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的协议妻子》 第1章 第 1 章 午后的阳光如同融化的金子，透过“云顶”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斑驳跃动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和若有若无的小提琴曲，营造出一种宁静而疏离的氛围。苏晚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未动的柠檬水，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凉的杯壁上轻轻摩挲，泄露了她心底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今天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改良旗袍，长发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挽起，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这身打扮既不失礼，也符合她古琴老师的身份，更重要的是，能让她在这个过于奢华的环境里，保有最后一点熟悉的底气。 两点五十九分，餐厅入口处传来一丝极细微的骚动。侍者愈发恭敬的姿态预示着重要人物的到来。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衬得肩宽腰窄，面容冷峻，眉眼深邃如墨，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苏晚身上，没有探寻，没有惊艳，只有一种公式化的确认，像是在核对一件物品的编码。 “苏小姐。”他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多余的温度，如同他腕间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精准而冰冷。 “顾先生。”苏晚微微颔首，声音清柔，却不露怯懦，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顾言深直接从西装内袋中取出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件，平稳地推到苏晚面前。“婚前协议。”他言简意赅，“你看一下，没有异议，签字。” 动作干脆利落，如同进行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商业谈判，仿佛他们即将讨论的不是婚姻，而是一份并购案。 苏晚垂下眼帘，纤细的手指翻开那份厚重的协议。白色的纸张，黑色的宋体字，条款细致到令人咋舌：婚姻存续期一年；双方在人前需维持恩爱夫妻形象，具体尺度由甲方（顾言深）界定；互不干涉彼此的私人生活和事业；一年期满，婚姻关系自动解除，乙方（苏晚）将获得一笔足够丰厚的“酬劳”；若有违约，后果自负…… 每一条，都在清晰地划清界限，将“交易”二字明明白白地刻在纸上。她的目光在“互不干涉彼此的私人生活和事业”那一项上停留片刻，然后抬起眼，勇敢地看向对面那个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男人。 “顾先生，协议我看完了。” 顾言深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转动着茶杯，闻言动作微顿，挑眉看向她，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速度。“没有疑问？”他以为她至少会对财产数额或那模糊的“恩爱尺度”提出异议。 “有一条。”苏晚的指尖轻轻点在那行关于事业的条款上，语气平和却坚定，“关于互不干涉事业。我同意，绝不会利用‘顾太太’的身份为您或您的事业带来任何麻烦，但也请您，尊重我的个人事业。我是一名古琴老师，这是我的立身之本，无关财富，只关传承与热爱。希望这一点能明确写入补充条款。” 顾言深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他重新审视着她。调查资料里，她是家道中落、无依无靠的孤女，除了那点清高的书香门第背景和一手还算拿得出手的古琴技艺，几乎一无所有。他预想了多种她可能提出的要求，却独独没想到是这一条。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女孩，首先考虑的竟然是守护她那看似“不实用”的技艺？ 他沉默了几秒，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苏晚努力维持着镇定，与他对视。终于，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可以。”随即示意侍立在一旁的律师动手修改协议。“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了。”苏晚不再多言，拿起桌上那支沉甸甸的定制钢笔，在协议的末页，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迹清秀，却带着一股不易折的韧劲，仿佛是她此刻内心的写照。 顾言深看着她签字的动作，眸光微深。这个女孩，比他想象中还要……干脆，也更有意思。 “很好。”他收起自己那份协议，动作优雅地站起身，“接下来，去见我奶奶。她很喜欢你，这也是我选择你的主要原因。”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点明了这场交易的核心——安抚长辈。 顾家老宅坐落在城西，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园林式宅院，飞檐翘角，古木参天，与“云顶”餐厅的冰冷程序化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温暖厚重的生活气息。一位满头银发、气质雍容的老太太正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晒太阳，见到他们进来，脸上立刻露出了真切而热情的笑容。 “晚晚来啦？快过来让奶奶看看。”顾奶奶的声音慈爱温和。 苏晚依言走上前，乖巧地柔声唤道：“奶奶。” “哎，好孩子。”顾奶奶拉着她的手，目光慈爱地上下打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爱，“上次在文化馆偶然听你弹的那曲《流水》，真是余音绕梁，好些天都忘不了。我们言深这小子，眼光不行，办事拖沓，唯独找你这件事，总算办了件合我心意的事。” 苏晚浅笑回应，姿态落落大方。顾言深在一旁看着，难得地没有出声反驳，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在他面前冷静得像块冰，签协议时理智得像个商人，在奶奶面前却能笑得如此温婉自然，眼神里看不到一丝勉强？这份演技，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晚晚，听说你家里以前也是书香门第？”顾奶奶拉着她话家常，语气随意，眼神却透着关切。 “是，奶奶。”苏晚回答得体，声音柔和，“家里以前收藏了些古籍字画，我祖父和父亲都喜好风雅，耳濡目染了些。”她语气平和，既没有刻意逢迎，也没有因家道中落而流露出任何自卑或怨怼，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很寻常的往事。 顾言深端起佣人递上的清茶，抿了一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调查资料里轻描淡写的一句“家道中落”，背后是父母早逝、家族产业凋零的波澜，她只字未提，只是平静地守着她的琴，做着她的老师。 聊了一会儿，顾奶奶兴致勃勃地指向书房一角摆放的一张看得出有些年头的古琴：“晚晚，奶奶这心里痒痒的，能不能再给你弹一曲？就弹那首《凤求凰》怎么样？” “奶奶想听，是我的荣幸。”苏晚没有推辞，起身走到琴前坐下。 她先是去一旁静静净了手，然后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香盒，点燃一小截檀香，青烟袅袅升起，带着宁神的香气。当她的指尖轻轻落在斑驳的琴弦上时，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沉静了下来，与那张古琴融为一体。一曲《凤求凰》从她指尖流淌而出，不同于《流水》的磅礴，这首曲子婉转缠绵，带着女儿家细腻的情思与对美好情感的向往。她微垂着眼睫，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侧脸在透过雕花窗棂的柔和光线下，显得静谧而专注，琴音与她的人仿佛共同编织了一个古老的梦境。 顾言深不自觉地放下了茶杯，靠在门廊的阴影里，静静地听着。他不懂琴，对那些宫商角徵羽一窍不通，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琴声里的真挚、温暖，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守着什么的孤高。这个他用一纸协议换来的“妻子”，似乎远不止调查资料上那几行干瘪的文字所能概括。她像一本装帧朴素却内容深奥的书，让他产生了翻开下一页的冲动。 曲毕，余音绕梁。顾奶奶连连称赞，眼眶甚至有些湿润，她拉着苏晚的手轻轻拍着：“好，真好……这曲子里有情意，我们言深啊，有福气。”这话像是说给苏晚听，又像是说给门口那个沉默的孙子听。 离开老宅，坐进那辆线条流畅、内饰奢华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里，车厢内弥漫着高级皮革和顾言深身上清冽的木质香调，气氛再次回归冰点。两人一路无话，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车子最终驶向市区最顶级的地段，停在一栋摩天大楼的专属车库。顾言深准备的“婚房”，是位于顶层的复式公寓。 公寓极大，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璀璨灯火。但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冷硬，家具昂贵却缺乏生活气息，冰冷得像一个豪华的样板间，没有一丝烟火气。 顾言深解开西装扣子，随手将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指了指主卧旁边的一扇门：“那是你的房间。公共区域请保持整洁，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进入我的书房和主卧。”他的语气如同在吩咐下属，界限分明。 “好的，顾先生。”苏晚拎着自己那个显得有些朴素的行李箱，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她走向次卧，手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手，忽然停下动作，回头看他。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冷白的光，落在她清澈的眼眸中，映出一种奇异的平静。 “顾先生，合作愉快。”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另外，我通过了顾氏集团的校招，明天会去项目部实习。以后在公司，还请顾总……公事公办。” 说完，她不再看他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表情，轻轻推开次卧的门，走了进去，然后“咔哒”一声轻响，将门关上，也将内外隔绝成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顾言深站在原地，高级定制皮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回响。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去顾氏实习？还是在他直接管辖、以高压和竞争激烈著称的项目部？他那个能力出众却也野心勃勃、手段强硬的副手秦薇的地盘？ 他忽然觉得，这场他自以为完全掌控、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简单交易，似乎从她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就悄无声息地开始偏离他预设的轨道了。而这个看似温顺的“协议妻子”，或许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易于掌控。 第2章 第 2 章 清晨的阳光尚未完全驱散都市的薄雾，顾氏集团总部那栋标志性的玻璃幕墙大厦已然矗立，在晨曦中反射着冷硬而耀眼的光芒，像一座象征着权力与规则的现代堡垒。苏晚穿着一身新购置的、剪裁得体的浅灰色职业套装，站在大厦底部仰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份无形的压力一同吸入肺中，再缓缓吐出。 她随着上班的人流步入大厅，内部挑空极高，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人们匆忙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 ambition 的味道。前台小姐训练有素，在核验了她的实习生工牌后，指引她前往位于二十八楼的项目部。 项目部办公区比想象中更加开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景，室内是标准的现代化格间，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和低沉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高效而忙碌的景象。苏晚按照指引，走到最里面那间独立办公室外，门上挂着“项目总监 - 秦薇”的铭牌。她轻轻敲了敲门。 “进。”一个干练而略显冷硬的女声从门内传来。 苏晚推门而入，办公室装修风格简约而凌厉，如同它的主人。秦薇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无瑕，此刻她抬起头，目光像精确的扫描仪，将苏晚从头到脚迅速扫视了一遍，尤其在苏晚那张未施粉黛却清丽动人的脸蛋上多停留了几秒，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轻蔑。 “秦总监您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苏晚，今天报到。”苏晚微微躬身，语气不卑不亢。 “苏晚？”秦薇红唇微勾，放下手中的定制钢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姿态，“人事部那边提过了。听说你是这届校招进来的？顾氏的校招门槛，可是出了名的高，竞争激烈得很呐。”她的话里带着明显的试探，想从苏晚的反应里挖出点背景信息。 苏晚迎着她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我会努力学习和工作，争取尽快达到公司的要求，不负公司的期待。” 秦薇盯着她看了两秒，似乎没找到预想中的局促或得意，便扯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嗯，态度不错。”她按下内线电话，“李姐，新来的实习生苏晚，跟着你。带她熟悉一下我们项目部的基础流程，安排点工作给她。” 所谓的“熟悉流程”，几乎是立刻变成了各种琐碎、边缘工作的代名词。 “苏晚，把这份项目建议书复印二十份，各部门都要送到，动作快点。” “苏晚，去楼下那家蓝湾咖啡帮大家买一下咖啡，这是名单和每个人的口味，别记错了。” “苏晚，三号会议室的投影仪好像有点问题，你去调试一下，下午顾总要亲自听汇报，不能出任何差错。” 同事们的目光各异，有纯粹的好奇，有事不关己的漠然，也有一些了然的轻视。一个“空降”到核心项目部的实习生，尤其是一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空降”实习生，在这个精英扎堆的地方，总容易引发一些关于“关系”和“能力”的不好联想。苏晚对此心知肚明，她只是沉默地接下所有指派，没有一句抱怨或推诿，只是尽可能地高效完成，然后抓紧一切空隙时间，埋头啃着李姐丢给她的厚厚一叠项目资料和历史文档，努力将那些陌生的专业术语和复杂的业务逻辑塞进脑子里。 午休时分，巨大的办公区安静了许多。苏晚坐在茶水间最角落的位置，小口吃着自已早上准备好的三明治，听着不远处几个同样在休息的女同事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 “就是她啊？看起来挺乖的，不像有背景的样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呗，不然凭什么跳过那么多环节直接进我们项目部？你见哪个实习生有这个待遇？” “秦总监好像不太喜欢她，今天明显是在给她‘下马威’，给了不少‘锻炼’机会呢。” “看着吧，在这种地方，光有脸可混不下去……” 那些话语像细小的针，轻轻扎在皮肤上，不痛，却让人无法忽视。苏晚垂下眼睫，默默喝了一口自带的白开水，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咽下。她知道，解释和辩白在此刻毫无意义，这是她选择这条路必须承受的过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时间和扎扎实实的能力去证明自己。 下午，秦薇抱着一沓厚厚的文件，“啪”地一声放在苏晚的桌角，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半个办公区的人抬起头。“苏晚，这些是公司过去三年部分非核心项目的备份数据，有些杂乱，你负责把它们录入系统，建立一个简易的查询数据库。这项工作很重要，能帮你快速了解公司业务，明天上班前给我初稿。”那文件堆起来足足有半尺高，纸张边缘甚至有些泛黄卷曲，明显是陈年旧账，而且工作量巨大，绝非一个新手能在一天内完成。 周围瞬间投来几道含义复杂的目光，有同情，有怜悯，也有几分等着看笑话的玩味。 苏晚看着那座“小山”，心脏微微沉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平稳：“好的，秦总监，我明白了。” 夜色渐深，项目部办公区的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苏晚工位前那一盏孤零零的台灯还散发着昏黄而专注的光晕。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空旷寂静的空间里被放大，显得格外清晰。她揉了揉因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发涩发胀的眼睛，用力眨了几下，试图驱散困倦，然后继续专注地核对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与手中泛黄纸张上的记录。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在不远处突兀地响起。 “还没走？” 苏晚心里猛地一跳，像是被捉住什么错处，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循声望去，只见顾言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悄无声息得像一道影子。他似乎是刚从更高层的办公室下来，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熨帖的黑色西裤，身姿挺拔如松，但眼神却比办公楼里彻夜运行的中央空调出口吹出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 “顾总。”苏晚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角，声音因突如其来的紧张而微微发紧。 顾言深的目光先是扫过她桌上那堆积如山的、明显不属于实习生常规工作的文件，然后又落在她电脑屏幕上那些复杂的数据表格界面，英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公司在非紧急项目阶段，不鼓励员工，尤其是实习生，进行无效的长时间加班。”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字字清晰，“企业的核心竞争力在于效率和精准，而非工作时长的堆砌。疲劳作业，更容易导致错误，得不偿失。” 他的话，像一根包裹着冰霜的细针，精准地刺入了苏晚心中最敏感的地方。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底那点混合着委屈和不忿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专业：“抱歉，顾总。我在熟悉一些秦总监安排的……历史数据，希望能尽快跟上项目节奏。马上就好。”她将“秦总监安排”几个字稍稍加重，并非告状，只是一种下意识的澄清。 顾言深看着她明明满脸疲惫却强打精神的样子，看着她眼底那抹无法完全掩饰的倔强，再到嘴边那些关于“效率”和“方法”的更严厉的说教，忽然就顿住了。他的视线掠过她手边那杯早已冷透、看起来廉价无比的速溶咖啡包装袋，眸色深沉难辨。 “嗯。”他最终只是从喉间溢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听不出是认同还是否定。没再多说一个字，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带着一种独属于他的、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疏离。 苏晚慢慢坐回椅子上，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但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有些不是滋味。他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严格到不近人情，而且似乎对她这个“空降”的实习生，或者说，对他这位“协议妻子”的工作能力，抱有天然的怀疑和不认可。 然而，就在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屏幕，准备继续奋战时，总裁办公室的首席特助张谦却去而复返。这位一向以严谨高效著称的特助，此刻手里端着一杯冒着氤氲热气的咖啡，纸杯上印着附近一家以高品质著称的连锁咖啡店logo。他走到苏晚桌前，轻轻将咖啡放下，动作礼貌而周到。 “苏小姐，顾总吩咐的。”张特助的声音保持着职业化的平稳，但他看向苏晚的眼神里，却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好奇与探究，“顾总说……提神醒脑，希望您能尽快‘高效’地完成手头工作，保证休息。”他将“高效”两个字，微妙地重复了一遍。 苏晚彻底愣住了，看着桌上那杯与周围环境、与她刚才那袋速溶咖啡形成鲜明对比的热饮，一时之间，心里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感觉。他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是上级对下属表现出一丝微不足道的人文关怀？还是……单纯地担心她效率太低，耽误了明天的工作进度？抑或是，源于那份“协议”之下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不同？ 她迟疑地伸出手，捧起那杯温热的咖啡，掌心传来的暖意似乎顺着血管，一点点流向了心底某个冰冷的角落。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纤长的睫毛，也模糊了她此刻纷乱的思绪。这个叫顾言深的男人，这个她法律上的丈夫，她职场上的最高上司，似乎并不像他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完全冰冷、彻头彻尾的唯效率论。而她在这场各取所需的契约婚姻，以及充满挑战与未知的职场生涯里的路，似乎比最初设想的，还要复杂曲折得多。 第3章 第 3 章 第二天，苏晚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却依旧准时出现在工位上。昨夜那杯咖啡带来的暖意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但她眼神清明，将最后一部分数据仔细核验完毕。那座“文件山”已被她攻克了大半，剩下的部分，她计划今天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完成。 上午九点整，部门周会准时开始。巨大的环形会议桌前坐满了人，气氛比起平日更显凝重。当顾言深在一众高管的簇拥下走进会议室，在主位落座时，整个空间的空气仿佛都停滞了一瞬。他今天穿着深蓝色的暗纹西装，衬得肤色愈冷，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目光扫视全场时，那无形的威压便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会议按流程进行，各组负责人轮流汇报工作进展。顾言深安静地听着，手指偶尔在平板电脑上滑动，偶尔会突然打断，提出一两个极其精准、直指核心的问题，往往让汇报者瞬间冷汗涔涔，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 轮到项目总监秦薇汇报一个近期重点跟进的智能家居生态链项目时，她显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站起身来，打开精心制作的PPT，侃侃而谈，从市场前景到技术壁垒，从竞品分析到推广策略，条理清晰，数据翔实，脸上带着自信从容的微笑。然而，当她提到一组用于预测未来三年市场占有率增长的关键数据时，坐在角落负责会议记录的苏晚，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这组数据……与她昨晚录入的某一版由第三方权威机构出具的行业分析报告中的数据，有明显的、而且是乐观过头的出入。秦薇引用的数据，更像是来自某个利益相关方过于美好的愿景，而非基于客观事实的理性预估。如果项目组以此为依据进行资源投放和战略规划，很可能在未来造成巨大的偏差和损失。 苏晚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实习生，在如此重要的会议上，当众质疑部门总监引用的数据，无疑是职场大忌，等同于公开挑战秦薇的权威，后果不堪设想。她几乎能预见到秦薇暴怒的眼神和同事们惊诧的目光。可是……如果明知有问题却为了自保而沉默，导致公司可能承受损失，这违背了她的职业道德和底线。 就在她内心激烈天人交战之际，秦薇的汇报已接近尾声，她自信地总结道：“……基于以上数据模型，我们有充分信心，在三年内将市场份额提升到百分之二十五。” 会议室内响起一阵礼节性的、稀疏的掌声。 顾言深的目光从平板电脑上抬起，扫视全场，声音平稳无波：“关于秦总监刚才引用的这组核心预测数据，其他人，有没有疑问或需要补充的信息？” 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片沉默。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去质疑一个正得势的总监。 苏晚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沉入丹田，仿佛带来了几分孤勇。在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她缓缓地，但是坚定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她身上。惊愕、疑惑、难以置信，还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味。这其中，也包括了主位上顾言深那双深邃难测、此刻正定定落在她脸上的眼眸。 “苏助理，”他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普通发言者，“你有什么问题？” 苏晚站起身，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小腿肌肉有些紧绷，但背脊挺得笔直。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清晰、平稳，不露怯意：“顾总，秦总监。关于刚才汇报中提到的未来三年市场占有率预测数据，我昨晚在录入和熟悉历史行业数据时，注意到去年第三方权威机构‘信达咨询’发布的年度产业白皮书中，对同类产品市场的预估增长率，与秦总监引用的数据存在大约百分之八的偏差。根据历史增速曲线和当前趋于饱和的市场环境分析，我认为引用‘信达咨询’白皮书中的保守数据，或者取其平均值，可能对于风险评估和战略制定更为稳妥。”她准确无误地报出了那版报告的名称、发布时间以及具体数据区间，逻辑清晰，有理有据。 秦薇脸上的自信笑容瞬间冻结，随即像破碎的冰面一样寸寸裂开。她猛地扭过头，目光锐利如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射向苏晚，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怒火而显得有些尖利：“苏晚！你一个实习生，才来项目部几天？你懂什么叫市场预测模型？懂什么叫内部研判吗？我引用的数据，是来自我们深度合作的战略伙伴‘创科动力’最新的内部研究模型，具有前瞻性！你拿一份过时的公开报告来质疑专业人士的研判，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为这个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实习生捏了一把冷汗，同时也暗暗佩服她的勇气（或者说愚蠢）。 苏晚被秦薇当众如此疾言厉色地呵斥，脸颊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烫，但她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陷入掌心，用那点微痛提醒自己保持镇定。她没有被秦薇的气势吓倒，反而迎着对方愤怒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却更加坚定：“秦总监，我并非质疑您和合作方专家的专业判断。只是作为数据录入和初步分析者，我认为有责任和义务，将我发现的、可能影响决策的客观数据差异提出来，供各位领导和同事参考。合作方的数据或许代表了最乐观的前景，但我们内部掌握的历史数据和第三方客观报告，或许能帮助我们从更多维度评估潜在风险，避免可能的误判。” 她句句在理，不卑不亢，将个人立场转化为对项目负责的专业态度。 “你……”秦薇被她这番滴水不漏的话堵得胸口剧烈起伏，保养得宜的脸上因愤怒而涨红，她正要不管不顾地继续发作，用更严厉的言辞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彻底打压下去。 “够了。” 一个低沉而极具威压的声音，如同冰锤敲击在玻璃上，清晰地响起，瞬间打断了这场眼看就要升级的争执。 是顾言深。他抬起手，修长而指骨分明的右手，在光滑的会议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让所有人都心头一凛。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脸色铁青的秦薇身上，带着一种沉静的、却重若千钧的审视压力：“秦总监，合作方提供的数据，无论多么‘前瞻’，都必须经过我们内部的交叉验证和审慎评估，这是项目风险管理的基本常识，也是你的职责所在。过于依赖单一乐观源的数据，会麻痹我们的风险神经，误导关键决策。这一点，我希望你清楚。” 秦薇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要辩解，但在顾言深那毫无温度的目光注视下，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只是不甘地低下了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随即，顾言深的目光转向依旧站得笔直的苏晚，那目光依旧深沉，看不出喜怒，但他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再次心头巨震：“苏助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敢于在会议上提出基于事实的不同意见，关注数据细节差异，并且能够引用可靠来源进行佐证，这种严谨的态度和对项目负责的精神，值得肯定。” 他没有偏袒任何一方，甚至没有明确说谁对谁错，但他这番话，无异于在公开场合，肯定了苏晚工作的细致、专业和勇于发言的态度！这比直接批评秦薇，更让她难堪。 “会后，将你提到的‘信达咨询’那份报告的相关数据页，以及你基于此所做的简要对比分析，整理一份书面说明，下班前发到我的邮箱。”顾言深对苏晚吩咐道，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常态。 “是，顾总。”苏晚应下，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被认可的暖流和战胜挑战的激动，悄然划过心田。她慢慢坐回座位，才发现手心因刚才的紧张而布满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没有因为她人微言轻、职位低下而忽视她的意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她，给了她一个展示专业性的台阶。 会议在一种极其微妙和复杂的氛围中结束。散会后，同事们看苏晚的眼神与之前截然不同了，少了许多轻视和探究，多了几分真正的审视、惊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这个新人，不仅敢说，而且说得在理，更重要的是，似乎……还入了顾总的眼？ 苏晚收拾好笔记本，正准备随着人流离开会议室，秦薇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哒哒哒”地快步走到她身边，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冰冷的警告：“苏晚，别以为在会上仗着点小聪明出了风头，就了不起了！顾总不过是给新人一点鼓励，顺便敲打一下所有人注意数据严谨性而已！在项目部，想要站稳脚跟，最终还得靠实打实的业绩和过硬的本事！你好自为之！”那眼神，像是要将苏晚生吞活剥。 若是昨天，苏晚或许会选择完全沉默，默默承受。但此刻，经历了刚才会议上的那一幕，她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抬起头，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毫无退缩地迎上秦薇那充满敌意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秦总监，您说得对，项目部最终看的是实力和业绩。我会用接下来的行动和成果证明自己，不辜负顾总的期望，也更不会辜负……我自己对自己的期待。” 她不再去看秦薇那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和错愕的脸色，挺直脊背，转身走出了会议室。刚刚走到走廊拐角，她却意外地看到顾言深正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他的特助张谦。他深邃难辨的目光，越过往来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她的身上，那目光里不再仅仅是审视，更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想重新彻底解读一遍这个与他签下契约的女孩的探究。 苏晚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她不确定他是否听到了刚才她与秦薇最后的对话。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和顾言深之间，那层纯粹的、冰冷的、建立在白纸黑字之上的契约关系，似乎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职场风波，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有冰冷而现实的风从缝隙灌入，却也隐约透进了些许……意想不到的光亮。而前方的路，在迷雾之中，似乎也更加清晰地分出了荆棘与可能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