耻! 桃枝一气之下把话本子里所有骂人的词都在心底说了个遍,自己废了这般力气,又是拉又是拽,累死累活不说,简直就是把一条命给生生搭了去,他竟然还摆脸色给自己看?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再不说话我可要松手了!” 少女假作生气,颇为恶劣的动了动手指,试图让苏子秋也着急着急。 可谁知那头依旧是一副不动如山,油盐不进的模样,真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叫人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不理不是,理了更不是! 桃枝最终叹叹气,只道是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欠他的,心下妥协的同时连带着双脚的麻劲儿也松懈了。 等感受到小腹正直溜溜往下滑的时候,已经迟了,她大半截身子已然栽进了坑里。 实乃是流年不利,诸事不顺,天要亡桃啊! 桃枝猛然睁眼,心下大吼,她倒是不怕死,毕竟是仙,肉身死了还能回上界,但苏子秋不一样,若是按照原本十世善人的命薄,他应该和天命之女在下界和和美美的过完一生,再接着投胎转世,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早夭! 早夭事情可就大了,届时那阎王老儿一查,明白是自己在捣鬼,再向天帝天后告告状,怕是她这桃生也能提前结束了…… 不成不成,委实不成! 桃枝几番设想都没想到什么好法子,最后无可奈何,只得了个他活自己死的主意。 正待她要将人搂紧,以自己的身子抵挡向下的全部冲击时,忽而,一阵急促的狗叫声把人给唤清醒。 “汪,汪汪!” 对了,还有大黄啊! 虽然寄希望于狗有点不太现实,但好歹也是只能听懂人话的聪明狗,不算白说。 “狗兄,狗爹,狗爷,你使把劲儿,拉我们上去行不行?若真成了,我到时候一定好好孝敬你!”桃枝将脖子高昂起,企图用自己真诚的眼神打动它,可这反扭着身子着实是有些高难度,于是只好又作罢。 话才刚说完,大黄狗当即便有了行动,只见它四条腿叉在地上,牙一龇,对准桃枝的裤脚就是狠咬,揪着人不断往后拖。 一分钟,岿然不动。 五分钟,稳如泰山。 十分钟,终于有了点效果,但也微乎其微。 “……” “狗哥,你说咱们要不要再去喊点人来?我努力等你,成不成?” 桃枝肚子不偏不倚,正正好卡在半道中间,不上不下,难受得很,这会儿她才算是明白刚才小傻子为什么乱动了。 合着自己这是冤枉了他? 第13章 第 13 章 再结合那一系列不吭声不搭腔的行为来看,桃枝觉得苏子秋十有**就是在生这气,可眼下两人都吊着,她也不好现在给他鞠躬道歉吧。 “苏子秋,我刚才不是故意、故意凶你的…” 桃枝舔舔唇,嘴巴因为太久没沾水而有些干巴起皮,她脑门充血,所以声音乍听上去不算大。 她很少和人道歉,毕竟上清天的仙大多都各司其职,互不干预,别说是什么口角之争了,就是连平时照面都很少,而且她也从没听说过有哪个神仙会向凡人低头的,更何况自己还是为了他才沦落到如此境地! 若是将来被月老知晓了,只怕是又要遭他一番笑话。 话音未落,桃枝便感觉自己手背上有股湿意在蔓延,低头一瞧,只见小傻子正依偎在她手旁,不言不语,他紧紧抓着她的衣袖,像是在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宁死也不撒手。 “……” 那可不是救命稻草嘛,人傻归傻,好歹也知道惜命。 桃枝本想调侃两句,缓和缓和僵持的气氛,虽说他俩没同过甘,可眼下也算是共苦了,而且那凡间的话本子里不是常说嘛,一同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叫挚友,恩同再造,是再生父母! 她心头念着要帮月老牵红线的事,自然是能多赚一分十世善人的好感就多赚一分。 这时,旁边大黄狗的一声吼打断了两人你来我往的“暗潮涌动”,只见那狗头一甩,颇有几分放荡不羁的味道,桃枝眼瞅着,砸吧砸吧嘴,一句“此乃神狗”当即就高呼出声。 大黄一听,立马兴奋的将蹄子昂起,前腿发力,向后猛一蹬,后腿也不甘示弱地接上,它嘴巴呼呼抽气,时不时还喷出粗喘的呼吸声,末了,咬紧犬牙,用劲儿那么一拉———— 紧接着,桃枝便只觉腹部如在刀山上翻滚一般,硌得生疼。 “痛痛痛!慢些,慢些!” 她硬生生被从坑壁上拉拽起来,体内翻江倒海不说,就连气息也一下错乱了,到底是凡胎肉骨,比不得仙体那样刀枪不入,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腾! 苏子秋也同样,脸色惨白一片,不过他的情况却要好些。 因为惯性,桃枝先一步栽倒在地,加之她本就有意护着的缘故,所以整个人是完全垫在苏子秋身下的,结结实实给他当了回人型肉垫。 哎哟—— 桃枝龇牙咧嘴,疼得半边身子都麻木了,她边嘶气边哀嚎,原本是打算夸大两句让小傻子愧疚愧疚的,半是真半是假,可演到半路途中实在没忍住,真的痛啊! 每根神经都像是被烈火炙烤一般,疼痛从后背向四肢蔓延开来,再慢慢悠悠爬过全身,叫她冷汗直冒,几乎只能瘫软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 “嘶,肯定破皮了…” 桃枝哪里受过这种罪,平时在天界她向来都是哪儿舒坦往哪儿躲,眼下这是将她生拆开来重拼,逼得人把肝脏肺腑都险险给呕出来。 “没命了,我要没命了!” “汪汪!” 大黄听不懂人话,但接的却快,见她脱离了危险,正开心的一个劲儿在边上头追着尾巴打转。“汪,汪汪汪!” “笨狗。” 似乎是嫌闹腾,桃枝侧过头,敛眉对它很不友好的轻骂了句,颇为恩将仇报。“安静些,吵。” 她此刻背痛,腿痛,手也痛,哪哪都痛,低头一看,身上还趴着个不愿意起来的苏子秋,顿时更加恼火了,这傻子莫不是要把自己这条老命给折腾死才罢休!!! “苏、苏子秋,我快被你压死了,还不起来?!” “……” 或许是眼下说话的语气还算平和,又或许是刚才下意识护着的举动让苏子秋动容,小傻子埋头在人胸前,终于不再做锯嘴葫芦,而是闷闷的“嗯”了声出来。 感动天感动地! 桃枝一听,当下激动得差点一蹦三尺高,她颤巍巍伸手,装作安抚似的轻拍了拍苏子秋肩,心下只道这人要是再不说话自己还真以为他是被谁给毒哑了呢! 可还不等高兴两秒,那边非但没起身,反而抽抽嗒嗒的又呜咽了起来。 “?” 夜半深幽,月影投在错落不齐的密林中,忽明忽灭,哭声渐起,一下强一下弱,更衬托着四下寂静,阴森诡谲。 小傻子的悲伤毫无缘由,桃枝一抬头,便见那双透亮的眼正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满目委屈和难以置信。 “你是不是,也开始讨厌子秋了?”他开口,低低出声问了句。 当初素兰也是这样,突然开始讨厌自己,嫌弃自己这个做不好,那个也做不好,可、可他不想她也和素兰一样,厌恶自己,甚至是再也不搭理自己…… 他不想,一点儿也不想。 “我讨厌你做甚?” 桃枝闻言觉得莫名,视线又落定在苏子秋身上,只见他一头黑发乱糟糟的,跟个鸡窝一样,上面还沾着不知是土还是草的碎屑,整个人一眼望去除了狼狈就是可怜,再多的,什么也没有了。 “因为子秋太笨了,走丢了……” 话还没说完,泪就大颗大颗止不住的“啪嗒啪嗒”往人面上掉,他在上面哭,她就在下面接,一来二去,倒像是桃枝在落泪一般。 小傻子声音微微带哑,脸色也苍白到几近透明,惨兮兮的,好似只要人不说停他就会一直这样流泪流到眼睛干涸为止。 “我不讨厌你。” 桃枝无奈仰了下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子秋,颇为认真道。 末了,她又想了想,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艰难抬手将他衣服上的灰尘拍去,以此来证明自己是真的不厌恶他。 “苏子秋,你不笨的,只是因为经常吃不饱饭,饿肚子,所以才比其他人要迟钝些,不过你不用怕,你有我了,从今往后我护着你,再也不会这样了!” 那可不,自己是仙官,是月老专门派下界来守护十世善人的! 桃枝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满意极了,自己乃是十里桃林里唯一一枝出挑的桃仙,自然不会让他有什么闪失的! “真的吗?” 小傻子抿唇看向她,眼睫微颤,存了几分希冀。 “当然是真的。” 桃枝接的很快,话里话外都是包在自己身上的意思,她一向散漫惯了,如今心中竟难得生出了名叫使命感的东西,有些新奇,也有些稀罕。 她几乎可以肯定,苏子秋现在已经完全对自己放下了戒心,那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小傻子趴在人身上,根本不知道桃枝心中所想,面上依旧是一副被蒙在鼓里,天真到不谙世事的模样,他转而破涕为笑,水亮亮的眸子终于露出它原本该有的样子。 “那子秋和你是朋友吗?”他低头,语气怯生生的又问了句。 桃枝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惦记之前说不想做朋友那事,心念微动的同时也觉得着实有趣,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下一秒,她状似苦恼,表情假作为难的样子开口。“可是你之前不都说…” “没有!” 苏子秋几乎是抢着回答的,他边摇头,边一个劲儿呼哧呼哧大喘气,像是很迫切的要收回自己说过的话。“子秋要和你做朋友,一辈子,永远不分开的那种朋友!” 月夜下,繁星遍布满天,林间窸窸窣窣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奏成一曲无名乐,桃枝恰巧支起身子,回眸看他,一张脸就那样笑盈盈的,低声轻道。 “嗯,那我们就是朋友!” 小傻子听罢,当下又是一喜,乐得眼角眉梢都舒展开了。 桃枝见状也松了一口气,眼下总算是了却了桩心头大事,连带着刚才拖出的伤也没那么疼了,她撑起手臂,望了眼天,挣扎着慢慢从地上站起。 “咱们回去吧,回村里去。” 黑沉沉的天色逐渐变化,湛蓝开始消退,慢慢的,黑与白在天边染出道界限分明的线。 “好。”苏子秋开开心心应声。 他伤的轻,不多时便能踉跄起身,反观桃枝,还得靠人搀扶才能前行,她一边走,一边“哎哟哎呦”的叫唤,仅仅走了两步路,缓慢的几乎和蜗牛爬行没什么区别。 也不知是看不下去还是怎的,忽然,苏子秋转身,在她边上利索蹲下。“背,子秋背你。” 桃枝闻言顿时惊得一哆嗦,她哪里敢让他背,在天界,十世善人就是仅次于大罗金仙和天帝的存在,自己有几个胆子敢使唤他呀! 她急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但小傻子却执拗,手绕过她的腿弯,二话不说将人给结结实实的背在背上。 “……” 天地为证,可不是自己先动手的啊! 桃枝没了法子,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在人背上了,算了,反正这会儿十世善人还只是个傻子,自己这么尽心尽力的帮他,背一背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想到这儿,她又很快说服自己,随后便心安理得的躺在小傻子背上悠哉悠哉闭眼,末了,似乎是一下想到了什么,桃枝耸直身子,朝前探了探道。 “噢,对了!” 苏子秋跟着人的动作偏头,灼热的呼吸就这样直直扑在脖子上,有些痒,他不自觉歪了下身子附和。 “嗯?” 第14章 第 14 章 “村长家的明妍也找你找了好久,我来时看她已经找了整整一天一夜,累得动都动不了了!” 桃枝自是没忘记讲点天命之女的好话,毕竟这小傻子看着就没开智,若是自己再不帮他上点心,只怕即便是有月老的红线强将两人绑在一处也没用! 就这样又等了会儿,见人依旧默默走着,没什么反应,她忍不住伸头去望,可奈何这脖子实在是不争气,先头抻了半天都没事,现下才刚一扭就立马酸痛不已,瞬间让桃枝打消了念头。 但头不能转并不代表脑袋也不能转… 她转念一想,嘴巴便不停,如同老和尚念经般一个劲的儿在小傻子耳边叭叭道。“我觉得她很担心你!” “村里头可没人比明妍对你更上心了,你要抓点紧,不要让她跑了,知不知道?” 苏子秋虽然笨,却也知道这话说的不对,人又不是蜻蜓蝴蝶,怎么可以用手去抓呢?但此刻的他也不想跟人纠结这个,故而收了声,没说话,更没答出个四五六七来。 偏偏桃枝不依不饶,瞅了眼小傻子,不知他是听了没听,也不知他到底听进去多少,直挺挺起身,扒拉着人的衣领在肩上闹腾得不肯罢休。 “喂喂喂,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小桃花捏捏这儿又揉揉那儿,她哪里被这样忽视过,要知道,从前在天界就连司命也没敢这么把她当空气! “听见了…” 许是被扰得没法子,苏子秋闷头埋在胸前低低回了句,语气无甚平淡。 见状,桃枝这才消停了会儿,不过也就是一会儿,随后又继续喋喋不休的开始指导起他这这那那。“我跟你说,明妍是个好姑娘,你看看,既又漂亮又贤惠,在咱们村不说是数一数二的,却也是让很多人都心悦不已!” “而且这凡间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淑女什么君子的吗?意思就是你要去先下手为强,不要让别人有可趁之机,懂不懂!” “……” 桃枝在没成仙之前是只妖,不吸食人精气,不为祸一方,闲时也就爱翻翻凡间的书看,但妖又不识字,所以时常不得其要领,可这些都无伤大雅,毕竟话糙理不糙,意思到了也就够了。 而且黄石村人多归多,若论起真心好看并长得叫人欢喜的,方圆百里,也就独独只有明妍一人,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天命之女呢! 十世善人历经十世磨难,命运多舛,实乃天命使然,月老如此做,也算是在情劫这方面没亏待人家… 小傻子不语,只一味感受着肩上叽叽喳喳的吵闹,如同趴了只半大点的麻雀,他想伸手去抓,让这声音停一停,可又怕动作惊吓到它,叫它飞走了,再也不见了。 他沉默着,睫毛缓慢眨动两下,掩住一双剔透的眸子,说话的音调更是莫名低沉。“明妍姐姐是姐姐。” ——只是姐姐。 “我当然知道是姐姐。” 桃枝快速接话,品了半天也没品出这声姐姐哪儿有问题,又继续苦口婆心劝道。“姐姐多好呀,姐姐知道疼人,还能保你吃穿住行样样不愁,这还不好吗?” “……” 谁料,苏子秋闻言依旧摇摇头,半点没察觉到话里话外正暗点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意思。 “阿爹阿娘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不能做缩头乌龟,更不能躲在姑娘家身后!” 哟,不得了,还知道不能吃软饭呢! 见状,桃枝又挑了挑眉,面上不显,心底却在咯咯直乐,她性子散漫跳脱,虽说在天宫里爱躲懒是一回事儿,可如今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是另一回事儿,更何况还有什么事能比十世善人吃软饭更劲爆呢? 万一这事被上清天那群老古板知道了,指不定要闹出什么花来,届时自己不光能站边上看戏,还能叫月老以此为灵感再创作出许多香艳话本子来,何乐而不为呢! 桃枝心里想的美,嘴上说出的话自然也甜。 她双腿借力,自然而然地缠在苏子秋腰上,毫无顾忌的往人面上吹气,连音调都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子秋当然是男子汉啦~” “不过有一点子秋却是说错了,躲在自己妻子身后的那不叫缩头乌龟,叫闺房之乐,而且旁人知道只会艳羡你,并不会笑话你…”那声音一下下,循循善诱,要多轻有多轻,要多柔有多柔,整一个话本子里吸食人精气的狐媚子。 但下一秒,“书生”撇开脑袋,根本没听,三两句就把人给堵了回去。“不!” “不要,不笑话我也不要!” 小傻子认了死理,手上更是勒着劲儿,极紧,掐着桃枝大腿生疼,他步子顿在原地,执拗的像是这话不收回去就不走一样,直愣愣僵着身子,任由它风干,石化。 哼,小古板! 桃枝本就受不住疼,动了下嫩生生的屁股蛋,背地里还不忘暗骂几句,随后,她轻吐口气,脚尖勾着丛中的野草一扫,抬眼妥协道。 “好吧好吧,你不要就不要吧。” 反正他俩是红线选定的人,想来那命薄上也早已留有姓名,纵是上天入地也是逃不掉的。 思及此,她又一耸肩一努嘴,语气一改往日的温柔小意,毫不客气的指挥着苏子秋动作。“你手,轻些,轻些,是想要把我给疼死吗?!” 桃树最嫩的部分就是枝叶了,想她细长长一双手脚怎么能经得起这么折腾呢! 苏子秋被猛地呵斥了声,愣了愣,紧接着,便感觉到脖子上一阵疼意袭来,背后的动静窸窸窣窣,像是有什么东西扒拉在他身上,一边圈着人,一边还伸出爪子挠自己后背。 末了,似乎是察觉到桃枝腿盘不住,正慢悠悠的向下溜,他抬手,又赶忙将她往上提了提。 “咳——” 胸口摩擦在坚实的后背上,硬邦邦的。 桃枝闷哼了声,差点咳出内伤,伤上加伤,恍惚间,她一胳膊压在苏子秋耳后,感受到皮下一片炽热,当即又问道。“你伤着了?” “怎么身子这样滚烫?!” 她惊得扬眉,手在人额头上探了探。 小傻子一脸不知情,也学着样子将手放在自己头上摸摸,憨笑道。“子秋没事,不烫的。” “什么没事!” 桃枝这会儿也有些着急了,不管自己伤的重不重就从人背上跳下来,俯身在他面上仔仔细细地打量,在那样黑漆漆冷冰冰的坑里呆上一天一夜,就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 她左看看右看看,一会儿叫人闭眼,一会儿又喊人抬手,果不其然,还真让她在手肘处发现了一大块红痕,定睛一瞧,是遭坑壁摩擦出的伤口,很严重,此刻正不知疲倦的滋滋往外冒血珠子。 滴答滴答—— 艳红色的血顺着大臂一路向下,最后坠落在脚下,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汇聚成一片,蜿蜒着又往远处爬去,在这样寂静的幽林中显得格外醒目刺眼。 桃枝默不作声地盯着,半晌后,还是忍不住急怒道。 “你是不是傻???” 她声音不小,吓得苏子秋猛一哆嗦,畏畏缩缩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张嘴就是讨好。“子秋不傻,你说的,子秋不傻的…” 桃枝当即一伸手,对着空气指指点点了半天,终是别开脸,泄了气。 她倒是想在这人脑门上戳出百八十个大包来,但看着他眼里含泪又不得不小心讨好的模样,一瞬间,又什么狠话也说不出来了。 自己生平就没见过这么憨傻这么蠢笨的人! 那凡间的话本子里不都说人是心思歹毒,手段狠辣的吗?一个个不仅老奸巨猾还布局深远,可怎么到了他头上就纯真得跟个未出世的孩子一样? 莫不是就因为是十世善人的缘故?! 桃枝在心中怨怼了半天,末了,又开始怪自己觉察得太晚,眼看着血珠子还在不停的往外冒,她这才慌慌张张扯了把衣角,揪下块布缠在苏子秋的手臂上,语气不算好的叮嘱道。 “今后,无论大伤小伤,只要感觉痛就说,不要忍着瞒着,知道吗?” 小傻子呆呆愣愣,似乎是没明白这话的意思,感觉到痛,说出来就可以不痛了吗? 桃枝看他几次张嘴,欲言又止,想也没想就牵过手,拉住他,眉眼认真道。“因为子秋有我,说了我才能知道你难过你不舒服啊!” “……” 夜色融融,四下静悄悄一片,星光闪烁,她话语掷地有声。 ‘因为子秋有我了’ 苏子秋闻言极为欢喜,眼角眉梢都带着满满的笑意,他开口,对着桃枝脆生生道。“那子秋从今往后也有人心疼了!” “嗯。” 桃枝点点头,虽然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但也没扫兴,附和了声。“那我们回家吧,回我们的家!” 小傻子登时愣住,随后又握紧她牵过来的手,像是握住了全世界,温暖又炽热,和当初阿爹阿娘牵着自己一样,叫他不想,也不愿再放开… 第15章 第 15 章 两人沿小道一路走回村时,刚刚好,天边翻出了点鱼肚白,庄稼人睡得早,起得也早,加之昨儿个又闹了一出走丢人的事,所以大伙儿都没太安心,早早就醒了。 此刻,村门口,稀稀疏疏的正站着几个婆娘大妈,端着瓷白的碗,板凳围了一圈,互相眼看着眼,嘴里边吸溜薄粥,边唾沫星子不断,四处飞溅。 桃枝架着苏子秋从晨光里走来,人群中有眼尖的,瞧见了,当下便立马扬起手指了指,众人的目光顺着望去。 “哟,那不是何家走丢的傻子吗?” “可不是嘛,怎么自己走回来了?而且你瞧他旁边那个…是不是牛秀桃?!” “是是是,怎么不是,看那姿势准没错了,七扭八翘的,咱们村里还有谁能比她更狐媚!”众人听罢又伸头向前探了探,像是在确认,那模样跟猫见着老鼠一般,闻着腥便乌泱泱的全凑了上来。 十几张嘴一开一合,不用想,桃枝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里头有多热闹,她也贯爱凑热闹,自是清楚,但若被议论的人是自己,且还是什么不三不四的话,那她也是不乐意听的。 可她不乐意听却总有人逼着她听。 人群中,一个身形略显敦实的大娘走了出来,桃枝眯眼瞅了瞅,膀大腰圆的,俨然是副代表的作派。 只见她敲了下手中的瓷碗,嘴角一翻,高高翘起,上下打量了两眼,既没问苏子秋去哪儿了,也没问他伤哪儿了,开口就是一句唏嘘。 “啧啧啧,这孤男寡女一夜未归,是从哪儿厮混的来啊?” 大姐,你没事吧?脑子没有起码也有眼睛吧,看看这血呲呼啦的样子像是刚厮混完吗?! 桃枝听不下去,翻了个白眼,不稀得搭理她,三步并作两步就从人身旁略过,那大娘眼见他们要走,立马腿抬一拦,挡了去路。 “你做什么?” “哼,你说我做什么,我当然是要帮何家讨说法!” 什么狗屁说法! 桃枝觉得她大概是疯了,提了把滑到自己胳膊上的苏子秋,打发人跟打发要饭似的,驱逐道。“去去去,好狗不挡道!” 她还忙着把十世善人带到明家去呢,没功夫跟她在这儿扯皮子! 虽说苏子秋嘴上讲不去不去,但在自己的软磨硬泡,三劝四请下还是松了口,毕竟明家那一对父女怎么说也算是这村里唯二两个对他照顾有加的人,更何况还担忧了他整整一天一夜,按道理也该向人报个平安才对。 小傻子心善,听了这话自然拒绝不了。 “我告诉你,你可离远着点,小心我一口血喷在你身上赖死你!” 桃枝本就是朵桃花,无甚高雅,在凡间尚且没什么成就,更别提在上清天了,潜心修炼了百年也依旧是那个死性子,用月老的话说就是—— 对亲者亲,对仇者仇! 俗称护短,还是护得不能再护的那种,一旦被她划入了同一阵营,不需要任何的迁就讨好,她便会无条件的站在你这边,哪怕是将天捅出了个大窟窿来说不定也能帮着一道担责… 否则月老也不会每次都屡试不爽的吆喝人帮自己做事,而是早早压着她去提见天帝天后了! 大娘闻言本想再拦,可半晌,看着人安安静静盯着自己的表情一时间心中发怵,大夏天竟有种寒毛直竖的刺骨感,腿打起抖来,不禁倒退两步,没再继续上前。 “我告诉你,我、我可不是怕你,我是不想你赖上我!” “……” 哼,虚张声势! 桃枝听罢不痛不痒地嗤了声,知晓她现在怕是没胆拦自己,毕竟这话明摆着就是在说你若再动一下,自己就要她赔钱赔银子,这年头银子可比命重要多了,谁还管那劳什子的讨不讨说法呀! “我们走。” 苏子秋跟在后头,有气无力点头应了句“好。” 他整个身子倚在人背上,完全是被桃枝揽着走的,望向众人的表情更是一副不知情,不相干的模样,若是撇去那双纯到不能再纯的眸子看,他这副姿态还真有种青楼里头牌小倌的意思,柔弱,且无骨。 黄土路一直往下走,明家就在不远的半道上,早间的太阳不晒人,还带着丝丝清凉的舒爽感。 叩叩叩—— 屋门敲响,不过片刻里头便传来了少女清脆脆的声音,跟黄鹂鸟似的,婉转又动听。“来了。” 是明妍! 桃枝一耳朵就听出了她的声音,登时,刚才心底的那点子愁绪瞬间化作烟云消散去,眉梢染上喜意,当即脑中灵光一闪,生出了要把小傻子给扔在这儿不管不顾的想法。 这自古以来书上都写,女子大多心软良善,最是见不得有人落难遇险,更别提他俩还是有着那不可为外人道也的情意在,许是都不需要自己在,便能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思及此,她便打算把苏子秋撂下。“你就在这儿,等明妍来开门,知不知道?” 谁料,话才刚说完,这人不知怎的,突然一下靠得极近,硬生生粘在自己身上,扒都扒不开。 “傻子,你蠢啊!我这分明是在帮你,快放、放手…!” 桃枝本想再骂,突然,只听“吱呀”一下,也来不及管其他有的没的了,她立马换了番神色,小眼瞥向门口来人,边唏嘘,边伸手捶捶腰又捶捶腿叹道。 “诶哟诶呦,真真是累死我了,原瞧着是个干干瘦瘦的,没想到你这么沉啊!” 险险,赶在门开的前一秒,那副大汗淋漓且累极的模样正正好落入来人眼中。 桃枝面上不动声色的擦了把额角的细汗抬头,心里却一个劲儿的欢喜这计谋实在妙不可言,只消自己再假作嫌弃怨怼的样子,那便能引起天命之女心生怜悯,届时…… 嘿嘿嘿,自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不等她先发制人,明妍却是抢先开口疑了句。“是你?” “是我。” 桃枝不愿耽搁,所以接话接得极快,随后一拧眉,冲着身上的苏子秋一努嘴。“先别问东问西的了,快,瞧瞧他,沉死我了,可算是帮你把人给找回来了!” 话里话外无半点客气礼貌的意思,知道的人清楚她是自个儿心甘情愿去寻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逼她去干苦力的呢,心有怨而无处发! 说罢,也不管人欢不欢迎自己,桃枝一脚踢开门,提着身上的苏子秋往里走。 待到将怀里揽着的人放下,她又马不停蹄地扑到桌前,抱起茶壶端口大饮,咕嘟咕嘟一口接着一口下肚,宛若渴死鬼投胎,舒坦了好一会儿才悠哉悠哉转身。 明妍被这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惊得傻眼,半晌,看着这个在自己家四处闲逛的人伸手指点道。 “你…你真是没有半点姑娘家的作派!” 那是什么意思? 桃枝歪了下脑袋,表示不懂,更没听明白,但明妍即为天命之女,自是个至纯至善的好人,她没往别处想,只当这话是在夸自己,屁颠屁颠的跑到人面前一乐,笑笑道。 “谢谢夸奖哈!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感谢,毕竟此乃我职责所在,将来你若是到了天…不,到了那边,记得千万要念着我的好就行!” “……” 明妍闻言,当场一口气梗在喉咙里,生生堵住了喉咙,那是提也提不上来,咽也咽不下去,着实是难受得紧。 哪儿有这样的人!好赖话听不出来也就罢了,竟还敢诅咒自己下地狱?! “你!” 明妍自小是在闺中长大的,加之父亲又是一村之长的缘故,不说其行为举止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但却也绝对能担当得起端庄娴雅四个字,可眼下她整个人炸开了毛,衣襟松散不说,发丝更是凌乱不堪,俨然没了之前的从容。 “你!我!” “诶呦,你就别我我我的了,快瞧瞧他呀!” 桃枝抬手拦了一把她指在自己面上的手指,明妍气不过,但又说不出什么再狠厉的话,只好暂且顺着人的意思看向苏子秋。 直到这会儿,她才见人一身素净的衣裳竟染了不少血色,一块一块的腿上手上都有,忙不迭出声问道。 “子秋,你这是怎么了?” “伤着了。”桃枝伸脚勾了把边上的椅子,坐下来回道。 “伤在哪儿?” “手,脚。” “你这是去哪儿搞得这一身伤?” “那可远着呢,离村少说也有几公里,伤是在大坑里摔的,啧啧啧,老惨了!”说着,她还不忘配合的朝人比划了两下,砸吧砸吧嘴,表示有多惊险刺激。 苏子秋闻言,眉毛微不可察的轻抬了抬,他睫毛依旧垂在眼皮下,一个人乖乖巧巧的在板凳上坐着,一句话没回,一声也没吭,光听两人在自己面前演你问我答了。 桃枝又靠近了些,她本意原也不是替这小傻子作答,只是按这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慢慢问的速度,怕是得问到猴年马月才能问完,索性自己干脆就全说了,也省的折腾苏子秋了。 但明妍却不是这么想的,明明最初是这人让自己多关心多在意子秋,可眼下这出又是闹什么?不让他同自己说话了吗? 这不是纯纯耍自己玩吗! 思及此,她素来的好脾气也隐隐开始崩坏,刚头才缓和不少的郁气此刻也有了愈发变大的趋势。 第16章 第 16 章 末了,许是察觉到气氛不对,桃枝一急拍脑门,这才像是迟迟意识到什么,挪着身子往后退,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分明是为着撮合他们来着呀!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你们俩好好聊吧。” 说完,她晃荡着手走远,识趣的留出空间来给他们培养感情,毕竟这做人不比做妖,面子脸皮样样重要,亲密话自然是要同人在私下说啦! 明妍见人这般,也没了计较的心思,视线重新看回到苏子秋身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番他后才出声轻问道。 “子秋,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近前,微微抬手,想摸一摸他的脑门。 板凳上的人虚软无力,身子歪歪斜斜的,没坐端正,条凳两条腿,各支在左右两侧,桃枝原本是坐在左边的,如今忽然一下走开,最右端的苏子秋也没抓稳,一倾斜,竟是踉踉跄跄的要掀翻在地。 “小心!” “小傻子!” 两道声音齐刷刷在屋内响起,震耳欲聋,一时间也说不上是谁的更大些谁的更小些。 不过好在苏子秋手长脚长,腿支在地上才不至于让自己摔着,否则又是伤上加伤了! 桃枝没离两人太远,彼时正正好瞧见这一幕,她飞身扑过去恰巧看见明妍也跟着,面上的担忧焦虑不似作假,情真又意切,明眼可见。 紧接着,她慢慢收回伸出的手,脸上更是笑吟吟的,露出了副老妈子般欣慰的表情,好啊好啊,心疼好啊,这下自己总算是完成了月老交代的任务了! 可还不等她再高兴高兴,那头靠自己从地上起来的小傻子却不乐意了。 只见他咬紧下唇,在人目光中亮出被磨破的手掌心,血丝蜿蜒缠绕,苏子秋就那样摊开来,不管不顾,一眼眨也不眨的死盯着桃枝。 那模样既哀怨又委屈,哪怕是再迟钝,再后知后觉的人也能明显感受到里头的控诉,像是在说你明明看见了的,看见他摔倒了,为什么不来关心关心自己? 迎着视线,桃枝难得的心虚一瞬,不过也就一瞬,很快,她便狠下心来阖了阖眼,一声不吭。 ‘我也就是个小喽啰,闲来无事下界帮月老办件差事罢了,而且再说了,你的良配在那儿呢,睁着双大眼睛一直盯自己看干嘛!’ 小傻子见人这般,许是明白了,整个人也愈发安静了下来,半晌后,那悬在空中的手狼狈放下,他垂着脑袋,没说话,湿漉漉的眼睫顺势遮住眸底底神色,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 旁边,局外人明妍明显不清楚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蹲下身,重新把苏子秋扶到凳子上端正坐好。 待到准备出声问问看他有没有哪儿摔伤时,忽然,一阵不小的力道把她人给向外推了推。 “走开!” 一开始明妍还以为是自己没站稳,崴了下脚,两秒后,她又稳稳当当再次站定,可没一会儿的功夫,那力道又冲自己袭来,这次连带着叫嚷声也越发大了些。 “走开,我不要你!” 不等她看清楚始作俑者是谁,与此同时,更快护过来的是另一道清瘦身影。 “苏子秋!” 登时,桃枝开口呵斥了句,音量并不算小。 只见她眉毛皱起,狠拧了拧,像是极其不赞同这种做法一般,眼神都不由得压低了三分。 因着位置处于两人身前的缘故,所以桃枝全程看得一清二楚,也看得怒气中烧,她怎么也想不到小傻子会动手推人,更令她意外不已的是,他竟然会动手去推明妍! “你到底怎么回事!” 浓重的愤怒将她的声音压得几乎变调,或许是仍觉得太过荒唐,太过难以置信,那双向来柔和的眼眸如今看向苏子秋已完全不同,充斥着满满的失望与心寒。 小傻子约莫也是被这样的眼神给刺痛到,怒火瞬间出栏,倾泻成滔滔不尽的洪水,冲垮了堤坝,也冲垮了岸上的一切。 他红着眼,忍住心里翻涌上来的酸涩感,梗着脖子大吼。“不要!” “我不要!因为她,就是因为她你才这样的!” “……” 苏子秋头脑简单,心性更是澄明如白纸,不懂什么弯弯绕绕,于他而言,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他不明白,甚至可以说难以理解,为什么前一秒还和自己做朋友的人,下一秒见到他摔倒便如同陌生人一样,不管不顾,连眼神也不给。 原本在他那一方小小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好好的,而变故是发生在明家,明妍来了之后—— 所以他想当然的认为是明妍让自己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桃枝! “是因为有她你才不理我的,都是因为她,她让你和我做不成朋友!” 桃枝原也火大,可听人这一通颇为幼稚的发言后肚里五分的气也消了三分,这傻子,怕是还没搞清楚友情和爱情的区别。 她紧接着挠了挠后脑勺,一面庆幸苏子秋不是真讨厌明妍,一面又苦于自己该怎么和他明说,说自己刚才不插手不是因为明妍的缘故…… 就这样,又静静等了会儿,等到他情绪稳定些后桃枝才走上前,伸手在人脊背上一下下轻拍道。 “你冤枉明妍了。” 她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哄人的意味,又轻又缓,完全把苏子当作是没断奶的小兽,对长辈还有种天然的依恋感在,只好边一个劲儿顺着,边依着脾性揉揉他毛发开口。 “而且再说了,我和子秋什么时候不是朋友了?我们当然是最好的朋友啦!” 可小傻子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听完依旧表情不变,像是即便得了这话也仍不安心,“说谎!”他扯住桃枝衣袖,拉过她的手摸向自己掌心的伤口,那意思好似在说。 ‘你骗人!我刚刚摔倒了,手破了,流血了,你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管我,为什么连个眼神也不给我!!!” “……” 许是那视线里的委屈感太强,叫人都不用刻意去深究,一下便能透过黑色的瞳仁看到眸底的可怜巴巴。 桃枝被这样盯得浑身上下不得劲,直刺挠,莫名的,竟真的开始反思起是不是自己的不对来。“没骗你,我刚才是因为…对,因为突然肚子痛,所以才没有及时注意到你!” 随口编造的理由漏洞百出,可苏子秋却信了,半点没怀疑。 他脸色登时大变,也不缠着桃枝看自己了,而是反过来在她身上急急摸了个遍,出声问道。“那、那你现在还痛不痛?” “子秋错了,子秋不流血,子秋什么也不说了,你能不能不痛?” 小傻子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乖乖听话桃枝就能不痛,所以忙不迭将手中缠着的破布在掌心处绕了绕,咬牙止住流出的血后仰头冲人傻笑了笑。 桃枝见着这一幕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胸膛一瞬间酥酥麻麻的,仿佛有无数小虫子在啃食一样,酸溜溜的极难受。 “我没事。” 她故作冷漠,点点头又害怕自己的情绪宣泄,连忙开口遮掩般的说了句。“子秋刚才动手推人了,是不是忘了要和明妍说什么?” “……” “对不起。” 小傻子不情不愿的,默默站起身来给人道歉。 明妍被突然点名,显然一下没反应过来,好半天后才呆愣愣的“嗯”了句,紧接着目光便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再没说话。 日光亮堂堂的,照在屋内每个角落,气氛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桃枝喜闹不喜静,看着面前这一个两个都沉默不语,头疼的同时心中也越发能理解为什么月老拼了命也要让自己下界来促成这红线,只怕是没她推波助澜,这一双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 这头她正苦恼着,那边的明妍却也没闲着,提溜双眼珠子看了眼苏子秋,又慢慢挪到他们交叠的双手上去,末了,像是忽然一下想通了什么,嘴唇微张,一副了然的模样兀自点点头。 难怪难怪! 难怪之前苏子秋走丢了她那么惊慌,原来…原来是自己存了私心啊! 不过也好在如今的桃枝动用不了法力,倘若叫她知晓了人心中是这样想,只怕是又要一口老血给喷出来,欲哭无泪了! 什么偏心私心的,还看不出来吗,自己这完完全全就是一颗赤忱的,为着他俩的真心啊! 就这样,三人缄默不语,各怀心事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直到屋里传来了一句问询声才让凝固的氛围彻底解冻。 “妍儿,谁呀?” 许久不见明妍开门回来,明卫国担心,拖着身子满脸疲惫的跟着走出来。 一抬头,便瞧见正对着自己的苏子秋,情绪瞬间激动不已,他快走两步到人跟前,上下瞅了瞅还不够,又动手将他从脑袋顶儿到脚后跟都仔细摸了个遍。 末了,站定在一旁,心落定回肚里叹谓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明妍盯着两人,一脸的忧虑紧张,她生怕再出现刚才那样伸手推人的事,还特意在旁边补充了句。“爹爹可是为了找你整整一天一夜没睡,临到天光口才刚睡下…” “好了,人回来了就行,说这些干什么!” 明卫国低声斥了句,似乎是在说这种小事根本没必要讲。 小傻子将一切都听在耳中,许是知晓谁是真心待自己,又许是先头才被桃枝教育过一番,所以现下的他格外听话,老实得跟个乖孩子般,端端正正站在那儿任人打量。 第17章 第 17 章 “子秋,你昨日去哪里了?怎么一个人跑出去也不和乡亲们说一声?” 明卫国自是清楚那何家人的品性,所以也没多费口舌问他为什么不和何素兰说一声,毕竟说了也白说,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么久以来,自己居然跟众人一样,连信任都未曾得到过,被排除在外。 一时间,难免有些心寒。 他看着苏子秋,抬手拉过人一并在凳子上坐下,略显沧桑的大手在他肩上按了按,语气也慢慢语重心长了起来。 “村长知道你在何家受尽欺负,受尽委屈,但也不能一句话都不留下就随便乱跑呀!要是真走丢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和你在天上的爹娘交代啊!” 桃枝本以为明卫国是因着小傻子不太聪明的缘故才对他照顾有加,没想到,竟还有上辈子那茬的关系在。 “他爹娘?” “是,苏家于我有大恩,恩人之子我自是要尽心尽力帮衬照顾!” 明卫国话说得大义凛然,然桃枝却呲呲牙,表示不屑,若当真尽心尽力,又怎会让小傻子在那何家过得如此艰苦?日日挨打受训不说,甚至连饭也吃不饱?! “只是…只是我身为这黄石村一村之长,难免要顾全大局,要是事事都为他伸张正义,那乡亲们也会有怨言的!” 一村之长一村之长,又是一村之长!说好听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说难听点不就是管不了呗! 小桃花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她们做妖的,向来不受规矩限制,即便是如今在上清天当了仙也没有这种帮理不帮亲的说法,没成想,在凡间居然还反过来了,一个小小的破官,护人都护不住,委实窝囊极了,也没用极了! 不等她骂骂咧咧要开口,旁边,苏子秋突然出声,代替道。“不是,不是子秋跑出去的。” 小傻子头发乱糟糟的毛燥着,和鸡窝没两样,他摇摇头,表情一脸不明所以,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明卫国要这样说自己,明明不是他自己乱跑的。 “子秋没有乱跑,不是子秋跑走的。” 一听这话,三人脸色皆是突变了变,要知道,傻子是不会说谎的,要不是他自己跑出村去,那便是有人刻意为之! 明妍率先回过神来,俯下身轻问道。“那子秋是和谁一起出村的?” “……” 苏子秋呜呜咽咽,不知是真记不得还是在害怕什么,一张嘴紧紧闭拢,问了半天就是不开口吐一个字。 桃枝见状眉间越发敛起,其实不用说,三人都心知肚明,除了那何素兰一家子还有谁能让小傻子这般忌惮? 明卫国当即也是一脸气愤急怒,从前没太过分闹到明面上也就算了,可如今是要生生将一个活人给整死,这如何使得?! 他大掌一拍,震得木桌子“嘭嘭”直响。“那何家竟心狠手辣到了这般地步,不行,我这次定要和他们好好说说!” “光说有什么用啊?” 桃枝吹了吹指甲盖上沾着的泥土碎屑,抬头,眉眼锋利的回望去。 毕竟在她们妖眼中,若是有谁欺负了自己,那必然是要动手还回去,哪怕是这次不敌,还有下次,下下次,万没有退缩的道理,也更不可能让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自己! 小傻子听不懂几人说话,但自来察言观色的本事叫他知道桃枝这是在帮自己,故而身子贴近的往她那处紧靠了靠,尽显依恋信任。 “那你说,要如何?” 明卫国实在想不到什么好法子,毕竟打也不能打,教育也教育过了,没用,光靠自己手中这点微末的权利,着实是够呛。 “那好办。” 桃枝大咧咧开口,给出建议,“让他们和离就行了。”她才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体统不体统,在她看来这已经是为撮合十世善人和天命之女自己想出的最好法子了。 “这怎么可能!” 不说是向来见过大世面的明卫国了,就光是在一旁听着的明妍都吓得肝胆俱寒,这是疯了吗?这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没有实质性证据证明是何素兰把苏子秋一个人给撇下,就算是有,这话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提出也不怕被村里的三姑六婆知晓,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就光几十张嘴的唾沫星子一道,便是淹也能将人淹死! 即便是她自己,也万不敢这样说啊! 明卫国听完这话,想了片刻,最终手敲在桌面上点了点,边叹气边摇头。“不成不成。” 他又怎会不知道源头是在何家,可…可哪有村长带头让人家一家人和离的? “呵,冠冕堂皇的话说了大半天,到头来还不是什么用处都没有?” 桃枝闻言嗤笑了声,眉眼也一下寒凉了下来,她从前不曾下过界,而今瞧着这凡人处事处处战战兢兢的模样,越发觉得虚伪好笑了起来。 什么这个不行那个不可以的,说到底,就是觉得不值当罢了! 她学着样子也将手往桌上一拍,看看明卫国又看看明妍,见她依旧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样子,心中的火气又“噌”一下上来,哪怕是有天命之女这一层关系在,她的脸色也仍不太好看。 哼,什么狗屁良缘! 人嘛,倒是水灵灵一个,但就是脑子不怎么好使,而且对苏子秋也不是真心实意,只怕是月老这次又老眼昏花了,牵错了线! 桃枝伸手,一把拽过椅子上的苏子秋,拉着他起身就要向外走。 “既然你身为这黄石村的村长都处理不了,那我只好自己来了,只是到时候你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小傻子踉踉跄跄的,被半拖半拉着走,他虽不了解到底出了什么事,但脚下的步子却没停,老实跟在桃枝屁股后头,她叫向西不向东,她叫向左不向右,实在是乖得很。 明卫国动了动手,想上前拦住两人,有话慢慢说,可嘴巴开开合合好几遍,终是没伸开。 他许是自知理亏,所以半天后才缓慢阖了阖眼,点头表示默许。 渐渐的,天际露出了抹灰灰的淡蓝色,日头开始变毒,大门敞开着,明卫国就这样望着两人一前一后远去的身影,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村长做得委实差劲,其实真正该心寒的不是他,而是苏子秋才对…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子秋都跟在桃枝身边,二人堪称形影不离,去哪儿都一道,引得村里村外都在说,这两人自那风流一夜之后更是愈发肆无忌惮,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无媒苟合了! “……” 谣言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的,等到当事人桃枝知道这事时她正领着人在山上挖土豆,当下一听,气得直在坡上跳脚,手里的东西也不管了,急匆匆的便要去撕烂那传谣人的嘴! 什么无媒?什么苟合?从妖到仙这上千年,她还没受过此等侮辱! 小傻子不明所以,在边上神情发懵,他怀里抱着一大兜土豆,边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它,边哗啦啦的在旁一个劲儿流口水,桃枝心绪不佳,瞅着他那傻乐的模样后长睫微微下垂,不知在想什么。 末了,她唇角用力向下抿了抿,掩唇严肃道。“苏子秋,我觉得你该回去了。” 桃枝觉着总让十世善人跟着自己也不是个办法,这样既不能叫他摆脱何素兰,还极有可能让明妍因着外头的风言风语会错意! 虽说当初撂下狠话的人是自己,但到底收拾个人又不是收拾什么猫儿狗儿,更何况眼下她还不能动用法术,着实是为难得很。 “你不能和我呆在一起。” “为什么?” 苏子秋闻言松开手,呆呆愣在原地,怀里兜了一篓子的土豆瞬间便如同倒豆子般散在地上,磕碰掉得满脚都是。“是子秋哪里没做好吗?” “子秋可以学,子秋什么都能学会的,你不要丢下子秋,求你,不要,不要丢下我!” 话还没说完,他语调就渐渐哽咽了起来,眼眶红肿一片,那如水雾般清透的眸子顷刻间也盛满泪水,只消轻轻眨巴几下,便随时都有可能淌出两行清泪来,我见犹怜。 桃枝视线在他面上流转几番,深觉这一手说哭就哭的本事着实令人佩服,她摇头又叹气,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想了半日,她觉得这事无论如何都得先从何素兰身上下手,而今即便是十世善人和天命之女看对眼也没法在人多嘴杂的黄石村立足,毕竟人言可畏,还得一步步慢慢来。 如此,才能名正言顺! 就在桃枝打算将此事从长计议时,却没料想到,机会竟来得这般快… 最初,让她开始起疑心的是苏子秋那句素兰每隔几日都要叫他去隔壁村买胭脂,一买就是大半日,而且早回来了还不行,晚回来了也不行,必须得是固定时间固定手势敲门,否则错了一步便是好一顿打骂。 桃枝一听,当下直觉这事不对,说不准里头就藏着拿捏何素兰的把柄,她忙不迭撂下手里的火钳,拍了把旁边正蹲在炕边发愣的小傻子,仔细盘问道。 “好子秋,快给我说说,那每隔几日是几日?” 只见小傻子把眼神从土豆上拿开,圆溜溜地望了过来。 他没先答话,反倒是伸手上前,毫无男女大防的抹了把她额头上的汗,笑容十分憨傻。“好像是五六日。” 第18章 第 18 章 五六日… 等桃枝再次猫着身蹲在那块熟悉的坡道上时,心里头不是欢喜,也不是欣慰,而是满满的对自己身为一个仙,怎能做如此偷鸡摸狗之事的痛心疾首! 她也纳闷着,难不成所有仙官在下界都是这般?行如此鼠盗狗窃之事? 那还真是极为辛苦啊!难怪自己从前怎么问都问不出他们在凡间的半个字,原来瞒得这么严实是为着自己的仙面不失啊! 当即,桃枝便决定从今往后在上清天再也不随便揭仙友的短了,毕竟谁叫她是个心软善又良的好桃呢! 夏日天热,正午的日头又没个遮掩,毒辣辣地照着大地,土坡上光秃秃的,除了草就是草,以至于才蹲守了不过半刻钟,桃枝便被照得有些头晕眼花。 她心里正想着苏子秋,扭头看去,果不其然,他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小脸惨白白的,就是光坐在那儿都叫人瞧出了几分虚浮无力的赶脚。 桃枝是妖,也是仙,即便是如今下界了那体格也不是凡人能及的,倒是十世善人,**凡胎一个,若是真晒出个好歹来怕是也不用再渡劫了,直接去阎王老儿那儿报道得了。 更别提小傻子本就在何家遭了那般多罪,前几日又是伤又是血的,身子早年间的亏空根本养不全,眼下更得精细护着了! 月老的事重要,十世善人的命同样也重要,这二者孰轻孰重,她也还是能分清。 桃枝二话不说,趁着苏子秋转头的功夫,手起刀落,干脆利索的给他脖子上来了一下,把人给劈晕了过去。 她半拖半抱着小傻子往土坡后头走,这块地方遮天蔽日的,最是阴凉舒适,说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都不为过。 ‘反正现下也用不着他,就让他这样安心睡去也好,省得到时候万一有什么变故自己还得束手束脚手护着他,着实是不便。’ 其实桃枝忧心他身子是其一,其二也是她大概七七八八能出何素兰到底要干嘛,既是要避人,又是要接连几日才能见上一回面,只怕不是为着其他,而是为了———偷人! 没错,就是偷人! 从前她在月老那儿看过的话本子不少,不过大多都是些你爱我来我爱去,两人一路历尽万难,解除误会,最终和和美美的大团圆故事,这套路她看了上百年,也委实是看腻了,因而桃枝便会时常去司命殿里捡点其他册子换换口味。 什么正道仙君魔界公主,什么薄情公子痴心娘子,通通都收入囊中。 其中就有写到这一处,说是那潘家女子不耐房中寂寞,偷偷背着自家郎君与他人**,二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不逍遥快活… 彼时桃枝正看得入迷,根本没注意后头的司命,被他当头一棒给打醒,猛地抽走了书,还一脚把她给踢回了月老殿,以至于时至今日她都不知道后面到底写了什么。 正在人暗自懊恼着这次回上清天一定要把此书给找出来时,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从远处传来,探头瞧去,只见那高高低低的土坡后头匆匆窜出来个人。 身形壮实,虎背熊腰的,一看就是个庄稼汉。 但叫人觉得古怪的是他那动作,小心又鬼祟的样子和高大的身材极为不符,身上还套着件明显不合身的衣服,紧绷绷的,完全就像是个姑娘家穿的。 桃枝眨巴眨巴眼,再三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又伏低身子,在暗地里细细打量起来。 只见那男人东瞧瞧西望望,约莫是见着没人才敢从坡上走下来,他一路贴着墙根边,战战兢兢的,怕是有个风吹草动都能叫他随时把魂给吓出来。 哼,丁点大的胆子也敢学人偷情? 桃枝不禁哂笑了番,也悄咪咪跟着从坡上下来,就这么两下的功夫,男人已偷偷摸到了苏家大门口,他手指叩在门上轻敲了敲,三下重两下轻,颇有规律,似是某种约定好的特殊暗号般。 不多时,里头人听见动静,踢踏着步子走来,起先是慢慢的,越走近越急促,到最后竟是急不可耐的小跑起来。 吱呀——— 门缓缓打开,敞出条小缝,那人探出头一看,不正是何素兰! 她一身嫩绿色的素布衣,手腕处袖子高高卷起,看样子应该是在洗什么东西,这会子见着男人还有些许害羞,一双手搓了搓又在发间摸了两下,像是在整理自己的面容发丝有没有凌乱。 末了,整理好,她眉眼含情地望向来人,轻柔柔开口。“王大哥,你来了。” 那声音甜得倒牙,跟村口大爷挑着扁担卖的麦芽糖一般,能腻死个人。 桃枝贴着墙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道,这哪儿还有半点从前泼妇骂街的样子,简直、简直不要太柔情似水好吧! 而男人仿佛是根本没察觉到任何不适,娴熟的顺着门缝溜进去,背压在门上将门合拢,手紧接着便开始在人身上不老实的摩挲。 “你讨厌~” 何素兰被搂着,半个身子倚在臂弯处,腰直抖个不停,跟风中乱舞的柳枝有得一比。 “哪里讨厌了?” 那被唤作王大哥的男人接过她调笑的话,唇靠近人耳朵上不断吹气,他嬉戏打闹没个正形,话语间也尽显下流本色。“是嘴讨厌,还是手讨厌,又亦或者是那里…让你讨厌?” “……” 桃枝听得几欲作呕,眼皮狠狠用力紧闭,像是生怕见到什么污秽物一般,连瞟一眼都嫌脏! “诶呀,好了好了,咱们快些到屋里去吧。” 何素兰大抵还是要些脸面,央着人忙跟自己进屋,才不至于让这厮真在大庭广众之下干出撕扯衣服的□□丑事来。 伴随着两人交谈嬉笑的声音越来越远,桃枝也终于能大喘口气,她手拖着脑袋,贴在石壁上歇靠了会儿,心下却又在想着旁的。 这自古以来老话都说——抓贼抓脏,捉奸捉双。 眼下自己只消等到两人脱了衣服盖上被子,一切都板上钉钉跑不了时再冲进去,届时,他们便是有千万借口怕是也再难说清了! 只是… 只是桃枝断没想到,这一等,竟让自己陷入了如此两难境地。 纸糊的窗户不遮光,加之墙壁又薄又不隔音,她甚至都没贴近,里头窸窸窣窣的动静便自然而然的往她耳朵里直钻。 且她蹲的位置还极其尴尬,抬头便是窗户口,偏偏就是那么巧,刚好那块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有一块米粒大小的洞,桃枝眼睛不自觉飘去,定睛一瞧,屋里的二人已在床边吻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好素兰,我可想死你了!” “你慢些,猴急什么,慢些慢些。” “慢点怎么行,你不是一向都喜欢我快吗?” 只见那男人半个身子压在上面,没什么耐心的胡乱扒拉着何素兰的衣衫,仅三两下的功夫,下头的女子便意乱情迷,双眼模糊不清。 她眼里含着泪花,声音娇得跟画册子里吸食人精气而活的狐狸精般,带着说不出的妖媚,喉咙间的喘气声一下下,哼唧的响动更是如同无形的钩子,叫人不知不觉的想入非非。 桃枝探头去瞧,没看见具体的人,只望见那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似是要抓住什么,无端的,说不上来,像是在难受,又像是很舒服。 见状,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桃枝没经历过人事,从前也只是书上看过凡人用亲嘴表达喜欢,但是她没想到居然还会难受?! 这种事,原来会让人难受吗? 不等她想明白,里头的两人早悄无声息的变换了个姿势,这一回换成男人在下,何素兰在上。 被子一整个盖在身上,遮掩了他们起起伏伏的动作,可那声音却仿佛是附骨之蛆,一刻也不停歇,声声喊进了小桃花心里,她听不懂那在咿咿呀呀的叫唤些什么,但就是觉得不舒服,面红耳热的不舒服! “他…他们!” 此等活色生香的场面还是太过刺激,桃枝一时听得发燥,又躲远了些。 她人藏在墙根脚下,一面往自己脸上扇风,一面还想着好在没把苏子秋给带来,否则让这小傻子当面瞧见自己妻子偷人的场景,啧啧啧,只怕是又要掉金豆子了。 怎么说两人也是夫妻一场,总不至于真到了自己被戴绿帽子的时候无动于衷吧? 渐渐的,日头慢慢倾斜,太阳一路从大门口照到了院里的柴火堆上,屋内的动静也终于停歇,安静了下来。 桃枝捏着根枯草,捶了捶被坐麻的大腿,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探头向里望了一眼。 她生怕自己瞧见什么不该见的,只匆匆扫了下后又收回,要不是怕这奸夫跑了,她才不乐意看那张针眼的画面呢! 屋内的两人大汗淋漓过一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丑事早已曝光,此刻他俩正仰躺在榻上,身子交叠在一起,享受着情事完后的温存。 “都等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才能和那傻子和离?” 第19章 第 19 章 和离? 听到这个关键词,桃枝眉头微不可察的轻抬了下,紧接着,她把耳朵贴在墙上紧靠,企图让自己听得清楚些。 “再等等。” “为什么还要等?” 男人似乎是非常不满这个回答,语气里带着不解和愤恨,他坐起身子,精壮的□□上还残留着刚才激战后的汗珠,一点点从腰间滑向被子更深处。 他粗喘了一口气,胸膛上下起伏着,哑然发问。“难不成你还对他起了什么心思?” “怎么会!” 何素兰连忙伸手,上前将人给拉回到身边,安抚道。“你都已经在我身边了,我怎么可能还会对其他人起心思?更何况他还是个傻子。” “那为什么不和离?” 男人不依不饶,仿佛今天不讨要个说法出来就不会善罢甘休一样。 何素兰被缠磨得没办法,只好又贴着身子黏了上去,她一面拿唇去吻他面上的汗珠,一面手还在他胸口不断揉捏,眼瞅着下头又有复苏的迹象她才顺势推开人,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 “为什么?还不是为着苏家那点子钱嘛!” “什么钱?” 什么钱? 桃枝闻言,眉梢一挑,耳朵竖得愈发高了,她对苏子秋的事知之甚少,除了知晓他是十世善人之外,其余的,基本上可以说都是从别人那儿东拼西凑来的。 “我听说苏家二老可是给那傻子留了一大笔钱…” 何素兰披着外衣坐在床边,说着,又掷了个眼神过去,男人窥一斑而知全豹,立马心领神会的也跟着坐直,压低声音问道。 “那咱们该怎么办?” “自然是拿走我该拿的!“ 何素兰嗤了声,语气丝毫不客气,根本没念着半点夫妻情分。“成婚这么久,我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辛辛苦苦伺候着这么个傻子,多少也能讨些好处来吧。” 好个黑心烂肚肠的两人!居然还想着赶尽杀绝! 桃枝听着他们这般算计,登时气愤不已,她眸色骤沉,嘴唇也紧抿成一条线,从前只道是妖大多都奸诈阴险,却不曾想原来凡人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狠咬了咬牙,半天不语,末了,又忽而轻笑起来,眼底是冷到令人胆寒的怒意… 男人静默了会儿,许是知道这事不好做又开口问道。“你打算如何?” “一个傻子而已,我有的是法子让他悄无声息的消失。” 何素兰半点不怵,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人的生死说得如此轻飘,也是,一个父母双亡,在这村内没有任何依仗的人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 “那我今儿个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让他消失!” 忽然,一道声音突地在屋内响起,榻上的两人惊得立马抬头,警醒回神。 “谁?” 男人率先反应,极快速的从床上跳下,匆忙间拿住腰带就往身上随意系道。“是谁!” 两句话接连问出,屋外静悄悄一片,像是根本不曾有过声音般,可何素兰知道不是,她意识到不对,一敛眉,双眼微眯看向门口,透露出几分危险气息。 “到底是谁,再敢装神弄鬼就别怪我不客气!” 简直好大的口气! 风声把门吹得“嘭嘭”直响,抵门用的木棍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后最终停在何素兰脚边。 视线顺着向上看去,桃枝平平静静,负手而立,眉眼寒凉地望向两人。 “是你?” 何素兰显然没想到会是桃枝,愣了两秒,紧接着又伸长脖子朝后头望,不见有其他人后才放下心来,警惕开口。“你来这儿做什么?” 她还不知道苏子秋已经回来的消息,以为人是来找他的,张口就是一句打发。 “那傻子不在这儿,你赶紧走。” “急什么?” 桃枝微侧了下,闪身躲过她推来的力道,眼神意味不明的在两人身上流转,随后看着她笑了笑,开口问道。“这位是?” 何素兰见状连忙上前,挡住那抹探究的目光,她似乎是不想同人多做纠缠,随意敷衍了一句。“隔壁村的,来借点吃食,我正准备让他走呢!” “噢~” 桃枝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转头仿佛没听见似的望向一旁男人,问道。“是这样吗?” 这借口实在太过拙劣,且漏洞百出,不说是在黄石村,就是十里八乡之内,有谁不知道她何家是大名鼎鼎的破落户,哪怕是如今成了婚,攀上了苏家也依旧是死性不改,早早儿就把钱财给挥霍得一干二净! 如今这副光景,又怎么可能会有人来上门讨吃食呢? 王大勇闻言不知是摇头还是点头,一阵不明所以的动作后像是有人在追杀他一样,急忙忙的就要走。 可桃枝又怎么可能让他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只见她黛眉轻挑,出声制止道。“等等!” 男人被几步上前给轻易拦下,抬眸再一看去,那眼神带着能洞穿人心的犀利与了然,仿佛什么事情在她面前都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少女身形纤长削瘦,弱不禁风歪靠在门口时像是随时随地都能摔倒一样,她眉眼尽染嘲讽,神情玩味。“我记得你们凡间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么着急忙慌的,你是在怕什么吗?” 不等王大勇开口说话,立在旁边的何素兰倒是先一脚插了进来。 “乌七八糟的说些什么东西呢,你再这样胡说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她声量不小,一直嚷到最后差点跳脚叫起来,可越是这样就越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叫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撕开这层虚伪的表皮,露出内里的肮脏阴私来。 桃枝就那样静静看着他们,不吭声也不搭腔,等到人说累了才又慢慢悠悠睁眼看来。 “我好怕,我真的太害怕了。” 她红唇轻勾,眼眸微转,这模样,这神态哪儿有半分怕的样子?! “一个外男,一个有夫之妇,青天白日的,两人躲在屋内大门紧闭,你说这话传出去到底是我先死在你手上,还是你先死在她们手上?” 桃枝思索再三,深觉答案一定是后者,毕竟就以那七大姑八大姨的战斗力,自己便是搭个苏子秋的手都跟犯了天条似的,指不定是何素兰先被沉塘! 话音落下,整个屋内一片死寂,刚头还阳着的烈日此刻也渐渐阴了下来,层云堆叠遮掩,竟是将白天盖得跟黑夜差不多… 何素兰心底还抱着一丝侥幸,皮笑肉不笑的嘴硬反驳道。“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着,她便一刻也不停的将男人往外推,似乎是只要趁众人没发觉之前赶走他便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可桃枝也不是个吃素的,又岂会允许她的如意算盘打成? “王大哥~” 此话一出,登时,两人脚步齐刷刷一顿,那模样不亚于大白天见着鬼,惊悚又讶异。 桃枝被他们如此惊惧的反应逗得乐了乐,出声轻笑了下还不忘继续揶揄发问。 “怎么话还没说完就又要走?” 末了,也不管人应不应,她就自顾自踱步到跟前,上下打量够那精彩绝伦的表情后才淡然开口。“我前两日才新学了个词,叫无媒苟合,而今想想用在你俩身上着实是不妥,我觉得你们应该叫——通奸!对不对?” 她声音甜到发腻,粗听上去像个天真到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试问有哪个姑娘会吐出如此狂言?! 眼瞅着自己的丑事被揭发,何素兰终于坐不住了,上前抓过她衣领警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看见什么了!” “我告诉你,就算你到处去说也没人会信的,苏子秋离不开我,他不敢走,村里没人会接受他的,一个傻子,什么也干不了,没了我,他在这里根本活不下去!” 黄石村的人大多固步自封,冥顽不化,生来只知道一种活法,也只会守着自家门口那一亩三分田过活,他们懂男女大防,懂成婚不止是搭伙过日子,却不明白夫妻间不睦了该如何,彼此双方若爱不复存在了又如何? 他们依旧固执的守着老一套的规矩,以为成了婚就得一辈子白头偕老。 桃枝懒得和她废话,也不愿意这样弯弯绕绕的讲些有的没的,干脆开诚布公的把话给一并说清楚。“我想你误会了。” “其实对于你和这位王大哥……的事我并不感兴趣,如果必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保密,让它永远成为秘密。” 毕竟在同苏子秋和离这件事上,他们的意见倒是出奇的一致。 可很显然,何素兰不相信她有这么好心,天上怎么可能会有掉馅饼这种好事? 她神情警惕,一眼不错地盯着人直直发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桃枝闻言叹了口气,似乎是不懂自己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她还不清楚,随即眼神一翻,示意人松开勒着自己衣领的手,淡然笑笑。“很简单,我只要你做一件事,离开苏子秋。” “与他和离。” “……” “我还没有拿到钱,不能离开。” 那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第20章 第 20 章 桃枝丝毫不意外何素兰的回答,甚至可以说她就没想过自己能得到答案,凡人求财就跟妖鬼精怪拼了命想要得道成仙一般,天经地义,也只有像苏子秋这样的傻子才会不思进取! 更何况要是这活儿真那么好干,那当初月老也不会求到自己头上了! 她眼眸微沉,唇瓣抿成条细线想了想,最终,似是迫于无奈般的开口遗憾道。“那就只有这最后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 何素兰看她面上的表情顿感不妙,话问出口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也简单,我告发你,你再被迫离开他。” 桃枝接的自然,仿佛这是自己逼到绝境处迫于无奈的选择。“虽然过程麻烦是麻烦了点,不过也算是帮了你们一个大忙,到底是你先对不起他的,总不能既想要钱又想要名声吧?” 怎么说她也在下界做了上百年的妖,虽然仙界日日熏陶,讲究什么以德报怨,但那套普度众生的说法早就过时了,现在时兴的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而且总不能自己成个仙,连为妖的行事方法都弄丢了吧! 她兀自点点头,紧接着,一双剔透的眼眸就那样望着,干净又纯粹,面皮更是细嫩乖软,好不惹人怜爱。 可何素兰瞧着却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心头被这样一番话吓到仍有余悸,胸膛里燃着的怒火也愈发旺盛。“你是在威胁我?”说罢,她刻薄的眼微眯起,隐约可见里头闪烁着的冰冷寒光,刺骨冻人。 恰逢此刻,男人也转身看来,眼神阴鸷又狠辣。 两人就这样一左一右的抵着门口站住,呼吸一下提轻了,静悄悄的,像是在暗中酝酿什么,危险可怖。 “何姐姐说哪里的话,我怎么敢威胁你呢~” 桃枝闻言客套笑笑,身姿轻盈地绕着人转了两圈,很轻易便逃脱开被围困的境地。 她满脸波澜不惊,像是没什么事能让她神色巨变,也没什么事能难得倒她一样。“我只不过是在给你提出建议,如果你不接受,那妹妹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换个委屈点的法子了…” 话音落地,又是一阵死寂般的静默,周围空气开始凝固,冻结,像是有根拉满了弓的箭,悬在头顶,蓄势待发,无比紧张。 末了,何素兰抬眸,径直朝人的方向走了两步,意味不明地问道。“你喜欢苏子秋?” 这话从何说起? 桃枝被问的猝不及防,噎了一瞬,很快,又调整好面部表情答道。“当然不是!” “那你为何对他的事这么上心?” “……” 一时间,她也答不上来,总不能真向人透露自己是被月老赶下界来帮他渡劫的吧,最后也只勉强摆摆手,挑了个不出错的回道。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何素兰大抵也是被答案给呛了下,听完后不言不语,只安安静静的垂着头,叫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倒是旁边的男人有些着急了,跺了跺脚,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颇有些干瞪眼的架势。 檐下的天越发黑了,狂风呼啸而过,与断断续续的雷声交织,发出阵阵轰鸣,树木挣扎扭曲,叶片也扑簌簌的一齐掉下。 看这样子,怕是有场大雨要下了… 桃枝注意力被外头异常的天象所吸引,根本没看到何素兰突变的表情,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忽而,人猛地抬头,眼底骤然迸发出狠厉的光芒,叫人触之寒凉彻骨。“照这么说的话…” “那便是无论如何都留你不得了!” 何素兰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等丑事一旦在村里传开那自己必然再没了容身之所,她又不是明妍,家世好,又有个当村长的爹,所以只能赶在事情没闹大前先解决掉知情者! 桃枝来不及反应,被这猝不及防一击吓了一大跳,接连退了好几步才将将停住,她先是愣了愣,随后又觉得实在好笑,轻嗤了声。“你要对我动手?” 且不说二人谁胜谁负尚无定论,就单论凡人敢和仙官叫板的,她是第一个,也估计是最后一个。 少女满目好奇,神情更是难掩激动和兴奋,似乎是在替她思考怎么将自己给置之死地。 何素兰也是头一次见这般古怪的人,既不为求财也不为求人,好像只是单单纯纯的想让自己与苏子秋那傻子分开而已… 可一个连路都认不得的傻子,又有什么值得她图谋的吗? 登时,她心中生起了警惕,只觉不对劲,这人从前就疯疯癫癫的,指不定这回又在打什么别的主意! 她停下向前的脚步,身子同旁边的男人贴近了些,神色戒备道。“若你现在离开,并且保证从今往后都闭紧嘴,不出现在我身边,那我倒是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不可能。” 桃枝想也没想,黛眉轻轻一挑,答得干脆,半分犹豫也没有。“我倒是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离开苏子秋,就什么事也没有。” 十世善人和天命之女乃是天定的姻缘,自然,也会受上天庇护,说直白点,何素兰就是那薄薄命簿上的一粒尘埃,不费吹灰之力,只轻轻弹一弹手指就能掸掉,更别提能有什么好结果了。 其大概意思就跟话本子里给男女主设坎坷的小喽啰一样,注定要成为炮灰的… 何素兰眼见自己劝告无果,当即也不再留情面,横眉一扫,眼底含煞的向王大勇看去,男人个头大,把子足,耸肩一站竟是直接把门框给压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都不留。 桃枝神情冷然,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想不到她堂堂一个天界的仙官居然还有会被手无缚鸡之力凡人给恐吓的一天! 桃枝深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周身气压低的发闷,天上地下,她还就从来没被如此轻看过,哪怕是司命月老那儿都没有!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少女愤然出声,何素兰离得远,听不清她一个人嘴巴咕噜咕噜的在说些什么,只觉心中疑窦愈发强烈——果然,只有死人才万无一失,才能保守的住秘密! 几次三番,耐心早已耗尽,何素兰决定不再等,手虚虚握成爪,一刻也不耽误的向人袭去。 凛冽的破空声直直朝自己逼近,桃枝眉头一皱,身姿灵巧,转身躲过那道冲她脖子抓去的力道,脚稳踩住地面,小腿抵着桌椅顿了顿。 矮了小半截的木桌子被碰撞,茶杯瞬间叮林当啷的左右摇晃了好一阵才慢慢稳住。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她给抓住!难不成你想我俩的事被人发现吗!!!” 何素兰见人灵活得跟鱼一般,颇为棘手,当下又催促着王大勇一齐动手,迟一分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眼下必须速战速决! “好。” 男人闷头应了声,像是极为听话。 看着面前一左一右的两人,桃枝玉面生冷,脚不自觉的往后倒退,素绿色的布衣在空中自然的打了个旋,裙摆飞扬的那一刻,她当机立断,掌心藏在袖中,献出法术… “二打一,如此不光明磊落,那我也不客气了!” 届时若天帝天后要罚她,那自己也认了! 桃枝贯来不爱吃亏,如此想了番后,手又捏紧了些,眉眼也立马锋利了许多。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忽然,刚才还紧紧合拢的大门被一阵不容忽视的力道给猛地推开,迎面撞进来的除了一张黑灰的小脸外,还带着声急吼。 “阿桃!” 苏子秋连呼带喊,一道声音嚷得极大,叫屋内三人登时都怔住了,停下动作。 桃枝有些讶异,分神间还是先一步迈上前,应声急问了句。“你怎么来了?”她话里话外都是不赞同,这傻子怎么醒的这么快,而且还寻到这儿来了? 苏子秋又呆又笨,没看出气氛不对,也没理解这是在赶自己走的意思,见状,只是上前,轻轻拉住人衣角,笑得一派天真。 “终于找到你了!” 他一张脸黢黑,不过不是晒的,而是常年累月没洗干净的污垢,眼下再配上那双湿漉漉的小眼,还真有种可怜巴巴流浪狗的既视感。 少年语气带着幽怨,像是在怪人抛下自己跑了,又像是在自顾自安慰道,没关系,只要自己找到她就都没关系。 “你去哪里了,我找你找了好久都没见!” 说完,那小身板还配合的一晃一晃,虽然嘴上说着这话,但却也没发脾气,没不理人。 桃枝这会儿手痒得紧,很想上去薅一把那小脑瓜,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得哄他跟哄小孩子般应付道。“我在和子秋玩躲猫猫呢,子秋真棒,一下就找到我了,真厉害!” 小傻子被捧得找不着北,心满意足的伸出手指点了点人后腰,示意自己不要紧,现在已经原谅她了。 桃枝微不可察一笑,随即又摸了把人脑袋,收敛好表情抬头看向对面。 此刻的何素兰早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苏子秋的突然到来打断她动作,不过很快,瞧着面前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举动,她视线来回扫了扫,而后眸光渐深,眼底划过一抹不自觉的狠厉… 傻子和疯子,也算般配,既然他们这么情深义重,难舍难分,那自己不妨做个主,成全了这对野鸳鸯,也算是积阴德了! 更何况除一个也是除,除两个也是除,一个两个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作者终于准备重新做人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第21章 第 21 章 不多时,何素兰就说服好自己,放下那点微末的同情心,眼下的情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们不会放过她,同样的,自己也更不可能让他们坏了好事…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只要收拾了这两人,到时尸体一抛一埋,届时哪怕是明卫国前来问询,空口无凭的,找不到证据,寻不到人,他又能拿自己怎么样呢? 更何况苏子秋一死,自己便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未亡人,明卫国即便是想,也不能再藏着掖着苏家家产,如此一来,还怕他不乖乖的双手奉上吗! 何素兰想到的极好,一时间竟也不再遮掩,眼神里透露出满满的贪婪和**,她抬起头,嘴角几欲压制不住狂喜开口。 “等到了下面你们可千万别怪我,要怪就怪这上天不公,让苏家二老早死,叫你落到了我手上,是你苏子秋人傻,命不好,怪不得我咯!” “哼,好冠冕堂皇的一套说辞,居然把自己给择得一干二净!” 桃枝闻言忍不住出声,唾弃了句。 紧接着,她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睨着人,神情依旧温温和和,语调也没什么起伏,但说出的话却字字杀人诛心。“是你通奸偷人在先,又杀人灭口在后,如今黑白颠倒,是非不分,果真是应了书里说的那句话——” “丑人多作怪!” 末了,似乎是还觉不够,桃枝欺身靠近了些人,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停的缓慢。“丑-人-多-作-怪!” 何素兰哪里听得了这话,一瞬间,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牙齿紧咬着唇瓣,险险要撕扯出里头殷红的血肉来,等人喘口气的功夫,再定睛一看,那发指眦裂的样子说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魂怨鬼也不为过! “贱人!” 她彻底怒了,手指被捏的咯吱作响,呼吸也愈发沉重,天堂大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寻! 何素兰不会武,向来打架只靠蛮力,从前苏子秋在她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头,但大多都是因为他不还手,可桃枝又不是苏子秋,也不是傻子,更不是能任人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更遑论如此盛怒之下,何素兰的动作根本毫无章法,甚至到最后只能像疯子般又扯又咬。 桃枝本就有点功夫在身上,加之头脑清醒,身姿轻盈,三两下就把人给打个措手不及。 “啊——” 何素兰隐隐见自己落于下风,不甘心的尖叫了声,随即也不等胸腔大喘口气,立马眼神示意着王大勇跟上,二人准备一齐将人拿下! “呵,自不量力!” 少女见状,察觉到他们的意图,身轻如燕一跃,足尖起落之间顷刻便倒退数十米,一下在左,一下又在右,二人跟着上上下下,乒呤乓啷了好一阵,结果到最后还是被捉弄得连衣角的半分都没摸着。 实在可恶! 何素兰累的倚着桌子大喘气,体力消耗太多以至于她现下都没了再叫嚣的力气。 而一旁,王大勇面色沉了沉,似乎是看出了什么,悄咪咪走上前,趁人不备直接从背后掐住苏子秋的后脖颈,猛地拖拽了把,那样子跟拖圈里的死猪没什么区别。 “子秋痛,痛!” 一声惊叫喊得桃枝瞬间回神。 等她视线再一投望去,只见小傻子正泪眼婆娑,佝偻着身子被人拎在半空中。“放开他!” 苏子秋眼眶明显红了一圈,里头氤氲着水雾,苍白的薄唇颤抖几瞬,终是忍不住,漏出了几声恸哭,细细碎碎,如同野兽哀鸣。 几乎是想也没想,桃枝就脱口而出。“你是真的想死吗?!” 只见刚才还不徐不疾,应对自如的少女此刻再没了寡淡模样,她已然动了怒,面上灭了笑意,整个人也冷得好似座冰雕,浑身上下散发出无尽的阴寒不说,目光也生盯得人心头一颤,哆哆嗦嗦的不敢出声。 可何素兰却丝毫不惧,点点头冲男人示意他做的好,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这疯婆子不是一心都系在这傻子身上吗?那自己就断了她的念想,也好叫她明白明白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今日这事是势必要有个结果的,不是同归于尽,就是鱼死网破,那她们就来比比看到底谁更狠心些! “快动手,杀了他!” 何素兰抬眸,满眼肃杀之意,厉声冲着王大勇开口。 小傻子被高吊着颈,难受得很,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不明白这突然一下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个人要这样拎着自己? 他抬眼,先是看了看离自己较近的何素兰,还没等人开口求助,紧接着,就听见她嘴里说出让自己去死的话,小傻子目瞪口呆,黝黑的眼珠子里写了满满的难以置信。 “素兰…” “别这么叫我!” 临了到头,何素兰也终于露出了原本面貌,她尖着嗓,目露鄙睨,像是多听到一秒苏子秋讲话都觉得难熬般,厉声打断。 “你一个傻子,有什么资格这么喊我!要不是当初看在你家还有几个银子的份上,你以为我会愿意嫁给你?就凭你?是什么东西!” 她眼神像裹着刀,嘴角的弧度更是轻蔑,苏子秋听在耳朵里,不知是明白了还是没明白,一头乱糟糟,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发炸毛似的团在头上,没来由叫人觉着这傻子更傻了些。 末了,他大抵是从神色表情里分析出了意思,木讷的呜呜咽咽了两声,随后眼泪便决堤的往下掉。 “呜呜呜———” “还不快些!”何素兰早已等不及,匆匆催促道。 男人也不负所望,当即手臂用力,一股狠劲儿绞紧了苏子秋细长的脖子,庄稼汉本就力气大,再加之小傻子身上没个二两肉,瘦弱不堪的,碰一下就能轻易推倒,二者对上,完全就是老鹰碰小鸡,毫无胜算可言… 眼瞅着人面目涨得通红,险险要翻白眼背过气去,桃枝立马纵身跃起,一个提掌,凌空而去。 她手上带着十足十的劲儿,虽然看着软绵绵的,姿势也不对,但其中却蕴含了磅礴的仙力,只消轻轻一下就能将面前的木门转瞬化为齑粉。 桃枝眉眼冷然,最终,她还是破例出手,乱了劫数。 “傻子!” 瞧着直直冲自己来的一掌,王大勇先是鄙夷的讥笑了笑,自己难不成还真会怕了她?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正当人撇撇嘴,准备轻松接下这一击时,谁料,下一秒,那股力道却变了,仿佛带着碾压之势,猛地撞在他臂膀之上,顷刻间,整条手臂瞬间动弹不得,密密麻麻的疼意后知后觉,叫他双眼失焦,几欲恍惚,疼的快窒息。 嘶—— 男人被拍到了大门口,身形一晃,左摇右摆的根本站不稳,他勉强压制住五脏六腑的移位,忍了半晌,最终还是喷了口血出声。“你…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来头?” 少女不屑扬眉,反手一转,又递了一掌过去,丝毫没有要收着力道的意思。“你祖宗,算不算!” 桃枝还真没夸大,论辈排资,自己这活了上千年的树可不就是他们凡人的祖宗吗… 没等再说什么,她一伸手,接过王大勇脱力抛来的苏子秋,小傻子泪眼婆娑,像是被那句让他去死的话伤的不轻,面色都苍白到近乎透明。 到底是天命钦定的十世善人,有颗赤子之心,以为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良善,可实则不然,这世上多的是黑心烂肚肠的坏种! “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我就真不理你了!” 桃枝这句是当真在生气,她觉得苏子秋这样子委实懦弱,也委实不成器了些。 心智如此之浅不说,还一点打击都受不得,将来到了上清天可怎么办?天界那些个仙官都鬼精鬼精的,也贯爱捉弄人的,只怕是有的他苦受了! 小傻子埋头在人胸口,听到这话吓得立马一激灵,忙不迭吸溜了下鼻子,昂头泪眼汪汪地瞧着她。 “不要,不要不理子秋!” “那你就乖乖听话。” 少年眼底一片通红,话一出口就带上哭腔。“好,听话,子秋听话…” 这头二人正旁若无人的自顾自说话,那边的何素兰却因着自己被忽视而气得咬牙切齿,她龇牙瞪目,眼露凶光,一时间怒上心头,失去理智的难耐嘶吼道。 “该死!该死!你们通通都该死!” 门口,王大勇被两掌轻松拍落在地,生咳了老半天,想站起来又发觉实在无力,心下惊讶的同时也生出了些许忌惮。 一个柔柔弱弱的黄毛丫头,怎么可能将自己打到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 这、这显然不是寻常凡人所为! 桃枝一心记挂在苏子秋身上,自然没注意到这处,不过即便是她清楚王大勇心中所想,也丝毫不担心,毕竟凡人大多愚昧无知,又有谁会相信这玄之又玄的仙界一说呢? “跳梁小丑,不必在意。” 说罢,她就打算拉着苏子秋先行离开。 第22章 第 22 章 屋外,不知何时哗哗的下起了大雨,瓦片被雨声打得噼啪作响,房内没点烛,昏昏暗暗的,看不太清,显得压抑又沉闷。 何素兰自刚才那声怒吼后就一直低垂着脑袋,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双肩一整个耷拉塌下,像是被拔去浑身刺的刺猬,厌厌的,再没了叫嚣的精力。 桃枝挑了挑眉,有些不习惯她这样平静,毕竟上一秒还声嘶力竭的人下一秒又突然风平浪静,怎么看怎么怪异…… 不过她也没想太多,只当是人终于识时务,明白了自己的厉害之处。 “咱们走。” 说着,她就拉了把后头的苏子秋,小傻子鼻头轻抽,抹抹面上的眼泪,拽紧衣袖跟了上去。 王大勇倒在门框边,久久站不起来,手捂着挨了一掌的胸口直抽气,他眼神追着两人看,但却不敢做什么,他哪儿还敢拦,脚不仅不上前,反而往后缩了缩,似是生怕人瞧自己不顺眼又提掌将这条命给收了去。 就在两人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忽然,后头惊闻一声破空巨响,木凳被高高抛在空中,呈一条弯曲的弧线,不由分说的朝他俩那处狠掷去。 风一个劲儿呼呼猛吹,连带着屋内的一切都席卷扫尽,苏子秋跟在桃枝身后,先一步觉察到不对,转头猛一看去,登时,小脸煞白一片,明摆着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 “阿桃!”他急喊了句。 紧接着又手忙脚乱的反扑向桃枝,将人一整个压在身下,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什么。“痛,会痛的,子秋帮阿桃挡下…” 走在前面的少女根本来不及反应,别说是她如今法力被限了,便是个再能掐会算,再武艺高超的神仙来了也防不住这突然的暴起。 桃枝起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而后胸膛重重撞在地上,搅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震颤,差点没当场呕出来。 等人晕晕乎乎明白过来发生什么时,苏子秋单薄的身形已死死将她护住,她身上半点皮肉伤都没有,除了那点子被压住的闷顿感之外,顶多也就是沾了些灰尘罢了。 可那趴在地上的苏子秋却不一样,背上,脸上到处都是木凳“哐当”砸下来的碎屑,狼狈至极,他身子不自觉蜷缩在一起,紧咬下唇,呼吸也轻幽幽的,似乎是要断气… 那木凳是实心的,又重,加之是从后头被突然砸来,没个缓冲,直愣愣“咚”一下打在身上,没当场去见阎王爷算都是好的了! “苏子秋!” 桃枝一瞅,当即惊叫了句,转身踉跄一下将人给稳扶住。 她没想到小傻子会帮自己挡这一下,一时间愣了愣,说不出话来,胸口发堵,像是有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好半天都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的,更用力的看着苏子秋,视线一遍遍描摹他脸的同时心底也对人多了几分难言感动。 然苏子秋虽是男子,但到底瘦弱,明显挨不住,唇瓣微张,最终忍不住,闷哼出声。 “嘶——” 他倒抽口凉气,因着太过疼痛又不禁红了眼眶。 桃枝看他闷头不言不语不吭声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先头涌上来的怜意又瞬间化作气恼,开口呵斥道。“傻子,真是十足十的大傻子!” “说你傻你还真傻,为什么要替我扛!痛又为什么不说话,你自己呢,不要命了!” 苏子秋痛得龇牙咧嘴,面目都险些扭曲了,但他依旧还是那样子,憨憨傻傻地望向她,扬唇颤抖地笑笑道。“不痛不痛,子秋不痛,阿桃也不痛…” 不痛个屁,新伤叠在旧伤上,一条命都快要被折腾没了! 桃枝听闻他这明显宽慰自己的话心头又是一窒,胸腔也压抑地透不过气来,此刻她面色紧绷到极点,也难看到极点。 不说别的,就单单十世善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这事,若是被宣扬出去,一来证明她没本事没能力,二来堂堂天界仙官,连个凡人都看护不住,便是到了上清天也会被其他仙官仙侍给大肆笑话的! 桃枝越想越火大,周身萦绕的戾厉之气愈发渐浓,遮天蔽日的,几乎都要满的溢出来… 若是此刻那阎王老儿派个辩识不清的鬼吏来,只怕是得将她当作某个怨气化形的孤魂野鬼给抓起来,逮了去十八层地狱炼化! 眼睫轻轻一眨,看着面前强撑起一丝力气也要安慰自己的苏子秋,顿时,桃枝再生不出半点责怪的心思,她一时只觉棘手,又把目光转向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笑话!自己动不了十世善人还收拾不了他们吗? 只见她眸中慢慢聚起寒气,看二人的眼神早已是看死人,虽说自己是仙,但到底也有妖的血性在,更何况要是现在不把人给除掉,将来估计又是大忌! 而且杀便杀了,左不过是被天帝天后在仙牢里关他个百八十年而已… 桃枝已然想清楚,也做好了准备,当即二话不说提手上前——她虚影一闪而过,不等看清动作就见人擒住何素兰的衣领,把她一步步拽起往门板上撞去。 “一而再再而三,你简直是自寻死路!” 少女脸庞天真到不谙世事,语气却是冷淡到残忍。 她玉面含煞,明明是温笑着,但那副模样任谁瞧了都只觉害怕,何素兰这会儿是真的有些怯了,感受到脖子上越勒越紧的力道,没有丝毫要收的意思,几欲窒息。 “嗬———” “怕死吗?”桃枝手上使着劲儿,神色淡然地问道。 她垂着眼,眉眼精致得跟诗人笔下的水墨画般,精致又叫人一眼难忘。 何素兰瞧着她这揶揄自己的模样,心中不甘,不甘心死,更不甘心死在她手中。 “狐媚子!贱人!说实话吧,你们俩是不是早就搞一块儿去了?我说为什么事事都替这傻子出头,原来还是他姘头啊!” 桃枝闻言不自觉轻嗤了声,她头脑清楚得很,根本没被这气急败坏到胡乱污蔑的话给激到,少女侧身,扬唇一抿,皙白的面容被衬得更加秀丽好看。 “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 “我嘴硬还是你们做贼心虚你自己心里有数!一个傻子也上赶着当宝,我看你就是害怕自己在村里没人要才不要脸的来抢别人家男人!贱货!骚蹄子!我呸!!!” 何素兰声音颤抖,眼神射出仇恨的光芒,阴毒狠戾,似是要将面前的人一整个吞噬消灭。 但相比于她的疯魔,桃枝甚至是不可谓之不冷静,仿佛那嘴里字字句句骂的恶毒言语不是自己。“哼,和你比起来的话…我怕还是小巫见大巫,差得远呢!” 说着又意味深长的扫了眼旁边准备靠在角落装死的王大勇,意思好像在说——明明你才是那个做贼心虚,最耐不住寂寞想要偷人的人,不是吗? “……” 屋外的雷声轰隆隆响了大半日,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雨也下得越发大了,淅沥沥洗刷着路面的黄土,水汽裹挟着雨珠吹在脸上,凉意又唤回几分清醒。 是时候要了结这一切了… 桃枝不再犹豫,迟则生变的道理她比谁都懂,诚然,自己不是什么大善人,更不懂得良善两个字怎么写,但人若欺我,我必欺人,这便是为妖的生存之道! 当即,她手臂没再留劲儿,一步两步三步紧接着向前,搅得何素兰不得不顺势踮起脚才能留得一线喘息的机会。 一旁,王大勇看人招式凌厉,每一击一下都带着可怖之势,打在痛点上,便知此女子不简单,不是自己能轻易招惹的,当下立马识趣,闷声做起了缩头乌龟,一个屁也憋不出来。 而何素兰则是见刚才还和自己“郎有情妾有意”的情郎丝毫没有要管的意思,加之身体又到了承受的极限,呼吸越来越微弱,胸腔如同被一层无形的束缚给禁锢住,沉重,且带着灼烧般的难受。 她只觉一阵无望,紧握拳头,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肤,用最后的全力嘶吼道。“若今天我出了任何事,我将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诅咒你下地狱,诅咒你永远都得不到想要的一切!” “……” 就这? 桃枝闻言当下的第一反应不是反驳,也不是急着怒骂,而是满头问号,就这??? 好歹自己也是见过不少阎王殿阴兵鬼卒的人,想当初她和那些妖魔鬼怪打照面的时候什么不得好死,什么五马分尸,什么堕入十八层地狱的话她都接下过,眼下这个… 小儿科了些,也着实是不够看了些。 桃枝掏了掏耳朵,眨巴眨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那样直直望她,似乎是在等人说出更多更狠厉的话来。 可苏子秋不知道这些,他只听到这话会让桃枝不好,急红了眼,呼哧呼哧出声喊道。“阿桃,不、不要,会受伤的,不要!” “没事儿” 然而当事人桃枝却没当回事,不在意的摆摆手,冲一脸担心她的小傻子摇头招手。“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少女唇角微不可见一扬,边后退,边拎着人高举在空中,和之前王大勇对待苏子秋的方式一样,羞辱人意味至极。 就在何素兰以为这次自己在劫难逃时,忽然—— “住手!” 第23章 第 23 章 一道呵斥声从屋外横插进来,瞬间,将里头四人的目光给剥夺了去,桃枝手上的动作一顿,莫名也停了下来。 ——是明卫国的声音! 她素来记性好,不会听错。 等一转身探头望去,便见明卫国领着明妍走正门而入,不仅仅是他俩,再往后一昂脖子,乌泱泱还跟了一群父老乡亲们,这气魄,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合村来围剿的呢! 这是什么阵仗? 桃枝只觉疑惑,虽说自己确实是想要让何素兰的丑事大白于天下,但也用不着这么配合吧! “这是…” 话还没说出口,她像是一下想到了什么,猛地愣了愣,随即转头看向吓得躲在自己身后扣衣服的苏子秋,这帮人不会是小傻子找来的吧?! 末了,又哑然失笑,摇摇头暗道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愚昧,怎么可能呢?要真是他的话,那也不至于天天被欺负了还不还手啊! 正当桃枝准备上前问清楚时,那头的何素兰却已经先一步挣脱开她手,抢着开口。“明、明村长,你怎么来了?” 她面上带着明显的惊慌,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呼吸更是稳不住,正一个劲儿的大口粗喘气。 反观桃枝,不徐不疾的,一边任由人甩开自己的手,一边视线紧盯着,一眼不错地打量着何素兰背地里的那些小动作。 只见她不动声色的朝后招招手,向挤到角落里的王大勇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避着点,千万别出现在人前被发现了! 可桃枝又怎么可能会让计谋轻易得逞,且不说刚才两人是怎么怎么凶狠的要置于他们死地,就说这种让苏子秋能正大光明摆脱何素兰的几乎可不是常有的! “对呀对呀,瞧瞧这事给闹的,怎么把村长都招来了!” 她忙不迭出声,又挤又推的把王大勇给向前带了带。 何素兰瞧见这一幕,当场吓得魂都飞了,但她不敢动,更怕自己一动就什么都完了,只能眼神带刀,狠狠剜了她一眼才算完。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两人眼神交锋,在空中不断厮杀,冷冽而锐利,如同利剑出鞘,周围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成为冲突的导火索,顷刻爆发。 明卫国走到跟前,也不多话,目光在左右扫视来扫视去,最终轻咳了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刚才她为什么那样掐你?” 这话明显不是在问桃枝,但她却偏要上赶着回答。“噢~” “那当然是因为…” 少女娇俏开口,语调慢条斯理的,时不时眼睛还在何素兰和王大勇之间梭视,没明说,但却也和明说差不多了。“因为…” “没事!” 突然,何素兰尖叫一声,叫屋内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只见她极其迅速的接过话,脸上堆着假笑朝人呵呵一乐。“没事,什么事也没有,我俩小打小闹玩呢!”不仅如此,她还顺势挽过旁边桃枝的胳臂,一副宛如亲姐妹的样子冲人眨眨眼示意。 “是不是呀?” “……” 桃枝冷眼瞧着,面上从始至终都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淡笑,就是没开口。 何素兰看人这样子越发着急上火,险些嘴上起燎泡,她眼神慢慢发冷,眉头紧皱,默不动声的催促着桃枝快点回话,此刻她紧绷的神经就像是拉满力的弦,稍有失误就会断裂崩溃,快快快,快点回答啊!!! “是这样吗?” 明卫国显然也不信,别说是他了,就是这一屋子的男女老少没一个相信的。 不说之前闹过那么一出欺辱人家男人的事,就说是刚才掐脖子那一下,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在小打小闹啊! 那头,何素兰生怕自己偷人的丑事被戳穿,又眼看桃枝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一时间心中越想越发狠,暗道之前自己就不该对这小贱蹄子留善心,应该早早和王大勇合力把她弄死才对! 桃枝眯了眯眼,自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嘴角勾起轻笑了下,带着捉弄的语气开口。“当然——” 那声音拖得老长,没停。 还不等人把话说完,何素兰一听开头便立马得意洋洋的抛下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准备转身,可下一秒,她却失算了… 直到这会儿,桃枝脸上才终于露出了点为妖的阴森古怪来,只见她刚才还挂着笑的脸喜色戛然而止,神色也很快恢复平常,静悄悄的,叫人再瞧不出其他情绪。 “当然——不是啦!” “你分明是在偷人,只不过恰好被我和苏子秋路过发现想杀人灭口,而我拼死反抗罢了。” 这消息来的太过突然,太过令人错愕,甚至可以说根本没给众人丝毫反应时间,也没给何素兰任何捂嘴的机会,就这样直愣愣的明说了出来。 登时,屋内屋外乌泱泱一群人立马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桃枝凑进去听了一耳朵,有说信的,有说不信的,但显然,站自己这边的算少数。 不过她也能理解,毕竟自己在黄石村的名声向来不好,更别提还和何素兰有旧怨,故意报复的几率很大,不信也是自然。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 明卫国被一屋子人叽叽喳喳的声音闹得头疼,厉声呵斥了句。 他大抵也是不信这话的,面上的讶异一闪而过便又急匆匆地问道。“既然你说何素兰偷人,你有什么证据?如果拿不出证据来,胡乱攀扯人可是不对的,要吃苦头的!” 黄石村虽不大,但规矩却多,什么男女大防,什么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什么男尊女卑,千万年来都是这一套,没人敢反对,更没人会去打破。 桃枝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多事,闻言当即点点头,表示自己很清楚后果—— 抓贼抓脏,捉奸捉双,有理有据,这也算说得过去。 她提了口气,几个跨步迈到跟前,从人堆里揪出那个几乎快要把自己藏进地缝里的王大勇,指着鼻子道。“就是他。” “他就是奸夫!” 赫然,又是一片哗然。 “他?就是他?” “谁呀,不认识,咱们村的吗?” “看着不像,没见过,是别的村的吧。” 四周的目光纷纷投掷来,将人给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原本还有些迟疑拿不稳主意的人也开始动摇。 一是因为这人在村中确实没见过,二则是他那贼眉鼠眼的样子,一看就藏着事儿,十有**怕是差不离了,更何况这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信也不行了。 王大勇被盯得浑身发毛,没一刻功夫就有些盗汗,又不敢伸手去擦,只能任由脸火辣辣地烧,越胀越红,干站着着急。 反观一旁,何素兰倒比他强些,这会儿还在一个劲儿摇头狡辩。“污蔑,她这是在污蔑我!” “污蔑?” 桃枝轻笑了阵,随后几步贴近向前,皙白的手就那样随意在人脸上摸了摸,一派天真的语气疑惑开口。“我为什么要污蔑你?” “换句话说,你有什么好值得我污蔑的?” 何素兰自是不甘示弱,猛一拍开她手,转头看向躲在后头的苏子秋。“那当然是因为你要和他狼狈为奸啊!” 小傻子呆呆的,被指了也是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憨傻模样,他光一个劲儿对眼瞪着手指,耳朵动了动,似乎是在琢磨刚才听到的话。 ——和他 阿桃要和自己住在一起了吗? 那子秋是愿意的,子秋不要和素兰一起,素兰老是欺负自己,不给自己饭吃,还打自己,阿桃很好的,对子秋也很好! 子秋是愿意的… 桃枝根本没注意到小傻子这边,抬眼又朝何素兰看去。“证据呢?没有证据的话胡乱攀扯人可不好,总不能像条没家教的野狗一样乱吠吧~” 说完她停了两秒,再开口时声音又低又缓。“噢,对了,你没有,但我有呀!” 何素兰一听当下表情就僵了,嘴角生生抽搐了半天就是挂不起来,她自然知道桃枝在指什么,本想佯装一副云淡风轻,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可内心却是一团乱麻,惊恐不安。 “你…” 桃枝可不惯着,一翻白眼,偏不让她如意,偏要撕开人的遮羞布,亮出那可恶嘴脸。 当即,她手揪着人的衣领用力往下一拉—— 瞬间,映入眼帘的是数不尽的斑点红痕,密密麻麻,从脖子一路蔓延到胸口,到处都是。 “嘶——” 众人的抽气声在屋内清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句接一句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眼下是人证物证俱在,就是想抵赖胡乱攀咬人也没办法了。 何素兰意识到不对,慌慌忙忙的想要系上衣领,掩住痕迹,但手忙脚乱之下却是把领子越扯越大,根本毫无用处。 一切都晚了… 她精心策划的一切都被桃枝给毁了! “我要杀了你!” 何素兰怒不可遏,抄起案上的剪刀,几个快步冲到人前,胳膊高高举起,再猛地刺下,一看就是下了死手,谁也不敢拦。“你去死吧!!!” 第24章 第 24 章 冰冷的刀器在空中折射发出寒光,照在屋内众人眼里,她们惊叫着四散往角落里躲,没人敢在此刻上前劝说,更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阻止,毕竟谁都惜命,谁都不愿意沾染一身腥臊。 桃枝第一时间察觉到动作,腿不自觉往后缩,可再一避就碰上了后头的苏子秋,转头一瞧,小傻子还是那样,一派天真模样,眨巴眨巴眼,神情迷茫无措。 真真是造孽了! 月老这是给自己安排的什么破差事! 桃枝发誓,等她回了上清天一定要把那月老殿给搅个天翻地覆!向来都只听说过成佛成仙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为什么自己下界帮个凡人渡劫还要遭那么多罪受?! 她静静站在原地,心里还正感叹着自己的仙途实在坎坷,而这副呆滞的模样在人眼里看来就是一动不动,不躲也不避。 她、她是要硬接这一下?! 众人神色皆一变,顿时大惊,而后又忙不迭纷纷闭眼,不愿看到这残忍血腥的一幕,就连旁边的明卫国也跟着手一抖,像是在替少女的英年早逝感到惋惜一样。 就这样又干等了会儿,可半天也不见有动静生出,父老乡亲们中有胆大的,忍不住偷摸摸睁开条小缝瞧了眼,可这不瞧不要紧,一瞧就瞧出了事来。 紧接着,便听见一阵唏嘘的叹气声。“诶呦诶呦,你说明妍你这会儿去掺和什么热闹啊!” “妍儿?” 明卫国一听这话,当下吓得心脏突突突猛跳,但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手往边上探了探,企图摸到明妍,可背后晃了一圈,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摸着。 他登时惊得扬眉,一抬头就看见何素兰狰狞的面目,而那下头抵住她手腕的人不是自己女儿明妍还有谁? “妍儿!” 很快,急喊声响彻整间屋子,四处回荡。 对此,桃枝明显也是发愣的,她根本没想到明妍会出手,甚至可以说她都已经做好了要硬抗这一剪刀的准备,一是因为在凡人面前严令禁止使用法术的,二则是这一刀若见了红,自己便更有由头让何素兰出局滚蛋,可明妍这一下却是让她始料未及的,万万没想到的… 先不说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是怎么生出勇气来挡刀,就说此事和她八竿子也打不着,论说要出头也轮不着她呀! 不,不对,难不成这也是天命的意思? 桃枝思来想去,难得琢磨不出上头的意思,眼睛提溜一转,一下看看挡在前头的明妍,一下又看看躲在后头的苏子秋,面色瞬间古怪异常。 小傻子被这样盯得浑身发毛,不自在,扭着身子又贴近些人,顺着衣衫摸上手臂,傻笑道。 “阿桃…” 可话还没说完,突然的闪身一躲叫他给结结实实扑了个空,桃枝避开了,不止避开了,而且还硬邦邦推着人到跟前去。“去,你去。” 去、去什么?去哪里? 苏子秋不明所以,一双溜圆的眼直直望着她,他手一揪,紧紧抓着衣料没松,心脏一阵阵收缩,额头也发汗,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快去她那儿啊!” 桃枝手指了指明妍,意思很明确。 这下月老可不能怪自己没有尽心尽力,如今她可是把饭都快喂他嘴里了,只等这小傻子张口吃就可以了! 想着,她又将人小幅度往外推了推,力道不大,甚至可以说连一个手指头的劲儿都没用到,但苏子秋就是红了眼眶,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伤心哭泣。 “子秋不去。” 他哑着嗓子,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好似流不完,翻来覆去,反反复复就只会说那一两句话,阿桃不要,阿桃对不起。 “子秋哪儿也不去,阿桃赶我走,不要,阿桃对不起…” 桃枝从未见这傻子哭得如此凄惨,一时间也手忙脚乱的想去安慰人,可末了一出声就又想起自己此番的目的,要是又跟从前一样不当回事儿,只怕这两人这辈子都别想有一点进展了! 于是她只好狠下心,手圈着臂膀叉在腰上,装作一脸冷漠的不管不顾。 见状,苏子秋哭得更凶了,小嘴往外一瘪,情绪再次坍塌崩溃,他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寂静无声的屋内显得更加无助,仿佛一条被主人家抛弃,无家可归的小狗。 就这么一两句话的功夫,前头的明妍已经明显有些撑不住了,何素兰到底是个农妇,加之又怒上心头,劲儿比牛还大,眼看着刀尖就要戳到人时,明卫国终于是拿出来一村之长的气势来。 “来人,快把她给我拖走!” 得了令,众乡亲们这才敢上前,合力把已经疯魔得不成样子的何素兰拉开,顺便还将角落里准备趁乱溜走的王大勇也给抓了起来。 桃枝也没闲着,一伸手,赶忙接住了手脚脱力的明妍,顺便真心诚意的关怀了句。“你没事吧?” 好歹也算是间接替自己挡刀子,她们做妖的可不是这么没心没肺的人,更何况自己又不傻,这会子正好是带苏子秋来刷好感的时候,此时不刷更待何时? “我没事。” 明妍摇摇头,倒没为之前的事与她生隔应,应完后又转身看向和桃枝宛若连体婴儿的苏子秋,似乎是怕吓着他般,声音轻轻柔柔的开口。 “子秋呢,你没事吧?” “……” 桃枝瞧着苏子秋跟个锯嘴的葫芦一样不吭声就瞬间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劳心劳神帮他出谋划策还出错了? “人家问你话呢!” 她着急催促了声,眼神也配合着左右看。 末了,许是意识到自己不说话的行为可能会惹人更加生气了,小傻子这才期期艾艾上前,老实的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只是答完后他又一溜烟儿的跑走了,甚至都没过多停留,跑到桃枝身后,老样子拉着她的衣袖,一下都不愿意松开。 “……” “祖宗,你才是我真祖宗!” 桃枝这下是彻底拿他没辙了,打打不了,骂骂不了,还只能恭恭敬敬的伺候着,谁叫人家是上千年都难得一遇的十世善人呢! 这头三人三言两语算是过了,那边的明卫国却是棘手了… 乡亲们指指点点,对着这对胆大包天的奸夫□□众说纷纭,各有各的想法,一下说要浸猪笼,一下又说要示众以示惩戒,吵得头晕脑胀,根本没一个能拿定主意的。 眼看明卫国也没想法,桃枝当即站出来,绝不能再错过这大好的机会! “要我说——” “要我说就该将他们赶出村去,再也不许踏足黄石村半步!”清脆脆的声音在屋内赫然响起,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去。 “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些?” “过分?哪里过分了?不仅如此,我还要让他们身败名裂,让大伙儿都知道知道,她何素兰是个什么样的贱女人!” 说这话的人是个年近五旬的老大妈,据说当年她也是一样,捉奸捉到了自己丈夫身上,所以此刻有些嫉恶如仇得过了火。 “我要让她在这世上活不下去,颜面无存,羞愧至死!” 屋檐外的天灰沉沉的,雨渐渐下小了起来,绵密密的淋在地上,更衬得里头人声嘈杂,聒噪不断。 桃枝看着倒在墙角边被压住的何素兰,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仿佛众人嘴里口诛笔伐的对象不是自己一样,死气沉沉,没什么表情,她瞧着,既不觉得可怜,也不觉得解气,一切不过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王大勇也同样,被五花大绑在人旁边,但他却不安分,一个劲儿的猛捣鼓,嘴上喊着自己冤枉不止,还边振振有词的念叨着。 “不是我,是她!” 男人此刻面目狰狞得可怕,大概是没料到如今会东窗事发,竟一下把责任都推诿个干净。“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先勾引我的,她还想弄死苏子秋,霸占苏家财产,所有的事情都跟我没关系啊!” 他一路跪行到明卫国面前,企图靠这点说辞来为自己讨个最后的颜面,可明卫国向来看不上这种人,更别提他还连那点身为男子的担当也没有了。 “拉走,让村里人都好好瞧瞧!” 这一句便是断了最后的退路了。 王大勇一听,瞬间蔫巴了,仰躺在地上直哀嚎,最后还是五六个大汉拉着他才慢慢拖远了。 桃枝这会儿没兴趣管其他人的死活,看了眼何素兰后便张口问道。“那她呢,明村长?” 按理来说,王大勇不是黄石村的人他不好处置自己无话可说,但何素兰可不是,她既然做了这档子上不了台面的事要如何处置呢? 明卫国匆匆扫了下桃枝,自是知道她心心念念在想什么,说到底也无可厚非,何素兰对苏子秋做的那些恶事他不是不知,眼下也好,总算能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将两人分开,也总算是能给恩人个交代了…… 他沉默两秒,随即点点头冲人说道。 “就照你原来的意思办吧,让他们俩和离,再把人赶出村去!” 第25章 第 25 章 接连两日的雨下完后便是个大晴天,眨眼间就到了秋,白日里的日头不晒人,反而是入了夜才有几分刺骨寒凉的意思。 苏子秋自那日后就再没回过苏家,一直跟着桃枝,她走到哪儿他也就跟到哪儿,两人可谓是形影不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最初桃枝说过,也赶过,但腿长在人家身上,自己总不好绑着不让动吧,不过到后头她也没力气再赶了—— 因为她病了… 这病来得突然,甚至可以说来得莫名其妙,两日前人还生龙活虎,能蹦能跳的,这会儿却已经病得在床榻上起不来,连喘口气都像是要把肺给生咳出来一样,直骇人。 苏子秋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半死,一边手紧紧拉着人不放,一边又哭的稀里哗啦,他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嘶哑了,脸也花了。 “阿桃,你、你怎么了,不要吓子秋…” 桃枝肚子上盖了满身被他拿来的厚被子,此刻就是想说话胸膛里也挤不出一丝多余的气,她挣扎着坐起,拼命摇摇头向苏子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事。 怎么说也好歹是个仙官,不老不死的化身,凡间这个不过是具躯体,她又不是真的死了! 而且再说了,要是他能省点心,和明妍好好的,哪怕自己真到了那要驾鹤西去的地步,也算是了却心愿,死得其所了… 可小傻子根本不知道这些,一双眼满满当当的,只瞧得见榻上那毫无生气的少女,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连哭都没有太大声。 “呜呜,呜呜呜…” 但即便如此,桃枝却还是被嚷得头疼。“不许哭!” 声音喇过嗓子眼,带起一片生疼,她撑起胳膊,手肘支住摇摇欲坠的身子,一层层剥开身上的棉被后又看了眼苏子秋。 少年眼眶泛红,带着微湿的泪,一层叠着一层往下淌,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别提有多可怜了。 他常年吃不饱穿不暖,所以面黄肌瘦的,脸上唯一一处勉强算是亮点的地方还是那辨唇,虽也是苍白一片,但好歹还留了些活人气儿,可如今这么一瞧,是愈发白了,倒比她一个生病的人还要虚软脆弱些。 “我口渴了,想喝水。” 桃枝一时间没想要好说什么,只能暂且转移话题。 苏子秋大抵是见人终于来了些精神,眸光闪了闪,紧接着便立马着急忙慌的起身,就要去桌上端茶杯给她。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桃枝神情破有些难言复杂,她昏昏沉沉睡了有两日,这小傻子也跟着在这儿忙前忙后的照顾了两日,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感动过后却又剩下一肚子无奈。 说不清,道不明… 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才好?难不成自己真要学那泼皮无赖,把两人给生拉硬拽的绑了凑一对才行? 桃枝想想又摇头,这么一两下的功夫,那头苏子秋已端着茶来到跟前,他仰着脑袋,睫毛轻颤似蝶翼扑闪,唇角咧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阿桃饿不饿,子秋还弄了吃的,可…可以吃的。” 小傻子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不知是担心自己自作主张了,还是高兴人终于醒了,表情也僵硬着,不太自然。 末了,他又舔了舔唇补充道。“是子秋自己做的。” 桃枝闻言愣了下,没多想,很快就接过话头开始真心夸赞他。“子秋一个人做的吗?真棒!” 苏子秋挠挠头,笑容腼腆,没一会儿又忙奔走开,小跑跟捧宝似的把自己熬了大半日的粥拿出来给人瞧。 “吃,阿桃吃。” “这是…” “这是哪儿弄来的米?”桃枝察觉到不对,放下手里的茶,看着人一字一句问道。 她很清楚自家米缸里早就弹尽粮绝了,如今他又是从哪儿搞来的米煮粥? 显然,听到这话的小傻子一瞬间有些惊慌,视线四处乱扫了下后摇摇手赶忙解释道“是邻居大妈借给我们的。” 说谎! 桃枝刚准备接过的手就这样生生顿在空中,然后又缓慢缩了回来,只留苏子秋一个人无措在原地。 牛家是前几年才搬来黄石村的,听村里人说,最初的牛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人见人嫌,而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句突然广为流传的谣言开始的。 ——她娘是个出来卖的,千人骑万人压… ——哟,这你都不知道?隔壁村都传开了,说是没脸见人才跑到了咱们村的! ——嘿嘿,那敢情好啊,长这么漂亮,说不定也能让我尝尝滋味~ 也是自那之后牛秀桃的脾气开始变了,原本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变得易爆易燥,便是旁人多说一句闲话都要拳打脚踢的程度,一直到后来,她娘死了后就愈发厉害… 因此村里人这才不待见她,更别提会有什么嘘寒问暖了,而她也不指望会有人关心照顾自己。 许是长久的沉默让苏子秋心中惴惴不安,他低着头,脑袋耷拉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等待审判一样,呼吸急促而紊乱。 “子秋说谎了…” 他双手不停地搓着衣角,嘴唇也哆嗦着。“是子秋问村长要的,子秋说阿桃生病,会饿,要吃饭,村长才给子秋的。” 小傻子似乎是很怕会桃枝生气,话还没说完,眼中的慌乱便如潮水般袭来,仿佛要将人一整个吞没殆尽,他身形本就瘦弱,现下委屈团成一团的样子就更显几分可怜了。 桃枝听了解释也没说话,抿了抿唇,像在思考什么。 末了,她接过苏子秋手中的碗,溜边喝了口算是缓和气氛,刚准备开口,嘴里砸吧砸吧两下味儿差点没直截了当的干呕出来。 这、这哪里要她活,分明就是催着她去死嘛! 一口粥甜不甜,咸不咸,辣不辣,苦不苦的,可谓是五味俱全,应有尽有,但就是不好吃,一点儿也不好吃! 但迎着人希冀的目光,桃枝还是勉强压制住翻涌上来的呕吐感,举起碗示意了下,而后迅速放在边上晾了晾,皮笑肉不笑的违心道。 “好吃,挺好的…” 苏子秋原本还想再劝人喝两口,可奈何桃枝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开口打断他说话,她可不想再尝试了… “那你、你到明家去有没有看望明妍?” 她没忘记明妍护着自己而受伤的事,要不是这会儿病倒了,怎么说她也是要去问候一番的! “不知道。” 怎么就不知道了? “咳咳——” 桃枝闻言顿时热气上涌,一时被这回答气得直咳血,根本牛头不对马嘴,这不是在敷衍自己是什么?! 先不说这一副面无表情又挂脸的样子,就说这回答,什么叫不知道,怎么就不知道了? 要不是看在他是凡人的份上自己不计较,若是在天界,有谁这样和自己说话,她早上去打得仙宫门都找不到了! 桃枝气喘如牛,手按在榻上慢慢匀气,不气不气,他是十世善人,是十世善人… 等人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这才好声好气的再次问道。“你去的时候没见着她?”小傻子听完点了点头又摇头,这一通稀里糊涂的倒叫桃枝更搞不懂了。 “她不在?” “在,又走了。” 苏子秋不知是傻还是聪明,见人来火了,终于老实答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桃枝要这么执着的把自己和明妍凑在一块儿,但又不想她不高兴,只能顺着意思先哄一哄。 “明妍姐姐给我开的门,她后来又走了。” “走去哪儿了?” “子秋不知道。” 桃枝三句话问不出一个有用的消息,索性也歇了心思,反正如今已解决了何素兰这个心头大患,还怕接下来找不到机会给二人牵红线吗? 既然不能坐等机会上门,那自己还不能创造机会了? 伤寒才好了没两日,她就耐不住性子的急着往明家赶,苏子秋连拖带拽说什么都不让人走,偏要等她好全了才行,就这样,硬生生又给耽误了五六日。 终于,等到可以出门的时候,日头已经斜斜照到了墙根处。 桃枝这次是支开苏子秋一个人来的,不为其他,就依照她这些时日躺在床上琢磨出来的心得来说,十有**就是从前自己太过着急的缘故… 感情这事最忌讳操之过急,得细水长流,慢慢来,而且人家话本子里不都写了嘛,男女主得先经历千般坎坷万般磨难才能在一起,不能一上来就生拉硬拽,反而会适得其反的! 她思前想后,觉得也是这个理儿,便没强拉着小傻子一起来。 黄土路一道从村东头延到了村西头,桃枝走了大半刻钟,还没到明家门口,额间就已经有些汗湿,她伸手扇了扇风,刚想在哪儿歇两脚,一撇眼,便瞧见了明妍。 “明——” 喉咙里一个明字刚喊出声,忽然被生生掐断,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树底下站着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桃枝没太看清,但明妍她却瞧得真真的。 只见少女并拢脚立在外侧,身上穿着件水粉色的布衣,发间还细心的根据着装搭配了朵粉花,不过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她面上那副表情,明摆着一脸小女儿家看见心上人的娇羞模样,半点不似作伪。 可…可她的心上人不该是苏子秋吗?这位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第26章 第 26 章 活了上千年,桃枝还是头一次碰见这种情况,到底是月老懈怠渎职,还是天道也同样出了错? 明妍不该是天命选定给十世善人的良缘吗?但这情景…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她要和别人牵定红线的样子啊! 不行不行,实在是等不了了! 桃枝觉得眼下自己要再不插手那苏子秋是当真没救了,她探头,猫着身子瞧去,树下头的男人端的是一副温润如玉的好模样,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大气,和小傻子一对比,不说是完败,但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而且就这面皮,这通身的气度,也难怪天命之女会看上他。 这边人嘴上正感叹着,那边明妍也一步步向前靠近,大约挪了两三步后又停了下来。 桃枝隔得远,再加上中间有条道的缘故所以她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也不敢挨太近,但却隐约见两人的手黏在一起推诿了番,似乎是在传递什么东西,可具体是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 难不成是定情信物?! 想到这儿,她又开始着急上火,还等什么等,再等下去,只怕是黄花菜都要凉透了! 桃枝显然是被自己这番猜忌震惊过了头,没想过突然冲上去会不会不合时宜,也没想过人家是否真的在互诉衷肠,当下就三步并作两步,一个提气准备去问责。 可步子才刚一踏出,胳膊就粘上了具温热的躯体,等回头定睛一看,发现是苏子秋。 “你…你么找到这儿来了?” 话几乎是脱口问出,只疑惑为什么寻到这儿来了,像是并不意外他的出现。 小傻子似乎是听出了点不欢迎的意思,闻言瘪了瘪嘴,一如既往的抓着人袖子不放,话里话外多了几分莫名委屈。“阿桃把子秋落下了,子秋就找啊找,找啊找…” “……” 桃枝这会儿心思不在这儿,点点头勉强算应过后视线又朝着对面的两人望去,她一下瞧着面前的苏子秋,一下又瞧着树下那笔直站着的男人,再三打量过后她还是决定先暂缓,万事还得从长计议! 不说别的,就说现在要让苏子秋出现在明妍面前无异于是自找耻辱,自寻死路,便是喊个正常人来看都知道二人之间该选谁吧!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桃枝就没打算这样不明不白的走,她扬手冲对面指了指,对着树下头的人开口问道。 “那个人,子秋知道他是谁吗?” 她不是黄石村的人,自然认不全谁是谁,可苏子秋不一样。 只见他听完后便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头往前一伸,瞧见了明妍,自然也瞧见了桃枝要问的那个人——李件保。 是村子里的教书先生,他不止一次听何素兰说过。 人长得好看不止,本事也强,在黄石村算是个大名人,几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大家都喜欢他,姑娘们也都对他芳心暗许。 “李件保,是村子里的老师。” “原来是老师啊,那是很有前途了。”半天,桃枝才默默给出了句评价。 倒也确实,在这个连解决温饱都困难的年代,体面的活计本来就不多,而老师,则是里头为数不多算是上等的。 更别提桃枝还对这种能说会道的人有种天然的好感,加之他还学识渊博,这下就更喜欢了。 其意思大概就跟她们当妖做仙差不多,十年,百年,千年修炼到最后最终达到大成的境界,自然而然就会有很多仰慕者,而且妖还大多是极慕强的主儿了,那就更是顶礼膜拜了! 谁料,苏子秋不知怎的,听完这话耷拉下眼,虽没说什么,但却也明显感觉到他情绪不高,整个人蔫巴巴的,很不开心。 “怎么了?” 桃枝察觉到不对,仰头看他。 小傻子安安静静的,被注视了也只呆呆的摇了摇头,随后跟个没事人一样抿唇笑了下。“没、没什么。” 这样子…真没什么就有鬼了! 桃枝又不是个傻的,她倒是想装什么都不知道,可看着他这样子,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又实在是安心不起来。 这傻子,什么时候学会口是心非了? 她心下反复掂量几番,还是没想出自己到底是哪句话惹人不快,难道问这一句还问错了? 就这么一两句话的功夫,那头的明妍已经跟着李件保并肩走远了,桃枝见状便不好再多说什么,领着人也准备往家走。 现下的当务之急不是什么李件保王件保张件保,而是得让苏子秋意识到自己对天命之女是不同的! 对,就是那种男人对女人的不同! 等桃枝细细捋好这一番思绪后事情就都明了多了,也简单多了,她当即伸手,杵了杵旁边许久未说话的苏子秋,不禁有些喜上眉梢。 “诶,我看你明妍姐姐好像挺喜欢这个李件保的样子。” “……” 桃枝本意是想让小傻子着急着急,毕竟说到底自己总归是个外人,总不能今后什么事都靠她来张罗吧,而且她是棵桃树,既不是牛,又不是马,更不是骡子,虽然接下了月老的活儿,但也不能老是遭这样随意使唤吧! 可苏子秋明摆着没听,情绪还陷在她为什么注意力在别人身上,为什么要问别人的事,为什么要夸别人,难道自己不好了吗?不讨她开心了吗? 一想到这儿,小傻子又抽抽搭搭的要哭,后来,许是意识到少女曾三令五申过不喜欢自己哭后就又强忍着泪意给憋了回去。 “不知道,子秋什么也不知道。” 桃枝闻言也没多想,此刻她正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中,之前是因着有何素兰的关系在,可如今不一样了,如今男未婚女未嫁,不正是一举拿下明妍的最好时机吗! “什么不知道不知道的,要我说你就该生气,不,还得大大的生气才对!” 说完,她又转头看他,苏子秋歪着脑袋,不知是听了没听,在人问话时还傻傻的发呆,桃枝察觉到,转头捏着他的肩膀猛晃了晃。“子秋?” “苏子秋!” “嗯?” “我问你她是不是喜欢李件保?”桃枝重复说了遍。 “喜欢…” 小傻子一听这话,脚慢慢停住,僵在了原地,突然,他像是一下受了很大打击一样,面白如纸,猛地开口大声反驳道。“不喜欢他,喜欢我,喜欢子秋喜欢子秋!” 桃枝没设防,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呼吓得不轻,一脸茫然又无措,显然是没搞懂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子反应这么激烈? 还是说小傻子已经意识到明妍在自己心目中的重要性了? 那敢情好哇! 登时,她也顾不得什么心惊肉跳的了,见人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赶忙上前拍拍脑袋安抚道。“当然当然,喜欢子秋,大家都喜欢子秋,子秋最好最乖了,不是吗?” “……” 那声音一下比一下轻柔,生怕有半点不合人心意的地方,活像在哄一个未断奶的小娃娃。 哄着哄着桃枝又有些哑然失笑,哪怕是从前自己在下界做妖的时候也没这么低三下四过啊,更何况她还一向最嫌麻烦,十里桃林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眼下倒是越发和从前反着来了… 苏子秋抬头,握着她衣裳的手又紧了紧,像是在确认般发问。 “子秋好,所以大家都喜欢子秋…” “对啊对啊!” 桃枝笑容一整个贴在脸上,就差捧着脑袋站在人面前说了。 此刻,她深觉自己就是那凡间伺候主家少爷的老妈子,一边嘴上哄着还不行,手上也得顺着,摸摸脑袋拍拍肩,一应俱全才行! “那…那阿桃也喜欢我?” 这小傻子该不会是又缺乏安全感了吧… “当然喜欢了!” 仿佛就是在等她说这句话,苏子秋眼睛一下肉眼可见的亮了亮,随后他勾起桃枝的小拇指圈住,面上堆满笑意开口。 “那阿桃做子秋的妻子吧!” 是自己听错了吗? 桃枝眨巴眨巴眼,上前几步,似乎是在辨认自己刚才听到的是否是错觉一样俯下身,末了,对上人认真的表情和眼神,她确定了,苏子秋真不是在开玩笑,可… 可这怎么能行呢? 这是万万不行的啊! 她生怕人当了真,心下一慌,立马撒开挽着的手臂,一脸严肃认真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子秋不乱说,阿桃对子秋好,子秋跟阿桃在一起也开心,那阿桃就成为子秋的妻子,我们不分开,都开心!” 小傻子脑子颠三倒四的,但却还知道谁对自己好,要牢牢抓住不放,而且阿爹阿娘也说了,妻子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一辈子对自己好的… 所以阿桃喜欢他,他也愿意和阿桃在一起! “不行,这不行!” 桃枝闻言,立马意识到苏子秋会错了意,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自己对他不是那种男女间的喜欢之情,一时急得手心直冒汗,眉头也拧巴皱起。 随即她转过身子,后退几步,视线正对着人,一字一顿轻缓又认真道。 “我是很喜欢子秋,可并不是那种要和子秋过一辈子的喜欢。” 第27章 第 27 章 “为什么?” 小傻子不明白,大概是这话里的意思太过深奥,他想了会儿想不通,干脆就不想,直接问。“为什么喜欢还要分这种那种,可我对阿桃的喜欢是一样的,就是要一直在一起的那种!” 他仰着张小脸,黑黝黝的眼珠子不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无端的,叫人看出了几分真挚诚恳来。 “……” “因为、因为每个人对喜欢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说罢,桃枝又拉着他往前走,声音低低的,尽显轻柔,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循循善诱。“就像子秋喜欢我和喜欢明妍姐姐也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苏子秋默然,不知是不是被这话给一下戳中了心思,他垂下头,没作答。 见状,桃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本意原是想找个借口随便搪塞过去,没想到小傻子还真对明妍用情至深到了这种境地!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死心的在嘴硬逞强。“真的不行吗?” 桃枝无言,就这样看了他许久,久到天边那一抹残阳最终被彻底吞食殆尽,她才轻启红唇,露出的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 “不可以。” “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无话不说无所不谈,是无论如何都永远站在我这边,不抛弃不厌弃我的人!” 少女稚嫩的脸庞微微泛白,眼神是无比的坚定。 这话若换作是在上清天,她是万万不敢说的,怕叫月老知晓了连门牙都给笑掉来,因着从前在月老殿看那些情爱话本子时她总唏嘘感叹,说这黏黏腻腻又你不离我我不离你的感情太过愚昧,也太过叫人失去理智。 可试问这世间的妖鬼精怪又有谁不渴望被爱呢? 哪怕是堂堂天界的仙官也不能尽数斩断七情六欲,不是吗? 苏子秋闻言,神情怔然,这话在他听来无异于是听天书,什么一生一世,什么无话不说,他通通不懂,也不晓得。 桃枝看他一脸迷茫无措,顿时也了然,他尚且连爱自己都不会,又怎么能理解得了这个呢? 算了,和一个傻子说这么多干嘛! 她当即摆摆手,没和人过多纠缠,抬头朝面前的大路看去。“走了,咱们回家吧。” 苏子秋手臂垂在身两侧,慢吞吞跟上,他望着桃枝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好远好远,明明是自己几步就能够着的距离却忽然一下变得遥不可及,他追赶不上,有些想哭,可泪才刚湿了眼眶又生生止住。 小傻子紧抿着唇,一言不发,面上再没了往日那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 “……” 暮色彻底模糊了下来,天地缝合成一片昏暗,无边无际的黑沉沉压下来,渐渐的,没了色彩。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静静淌过,自那日一番话后,苏子秋就时常一个人陷入沉默,呆呆的坐在凳子上不说话也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桃枝每每见着,都只当他是在思忖与明妍的关系该如何更进一步,一时间心中愈发有种儿大不由娘的心酸感叹。 她知道他嘴笨心思也浅,总等着小傻子有一天能找自己来替他出出主意,可等着等着,没等到苏子秋,倒是等来了位意外之客—— 明妍? “你怎么来了?” 桃枝手撑着门板,一脸意想不到的表情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原本自己是打算先去看她的,但被苏子秋这事这么一搅和,头昏脑胀的,竟叫一下给忘了。 眼下见人自己来了,一时间愣愣的立在门口,倒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可明妍没听出她的不自在,倒听出了几分不欢迎自己的意思,登时眼一瞪,声音也不自觉嚷大了些。 “咳咳,阿爹听说你病了,非要让我来看看你。” 意在指不是自己愿意来的,而是被迫的。 末了,又似乎是怕她不信,抬手举起篮子晃了晃,里头红壳鸡蛋互相碰撞,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 桃枝闻言点点头,算是应过了这一茬,赶忙将门打开让人进来,既是来做客的,那敢情好,自己也不用费工夫再跑一趟了,也可以顺带让小傻子和人亲近亲近,何乐而不为? 她这头想的极好,但那头的另一个当事人却不乐意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时,苏子秋正搬了个矮凳子在屋内摘花生,牛家当初在黄石村也分了块地,不过牛秀桃性子懒怠,没开垦,放任它荒废在了那儿。 前几日桃枝领着苏子秋去看,正巧见不知是谁家撒的花生种子开了花结了果,秉承着不拿白不拿的道理,他们挖了两株回来,也能吃个三四天。 这会儿见人安安稳稳的坐在那儿,又碰巧明妍也在,如此大好时机,桃枝难免乐上心头。 “子秋,你明妍姐姐来看你了。” 她眉眼染笑,嘴角微弯,根本压不下面上的喜意。 明妍听到这话当即顿了下,随后又看了她一眼,但却没制止。 四下环顾而去,屋内很大,也很空旷,牛家到底比不得明家苏家,没富贵过,唯一算得上贵重的东西便是那张榻了,白木材质,已经算是少见的了。 其余的,只留有一桌和三两个板凳,颇为寂寥。 听见动静,苏子秋抬头望去,清澄干净的眼眸正对上桃枝充满笑意的脸,不待开口,又缓慢挪开,移向了旁边的明妍,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 这死孩子! 桃枝内心暗骂了句,虽然她对这傻子半死不活的模样已见怪不怪,毕竟这两天自己都是这么过来的,但眼下不一样了,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叫明妍瞧见了会这么想?! 为防止人察觉到不对,她又忙不迭拉着明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端口茶上前堵住。 “来,走久了吧,喝点茶先润润口。” 说罢,又狠狠剜了眼苏子秋,可惜人家那会儿恰巧低头,什么也没看着… 桃枝险些被气得吐血,想她堂堂一个桃妖,在下界威风八面不说,便是在天界也没人敢如此轻慢自己!如今看他一个凡人眼色不够,竟还要这样委屈受气??? 明妍抿了口寡淡无味的“茶”,许是察觉到屋内气氛不对,等了两秒才轻声开口。 “你们…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桃枝一听,忙摇头连带着摆手,嘴里嘀嘀咕咕的抱怨道。“是这孩子年纪大了,开始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在闹别扭呢!” “……” 此话一出,明妍立马昂头,意识到哪儿不对,可又说不上来,这话怎么怎么听怎么奇怪呢?倒叫别人以为都跟她差辈分似的。 那可不是嘛,在活了上千年的桃枝眼里可不就是差辈分嘛! 她眼瞅着苏子秋这闷不吭声的模样就来气,反正他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干脆自己就帮他多上点心得了。 思及此,桃枝当即便木着张脸,拎着不咸不淡的语气冲那在角落里捡花生的小傻子开口。“去去去,去外头劈些柴火来!” 这话便是在赶人走了。 苏子秋闻言,掀起眼皮看她,只见人嘴角轻动了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的起身,安静走到门口,合上门。 吱呀—— 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桃枝眉间微不可察一蹙,刚要敛起,又想起屋内还坐着明妍就瞬间松懈开来,紧接着,她搓了搓手掌心,嘴巴开开合合犹豫几次都没出声。 明妍约莫是瞧出了人的欲言又止,率先开口问道。“你的病好些了吗?” “我听阿爹说你家没米没粮,还特意拿了些过来,要是不够,你再和我说。” 果然,天命之女就是天命之女,真真是人美心善啊! 桃枝心下一暖,施施然又拖着凳子跟人一道坐了下来,两人紧挨着,从外头望去颇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好姐妹好伙伴。 “好多了,区区风寒而已,躺两天也就没事了。” 她顺杆子往上爬,没有丝毫扭捏作态的样子。“替我谢谢明村长,牢他费心记挂。” 明妍显然没想到桃枝会是这番态度,愣了愣,随后又忍不住抬眼看她。“你和子秋,你们…”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似乎是觉得自己问得太过唐突,便住了口。 可桃枝却巴不得她问。 “我们吵架了,性格不合。” “……” 屋内沉默了一瞬,不过也就一瞬桃枝便立刻接上话,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他太安静了,我这个人又喜欢闹腾,实在是合不来,要不是实在忍受不了我也不会让他去你家住了…” “我、我家?” 明妍抓住字眼,连说话都结巴了,自己不过是随口问问怎么就到了要把人给领回家的地步了?! 但桃枝却根本没给她反应思考的时间,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一环扣着一环的将人给套牢栓住。“对啊,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在你家比较好,更何况还有明村长在,谁也欺负不了他,我更放心!” 末了,又假作一脸为难的眨巴眨巴眼看着明妍,问道。 “怎么,你不愿意吗?” 第28章 第 28 章 “倒也不是不愿意…” 明妍蹙起眉头,没明确说好也没明确说不好,一来是因为太过突然,二来则是这事自己也不能全权做主,要回家去和爹爹商量商量,更何况… 更何况让一个外男住在自己家里说出去多少有些不好听。 她微微蹙眉,心底其实并没有多少愿意,但面上却不显,依旧淡淡勾着唇,端正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此事我还得回去问问阿爹才行。” “也对也对!” 桃枝闻言忙不迭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总不能平白无故塞个人过去连问都不问下吧! 而且她倒是不太急,只是不知道苏子秋那傻子急不急,这两日她日日瞧着,见他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多,眉间又是纠结又是烦躁的,想来也是相看两生厌了… “那你记得回去抓紧问问,我也好尽早将人给带去!” 见人左右都听不懂自己推诿的话,明妍双眼一翻,险些气血上涌,怒火直从脑袋顶儿迸发出来,她将手中稳握的茶杯一放,重重砸在桌上,发出“噼啪”的清脆声响。 桃枝抖了抖眉,目光沿着人胳臂一溜儿向下望去—— 噢~原来是嫌杯中无茶啊!求人办事,这点眼力见儿她还是有的! 正当她端起茶壶要给明妍再斟一杯时,突然,一下给错开了。 这是要干嘛? 高兴疯了,要和她打一架吗? 小桃花也是第一次下凡为人,不明白其中意思,仰着张生涩的小脸,眼神茫然无措的,瞪圆了在瞧。 明妍见状愈发不好明说了,只能干巴巴赔了一脸假笑,边扯开嘴角,边一个劲儿道歉。“失手了,抱歉抱歉。” 她自然也是希望苏子秋好的,希望他不再受村里人欺负,不再被看不起,可这并不意味着自己要委曲求全的和他住在一起啊! 而一旁连道“没事”的桃枝却完全没注意到人眼神中的复杂,反而还笑嘻嘻的拉过明妍的手盖在自己手上,那模样别提有多亲密了。 “还有啊,既然他今后到了你家去,我希望你能多照顾照顾他,我指的是在各个方面都多关照他…” 少女凑到人耳朵旁贴近,睫毛眨巴眨巴,像是意有所指。 可明妍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转头一瞧,也不管这明里暗里的暗示,大咧咧张口就问道。“多照顾的意思是?” 虽然自己确是在闺阁中长大,但并不代表真什么都不懂,桃枝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话里有话,只是没摆在明面上说而已,而她不想猜,更不乐意去猜。 “你指的是,让他吃穿住行样样不愁?” 那好办,她明家怎么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护个人尚且没什么大问题,更不用说在吃穿这方面了! 然而桃枝却冲人高深莫测地摇摇头,随即又眨眼浅笑道。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自己除了多在吃饱穿暖方面上心之外,其余的,也什么都做不了啊? 桃枝刚想再点拨明妍一番,却忽然,听见门口响起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瞬间,她抿嘴噤声,半个字也不敢露出来。 苏子秋那傻子虽看着傻不愣登的,可内里却比谁都细腻,要知道自己计划着将他抛弃,指不定又要哭得泪眼滂沱,和自己“反目成仇”,那她这么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不都白费了??? 不行不行,在事情没安排妥当之前,得暂且先按兵不动。 明妍闻言那头闭了嘴,自是很懂眼的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准备做个聋子瞎子。 她其实一直都没怎么搞懂桃枝为什么要催促自己收留下苏子秋,难道这两人不是一对吗?还是说他们真的吵架闹别扭了? 不等人想出个所以然来,很快,门“吱呀”一声,开了。 和去时一模一样,苏子秋又悄摸生息如幽灵般走了进来,但又有些不同,此刻,他身上抱着一摞干柴,过人头高的木头挡住了视线,以至于桃枝没看见他,而他也没见着桃枝。 两人视线相互错过,明妍在边上瞧着,越看越觉得哪儿不对。 分明一举一动都没有任何的交集,但自己就是感觉融不进他们之中,好像无形中有一层透明的纸隔在中间,划分出两个天地,泾渭分明。 好在她也不是个喜欢强求的人,容不下便不容,更何况该带的话和东西自己都已经带到位了,是时候要走了。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阿爹还等着呢!” 桃枝回过神,见明妍要走,当下想也没想的就忙伸手去拦,她本意是打算同人再说两句,生怕自己刚才讲隐晦了她没听懂。 可末了,视线一扫过人了然的表情后便立马放松下来。 也是也是,毕竟有天道在,这红线再歪又能歪到哪儿去呢? 随即,她扬手冲人摆了摆,脸上挂着十足十的笑容。“那我就不送了,千万要记得我说过的话——” “……” 黄土路上,那道娉婷的身影越走越远,桃枝一步三回头,将伸得老长的脖子给收回,最后还不忘咂咂嘴感叹苏子秋这傻子捡了个大便宜。 啧啧啧,人美心善,上哪儿找去呀! 她回头,脚轻踢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端坐在凳子上的苏子秋,一脸阴沉。 “你做甚?” 桃枝合上门,觉得莫名,青天白日的,坐在屋里一句话也不说,没鬼也得给他吓出鬼来!“准备坐在这儿装鬼吓人?” 小傻子大抵是没听出这话里有缓和气氛的意思,又或者说他此刻根本没心情思考这个,猩红的眼一抬,满目怨气丛生。 “你要让我走?” 他是怎么知道的! 桃枝闻言脑袋轰地一下炸开,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瞳孔剧烈收缩,颤动,这傻子是怎么会知道这事的?难不成他刚才在偷听自己和明妍说话? 即使内心如此惊慌无措,她依旧岿然不动,面色看上去十分镇定,甚至还有几分坦然。 “瞎、瞎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呢!” “子秋不会是最近累着了想太多了吧,这样,你赶紧去休息,今儿我来做饭!” 桃枝心中只想着先赶紧把这尊大佛给送走,千万别坏了自己后头的事… 可苏子秋显然没被这套漏洞百出的说辞给打发,手撑在桌子上踉跄站起,整个人仿佛是受了很大的打击般,用尽全力才让自己镇定的走到人面前。 “你别骗我了,我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自己和明妍的谈话? “……” 好你个小傻子,我跟你心连心,你竟然跟我玩脑筋?!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桃枝内心第一反应不是被揭穿的无地自容,而是自己呕心沥血却讨不到半分好处的愤恨。 什么狗屁骗不骗的,自己做这么多是为了谁,又是图什么? 还不是为着他吗!!! 然而这些苏子秋却半点不知,他只知道自己听到那句“受不了他”时内心有多崩溃,轻飘飘的几个字眼就像是柄刀子,一下下剜着他的心肺,凌迟着他。 他好恨,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明明想当初就冲进去却又退缩了,害怕了。 小傻子迈开腿,一步步向前,伴随着脚步挪动,他眼眶里大滴大滴滚烫的泪就这样重重落下,砸在桃枝手臂上,灼得她生疼,心中也徒然不好受了起来。 她想解释,却又看见那双悲伤到绝望的眼。“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苏子秋才不要听,挥开人准备上前拉住自己的手,失望的神情丝毫不加掩饰。“你不想要我,是不是?” “你嫌我烦了,是不是?” “你讨厌我什么也做不了只会拖后腿,所以你也一样,和素兰一样不喜欢子秋了,是不是?” “不是,当然不是!” 桃枝被一连串的问题砸得登时慌了,内心成一团乱麻,再没了刚才的愤恨。 她眉头紧锁,拼命想解释,摆脱掉这种开口无力的境地,但苏子秋哪里还听得进去,此刻,在他眼里,自己就像是被人推来推去的包袱累赘,谁也不想要,谁也不愿意接手… 空气慢慢安静了下来,二人都没轻易开口,日头烈烈地照着地面,屋内却生不出一丝暖意。 耳边密密麻麻的抽泣声接连不断,纵使桃枝是根天生无心无情的木头却也不得不感到懊悔和自责,她看着面前默默流泪的傻子,最终缓慢低下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唉,真真是输给他了! 可这一下在苏子秋听来却无异于是毁灭性的… 她受不了自己了吗?她叹气是因为终于忍受够了要抛弃自己吗? 见状,少年呜咽得更用力了,身体也因过度悲伤而止不住颤抖,他双拳紧握,试图靠手掌心的疼痛来减少眼泪的泛滥,但无济于事,通通都无济于事! 苏子秋感觉自己仿佛被全世界遗弃,阿爹阿娘,素兰,现在就连阿桃也要离开了吗?泪水无声,精神也已达到了崩溃边缘。 “好,我走,我走就是了!” 第29章 第 29 章 说罢,小傻子就毅然决然转身,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然而还不等他手碰上门,后头突然“扑通”一声—— “阿桃!” “……” 桃枝晕得毫无预兆,甚至可以说连她自己都没搞懂为什么会晕倒,只记得当时正听苏子秋说着离开离开,急火攻心之下脑中忽然一阵钝痛,再然后…然后就昏昏沉沉的晕倒了。 她把这归结于是被气得,这傻子正话不听听反话,好话不听听气话,难怪自己要背过气去! 等人再次幽幽转醒时,屋内一片漆黑,房间里没点烛,只有窗外点点朦胧的月色照进来。 桃枝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没力气,起不来,直睁着一双大眼睛提溜转悠,左看看右看看,心中不由疑惑道,苏子秋呢?这傻子不会真这么狠心抛下自己不管了吧… 正想着,门口“吱呀”一声,便给了她答案。 一道削瘦的身影出现,将门从外头向里给推开,桃枝掀起眼皮一瞧,嘴唇翘起,微不可察地努了努,哼,算他还有点良心! 苏子秋似乎是没察觉到床上的人醒了,转身把手中的碗放下,顺势又划了根火柴将桌上烧得只剩下小半截身子的蜡烛点上,瞬间,屋内便亮堂了不少。 他站在灯旁,人离得近,自然也照得完全,火星闪耀一刹,少年清隽的眉眼就这样显露了出来。 直到这一刻,桃枝才惊觉自己好像从未认真看清过苏子秋,之前只道是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可现下瞧着,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但若要仔细问起哪儿不一样了,她也一时说不上来。 点完灯,苏子秋又一步步蹑手蹑脚的向床边靠近,那摇晃来摇晃去的模样像是在做贼,提气轻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人给吵醒了。 桃枝躺在床上,半阖着眼,见状,愈发没来由的想笑。 一条洗得发白的青布被当作床幔,她脑袋缩在里头,外头的光被恰到好处的遮掩着,她能瞧见苏子秋,苏子秋却瞧不见她。 正当人准备扒开帘子低头看来时,不知怎的,桃枝却忽然生了胆怯,紧张得一下把眼给闭上。 “……” 呼吸清浅浅的,没有阻隔的扑在人面上,气温逐渐上升,搅得原本苍白的脸也荡出了抹红意。 他要干什么?杀人抛尸吗? 桃枝眼睛看不见,脑袋却在一个劲儿猛转不停,她拼命压抑住想颤动的睫毛,连胸膛的起伏都不自觉压低,再压低。 就在她喘不上气,几乎以为自己快要被发现时,下一秒,那脚步声又慢慢走远。 这傻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桃枝琢磨不透,更不清楚此刻苏子秋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姑且只能继续按兵不动,先看看情况再说。 然而没一会儿的功夫,人就回来了,手上还端着个碗,看样子似乎是要给自己喂药。 桃枝一瞅,心中越发有愧了,甚至还深为自己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而唾弃,她现下倒是想睁眼了,可这会儿不上不下的,反而错过了好时机,更何况这傻子万一要是再揪着之前让他走的话不放,自己怕不是又要气晕倒? 她不愿面对,索性就这样装死下去。 苏子秋也丝毫没发现不对,掀起帘子挂在一旁,他半边身子坐在榻上,扶起桃枝靠着自己肩膀,一手端着碗,一手环过人。 “阿桃,喝药了。” “……” 温热的勺子抵住唇瓣,桃枝闭紧了嘴,没有理会。 不是不喝,只是小桃花哪里装过晕,更别提知道晕的人是何种模样了,她这半辈子统共也没晕过几回,如今要她活人装死,岂不是为难她吗? “不喝吗?” 看不清脸,苏子秋的语气便也听不出是平静还是焦急,只是淡淡的,像是在低声喃喃自语。“可是大夫说了一定要喝的…” 桃枝不愿意喝药,甚至一想起自己刚下界时被喂的那碗苦兮兮的药水就直皱眉,连带着腿也跟着打哆嗦。 小傻子不知道这一茬,见人闭着眼无声无息的模样顿时犯了难,末了,他挺直腰,又强硬的将桃枝抱得更紧了些,背挨着胸膛,过高的体温也一并带暖了她的身体。 勒、快勒死仙了! 桃枝起初还不觉得,但随着苏子秋越靠越近便不习惯了,她向来没和人如此亲近过,一时浑身刺挠,怎么都不自在,脑袋更是有意无意的向后躲,想要避开。 但既是装晕,又如何能挣扎呢? 一番不痛不痒的动作后,苏子秋也仅仅只是将她滑到臂膀处的脑袋又挪回到肩上,再微微一按,那身子就软得跟烂泥似的,摊开了,起不来。 嘶——— 轻点轻点,一把老骨头都要被折断了! 桃枝疼得直皱眉,恨不得立马站起来给他来一拳,可奈何这破身子根本受不住,风一吹就能倒,更别提站起来了,脆皮得很! 她心中极为气恼,如今正儿八经一细想,愈发觉得寻不着缘由,自己怎么会突然晕倒呢? 明明精神头很足,根本不像是生了大病的样子,但身体就是瘫软无力,时不时胸口还抽痛,仿佛…仿佛是一左一右各拉着两头线,紧绷绷的,只消哪一刻就能断裂开来! 心里正嘀咕着,那边苏子秋又将勺子抵近了几分,磕碰上她牙齿。 “阿桃,要喝药,喝了药身体才能好!” ——不喝。 桃枝依旧装晕,不过这回却被吵得烦了,假意小幅度挣扎了番,舌头顺势悄悄向外推勺子,说什么也不喝,谁料下一秒,不等人反应,她便被一下从榻上拉出来,横打竖抱地坐在苏子秋怀里。 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 堂堂天界仙官,比他大了上千岁不止,坐在一个小辈怀里腻腻歪歪算是怎么个事?! 她吓得够呛,差点要睁眼急急呵斥出声,可又一想到自己醒来要面对的场景,登时便蔫巴了,坐就坐吧,总比到时候两人大眼瞪小眼来得好吧… 桃枝没辙了,也是真害怕这傻子再搞出什么惊天骇俗的动静,于是乖乖张口,不敢再惹恼他半分。 苏子秋见状,低下头,目光如有实质般上下扫视了遍,什么也没说,两秒后才拿过勺子又慢慢喂了起来。 没了三推四阻的小动作,一碗药很快就见了底,就在她以为终于能消停会儿时,他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个一模一样的碗。 “……” 这对吗?这不对吧! 喉咙口的苦劲儿才刚咽下,都没散尽,那头便已然端上了另一碗,桃枝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自己命苦,内心正叫苦连天,直觉被骗时,忽然—— 诶~是甜的! 她没抗拒,砸吧砸吧嘴又轻抿了一小口,没错没错,还真是甜滋滋的小糖水! 虽说自己是正儿八经当妖做仙了两回,不用吃尘世饭,不用饮凡间露,但到底是个女儿家,哪儿有不喜欢吃甜的。 苏子秋手不停,一口接着一口地喂,桃枝也眯起眼,有节奏的跟着开开合合往嘴里送,甚至到最后都等不及,追着勺子去咬… 不一会儿的功夫,这一碗也被吃得干干净净。 她心满意足,正准备等人将自己放下去歇息,便听到小傻子在耳边幽幽开口,那声音很是沙哑,像挤出来的一样,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阿桃。” 屋内空旷安静,以至于仅一句听得格外清楚。 桃枝闻言瞬间一僵,心揣在胸膛里“扑通扑通”慢跳了两下,后背滲出冷汗,指甲也无意识掐进掌心,不安,燥闷,紧张的情绪在心头乱转。 她不敢应,更何况她总觉得这傻子应该是发现自己醒了,但没戳穿,而且万一应了不就正正好说明在装晕嘛,不打自招,她可没这么傻! 末了,许是半天没等到回答,苏子秋似乎是死心了,真的相信人没醒,紧接着,勺子落回碗中,清脆一声响后,人便合上门走了。 “……” 待脚步声匆匆走远,桃枝这才敢睁眼,晃了晃脑袋后又朝四周环顾了圈,见屋内确实无人,一口憋在肚里的气终于能重重落下。 呼呼呼—— 不是说只是个傻子吗?怎么自己还斗智斗勇了起来,也忒不好糊弄了些吧! 她揉了把僵硬到面无表情的脸,心里早已暗暗骂开了街,不行不行,小傻子越来越不好糊弄了,自己得想法子尽快将他送到明妍身边去才行! 待到送走了苏子秋,自己也能安安稳稳在下界快活个两三年,岂不乐哉! 正美滋滋想着,刚头才走远的脚步声再次去而复返,自由不过半刻,桃枝又手忙脚乱的赶紧扒回到床上,理好被子,故技重重重施。 自己这条老命怕是真要被折腾死! 门“吱呀”一关,屋内便什么动静也听不着。 桃枝受不了这么安静,加之眼睛又看不见,心中直发毛,这傻子还回来干嘛?难道落下了什么东西? 她鼻息粗喘,耳朵竖起,刚要仔细听听便惊觉面上一热,是手指划过肌肤的触感,紧接着,又继续畅通无阻的一路向下,到了唇,脖子,胸口… “阿桃,子秋打水来给你洗漱洗漱。” 话刚说完,被子就猛地被掀开,随即,雪白的中衣映入眼帘。 桃枝显然是还没从这番震惊的动作中回神,浑身紧绷,一动不动,连心口都收紧了,她只感觉灼热的呼吸扑在自己面上,越来越低,越靠越近。 不行! 上涌的气血没压住,一个不小心直冲天灵盖,将人给生生急晕了过去… 第30章 第 30 章 痛,好痛,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痛,为什么会这么痛! 桃枝意识像浸在深海里沉浮,上下颠倒翻涌,剧烈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到全身,仿佛有千万根针刺进她皮肤,每一寸血肉都在颤抖,巨浪袭来,将她吞并,又拖进无尽的黑暗中。 而在这片黑暗里,她听到了许多嘈杂的声音,男男女女,有熟知的,有陌生的,无一不在长吁短叹,哀鸣悲伤。 好吵好吵,为什么要在她耳边哭得这么伤心? “我实在是束手无策,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什么叫束手无策?你不是大夫吗!你不是拍着胸脯和我保证过无论什么病都能治的吗?” “是能治,可你也没早说她病得这么古怪啊,既没看到外伤,也探不出内伤,按理说应该什么事也没有的,可如今一动不动的躺在这儿,简直生平未见,我一个小小的村医又如何能治得了!” 桃枝闭目暗听着,也觉得这话颇有道理,莫说是他们这些毫无术法的凡人了,便是自己也一头雾水—— 几次三番晕倒,要说这正常绝非可能! 大夫的话一说完,四下便一片寂静,苏子秋看了眼明卫国,见人冲自己摇摇头才又缓走上前,他似乎是理解了很久才理解明白束手无策的意思,一时间慌乱得无所适从。“救不了阿桃…” “那还有谁能救,你告诉我,我去找他、我去找他来救阿桃!” 少年紧追着人不放,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心里还存有一丝希冀,只要自己不放弃就一定有机会。 众人在旁边看着,谁也没上去劝住,苏家二老走的早,留下这一根独苗苗,乡里乡亲没说多照顾,但都知道牛秀桃对他好,又是给吃又是给住,他们比不得,如今眼看人不行了,更没什么立场去劝。 大夫起先还有些不忍,到最后被问烦了,干脆直截了当的和人点明道。“要我说你也别白费那功夫了,还是留点力气和她说说话,顺便准备准备后事吧!” 不怪他说晦气话,而是这“病“实在罕见,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听说前两日也来了好几波人,个个皱眉摇头,拱手撂下一句无能为力便走了。 苏子秋听罢,原本苍白的唇这下更加失色了,他看着床上那安静到毫无声息的人,眼泪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他真笨,真没用,救不了阿爹阿娘,也救不了阿桃… 明妍见状有些于心不忍,她微垂眼睫,快步上前扶住他几欲踉跄跌倒的脚步,声音低缓。 “子秋,你别担心,我们再想想办法,总有大夫能治好她的!” 这话更多的还是在宽慰,实际上大家心里都门清儿,十几个大夫来来回回看了三四天都回天乏术,还能有什么转机? “我会救阿桃的!” 小傻子摇了摇头,像是根本没在听人说话,固执的喃喃自语道。“我一定会让阿桃好起来的!” “你自己如何能…” 明妍知道这是在说气话,他大字不识一个,又不会医术,怎么可能能救得了人,更何况这病还来得突然又古怪,甚至可以说是在阎王爷手里抢人,如何能开得了玩笑! 即便如此,她仍旧耐着性子继续哄道。“人多力量大,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肯定能行的!” 天命之女果然是天命之女,遇事临危不乱,有头脑懂思考,几句话说下来简直不要太周全。 桃枝这会儿睁不开眼,也顾不上这痛那痛的了,心中直喊苏子秋赶紧答应下来,她此番下界不正是为着两人的红线能够顺利牵成吗?如今牺牲自己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可苏子秋却不知一下搭错了哪根筋,平白拂了人的好意不说还当场甩开手,一副男女授受不亲的模样又离远了些。 “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 桃枝听在耳里,急在心里,若是此刻她能醒来,势必要揪着苏子秋耳朵狠狠拧一把,再叫他仔仔细细看清自己拒绝的人到底是谁!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这样拱手送出去,不是脑子摔坏了是什么?! 她仰躺在榻上,眼皮无论怎么用力都睁不开,像被浆糊黏住了一样,心里登时又气又闹,这一句在她听来无异于是平地炸雷,倒霉孩子,自己都这样了竟还不让她省点心! 忽然,桃枝只觉喉头骤痒,一股腥甜自口腔蔓延开来,微微一咳便“呜啦啦”猛吐出口鲜血。 “阿桃!” 苏子秋忙不迭伸手往床头扶,神情极为担忧害怕。 也是,小傻子活到大哪儿见过这场景,当即吓得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又紊乱,整个人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面在屋内团团转,一面还不住地呼喊着桃枝的名字。 “阿桃,你不要吓子秋!” “血,好多血,你流了好多血,止不住,要怎么帮你,你告诉子秋要怎么帮你才能不流血…” 一群人见状一窝蜂似的惊叫跑开,好在还有个明卫国足够镇定,上前扶住险些扑跪在地的少年,又匆匆忙忙催大夫的催大夫,赶人的赶人,他神情凝重,心也慢慢跟着沉了下来。 这人…只怕是保不住了… 如此想着,可嘴上却依旧在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她,一定会撑过去的!” “……” 然桃枝又岂会听不出这是在说假话,她的脸因痛苦而扭曲,腹部胃连着肠一并绞紧了,丝毫喘气的机会都不给留,疼得直弯腰,冷汗也一个劲儿猛冒。 但痛归痛,她心里却对此没什么太大感触,毕竟这副身子本来就是自己下界用的躯壳,只要两人能顺利在一起,弃了又何妨? 可苏子秋哪儿知道这些,双眼直愣愣看着那摊了一地的鲜红血迹,眼瞅着蜿蜒流到自己脚边,他退一步,那头就追一步,根本逃不开,滴答滴答的哪哪儿都是。 “不,不要…” 突然,他开口大喊了声,顿时,满屋子的人都看向他。“我不要阿桃离开我!我要带阿桃去看病,去找大夫,我会治好她的,一定会的!” 小傻子不知道什么病什么伤,只固执的自欺欺人,咬紧牙关不松口,像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不愿意出来。 桃枝比谁都清楚他这是舍不得自己,可天底下哪有脱不开奶的孩子,自己要是不放手,他和明妍又怎么成事呢? 一时间,她越发觉得心力憔悴,咳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移位。 明卫国看着面前紧搂着人不放的苏子秋,也苦恼,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只得声音放缓些,再放缓些。“子秋乖,听村长的话,咱们先放开她,让大夫看看。” “不要!” 又是一句厉声拒绝。 “他们治不好的,我要带阿桃走!” “走去哪儿?你一个人又能带她去哪儿?”明妍闻言登时也火大了,紧咬牙,狠心开口。“你以为你这是在救她,实际上是在害她!” 虽然自己确实不怎么喜欢桃枝,行为古怪不说,还经常讲些意义不明的话,没头没脑的,但这也并不意味着自己希望她死。 更何况就这样不商量个对策漫无目的地走,不就相当于在白白送人性命吗! “我要带阿桃去镇上,会有大夫能治的!” 苏子秋抓紧人袖子,根本不听讲话,一意孤行背起榻上的少女要走。 “那也要等天亮了拉辆马车来啊!”明卫国也妥协了,忙上前好声好气地劝。 两人拉拉扯扯间,桃枝趴在背上也不好受,本就浑身上下哪哪都痛,这下更难挨了,晃荡得她脑浆都快摇匀了,昏昏沉沉的,旁的没听见,只听见耳边呜呜咽咽的哭泣,像小兽哀鸣。 怎么又哭了。 他怎么总是在哭呢? …… 等人再次幽幽转醒时,已不知过了多少个白天黑夜,天是厚重的墨色,好似深蓝沉到发灰,四周辨不清颜色,更别提脚下的路了,深一脚浅一脚,她在背上都感受到了颠簸。 “子秋?” 桃枝疑惑喊了句,下头的人没回应,紧接着,她又放大了些声音。“苏子秋,是你吗?” 林间树多草杂,雾气氤氲,也不知他是听到了还是当作幻觉,好半天才露出点动静。“阿桃?” “嗯。” 桃枝听出那语气里有三分惊,七分喜,似乎是带着难以置信,所以手臂愈发环紧了人,用动作明明白白告诉他,没错,自己醒了。 “我们这是在哪儿?”她又问。 一眼望去,这林子左右邻近的树大多千篇一律,灰蒙蒙一片,更看不清前路,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一样,瘆得慌。 苏子秋几乎不敢相信,整个人还陷在巨大的狂喜中,末了,才慢慢匀下胸口粗喘的气回道。“我们在去镇子的路上。” 镇子?他这是要带自己去治病? 这怎么能行! 桃枝一时也急了,错了错了,全都错了!明妍这会儿又去哪儿了?怎么每每到了关键时刻都掉链子呢! “不是,你先把我放下来再说!”她忍着胸腔的暗痛开始挣扎。 可小傻子不依不饶,说什么也不行。“不放,我要带阿桃去镇上看病!” 看病?看什么病,现下是看病的时候吗?而且再说了,你少气我两下说不定这病也就好了! 第31章 第 31 章 眼见自己嘴皮子说破了也说不通,桃枝索性又开始打起感情牌,她勉力提起一口气,强硬转过人的头看向自己。 “苏子秋,你听不听…” 话还没说完,便又像是一下看见了什么,呆滞住,一动不动。 “你、你这是怎么了?” 小傻子本就气弱体虚,常年面色苍白不说,然眼下瞧着却更甚,整个脸颊凹陷进去,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嘴唇也泛着青气,精神头被抽干殆尽,瞧着既憔悴又沧桑,比自己这个时日无多的人还像病人。 “什么?”觉察到她在看自己,苏子秋也回望过去。 桃枝眼神一眨也不眨,定定默看了一会儿,随即又问起别的。“我们这样走了多久?” 不知是不是这话里的语气太过轻乎,叫苏子秋一时间抿紧了唇,竟没敢开口回答,他总觉得自己说了真话会叫阿桃生气,可又不敢不说真话。 “……” “从村口走到这儿,已经三天了。”到底没敢瞒着,还是说了出来。 三天了。 桃枝不傻,自然能猜测得出自己昏睡了很久,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久,更没想到这傻子会不管不顾的要拼命救自己。 小桃花头一次下界,对凡人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清天那些仙官嘴里,他们时常下界,故而也会讲些世俗险恶来听,不过大多都不是什么好话,什么人心邪恶,什么利欲熏心… 她听得多了,便当下界所有人都是这样。 而今碰上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苏子秋,倒叫人心底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涩涩然地说不出话来。 桃枝捏紧手指,刚才积攒的怒意顷刻间便消了一大半,算了,和一个傻子计较这么多干嘛… 她抬眼看去,那苍白到透明的小脸此刻写满了惊慌,似乎是害怕自己会生气,说完又默默埋下头不语。 “你先放我下来。”桃枝放缓声音道。 苏子秋闻言步子没停,但脑袋却埋得更深了,桃枝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胳膊杵着人胸膛一个劲儿捣鼓。“我不去看大夫,我也不喝药!”话里话外俨然一副女儿家不达目不罢休的闹腾模样。 小傻子怎么肯答应她,眼下都到了这里,更不可能再提回去的事! 他眼眸微沉,伸手将背上软绵绵的人环得更紧了些,手臂微微用劲,叫她想挣也挣不开。 “阿桃不用怕,再爬过这个山头我们就到了。” “……” 她是怕这个嘛! 桃枝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刚想计较两嘴,可注意力又被这话给吸引去。“还要爬过这个山头?!” 眼前的密林高高低低,古树拔地而起,树冠层叠如云海,遮住了唯一的月光,莫说是白日里一人行在其间了,更何况是如今目不视物的情况下还要背上一个她,简直难如登天不止! 桃枝眉头皱起,几次三番敛了又敛,想说什么又忍住没说。 苏子秋许是觉察到了人的情绪,脚稳步迈进的同时还不忘安抚道。“子秋没事,子秋可以的,大夫说了,早些去镇上说不定阿桃能好的更快些!” 说完,转头又扬起黑黢黢的脸蛋冲她灿烂一笑。 ——傻子,十足十的大傻子! 他哪里知道,小桃花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个! 她们妖魔鬼怪一类的,向来都不是泛泛之辈,性情冷淡不说,不是今天你算计杀我,便是明天我设计害你,从不言真心,更别提什么为你好。 哪怕是当初在十里桃林,自己以妖身飞升成仙时也没多少真心祝福,桃枝早就看透了,也习惯了,可苏子秋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小傻子脑袋一歪,不懂这突然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只安安静静等待着人的下一句。 他阅历轻,又心思浅,什么开心不开心都挂在脸上,藏不住,但这回却瞒桃枝瞒得极好。 “你若是要去的话可得抓点紧,早些去早些寻到名医说不定还有救,能多活些时日…” 可… 可自己要的从来都不只是这个,他想让阿桃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 苏子秋厚重的眼皮耷拉在眼睛上,又肿又烫,像是被灼烧一样,他没管,桃枝也没发觉,依旧一个劲儿的在人脑袋顶上不住愤恨。 “我呸!什么劳什子的大夫,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根本没什么大事,他完全是胡说!是庸医!”少女字字句句不停,精神头十足,完全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 “你看我这样子,哪儿像病入膏肓?我看他就是贪图你们钱财,满口胡言乱语,迟早要遭…” 这话才刚出口,一道闪电便自天边猛地劈下,紧接着,雷霆声轰隆而起,刹那间就照亮了整座山脉,银白色,如枝杈状的光在浓云深处疯狂蔓延,一下接着一下,碎裂出无数耀眼夺目的纹路。 “要下雨了。” 苏子秋看着连绵的雨幕,喃喃出声,似乎是在感叹。 桃枝眼中眸光极淡,她像是也被这雷声惊吓了一跳,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是提醒,更是警告。 还没等她想通这一点,忽然,偏就是那么巧,在雷声炸响,大地震颤的那一秒,她胸口一下急剧收缩,本就暗痛不已的心脏在此刻彻底压制不住,疼痛一整个爆发出来,全身的血液在沸腾,在倒灌—— 红,好红,是什么东西这么红? 小桃花又想起自己初次开花的时候,也是在这样湿漉漉的时节,也是这样红艳艳一片,她不自觉弓起腰背,想要缩成一团,回到最初还是一个小花苞的时候。 “咳——” 蓦地,一声轻咳,带出连片的血污。 苏子秋是先闻到的血腥气,雨水噼里啪啦打在泥地上,他心神不定,鼻尖被打湿也没察觉,嗅觉有一瞬间失灵,但很快,他还是闻到了一丝很淡很淡的腥膻味。 渐渐的,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像是一下意识到了什么,他咬紧唇肉,翻出内里唯一一抹艳色,毫不客气下嘴,紧接着,口腔内便充斥着同样的腥气。 “阿桃…” 小傻子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低唤了句,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没有回应。 桃枝头压在他肩上,轻轻一个,呼吸尚还温热,可却微弱,弱到仿佛下一秒就能消失,她很想告诉他,其实自己听见了,只是没力气回应罢了。 雨下得愈发急了,云层越压越低,不知什么时候风也裹挟了进来,淅沥声渐大,寒雾夹杂着水珠吹在脸上,刀子般刮得人生疼,几欲承受不住。 苏子秋看不清前路,风雨交加之下,他行走得更加艰难。 成团成团的乌云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他头顶,连同背上孱弱的人一起,轻飘飘一下要把他给压垮,溃败到再也站不起来。 “我要带阿桃走。” “我要带阿桃走,我带阿桃走…”小傻子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固执的像是在进行自我说服。 桃枝知道他内心的绝望,本想提起力气安慰两句,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她在背后紧紧蜷缩住身躯,一张口嘴角就无法抑制的涌出一股股鲜红血沫,或许是害怕吓到他,最终还是歇了心思。 她知道,自己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小桃花没死过,自生来有记忆起她就是妖,生在十里桃林,也长在十里桃林,不懂什么是七情六欲,更不懂什么叫生死。 哪怕万万一真有天到了要命丧黄泉的地步,她也能拼上一身本事去阎王殿闹一闹,可如今不一样了,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已然成仙,下凡为人自是要受仙规法度管束的,便是天帝天后来了也例外不得! 桃枝其实并不惧怕死,甚至可以说还有些新奇,只一点,她不想叫苏子秋伤心… 这样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傻子! 暴雨如注,倾泻而下,山路艰险难行,苏子秋不察,一个没注意便踉跄摔倒在地,好在手臂及时撑在地上一杵才不至于让两人摔得太狼狈,不过情况却依旧不容乐观。 “阿桃!” “阿桃,你没事吧?是子秋不好,子秋笨,摔倒了…” 根本来不及管顾自己,小傻子急忙起身,想看看桃枝怎么样了,可还不等人抬眼,抢先一步引起注意的是脑门上湿漉漉的触感。 他只当是雨水,抬手随意抹了把,瞬间,手掌心满是艳红的鲜血。 苏子秋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红红的血,从他的头顶一直顺着眼睫流到脖子,染透了衣襟领口,随即,天空中一声雷鸣急闪而下,慢慢的,滴答滴答,温热的液体落在他手背上,雨水轻易冲淡开来,又滩开一地血河。 小傻子似乎是有些茫然,缓缓抬头向四下望了望,对着黑暗迷茫无措问道。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哪里来的血?” 可密林里空无一人,莫说是虫鸣鸟叫了,便是风也一下静了,又有谁能回答他呢?唯一一个背上的活人此刻也只余半口气吊着,更别提能回话了。 电闪雷鸣之际,天光一下大亮,将整个黑夜照得犹如白昼,苏子秋直到这会儿才终于敢转头。 是阿桃嘴里的血,好多,好多好多血… 第32章 第 32 章 桃枝没了气力,整个人猛一下向后栽倒去,她只感觉五脏六腑都撕裂开来,意识更是恍惚,昏昏沉沉的不知现下是白天黑夜。 苏子秋上前,一把接住了她,双手颤抖不已,脑中更是空白一片,这一刻,他什么也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了。 明明人近在眼前,在自己触手可及的位置,他却总觉得遥远,仿佛怎么用力都把握不住一样,随时随地都能顺风吹走,飘到一个他永远也找寻不到的地方。 “阿桃,你是不是很痛?” 苏子秋着急忙慌抬袖,想替人擦去唇边的血迹,可这鲜血根本止不住,越擦越多,做再多也只是徒劳。 他眼看着桃枝一动不动的模样,心直直的,陡然下坠,像是要堕入无边无际的地狱深渊。“阿桃,你流血了,好多血,子秋擦不干净、擦不干净…” 说话间,袖口顷刻便被浸透,触目惊心的大片红色,如同朵朵艳丽的杜鹃花开在上面。 “怎样才能救你,你告诉子秋,子秋该求谁来救你,谁来帮我救救我的阿桃啊!!!” 雨幕无边,一声声凄惨的哀嚎混合着雨水打在地上,“啪嗒”一下,四分五裂,再掀不起丝毫波澜。 桃枝似乎是累极了,也无力极了,手抬在半道上不去,苏子秋当即抓住她的手,满眼都是泪。 “子秋在,子秋在这儿。” 雨滴从空中下落,砸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他伸臂帮她挡住。 “傻子,你别哭了,先听我说。”终于,桃枝强打起几分精神开口。 此刻,她发丝凌乱不堪,胡乱贴在额头,血污四溢的嘴唇微微翁动,几次下咽,抑制住了不断上涌的血沫,而后才上前,拉近苏子秋的衣领要他听话。 “你记住,不管我今后怎样…是死是活,你都要找到明妍,跟紧她,一定要跟在明妍身边,知不知道!” 这话说得缓慢,像是临终嘱托,字字艰难。 桃枝梗起脖子,说完后便像是松了口气,瘫软地靠在人怀里,一滴水砸在她面上,有些难受,想要伸手去擦却又动弹不得。 罢了罢了,想想总归是要死的,这条命即便是留不住也不能白费,若是天帝要罚就罚吧! 苏子秋闻言没说话,他视线早已模糊成一片,眼睫粘连在一起,湿透了,雨水和泪水混合,宛如颗颗破碎的珍珠,大把大把的直往下掉。 “不要,我不要阿桃死!” 几秒后,人才一个劲儿猛摇头,像是陷入了死胡同,根本听不进去半句话。 桃枝登时气结不已,想怒呵,但又见他一副悲入肺腑的模样便生生止住,少年眼底无光,黑漆漆一片,偏那么恰巧,她抬眸看去的瞬间,正好看见一滴泪从他眼角划过,伸手就要去碰,刚一触上又被那股暖意灼烧。 哭什么? 在哭什么呢? 小桃花大抵是不懂,无意识歪着脑袋看人掉泪,不过才相处不到月余的时间,为什么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落泪呢? 还哭得那么悲怆,那么凄惨… 苏子秋没得到回答,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加重,语气也开始呜咽发颤。“阿桃,是不是子秋不听话…不听话跑走了…让你生气了,所以你才难过得生病了,子秋错了…子秋真的知道错了,你可不可以好起来…” 他说一阵喉头哽咽一阵,直到最后嗓音都嘶哑了,还在不停唤着自己错了,自己从今往后都会乖乖听话。 桃枝没想到小傻子会认死理,以为自己这病是他造成的,一时间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不,不是这样的… 苏子秋见她不说话,只当是自己猜对了,眼中慢慢亮起希冀的光,他笑着,许久未进食进水的嘴角拉开,带出一连串因大力撕扯而绷裂的血痕。 他说—— “我会乖,我会听话,我会听阿桃的话,去明妍姐姐身边,阿桃不要我不要紧,我只希望阿桃好起来,好起来不见我也不要紧,不喜欢子秋也不要紧…” 什么都不要紧,我只要阿桃好起来,就够了。 林中大雨滂沱,小傻子就这样抱着人在雨中,小心翼翼吐出字眼,他跪地渴求,却又茫然的不知道该渴求谁。 求四下无用,求上苍无果。 最后只能恨,恨自己软弱,恨自己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桃枝窝在怀里,望着泪眼婆娑的苏子秋,目光怔然了很久很久,她微微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到底什么也没说。 向来,妖的感情极淡,仙更是七情六欲少之又少,然而这一刻,听他这般说话,她也不自觉红了眼眶。 桃枝很想说没有,没有不喜欢,也没有不要他,可下一秒—— 没有任何预兆,喉间蓦地一腥,压在胸腔处的痒意终于爆发,顷刻便冲破堤坝,以不可抵挡之势扫荡而来。 只听“噗”的一声,空气中满是粘稠的血腥气。 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迸溅出大大小小的血花,苏子秋离得近,根本来不及反应,被喷了大半张脸的猩红。 桃枝抬手,想替他擦擦,忽然,那血一滴滴掉得更多了,没一会儿功夫,两人身旁这一小块地都给浸染透了,深深重了一层色。 她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如同一个血人,原来…是这样的死法吗? 阎罗殿共十八层地狱,一层比一层黑暗,一层比一层深重,每一层代表的极刑也不同,桃枝虽没亲眼见过,但却听上清天的仙官们讲了不少,只有在凡间作下万般业的穷凶极恶之徒才会死相极惨,七窍流血而亡。 眼,耳,口,鼻,通通无一幸免。 苏子秋看着她身上的伤手足无措,神色更是肉眼可见的苍白无助,他想伸手去碰却又不敢,战战兢兢的,只能颤抖着声音哽咽道。 “阿桃,子秋带你去…去找大夫!” “翻过这座山,咱们就能到镇上了,那里有大夫、大夫能治好阿桃,阿桃就有救了!” 少年转过身,使劲将人背起,他咬着牙,埋头固执的往前,好像只要一直走,走到尽头就能自欺欺人的说服自己,她会好起来,会永远陪着他一样。 桃枝手早没了力气,环住苏子秋的臂膀要落不落,她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净的,都被鲜血晕染透了,衣裳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她脑袋搁在肩头,声音虚弱的几乎听不到。“别白费力气了,没用的。” 怎么会有用呢?这根本就不是凡人能治的病… 桃枝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也知道这病来得蹊跷,可到底还是忌惮着天界刑罚,心中即便是琢磨出了什么又不能明说,计算来计算去,无非就是一个死字罢了。 她能看淡,但苏子秋却不能。 小傻子驮着人,不知听没听见,亦或者是听见了依旧不愿相信。“不,不会的,阿桃能好起来的,一定能!”他义无反顾,踉跄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幽林中显得越发清晰。 雨淅沥沥下小了,二人一个闷头走一个昂头瞧,没一会儿的功夫,苏子秋的步子就渐慢下来—— 山路艰险,本就复杂难行,更何况已经接连不断的走了好几日,便是个铁做的人也经不住如此折腾! 没日没夜的苦熬早就让人疲倦,再加上情绪的垮塌,一瞬间,仿佛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假作的笑意再也不能勉强,开始哭着不停唤着。 “阿桃阿桃。” 桃枝迷迷糊糊,睁眼便瞧见人这副咬牙强撑的模样,心底猛地,像是被什么狠揪了下,一整个骤缩住。 她默然许久,最后抬手,在那发上轻轻一压,似是安抚,似是宽慰。 “傻子,我不怪你。” 此刻,她终于来了点精神,如同回光返照般,眉眼染上点点笑意,转过他的脸面向自己,坚定开口。“我从来不觉得你是累赘,也没有不喜欢你,你很好,真的很好!” 苏子秋听闻这话更想哭了,眼眶酸胀变红,嘴唇也跟着一并哆嗦,他先是哽咽,再然后抽泣,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压抑不住,颗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掉落滑下,坠在地上,和人的心一起,四分五裂。 “阿桃,求你,求求你,别丢下我,不要丢下子秋一个人…” “阿爹阿娘走了,现在连你也要离开吗?” 他哭得撕心裂肺,全身上下跟着颤动,眼泪遏制不住,像是不要钱样的拼命往外冒。 可桃枝睁不开眼,也听不见—— 没等到回答,只眼睁睁看着那双无力垂落在自己身侧的手臂,上头血迹斑斑,哪怕是再不愿相信也得相信。 不会再有了… 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万事都护着自己的人了。 突然,傻子慌乱地跑了起来,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东南西北的焦急背着人向外奔,走不出,根本走不出去! 心仿佛撕裂开来,视线模糊一片,原来哀入肺腑时连痛都是无声的,他张口,用尽全力,咿咿呀呀的近乎失言。 “滴答滴答” 红艳艳的血还在不停地流,好像能顺着衣衫这么一直流下去,天边慢慢透出光亮来,雨也渐停,而肩上的人却永远安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