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男人不要采》 第1章 1 在捡到秦病鹤之前,阿秀其实早就见过他一面。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作为村女平凡而乏味的人生,会因此掀起怎么样的惊涛骇浪。 和话本里描述的仙人那样,修士们总是御剑飞行路过仙山脚下的莲峰镇,他们鲜少踏入凡人的地界。对阿秀而言,修士像指尖一缕无法捕捉的风快速地溜走。 可今日重云之上,御剑的修士难得地停下飞剑,锣鼓喧天般地簇拥着一个人。 她仰头望去,他的脸如春云遮月看不真切,但她却有种古怪的直觉,那个人大约长得极美。 远处青山衔日,落日每西沉一寸,光影便倒退十里,而他衣袂飘飞,映着霞光万丈,衬得仙姿瑰逸、意气风发,生出几分与旁人的不同来。 是矜贵与傲气。 修士与修士之间的差别有如天堑鸿沟,那她和修士相比之更是云泥之别。 她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老主顾正和认识的修士交谈甚欢,而她这个采药为生的孤女,只能眼巴巴地守着。 一颗。 两颗。 直至最后一颗石子滚落在另一双靴子旁,它的主人开了口,“还是和上次一样的草药,一样的数量。” 她猛地抬头,是老主顾回来了! 阿秀早就将草庐里堆放的草药分门别类用麻绳扎紧。一阵忙前忙后,她擦干鼻尖上的汗液,清点草药数量。 药宗弟子提着葫芦倚在篱笆外,垂着眼看地上高高垒起的草药,冷不丁地说了句,“你可要修道?” 地上的草药全都消失,她初见时很惊奇,而今已经麻木。 阿秀认真地说:“不想。” 她一刻也不曾被修士的世界吸引,或许里面藏有丰厚的奖励,而她只想懒洋洋地坐在小院里晒太阳,至于远方云起云灭,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啧。”修士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寻常人为寻仙途费尽心思,我白送你机缘你都不要。” 阿秀不想听这些,朝他伸出手,“辛夷白,我的钱呢?” 一颗灵石放在她手心,她正欲合掌收下,辛夷白急忙拦住她,“你得听我把话说完,你看见刚才跟我交谈的人没?” 阿秀脑子里瞬间浮现出那件流光溢彩的衣裳,它看起来似乎很值钱的样子。 她不由地点点头。 辛夷白知道她来了兴趣接着说:“他是秦氏家族的人,曾经在魔域历练时与我结缘,我本来觉得这人是世家子弟,行为处事都透着虚伪作做的味道。” “哪成想历练到最后,是他高风亮节不计前嫌,带我和一众师兄弟出了百足虫的肚子,至邺城更是不惜以自身为饵,保护关内百姓,将妖魔尽数斩杀,于试炼中拔得头筹。” “他的确是沂水春风温养出的翩翩君子,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是我对他有偏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阿秀听出他话语里的懊悔与艳羡,“你很钦佩他?” 辛夷白的语气里多了一分怅然,“钦佩么?或许吧,他根骨极佳,少年成名,还当了那位的入室弟子,不知引来多少旁人羡慕的目光,更关键的是他品行如一、慎独慎行、完美至极。” “他是天之骄子,风光无限,而我们这些外门弟子,为了一点点机缘寻死觅活的。他秦家还有一条灵脉……”他的声音逐渐远去。 阿秀支起耳朵,抓住重点:一条灵脉,那岂不是有挖不完的灵石? 记忆里那件漂亮的衣服更加闪耀了,他简直是行走的小金库。 阿秀晃了晃脑袋,把奇怪的杂念甩出去,却听到辛夷白话峰一转,“我说了这么多,你真的不修道?” 唉,燕国的地图还是太短了。 “我师傅那里还缺一个药童,虽然你年纪稍长,但寻常的灵草你也识得。月俸灵石三十块,总比你在乡野卖药草要挣得多。” 他犹豫了很久才说:“做我的小师妹,你意下如何?” 阿秀坚定地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灵根……” 辛夷白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冷淡,“你有的,是木灵根。” 阿秀:“……” 他不欲多言,转身就走,“真是个不开窍的木头。” 阿秀见他拂袖而去,望着他的背影老实地说道:“我其实只想和喜欢的人,过很长很好的一生,这里是我的家,仙缘如何,我并不在乎。” 背影难得地顿了顿,然后御剑头也不回离开这里。 一连数日,他未曾来过。阿秀有些犯难地看着草庐里越堆越高的草药,肥羊因为她的话直接跑路了。 她有些惋惜,但还是用背篓装好草药去寻买主。 下山去往集市路上正好被邻居芳婶看见,她面色凝重地道:“阿秀,你今日可还要上山?” 她摇摇头。 芳婶神色稍缓,语重心长地道:“这几日先别上山,今天老头子和我说,西边的山上紫云密布,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好一阵天摇地动,兴许又是什么仙人在斗法。” “你可要小心些,莫惹上那些宗门弟子,他们坏得很,我们凡人见了他们,好点是有一条命,差点那就是尸骨无存。” 其实,她背地里还和修士做买卖,可这话却不能当着芳婶说出来,毕竟她的一双儿女就是…… 她乖巧地回道:“芳婶,你别担心。” “我今日下山是处理这些堆积已久的草药。” 当她在溪流边,重逢那个高不可攀的修士时,才知芳婶所言非虚。 骄矜的仙鹤被人折断了翅膀,从云端跌入凡尘,他倒在血泊当中,一身破碎的衣衫。 她不知他的姓名,却记得他的衣服,初见时流光溢彩夺人心魄,随着境遇明珠蒙尘变得黯淡。 高大俊秀的修士,剑眉紧紧地蹙着,他的眼睫长而微翘,搭配上苍白的唇,无端生出柔弱可欺的错觉。 竟有些楚楚可怜。 阿秀走了过去,想要查看他的情况,身旁插在地上的剑突然出鞘,一截寒冷的剑光幽幽地照了过来,试图逼退任何靠近他的人。 “嗞~嗞啦~~” 是刺耳而中气十足的机械声。 “收剑修,收破烂的剑修,收没人要、受伤的剑修,收失忆、走丢、生活不能自理的剑修,剑修换菜刀、换不锈钢盆。” 她环顾四周,“是谁在说话?” 不锈钢盆又是何物? 菜刀也是什么值钱的法器吗,居然能换一个修士哎! 这里只有她一人,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而山巅笼罩的薄雾已经散去,在潺潺流水声里,偶尔有几声鸟鸣,以及阵阵松涛。 阿秀弯下腰,有些诧异地问那把剑,“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剑“砰”地一声缩回剑鞘中,高冷地晃了晃剑身。 阿秀却惊喜地笑了,“小剑,原来你能听懂我说话。” 被空手套白狼的小剑只当自己死了,藏在剑鞘内指指点点:坏女人!!! 阿秀赶紧来到修士身旁,管也不管身边出鞘的小剑,头也不回地说:“别耽误时间,你的主人需要止血。” 懂事的小剑悄咪咪探出一小截剑身,见她扯着主人的衣服,开始嗡嗡作响。 “别叫!” 阿秀一巴掌把剑拍在地上,在将衣服解开后,看到了修士腹部的伤口时明显一怔。 他身上的伤……很严重,并且伤处不止一处。 她将背篓里止血的草药碾碎,得益于她采药为生,寻常的伤药救治知识,她也是懂的,“小剑,来帮我一个忙。” 地上“嗡嗡嗡”抖成小蜜蜂的小剑:? 不等它拒绝,“呲拉”一声,裙子上的布料用剑划成规整的布条,她将药均匀的敷在精瘦的腰腹上,然后用布绑好止血。 等做好一切好,她面不改色地将修士的衣服拉好,手上的动作因为想入非非,不知不觉慢下来。 辛夷白说过,他很有钱! 她恋恋不舍地摸了摸他的衣摆,有些滑却很柔软还带着温度,上面有她看不懂的鬼画符,如银线般穿行在衣服的每一处。 目光再次落到他俊美无俦的脸上停顿三秒,立刻被他头上的玉冠夺去了目光。 嗯,这闪闪发光的东西是值钱货! 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今日的草药恐怕是卖不出去了,但捡来的男人这么有钱,应该不是个吝啬鬼,她决定把财神爷带回家! 阿秀抄起剑扛起受伤的修士,一路风风火火地回了家。 在将他抬回小木屋的时候,邻居芳婶知道她喜欢捡垃圾,还好奇地问她:”你哪里弄来这么俊俏的后生?” “这么重的伤还活着吗?” 她有些木讷地回答道:“在溪流边捡的。”戳戳他坚硬的臂膀,阿秀不确定地说,“应该会活下来吧!” 一语成谶。 相反,捡来的财神爷没有熬过第二天,浑身冰凉心跳全无,阿秀的手指在他的鼻下试了又试,将耳朵贴在冰凉的胸膛上,里面静悄悄、空荡荡的,无法传来心脏的回应。 她用饱含着悲痛的语气,和悬挂在床头的小剑说道:“他死了!!!” 小剑慢吞吞地从剑鞘里探出脑袋,又缩了回去,小剑:大惊小怪,本大爷要睡觉了,别吵! 阿秀见小剑又安静了,心想它肯定是因为主人死了心情悲痛,用曹贼的语气安抚小剑:“他已经死了,今后我会代他照顾你的,小剑。” 小剑:QAQ! 她看似悲痛实则窃喜地将修士束发的玉冠摘下,做贼心虚地将它藏在柜子的深处,最后仔细打量这个男人身上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对了,还有衣服!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将修士扒了个一干二净,打量着手里的衣服,触感丝滑、品相绝佳,应该能值不少的钱。 给他换上破旧的衣裳正巧很合身,再用发带将他如墨的黑发束起,她心想这么一个意气风发的郎君,年纪轻轻就死了,也不知他的家里人可会来找他。 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生平,只知他的死期。 墓碑上该写点什么才好? 阿秀思考半天,想不出所以然来,拿着锄头吭哧吭哧开始挖坑,等为他挖好坟已经是月上中天。 将修士从小木屋里抱出,放在南瓜地旁挖好的坑里,周围翠叶碧蔓匍匐满地,数朵黄花点缀其间。 她没忍住戳了他的脸颊肉,“天妒英才,英年早逝啊!”然后起身,一铲子土就是掀在他脸上,土块簌簌滚落,很快就成了一座小土堆。 她在小木板上写“大好人修士之墓”,方正地插进土堆后,颇为自豪地站在修士坟前,“你安心的去吧,你的衣服、你的玉冠,你的剑,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当那扇紧闭的门变得摇摇欲坠,再也掩不住屋内沐浴的她时,她想芳婶说的没错,修士们都是很坏很坏的人。 “哐当”一声,木门不堪重负倒在地上。 小木屋内烛影摇红,屋外的人全身上下,只有她亲手系上的发带与止血的裙边,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其他的全都不翼而飞。 因风而动的烛火忽明忽暗,亦如她纠结震惊的内心。 那个清晰的影像十分鲜活,他不着寸缕、长发曳地,在月光下宛若圣洁的雕像,幽黑的眼眸冷淡地压了过来,锋利得像开刃的刀,急需鲜血的滋养。 她是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蝼蚁。 因为威压或者说是某种直觉,阿秀蜷缩着身体紧贴在木桶内壁,借此获得安全感。 摇晃的灯火在一瞬间熄灭,令人心神不安的情景却还在继续,皎洁的月光从敞开的门落地,像未着墨的纸随着行进完整勾勒出来人鬼魅般的影子。 捡来的贵公子不是翩翩君子,而是不穿衣服的变态。 第2章 2 他秦病鹤的确是变态,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 在十岁以前,他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他的母亲是秦氏族长秦风来的正妻,在她怀上秦病鹤后,日日盼着天降麟儿,好让薄情寡义的男人回心转意,结果生下的儿子却是个没有灵根的废物。 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遭到侍妾们的嘲笑。 可母亲若想再要一个孩子却难上加难,秦风来身边不止她一个女人,都是因为这个没有灵根的他,才让她的人生过得如此艰难! 于是她稍有不顺心,便对未成年的秦病鹤非打即骂。 可打完他以后,母亲又会喂给他酸酸甜甜的糖,抱着他絮絮叨叨地讲述,他的父亲是如何英俊潇洒,如何薄情风流,如何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富商,一跃成为仙界大能的左膀右臂。 父亲原先只是凡人,某天一位白衣白发的仙人入梦,不过三日便有人上门寻亲,原来,父亲是秦氏族长流落在外的血亲。 结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说着说着她抱着年幼的他埋着头哭起来,温热的泪沁透他的衣衫,有着悲凉的味道,“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对于父亲寡情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他没有灵根,可依旧平稳地活到七岁。 在杀死一个个和他一样没有灵根的婴孩时,像幼猫一样孱弱的哭叫声就徘徊在耳边,面对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们,他却没有一丁点手软,将他们一个一个屠戮殆尽。 而坐在高位上的男人眼含笑意地目睹一切,满是遗憾地说道:“你是他们中最像我的孩子,可为什么也是没有灵根的废物呢?” 他知道,老男人急不可耐地用年轻女孩的身体,寻找盛放他污秽灵魂的容器。他曾经也是备用选项之一,而留下他的原因与父亲结识的仙界大能有关。 也正是依靠着这股不可说的势力,他秦家渐渐在修真界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父亲用失望、鄙夷、怜悯的目光打量他,甚是厌恶地挥手,“下去吧,没用的东西。” 是的,所谓的父亲一心修玄,根本瞧不上他,任由其他所谓有天赋灵根的庶子,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比如把他锁在无人的空屋好几天没有饭吃;比如施展法术让他跌入池塘浑身湿透衣不蔽体;比如用肮脏的鞋底抽他的脸叫他从跨下爬出去。 这低劣幼稚的小把戏,简直让他发笑。 你们仅仅只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吗? 他冷漠而平静地想到,那个伪善的父亲恐怕从没在这些被天神眷顾的孩子面前,展露过爬满蛆虫恶毒肮脏的内心。 父亲他永远是优雅的、完美的、被万人称颂的仙君,所有深爱着他虚假面孔的女人们一个也不能善终,包括他的母亲。 她死的那天,兴致勃勃地给他做了一顿饺子,他还记得那是雪未化开寒冷的冬天,他一口一口吃下冒着热气的饺子。 胃里难得的饱胀感带来意识的微醺,与温暖相反的冰冷贴住他的脖子,一把小刀割开了他的喉咙。 女人悲伤的声音响在他耳边,“我不能把你留在这个痛苦的世界,我们一起走。” 他听见自己说:“好。” 在和上吊的尸体待了一夜后,一把飞剑破开窄楼上锁的大门,他看也没看破开的大门一眼,只顾盯着一扇小窗,窗外的柳树身姿婀娜,正在为逝者招魂。 他的父亲姗姗来迟,上吊的女人在他眼里,大约和荡秋千没有区别,他手里未曾亮过的罗盘此刻冒出惊人的亮度。 父亲欣喜若狂地扳正他的身体,注视着他没有灵魂的眼睛,“我的好孩子,你知道吗?你的灵根是资质最好的金灵根,难怪赤渊仙尊对你如此特别,就连随身灵剑也赠予你。” “你看见了吗?它认主了。” 作为同类,他看见父亲慈爱表象下迫不及待的垂涎欲滴,贪婪的目光珍视地扫过他的身体,说道:“优秀的好孩子,你说,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会给你的。” 秦病鹤如他一般温和地牵起嘴角,透着一点孩童的天真和羞怯,“父亲,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手抚摸他的头顶,如同再寻常不过的父子一般,“那是自然。” 我要你的命,你也会给吗? 我天人五衰的父亲。 秦病鹤自然没有把话说出口,“父亲,我想要的,会亲自去取的。” 从默默无闻的秦家子弟,到名声鹊起的修炼奇才,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他坦然地接受了旁人羡艳的目光,并且爱上了被所有人仰望的感觉。 伴随着修为的日新月异,是日益空白的内心。 杀死的第一个人,是父亲的侍妾。 只不过年长他几岁和他一样高,用母亲上吊的绳子勒死她的时候,她无助地踢动双腿的姿势让他快慰、让他上瘾,在糟糕的环境下,他头一次直视丑陋污秽的**。 当然,更妙的是看见老东西一口一口吃掉她,他快活地问,"父亲,好吃吗?" 老东西优雅地用锦帕擦嘴,“还不错。” 他满怀恶意地告诉父亲,“是用您最宠爱的侍妾做的,可只有这么一碗。” 父亲淡淡一笑,不以为意,“侍妾多的是,可以换新的。” “我的好孩子,你可以随便玩,功课一日也不能落下。” 秦病鹤没有落下功课,也没落下送给父亲的礼物。 美艳的侍妾打开漂亮的礼物盒子,被里面死不瞑目的头颅吓得花容失色,老男人宽慰地拍着她的后背,“这些都是鹤奴的把戏,他是我的爱子,吓坏你了吧!” 娇艳欲滴的红唇附上干瘪的嘴唇,口腔里那股衰败的老人味一拥而上,再是貌若天仙的脸也止不住想要呕吐。 侍妾落荒而逃,却被均匀地分成两半。 “怎么,你也嫌弃我老了,不中用了吗?” “我很快就会有新的身体。” 空气里那股衰败的味道连刻意的熏香也掩不住。 在外人的眼里父亲依旧是那个儒雅英俊的金丹修士,而在秦病鹤眼里,他腐烂的身躯露出阴森的白骨,蛆虫从掉落的眼珠内爬出,密集的虫子在他皮肉里涌动,流出腥臭而泛黄的汁水。 父亲躁动而忍耐的目光都在提醒秦病鹤,老东西快要忍不住了。 所以,他也没打算忍,在万剑门积蓄力量,用传承自他的伪善笼络人心,布下天罗地网,等待一个将迟来十四年的绳索,套上父亲头颅的机会。 老东西要死了。 “怎么可能,那些阵法都是谁教你的,我辛辛苦苦给你攒机缘、全都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你是谁,你还是我的好孩子,秦病鹤吗?” 那张云淡风轻的脸终于再也伪装不了平静的表象,滑稽的痛哭流涕起来,“我的爱子,求你放我一马吧!是我老糊涂了,竟想夺舍你的身体。” 秦病鹤的神情变得纠结难忍,悲伤道:“父亲,我其实不忍心伤害你,你是这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 老东西见到有机可乘,儒雅的脸上全是深情,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流了满头满脸的血也不在乎,“为父知道错了,我会离你远远的……” 一把剑洞穿过老男人的胸膛,他表情凝固满是难以置信,”你……” 秦病鹤嘴角含笑,垂下头极其满意看他卑微地求饶,还用剑搅了搅他的心脏,踩住他的头,欣赏父亲痛不欲生的表情,畅快的轻笑起来。 美到极致的容颜,下流的人渣本色。 “你这个畜生,你这个弑母的……”剑划断了男人的喉咙,阻止了他不喜欢听的话。 母亲并非上吊窒息而死,是一把匕首捅穿她的心脏。 这是他的秘密。 惊恐的呼吸声、剧烈地心跳、以及脚边滚落的碎石,来自法阵中的第三人。 此刻惊慌得像一只逃跑的兔子,一场大戏已经落幕,他想已经可以肆意杀死那个看戏的观众。 移行换影。 秦病鹤的手掌轻而易举地贯穿这个可怜修士的身体,辛夷白低头看见握住他的心脏的手,只是一用力还在抽搐的心脏变成了碎肉。 危险来自身后,破空之声响起。 秦病鹤的腰部以下瞬间失去知觉,腰腹抽动着试图调控断裂的下半身,他的半个人和内脏一起,黄的、白的、粉的全都染了红,一口气倾泻而出,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 但他胜券在握地捏碎了老东西的识核。 这一刻,他居然在悲伤地掉眼泪,“我等待这天,已经等待了很久。” “我的好父亲,就连死也在教会我,斩草要除根,现在我都断成两截了。”他游刃有余地摸了摸下巴,任凭眼泪泗流,“旁边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他看到了,没关系的,只要把这些天和他有接触的人,统统杀掉就好。” “不会有人知道我的秘密。” 他依稀记得,和辛夷白说话的似乎是个女人,秦病鹤爬过去从地上找到下半身,摸到断裂的脊椎骨后对接骨头,用灵力穿针引线将开裂的地方的缝好。 他有些急躁,因为杀瘾大开,在飞剑上的他,兴奋到手都有些发抖。 该怎么杀死她呢? 这是他从土堆里醒来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秦病鹤从土里爬出来的时候,摸到了一块木板,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大好人修士之墓,他垂着眼睛看了一会后,没什么表情随手丢开。 身上很痒,很脏。 粗糙的衣物如同砂纸一般磨着他的皮肤,他从不委屈自己,所以脱掉了衣服,检查腰腹处的伤口,发现有人包扎过。 是谁? 不远处的小木屋正亮着烛火,传来女孩子欢快地哼唱,他的剑也在小木屋内。 当秦病鹤“打开”那扇门后,首先看见那微微弯下的脖颈,一如亭亭玉立的荷叶,有水珠滑落。 要杀死的对象出现在眼前,他很是心动。 第3章 3 秦病鹤走进窄门中抬手唤剑,悬挂在床头的剑只是振动。 他终于发现,身上的修为消失了。 在失去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后,仿佛又回到无依无靠孱弱的幼时,他垂下眼,注视着青筋鼓起的手臂,这饱含力量的臂膀,简直是天生为折断纤细的脖颈而生。 她只是手无寸铁的村女,但死亡能安抚他躁动的灵魂。 于是他更进一步,阿秀则后背紧紧靠着浴桶。 捡回的男人成了一具尸体后,赤条条地从墓地里面爬了出来,尽管衣服是她解的,但是会动的男性身体,她是第一次见。 阿秀捂着眼睛,不知道是该先大叫变态,还是先喊救命。 怪诞的场景下,诡谲的氛围中,多了一声猫叫。 月下,修长的影子旁多了一道猫的影子,它拱起腰背毛发炸起,是以攻击的姿态迎着秦病鹤。 碧绿的眼睛,瞳孔缩成一条线,警告入侵者不要轻举妄动。 它并不是普通的黑猫。 身上缠绕的黑气有如实质,秦病鹤难得起了一点好奇的心思,是什么人操控着一只黑猫,以所有物的姿态保护着后面的人。 他不信邪地出手试探,刚接触到那股黑气,瞬间心脏剧痛,骨节分明的手指渗出血痕。 这是警告。 平日里他定然不将这畜生放在眼里,但他现在修为尽失,与其硬碰硬并不是个好选择。 秦病鹤的确从不委屈自己,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把我的…衣服…还我。”他说。 阿秀:他像个不通人性的鬼。 只是一件衣服,便要前来索命吗? 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你走开,你人不是我杀的,我还让你入土为安了,我只是偷拿了你的衣服,没有给你买棺材……总之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能来找我。”阿秀放下两根指头,偷偷看了看,颇具冲击力的东西出现在眼前,阿秀看呆了一秒。 男尸不自然地垂下手,“请姑娘…将衣服还给在下,我自当感激不尽。” 她指了指一旁的衣架,然后缩回水里,“那是我的衣服,你要你就拿去。” 秦病鹤的手指白了白,忍辱负重地拿走了衣架上的衣裳。 里面有她贴身的小衣,他应该不穿吧! 阿秀一敲脑门,她怎么也是个蠢的,他可以去衣柜里拿,干嘛拿她穿过的脏兮兮的衣服? 更别说那些衣服上的脏污,全都是为了埋他,才弄得灰扑扑的。 外面再也不见任何人的影子,她蹑手蹑脚从浴桶里出来,正好和屋里的小黑猫对上眼,她不确定地唤一声,“小黑?” 在月下舔爪子的黑猫,瞳孔巨震后瞬间停下所有动作,惨叫一声竟一溜烟落荒而逃。 她低头一看,也许在猫猫的世界,衣服就是人类的皮,而她的皮被剥掉吓到它了。 躲在床帏后将衣服穿好,阿秀赶忙来到院子里。月朗星稀、四周无人,那个无礼的家伙拿了她的衣服,便不见了踪迹,现在只有一只黑猫高冷地蹲在墙头,蓬松的大尾巴正甩来甩去。 她松了一口气,真可爱!小茂密哪里都可爱。 猫耳听到动静只是微动,小小的身子背对阿秀,它用修长的四肢站起身,在抖毛后姿态优雅地走向屋檐。 “小黑。”她唤道。 猫猫在墙头停下,碧绿的瞳孔从高位往下看,竟有些似人的妖异。 阿秀提起裙子围成兜,“来这里。” 小猫咪尾巴高高地竖起,心甘情愿地扑进带有香气的怀抱。 阿秀用鼻子亲昵地碰了碰猫猫粉粉的鼻头,未干的湿发一缕缕垂在胸前,一转身就看到令她牙呲目裂的一幕。 她的小衣被风吹到大树上,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在树上飘摇。 第二日要是被人看到,她该如何向旁人解释。 可这个位置未免也太高,但这是关乎脸面的事…… 她放下怀里的猫,咬着牙颤巍巍地爬树,心想今天真是倒霉催的,结果好不容易拿到衣物却一脚踩空。 在坠落时,阿秀看见一个人,披散的黑发下,殊丽的眉眼稍显冷淡,正迎着月色缓缓走来,穿着她的裙子恍如至高至洁的神女,伸出手就要接住她。 阿秀安心地想到,不愧是辛夷白口中所说的大好人,果然来救人了。 在快要接到她的瞬间,大美人的脚却扭了一下,他低头垂眼看着她摔在地上,泪花都被摔出来。 他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好人会赤身从坟地里面爬出来,还不要脸偷穿女孩子的衣裳!!! 紧接着他的话瞬间打消了阿秀的念头,他温良谦和的声音说:“姑娘你没事吧,是在下没能接住姑娘。” 他的声音真的很温柔。 一双含情眼,像波光粼粼的湖泊,有些深不可测。 这人瞧上去温文尔雅、举止有度,她实在没办法把他和刚刚那个不穿衣服的狂徒联系在一起,可他们分明就是一个人。 阿秀揉着抽痛的后背,猫猫舔了舔她的手背,她龇嘴裂牙地问道:“你是人是鬼?” “姑娘何出此言?”他轻笑一声,“我当然是活人,今天就是你把我给活埋了,是吗?” 语气有些森然。 她下意识反驳道:“你心跳都没了,还不会喘气,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那是在下吓到你了?” “也不是,”阿秀垂下眼睫,想到他值钱的玉冠与漂亮的衣服,声音渐渐低下去,“谁知道你会诈尸呀!” “是姑娘你给我包扎的伤口吗?” “是。” 他的眸光一转,俯身审视着她,“那我的衣服呢?” 阿秀眼神飘忽,有些心痛与不舍,“自然是因为破了,我才给你换上好的。” 她是在说那身破麻袋? 秦病鹤忍住不耐与厌恶,温文尔雅地道:“还请姑娘将我的衣物还我,里面有我的芥子囊,其中有些衣物与法器。芥子囊本身不值钱,在黑市上不过卖四千灵石的价格……” 阿秀双眼放光。 听听这是什么人话?光是一个芥子囊,她卖草药卖到猴年马月才能赚回来,这人是落难的金凤凰,还是会下蛋的那种! 本要杀死的人投来的目光里,全是对灵石的渴望。 丑陋的痴态令他作呕。 秦病鹤抿唇掩下嗜血的冲动,“里面的东西更珍贵,若是姑娘能替我找回,我必有重谢。” 阿秀沉浸在被老天爷砸下的馅饼中头晕目眩,连怀里的黑猫一跃而下都一无所知,恍恍惚惚地爬起来,“有的有的,你跟我来。” 秦病鹤却挪不开脚步,黑气缠上他的身体捆住他的脚,而黑猫打了个哈欠,锋利的爪子抠在他的皮靴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长靴上满是细长的抓痕。 他杀心渐起。 这畜生…… 下一刻,阿秀捧着一堆碎布夺门而出,欢欢喜喜地道:“公子,你快看看芥子囊可在其中。” 腿又能活动了,秦病鹤温柔地笑了笑,“姑娘可否让我在这里借住一段日子?” 阿秀皱眉:“这恐怕……” 贺夫子曾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因为她曾被贺夫子搭救过,所以才对陷入困境的他施以援手。 可她是孤女,又是待嫁之身,和来历不明的陌生男子共处一室,恐怕又要引起旁人的非议。 更何况,人心隔肚皮,谁知端方君子的皮囊下是否包藏了祸心? 阿秀有些为难地低头,脚边黑猫的尾巴高高翘起,可爱的脑袋蹭着她的裙边。 秦病鹤皱眉,虚弱地捂住腹部,从芥子囊里拿出沉甸甸的钱袋,“还请姑娘收留我,这袋灵石将作为答谢。” 算了,送佛送到西。 作为天之骄子的修士又会贪图她一个孤女些什么? 图财?她身无分文,他更加富裕。 图色?她一介农女,他才是秀色可餐的那个。 阿秀瞄了一眼钱袋,“也不是不行。” 黑猫的尾巴垂头丧气地落了下来。 因为收了钱的缘故,阿秀忙里忙外打点好一切,还把坏了的门修好,然后举止优雅的落难贵公子,当着她的面关上门扉锁上门栓,碰了一鼻灰的阿秀反倒像个外人似地站在门外。 半晌,门又忽地打开。 里面是施清洁诀失败的秦病鹤,他微笑着理所当然地使唤道:“还请姑娘为我烧些热水来。” 阿秀给他提了桶没用完的热水,秦病鹤面露难色地围着浴桶转了一圈。 她善解人意道:“公子腰腹部有伤,洗浴不方便,可以用纹布巾蘸取水液清洗。” “很脏。”他轻声说了句。 “什么?” “我说,你的东西都很脏,我要新的。” 阿秀不知道当时是怎么走出那道门的,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在给他换新的纹巾布与新的被褥时,摸了摸灵石才觉得稍微心安。 她突然想到辛夷白的话,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会让自己受苦,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也从来没没问过她的名字。 救命之恩,已经钱货两清,再贪图其他的便是她不知天高地厚。 阿秀抱着黑猫躺在草庐里用凳子临时搭建的床铺上,喃喃道:“小黑,我好像有点讨厌他,可我已经收钱了。” 说完她抱着猫沉沉睡去。 许久,手边的黑猫化作身穿青衫的夫子。 他站在床边注视着陷入酣睡中的人,眷恋地揽过湿润的发尖,轻嗅一会叹息道:“的确是来了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