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死对头他哭了》 第1章 第 1 章 血腥和刺鼻的焦肉味蔓延在山间,乌泱泱的黑衣人遮蔽了夜空。 夏荔手持贝雕玉扇,朝他们用力一挥! 密密麻麻的黑影纷纷坠在结满冰的地面上,流出红或黑色的血。 但不过两息,外围的杀手填上空缺,如蝗虫一样,杀也杀不尽。 她这个妖域少主,就要死在今天了吗? 整个妖域只有一位妖域少主,那便是夏荔,因妖王之位向来由玉兔族承袭,修仙界更喜欢称呼她为玉兔少主。 夏荔不过两百岁,便已半步青龙,假如她突破成功,她便是修仙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青龙尊者。 她从小就被寄予厚望,以此自勉,修炼从不敢松懈。 今日,本是她冲击青龙境、也是她为期两年闭关的最后一日。 却不知是谁走漏风声,她闭关之地暴露,这群黑衣人挑在她最脆弱时突袭。 这群黑衣人组织严明,暗杀花样尤其多,能把她逼到这份上,绝非普通仇家那么简单。 夏荔转身,对着幸存的妖卫一扇,将他们送进传送法阵:“趁现在,快走!” “少主你呢?!” 夏荔明媚一笑:“记住我交代给你们的话,给我活下去。” 她彻底封住传送阵,将敌人阻挡在外。 头顶闷雷作响,夏荔痛苦蹙眉,“噗嗤”突出一口鲜血。 “哎呀,真是好一个主仆情深。”黑衣人为首的蒙面青年拍手笑道,“我仰慕玉兔少主已久,深知你实力可怖,专门挑在你承受天劫之雷这等修士突破最为脆弱之时,却不曾想你居然连劫雷也能控制……” “好在我对歪门邪道略知一二,这锁灵器、困妖大阵、你中的五道咒法……均是我辛辛苦苦从上古禁术特地为你改造而来,还有我这大军,抵得上几场劫雷,杀一个神仙都足够了,” “玉兔少主不如早点投降,少吃点苦头,毕竟我不想杀你,”黑衣人手中托着一只精致的金色囚笼,“看,这金笼便是我专为你打造,你可喜欢?” 夏荔睫毛一颤,眼下流动着紫色的咒文,像是紫色的雷在一点点蚕食她。 她嘴唇明明毫无血色,一对圆眼却亮如星子,像听到什么笑话,好笑道:“你说你仰慕我?” “好呀,那你怎么不报上你的名号让我听听,又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哦,我知道了,是太丑了吗?那的确不该轻易示人。 我的确讨厌又坏又丑的东西。” 声音无辜又好听。 “你……!” 只有夏荔清楚,劫雷仅仅推迟,并救不了她的命,早晚都要爆发。 再过不久,她只会更加危险。 就在这时,乌黑的敌人突然从外破出一个缺口,一个相貌昳丽的少年流星般飞向她,大喊道: “阿姐!” “我来救你了,你没事吧?!”少年上前搀扶她,却被她推开。 “夏诡?”夏荔看着这个从小崇拜她的亲弟弟,瞥了眼地面上死去的妖卫,和污浊血河,平静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危险?” 这方天地早已被敌人设立了结界,就连劫雷,都只有里面的人才能看见。 还有,他飞来时,没有任何一个黑衣人对他动手。 “是阿姐的护法和我传信,我立马赶来的!阿姐为何这样看我?你不信我么。” 夏荔退远几步,表明了她的答案。 她怀疑他。 夏诡垂下头,气质骤变,诡异地大笑起来。 “真可惜,我还想骗你到你死之前,看看你会是什么表情呢。”夏荔抬起右手,手上浮起五个咒源,“阿姐是不是也在想,他们怎么会轻易给你种下咒?” “想不到吧?我早在你闭关之前就给你下咒了,谁叫你不对我设防呢?” “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嫉妒你的天赋、嫉妒那些愚蠢的妖民有多拥护你……可好在你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假的:父王他从未期待过你,少主之位本就属于我,你只不过是我的垫脚石。 来人——给我抓住她!” “是!” 暗杀者中一半撤掉伪装,露出黑袍底下白色的妖卫制服。 竟然还有不少妖王城的禁军,夏荔甚至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夏荔所中五咒一齐发作,浑身麻痹,被妖卫像押囚犯一般押住。 “你已没有任何胜算了,等着献给我你的根骨和修为吧,”夏诡指尖深深掐进她眼下的肉里,血渗进他的指尖,“我会把你制成我最强的傀儡,我会替你成为妖域最强大的妖王。” 夏荔垂眸,亲人相残杀,她从未想到这种事终于有天也会发生在她身上。 事已至此,她只求不连累更多人,希望他们跑得越远越好。 她的样子到某人眼中却变得很是刺眼。 夏荔扣住她的下巴,满目戾气地笑了,在她耳边道: “我最痛恨你这幅样子,呵,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阿姐,你知道大姐她是怎么死的吗? 她不是人族所杀,而是由我亲手剜下她的根骨,活生生失血而死……” 夏荔双瞳震颤,很快变成惊怒:“你说什么?夏诡——!!!” “对,就是这样,”夏诡大笑道,脸色阴鸷,“你带着怒火死去才解我心头之恨。” “给我把她关进笼里!我要以最快速度换上她的灵根!” 黑衣青年手持金笼落地,踱步走向夏荔。夏诡不信任旁人,又生怕她逃脱,站在一旁盯着黑衣人对她施法。 夏荔逐渐变透明,即将化为原形的前一瞬,她忽然挣脱束缚,攥住了黑衣青年和夏诡的手腕! 她抬起一双灼目的粉瞳,眼底燃烧着怒火:“我要你们给……陪葬——” 夏荔体内妖力急剧膨胀。 “不好?!她要自爆!” 不够。 只有这些,远远不够。 她抬头望向劫雷,眼睛一亮,抬指用妖力投入高空—— 劫雷解开束缚,轰隆隆砸下,威压逼人,夏荔却冒着爆体而亡的风险将它顷刻吸入体内! 夏荔死死抓住一脸惊恐的少年,她的好弟弟。 ——夏诡,必须死。 “你想要我的修为,是吗?”夏荔像往常每一次对他那样,圆眼弯弯,甜声笑道,“在那之前先看看你配不配——!” 山谷震荡,结界破碎,凤凰泣血,准青龙境者自爆的威力刹那间泄出,周遭荒漠山峦均在刹那间陷入了炼狱。 夏荔在无底洞的痛和少年哀嚎声中陷入了沉睡。 …… 剑宗,温灵殿,水池中有个俊美少年郎,眼神沉沉地望着手上的问心石。 他着深衣,盘坐水中,身姿挺拔如松柏,大半身子都没入进水,长发披散在身后。 温泉氤氲着朦胧的雾气,泉水不似凡物,有抚顺灵力的功效。 受伤之人都会带有血气,可他身上却没有受伤的迹象。 水池和屏风之间还放着一柄古朴的剑。 忽然,剑鞘溢出一道法力,光芒忽现忽灭。 令狐声有所察觉,立即走上地面。 他用法术换好衣裳,持剑举在眼前,右手缓缓抽开剑鞘。 这剑自他入剑宗起便跟着他,虽比不上上古利剑,却也有辟邪之功效,不会轻易被邪祟侵入。 究竟会是何物在捣鬼? 雪亮的剑身刚从剑鞘完整地展露,剑身如明镜般照出少年一双明眸和眼尾下一个小痣;突然间,“镜子”像水一样波动,弹出一个毛绒绒的黑球—— 直直砸在少年的脸上! “黑球”从他脸上滚落,令狐声脸色一黑。 “什么东西?”他提溜起“黑球”的一对长耳,那竟是一只巴掌大的黑兔,尤其袖珍。 “哪来的兔子?好弱。”令狐声甩开剑,并指操纵长剑入鞘、别在腰间,眼神紧盯着这来路不明的妖物。 没错。 虽然很微小,但这兔子身上的确有妖气。 他晃了晃它,黑兔眼皮颤动,像要醒来。 黑兔睁开一双没有焦点的粉瞳,如果不是感受到它有体温,令狐声还以为它是个死物——它像石像一般毫无生机。 “你——是什么东西?” …… 夏荔感觉自己的神魂被撕裂成碎片,等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归于无物、消弭掉苦痛,却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拼凑起来,痛苦也没有消失,反倒一次次叠加,越来越清晰。 不知经过第几次撕裂、拼起,她感知到了光亮,下意识睁开眼。 便听见一道有点好听的声音道:“你——是什么东西?” 这声音好耳熟? 竟让她从混沌的存在,立即找回四肢的感觉,本能地朝对方攻击—— “啧。”令狐声挑了下眉,抬指拨开摁在他脸上的兔爪。 他居然被一只半梦半醒的兔子踢了一脚。 只是软塌塌的,毫无力气。 和他的死对头,某个兔妖少主完全相反。 令狐声神思飘忽一瞬,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忽然阴郁下来。 令狐声挥走杂念,将黑兔收进乾坤袋中,御剑离开白玉宫殿。 夏荔还没看清他,眼前便一黑。 她很累,刚想沉沉睡去,却又被人从乾坤袋中倒在桌子上。 ——到底是谁?! 她瞪向搅乱她睡意的“罪魁祸首”,突然对上一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绿瞳。 夏荔震惊在原地。 少年身高腿长,质地不菲的蓝袍衬得他像凡间贵族公子,腰间系着一根红绳,长靴散漫踩在地板上,却像猫一样落脚无声。 他没做什么表情,可他尤其精致的五官,只看一眼就令人惊心动魄;骨相美极,细看之下韵味无穷,让人不禁慨叹世间怎会有如此俊美风流面相之人。少年一双狐狸眼盛着一对墨绿珠子,眼尾下还有颗小痣,真叫人难以移开视线,他却像毫不知情,散漫慵懒至极,怎么舒服怎么来。 狐狸眼,绿瞳……他化成灰她都认得。 她的死对头、仙门魁首,剑宗大师兄、令狐声。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见到他? 莫非,她自爆没有重创敌人? 难道他和夏诡勾结,现在捉回她残魂,要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 这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她闭关前,令狐声是仙门少数几个能和她打上一打的同辈人修。 每逢交手,都想致对方于死地那种。 却因彼此实力相当,输输赢赢,谁都没能真正杀死对方。 妖仙本就势不两立,他们是两边的佼佼者,谁也看不惯谁。 夏诡既然想杀她,很有可能找上令狐声。 黑衣人……会不会是令狐声? 他们虽性格不同,但身形相似,也都喜欢用很旧的剑。 话语可以伪装,但实力不允许伪装。 夏荔心下微沉,正要试探他,身后一道灵力兜头罩下。 她转过身,是个老妪。 灵力正是她丢来的。 老妪问令狐声道:“你说她是从你剑中出来的?” 令狐声:“正是。师尊可知道它是何物?” 令狐声叫她师尊? 莫非老妪正是剑宗那位几百年深居简出的白梅尊者、守护剑宗的剑尊之一? 头顶,天花板的壁画是仙门风格;除了令狐声,屋中剑修无一不穿着剑宗弟子服。 夏荔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已不在妖域,竟在九鹿剑宗。 三界尊者素有约定:不插手他界纷争。 她正疑惑,忽然低头看见了自己。她变成了兔身,毛发黝黑噌亮。 可她原形是只雪白的兔子,怎么会变成黑兔? 究竟怎么回事? 白梅尊者敲了敲桌面,对令狐声道:“她,是你的剑灵。” 不容置疑。 她说什么? 她是令狐声的剑灵? 她,堂堂前任兔妖少主,死后成了死对头的剑灵? 第2章 第 2 章 太荒谬了! 屋子里一众人也都朝夏荔投来诧异的目光。 “这只兔子是大师兄的剑灵?” “大师兄的剑灵竟是只妖?” “是不是哪里出错了,大师兄实力高强,剑灵怎么会是一只柔弱的小兔子呢?” 令狐声:“徒儿不是很明白,修仙界剑灵稀有至极,它既是剑灵,为何如此不像剑灵?还请师尊解惑。” “古书中另有记载:剑灵亦可能为大妖转世。剑灵者,人妖神兽皆有之。如今三界灵气枯竭,几千年新生的剑灵屈指可数,看来你和她很有缘。”白梅尊者道,“别看这只小兔子一时弱小,说不定她其实比你们都强呢。” 众人瞪大了眼睛。 不知是谁忽然灵机一动:“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今晚举办场宴会,就庆祝大师兄有了剑灵如何?” 令狐声脸上带着不出错的笑容,眉头微拧,刚要打断众人,便见白梅尊者颔了颔首,道:“几个剑峰的弟子是该聚聚,这事便交给令狐声办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我们就不参与了,尽兴玩去罢。” 令狐声:“……是,师尊。” 夏荔听得想笑。 他脸上不开心不要太明显,白梅尊者就是故意给他派任务的。 有一说一,看死对头吃瘪,真爽。 “散了吧,”白梅尊者,“令狐声,你留下。” 等人散去,令狐声:“师尊还有事吩咐弟子?” 白梅尊者:“有关剑灵,我刚才替你算了一卦;她来自于你心中所想,你该好生照顾她才是。我知你一心修炼,不喜旁人打扰,但她不同,她是你的剑灵。 记住我刚才的话,不然,你会后悔。” ……后悔? 令狐声听了想笑,他几乎从未有过这种情绪。 但他面对的是师尊,只顺从应是。 他看向桌上发呆的夏荔,刚要去拎她耳朵,在白梅尊者注视下手掌一转,托起黑兔举在胸前。 “徒儿告退。” 刚出殿外,夏荔便被他往乾坤袋里一丢,什么也看不见。 夏荔:…… 他可真是个阳奉阴违的好徒弟。 夏荔内视一番,她的妖力和修为几乎为零。 刚才,她在尊者殿里偷偷活动了几下,就差点累到昏迷。 夏荔叹了口气,她这身体怎么这么脆? 逃跑一时是不能了。 也不知妖域现在怎样。 她还没梳理好思绪,忽然失重感袭来,头朝下掉出乾坤袋。 一只手捏住她脑袋,手的主人,正是令狐声。 他用绿眼睨着她,不辨喜怒。 一个呼吸后,她听见少年挑剔道:“……生于我心中所想?” 夏荔直觉不妙,在他手心猛烈挣扎,令狐声冷哼一声,将她一丢。 “噗通。” 夏荔掉在桌子边缘,因为太过圆润又有弹性,她差点滚进桌子缝里,她吃力地稳住重心,弱小又笨拙。 令狐声冷嘲似地笑了,盯着她道:“……赝品。” 神经病吧?! 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穿成他剑灵! 令狐声推门离开,不忘提醒她道:“不要跟着我,好好待在这,否则有你好果子吃的。” 夏荔意识到她现在好像在令狐声的房间里。 这间屋子摆设精简又雅致,门外是片荷花池,她刚想多看两眼,门扉便被令狐声掩上。 小气鬼! 夏荔佛了,干脆躺平。刚躺下,她眼睛晕眩,浑身发热,好像生病了。 不开玩笑,现在一点点意外,都能要了她小命。 “……” 她还能更惨吗? 事实证明,能的。 夏荔忽然感到一阵吸力,将她扯向门外,她死死抠住桌子,但收效甚微。吸力越来越强,醋溜一下,又听“噗通”一声,她糊在了门上。 又是谁想暗算她?! 夏荔像被钉在门上,门外有锁,她出不去,只能随着吸力另一端在木门上来回摩擦。 夏荔真没招了,她咬牙承受着阻力爬到门上的窗纸前,戳破一个孔,她要看看究竟是谁! 结果吸力那端的人突然朝她用力一拽,夏荔用四肢死死抱住门框,谁知窗户纸太脆,她“拔河”失败,直接给窗户砸出一个大洞! 夏荔“嗖”地弹射出去,长耳擦过荷花池的水面,差点被锦鲤当成鱼饵咬到;她一边飞一边寻找能抓的东西,结果破坏了一路,直到砸中一个冰凉的冷铁。 夏荔咬着比自己还大的荷叶,抱着一只还滴着水的莲藕,红瞳睁大,扭头看向“罪魁祸首”。 害她的居然是把剑! 这剑鞘上花纹好眼熟…… “怎么回事?”令狐声提溜起她,抽出她嘴里的荷枝,看向她怀里抱着的莲藕,脸色不悦,“原来是你在捣鬼?” 夏荔呸呸吐出吃到的泥,令狐声将她拿远了些。 还没等她解释,令狐声便凝出一个结界将她掷回房间,夏荔在空中划出一道线。 可还没过多久,令狐声腰间佩剑铛的一声,包裹着夏荔的球形结界又砸到他剑上。 令狐声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喂,”他摇醒砸得晕头转向的夏荔,“你既然是剑灵,便自己去剑里待着,明白?” 少年将剑解下,递到手心的黑兔面前,夏荔一怔,懂了他的意思,抱住剑鞘将毛茸茸的头抵在剑上。 她要休息,快点结束对她的折磨! 乌鸦嘎嘎飞过,毫无反应。 夏荔又换了几个动作,还是没用。 夏荔暴躁地在剑鞘上磨爪子:不识抬举的臭剑,和他主人一样惹人厌。 “不行吗。”令狐声悠悠道。 “你与我的剑距离不能太远,”他将黑兔放在肩上,语气平平,“接下来我要筹办宴会,你姑且也算主角,我不论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与人族有没有仇,但在九鹿剑宗你最好老实点,否则,我不介意成为第一个斩杀剑灵的人……听见了吗?” 没有人应声,他突然顿住脚,冷冷瞥向肩头的黑兔,却看见它因为惯性摔下他肩头的黑影。 令狐声捞起夏荔,他才发现她体温高的离谱,很烫手。 夏荔恹恹咳嗽一声,好像很冷,蜷缩成一团还打着颤。 “……真是麻烦。”他喂给它一枚丹药,将它丢回乾坤袋,眼不见心不烦。 傍晚,宴会独占一峰,曲水流觞,好不热闹。 并不是多重要的宴会,但一传出消息,剑宗弟子都好奇地围过来,还凑来了外宗修者。 令狐声安排好一切,御剑落地,向主位走去,肩上站着只黑兔。 夏荔烧退,被他放出来,新鲜地打量着这场和她有关的宴会。 自山顶挖掘的鹅卵石水渠还镶嵌着天阶灵石,一点也不符合剑修穷的印象;地下有灵韵传出,夏荔猜,应是埋着法器,促成了这副震撼人心的曲水流觞之景,已有糕点顺水流下。 上游的弟子都不急着抢,反而是下游的弟子先享受,场面一时和乐融融,倒是让她对人修打打杀杀的印象改观不少。 令狐声刚坐下,夏荔便跳上桌,桌上是个自动往水里碟子上“吐”食物的高阶法器。 她肚子早就饿扁了,一手抢过一块糕点凶猛地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的样子惹了一阵笑声。 夏荔目标明确,补充能量,才不管他们的破规矩。 有人和她搭话:“道君是大师兄的剑灵?不知道君是师兄还是师姐呀,我等可有荣幸得知尊君的名讳?” 夏荔看她没有恶意,腾出嘴道:“我不记得了,你们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自爆身份是万万不能的,夏诡还不知怎么追杀她呢。 谁知她话音一落,耳边炸开一群渗人的尖叫。 “它好可爱!” "剑灵道君是师姐哎,声音好好听!她的毛发好软好想摸一下啊……" 夏荔顿住,这发展怎么和她吸猫的前奏一模一样? “大师兄,我们能借走她一下吗?” 开什么玩笑?他们那表情一看就别有用心! 她现在好歹是令狐声的剑灵,他不会答应的! 久久未听见他拒绝,夏荔蹙眉望向令狐声,却撞见他支着下颌盯着她,别有深意地弯弯眸子。 应该……不会罢? 令狐声:“哦,好啊。” 夏荔惊掉嘴里的糕点,眼神愤愤地想要吃人。 “果然好可爱,剑灵师姐,我能摸你一下吗?” 夏荔被一群少男少女包围,有点晕人:“……我说不可以,你们就会住手吗?” “啊啊啊剑灵师姐她答应了!” “让我也摸一下!” “我也要!” “还有我!” 没过多久,夏荔从一只毛发顺滑的黑兔变成了炸毛暴躁兔。 ……竟敢歪曲她的话,这群可恶的人修! 令狐声眼神从他们身上收回,瞥向别处,最后又阖上眼。 无聊。 他漫不经意喝着酒,和这方天地间的热闹格格不入,却无人敢打扰他。 哪怕有一二不识趣的人,也被他用不出错的笑容,三言两语打发走。 他在袖中摩挲着问心石。 他想起某个正在闭关的妖修,他还有很多事和她没完,也不知她闭关究竟是真还是假。 等她出关,他该怎么送她一份“大礼”才好? 奇怪,从昨夜起,他一想到她便心中不安,也不知为何。 小溪中游忽然喧哗不止,令狐声听力敏锐,捕捉到一二字眼: “妖域出事了?” “好像是妖域少主……她那么强大,真是不敢相信。” “这消息靠谱吗?” “江道友的消息还能有假?他可是三界百晓生!” 那两名弟子说着,周围忽然一静。 众弟子立马围上前:“大师兄?恭喜大师兄契得剑灵!” 令狐声神色却冷得惊人,轻一颔首,只道:“方才的骚动是江百晓引起的?” 看不出半分喜色。 “不算骚动吧……江道友带来了蓝长老送来的贺礼,是个等人高的鲁班锁法器,说是谁在宴会上解开了锁就可以赢得里面的奖励……” 他还没说完,眼前的少年已经不见。 法器前围着一群剑修,对着中间的坚固法器又劈又砍,也有动脑筋想法子解锁的,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一个墨绿袍子的清隽剑修看一眼,举起毛笔在册子上边说边记:“蓝长老的鲁班锁法器,剑劈火烧电击,均无法解开,比之先前见世的宝贝又上一层……” “江百晓,我有事要问你。” “等等,先让我记完!诶?”江百晓一怔,“令狐兄,你怎么过来了,我正要去恭贺你觅得剑灵呢。” “敢问剑灵大人在哪,姓名几何?我想拜访一下尊君,还要拜托令狐兄……” 令狐声漠然打断他,问道:“我问你,你方才说她……妖域发生什么事了?” 江百晓为难道:“这……那件事不宜在宴会上讲。方才是我一时疏忽说漏了嘴,引得众人恐慌,该我请罪。” 周围已经得知消息的人,也都缄口不言。 令狐声心中的不安却被落实,情绪沉到谷底。 “不说这个了,来,你要不要试试挑战这个法器……” “——轰隆!!!” 一道剑气击中法器,固若金汤的鲁班锁碎成齑粉! 令狐声收回手,沉声道:“这样能说了吗。” 江百晓面色犹豫一瞬,放弃挣扎道:“是妖域少主,你死对头……她死了。 据妖王殿传言,夏荔闭关失败,于天劫下身魂尽碎,生前止步准青龙境。” 有人心情复杂小声道:“她去了,那大师兄就是我辈无疑的最强修者了罢?” 令狐声脸色铁青,好像死的不是他的死对头,而是他最在乎的人。 她死了? 她居然死了? 江百晓:“令狐兄你的脸色好差,是身体不适吗——” 令狐声却长袖一挥,御剑腾空,如星芒疾速飞向天际! “哎!你怎么走了?蓝长老的奖励还有宴会怎么办?!”江百晓转头无辜问道,“是我说错话了吗?” “大师兄与妖域少主为敌也有快两百年了,或许亦敌亦友,不愿相信友人的死……罢?” 第3章 第 3 章 众人看看碎成渣的法器,抬起头面面相觑。 突然,一道微弱的声音从水渠里传来: “……让开!那个绿衣服的快让开啊!” 众人循声望去,一只抱着碟子的黑兔凭空从小溪中飞起,“啪”地一声打在江百晓脸上。 江百晓:“……?” 有人认出夏荔:“她就是大师兄的剑灵!” 夏荔四肢抱着碟子,一脸痛苦面具。 刚才令狐声瞬移到这,她被他剑的吸力拉过来,间接得救,不用再被人狂吸。 可不知令狐声又发什么疯,居然抛下她径直飞走了?! 好歹把剑留下喂! 吸力让她撞到一个剑修,现在又继续将她扯向山外,夏荔忽然看见剑修腰间的剑,眼睛一亮。 江百晓只感到腰间剑鞘一空,袖间有什么东西划过,听见一道越来越远的声音: “借你佩剑一用,以后你去找令狐声赔——” 半空中一只黑兔抱着他的剑,“嗖”地飞出山外! 江百晓:“……?” 那是他的传家宝剑?! …… 星夜静谧,山间鸟雀相依,忽然被一道喊声惊飞。 夏荔:“救、救——命——啊——” 一兔一剑航线偏移,朝下扎入山间密林,却没有停下来,迎着茂密的树枝继续往前。 夏荔抱着剑,一对长耳挂着树叶、扁扁地被吹向身后,穿过树林,她终于飞向空地,却又要撞上一座嶙峋的山石! 不行!她不能死在这! 夏荔凝神聚灵,在撞上前一瞬,成功御剑避开石头! 看来重生后虽然一切归零,但她的天赋还在,夏荔擦了擦汗,身下的剑突然变重,远超她现在的控剑能力范围?! 她能感觉到,她离令狐声的距离还在飞速增加,路上的危险只会越来越多,手里没东西,她真的会死! 可不松手,她也有可能死得更快,就比如眼下—— 吸力将她扯向面前的大山,又是群嶙峋石壁,怀里的剑太重,她下落到对面山脚的高度,拐不了弯,不扔开就要被它害死了! “剑灵大人留步!”江百晓终于追来,大喊道,“外人用不了在下的本命剑,还请还给在下!” 夏荔眼睛一亮,他来的太是时候了! 夏荔催他:“你飞快点,我快撞山了!” 江百晓目露疑惑,但是照做。夏荔距离山还有一掌时,江百晓就在他身后一丈远,她踢开剑,奋力朝后一跳! 夏荔抓住他衣领,心有余悸地望向山上。 那股吸力又来了! 江百晓向下追回剑,刚要停下,肩头的黑兔拽住了他领口,力气很大。 “不要停,”夏荔指挥他,“听我的,继续飞,去找令狐声!” …… 妖域边城,妖兰城。 城内外都挂着白幡,写着“奠”字。 一人一兔刚入妖域,便被这一幕震撼到。 夏荔指引着江百晓,走进一家普通客栈,那股吸力终于缓解了,她松开江百晓快被她拽烂的衣领,探头往里看去。 令狐声为何来妖域?又为何只进了这家离城门最近的客栈? 江百晓想着既然令狐声也在这,那剑灵肯定回他那去,便只和掌柜要了一间客房。 他注意到掌柜和客栈里端茶送水的店小二腰间都系着一条素白绳子。 江百晓:“掌柜,敢问这是什么习俗?我来过妖域几次,还是头一回见。” 虽说妖仙不两立已久,但夏荔当少主这些年,妖域对人族的接受度很高,妖域除妖王城外都允许人族出入。 比之仙门,竟还要开放包容不少。 但在他印象中,妖族没有戴孝的习俗,只有人族有。 掌柜叹了口气:“玉兔少主仙逝,这是我等自发为少主悼念。” 江百晓有些诧异,又想到了进城时看到的白幡。 妖域边城都如此,那近妖王城会是什么光景? 夏荔更意外。 她生前没做什么便死了,不至于他们这样怀念,这样她反而很惭愧。 她路上已经知道妖王城对外讲她是突破失败而死。 江百晓看到黑兔的耳朵,忽然想起来这的目的:“对了掌柜,你可有见到一位仙门来的年轻剑修?他是我的朋友。” “你要找的,是不是角落那位白衣修士?” 一人一兔扭头望去,才看见大堂一角有抹白影。 似乎正在饮酒。 江百晓谢过掌柜,走到白衣少年对面。 他将黑兔从身上摘下来,放在他酒杯旁显眼的位置:“令狐兄也太不仗义了,甩下剑灵自己跑十万八千里远来竟然只为了喝酒,害我们一人一兔日夜兼程,飞了足足两天两夜,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令狐声挑了挑眉,看向桌上弱小的兔妖。 夏荔路上告诉了江百晓,她与令狐声的剑不能离得太远。 现在她抱着短胳膊,仰头瞪向令狐声。 她才刚重生不到一天,就差点被他害死。想到这她就忍不住跺起脚,频率逐渐加快,另外两人缓缓瞪大眼。 不过令狐声只有一瞬意外,便恢复原先懒散的表情。 “你在和我生气?”令狐声高高在上俯视着她,一脸漠然,“你一个剑灵,有什么资格和我这个剑主生气?” 夏荔正要说话,令狐声突然朝她伸手。 少年弯曲食指,朝她脑门,用力一弹。 夏荔:“……??!” 夏荔狼狈地滚到桌子对面,被江百晓抬掌挡住才没滚下桌。 第二回了! 令狐声已经是第二回差点把她扔下桌子! 夏荔默默记下仇,她早晚要找回来。 令狐声起身,头也不回对江百晓道:“你带来的它,由你看着,我没心情照顾一只弱小至极的兔妖。” 江百晓看他走远,挠了挠脸,将黑兔举在胸前,问夏荔道:“现在怎么办?” 夏荔气鼓鼓跳回桌子中央:“我饿了,先吃饭!” 再不吃东西,她这幅身体是真的会饿死! …… 令狐声站在走廊下,隔着小院望向对面的一张贡桌。 这是客栈伙计的院落。 他本要上楼,却从楼梯口瞥见一个未掩紧的门,风将门彻底吹开,他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他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越过门,走进院落。 修士的目力让他清楚地看见贡桌上少女的画像。 明明她闭关前,还和他挑衅,出关后必会打得他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他不信她会死。 现在也不信,哪怕整个妖域都为她挂上白幡,他也不信。 眼前的场景还是太过刺眼,令狐声抬脚,准备回去。 他怕他会忍不住会毁掉这些荒唐的东西。 他已半个身子越过门,却听见身后有动静,扭头一看,几个酩酊大醉的妖修往贡桌上用力一靠,东西摔了一地。 “什么妖域少主,天赋天下第一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死得比我都早?” “就是,就是,拥有那么多也不知道好好享受荣华富贵,还是眼皮子浅!” “这掌柜也太把她当回事了,这画像我看着就该改改,让小爷我给她休整下遗容——” 妖修刚抓起画像,胳膊就被一柄冷剑压住。 他顺着剑,看见一个长相出众的人修。 令狐声:“我给你一次机会,把它放回去。” …… 大堂,夏荔正坐在盘子上啃着大鸡腿。 没办法,谁让她现在是这种体型,形象没有填饱肚子要紧。 没了修为,她真的要担心变成饿死鬼。 青袍少年坐在板凳上,不好好吃他碗里的食物,反而抱着册子一边说话一边狂书:“妖族真是神奇,只要是妖,哪怕没有修为,不管之前是不是吃素的,也能用兔牙吃肘子、大鹅和鸡腿。” 夏荔莫名被点,扫了眼桌上被她吃得几乎一干二净的三个盘子,胃口忽然变差。 “你到底吃不吃?辟谷也要补充能量恢复灵力的吧?再废话,我什么都不给你剩,连你破书也给你啃了。” “好的好的……剑灵小师姐,听说你是大妖转世,能和我讲讲你前世吗?” 很好。她的话他一点没听进去是吧? 夏荔正欲开口,那股讨厌的吸力重新出现! 又超出距离了?令狐声他到底乱跑什么! 她真的服气,就这么点大的客栈,他也能超出距离,他不会是在故意整她吧?! 她倒要看看他在做什么! 夏荔黑着脸任由自己被吸走,她竟然穿过一扇小门,离开了客栈,来到一个露天的院子。 “嘭”的一声轻响,她砸到冰凉的剑脊上。 她忽然悟了。 她哪里是重生成剑灵。 她明明是个活剑穗才对!只能追着剑跑,她兔身还没剑宽、又很圆润,刚好衬托剑的伟岸和锋利。 等一下,这回有哪里不一样:之前她都是撞剑鞘上 ,这次怎么是出鞘的剑? 夏荔意识到不对,令狐声抽出剑干什么? 耳边一阵哄乱,几个喝醉的妖修朝持剑的少年大喊道:“哪来的人修,我们妖族的事轮得到你管?” 令狐声瞥了眼夏荔,收回眼,瞪向面前闹事的妖修。 “把画像,放回去。”他平静道。 “你说放我就放?难不成你是她生前养的小白脸?”妖修哈哈大笑,直接将画像朝身后的空地一丢。 但下一瞬,没有画像摔在地上的声音,只有他自己的惨叫。 “你!你、你……啊我的手!” 妖修的手被他一剑斩断,鲜血横流,令狐声用法力接住画像,冷笑一声:“我给过你们机会了。” 后院闹出的动静引来了掌柜和店小二,江百晓也匆匆追来。 掌柜拉开两边,瞪了眼几个醉鬼,转头对令狐声道:“多谢客官替我阻止他们,剩下交给老朽处理便是。” 令狐声:“处理?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掌柜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问得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铺天盖地的威压碾过来,令狐声手起剑落,找事的妖修瞬间没了生息,几颗脑袋滚了一圈,撞到贡桌桌腿。 夏荔和掌柜愣住。 掌柜气到颤抖,指着他骂道:“少主仙逝,本就不宜被血惊扰,我看在你是护少主画像的份上没有说道你,你竟然还敢当着少主的面让妖族血溅当场?小二!送客!把客房费退给他们,从此以后,我们这不欢迎人修!” 店小二撸起袖子,朝令狐声伸手:“临走之前,还请客人将少主画像还回来!” “什么画像?你以为你们配吗?”令狐声面如冷铁,却将画像反手收入乾坤袋。 江百晓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却无从劝起,生怕令狐声一气之下再对掌柜他们动手。 仙门对令狐声的形容除了光风霁月便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他从没听说过他是这么冲动的人啊?! 好在令狐声没有再杀生,坏消息是他们一起被打包扔出来了—— “赶紧走,别待在我们门前!” 就连夏荔也不例外,被当成妖族叛徒扫地出门。 他们刚没了歇脚地,偏偏又遇上大暴雨,令狐声冒着雨,一步一步走向城门。 夏荔和江百晓只能跟着他,直到一间破庙。 夏荔沾到了雨水,很不舒服,不客气地拽起江百晓袖子擦起脸。 江百晓无奈笑笑,忽然发现她并不是纯黑兔子,两爪爪背有一撮月牙白。 他想起什么,像对答案一样问令狐声:“算算日子,今夜刚好是月圆之夜,令狐兄,难不成你是为魔巫族的还魂术而来?” “据说魔巫族是妖与魔的后代,藏在仙妖交界的密林中,只有月圆之夜才能找到他们。” 令狐声没否认,却看向沉默不发一言的黑兔:“你似乎很有怨气。怎么,我杀妖族,你于心不忍?” 夏荔心中火气蹭得被点燃,瞪他一眼:“呵,我只是开了眼,人族居然在妖域发起疯了,” “如果那位妖域少主知道你在糟践她的子民,早晚会来找你报仇。” “……很好,”令狐声阴沉沉地笑了,狐狸眼闪过幽幽绿光,几缕湿发黏在他俊美的脸上,愈加显得他妖冶,“看来我们天生观念不合,既如此,合该一拍两散。” 夏荔:“好啊!我也受够追着一个疯子跑了!” 令狐声盯着她,头也不转对江百晓道:“江百晓,这剑灵我不需要,送你了。” 江百晓无辜被点,怔怔道:“啊?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