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白月光后,她成了“正道魁首”》 第1章 醒骸 “我恨你……段瓴……” “杀了你!我做鬼也要杀了你!” 男人幽怨的呢喃、女人嘶哑的怒吼,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起钻进她的脑海。 剧痛。 一滴雨砸在她的眉心,段瓴猛地睁眼,却只见一片漆黑,紧接着席卷而来的,是无尽的痛楚,每一次呼吸都如同钝刀子割肉,疼进骨髓。 厚厚的棉被下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她连手指也抬不起来,脑中混沌一片,此时门外隐约传来交谈声。 一个苍老的声音叹息:“遭了二十道天谴神魂竟未湮灭,多亏了神灵庇佑,不然那般情状只怕是……” “活了又如何?”跟老叟对话的是个青年男子,他似乎有些心烦,在门外踱来踱去,“经脉尽毁、灵力滞涩,还不是成了修道废体,我看她是守不住泊芳斋首座弟子的称号了。” 老叟答:“人只要活着,便一切都好。” “师父,我话说在前头,若她有向泊芳斋透露我二人行踪的倾向,哪怕只有一点,我也会杀她以绝后患。” “真到那步,她也绝对逃不过你的手心,安心些吧。”老叟宽慰着男子。 是师徒二人。 屋内传来异动,门外两人立时噤声。 很快门被打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迈步进来。矮些的是位耄耋老叟,他一挥袖,屋中灯盏随之燃起,照亮了床上的人。 只见段瓴咯出一口血,脸色在鲜血衬托下显得愈发惨白,她张嘴想说什么,咽喉却发不出声。 青年身穿蓝色长袍,抱臂站在床位,冰冷的目光利刃似的,毫不掩饰地刺探着她:“费了好些上品丹药才保下你这条命,若敢轻举妄动向泊芳斋报信,我大可以现在送你上路。” 泊芳斋?报信? 段瓴艰难地皱起眉,不快地与他对视。 “好了好了,”老叟拿出一张粗布帕子,沾了水擦拭着段瓴脸上的血渍,“莲衣小友是修界百年一遇的天骄,乃正道人士,必不会做出那等忘恩负义之事。放心吧,小石头。” “但愿如此。” 老叟擦干净段瓴的脸,掀开棉被,将二指按上她手腕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腕,一股温和灵力探入。 “嗯!”段瓴咬牙低哼了声,却并非因为肉/体之痛,此刻她的脑海仿佛被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下: 皑皑白雪中,一树腊梅孤独地盛放着,暗香扑鼻。 树旁立着个颓唐男子,暴雪中面目模糊,他披散长发立在雪中,衣着单薄,手中握着的匕首寒光四溢,绝望的脸上挂满了泪痕。 这是何处?他是谁?为何流泪? 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令她头痛欲裂,几乎晕厥,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滚落。 老叟触电似的缩手,同时锁紧眉头:“不好!她体内天雷残炁与我的灵力相斥,以至心脉瘀滞、神魂不稳——匪石,你快去请筠爻!” 两柱香后,筠爻风风火火跟着白匪石落在这方农舍,人未到声先至,老远就听他嚷嚷:“太易老头又捡了个什么金贵物件?若不是绝无仅有的罕见灵兽我可不医!” 西屋中,段瓴艰难地转动眼球,模糊的视野中,太易焦急地站在旁边,一道陌生的身影闪进。 她察觉有一道陌生的视线扫过自己,随即耳边炸开“哐当”一声——似是药箱重重搁在桌上。随即屋中立即响起筠爻的暴喝:“别告诉我她是秦莲衣!天爷——我是兽医!医死了算谁的?” 他抓起放了一半的药箱就要走,转身却撞在白匪石身上,怒道:“我可不上你们的贼船,麻烦另寻高明吧!” 这时太易反而笑眯眯地贴近,攀住他肩膀,道:“筠爻啊,若没记错,你好像还欠老夫一条命……” 耳边无尽的轰鸣中,段瓴只听得来人长叹一声,接着他搁置下药箱,认命的声音来到她的床边:“一时失足被你唠一辈子,诶……也罢,便让你们开开眼界,见识下何为起死回生。” 一阵叮铃咣啷后,筠爻口念法诀,同时一双温热的手按上了她的体表的几处关窍,段瓴忽觉头顶一痛,似乎一根银针扎在了她的百会穴处。 他施法完毕,又向她嘴里塞了颗硕大的丹药才作罢。 “如何?”太易问。 “筋骨断了太半,神魂又几乎与肉身剥离,实属罕见……”筠爻罕见撅嘴,“你们老实告诉我,这秦莲衣究是与哪位大能斗法,竟能伤得如此严重?” 气力几乎被疼痛消磨殆尽,闻此骇言段瓴无暇心惊,筠爻口中蹦出的名字一遍遍在脑中浮现: 秦莲衣。 她是谁? 屋中静谧数息,太易似乎斟酌了片刻,低声道:“非人力所能企及,而是天谴。” “她干涉了凡人因果?”筠爻倒吸一口凉气。 段瓴闭着眼,感到似有几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约莫半刻钟后,苦涩的丹药化尽,萦绕头颅的剧痛消失,取而代之是一股清凉之意盘旋在她的周身,隐约不断有细微咔咔声自体内传来,竟然是骨血愈合的动静! 她咬牙睁眼,一条剑穗映入眼帘,视线往上,是一张温润儒雅的脸。 那人与她对上目光,二指探上她的脉,立即笑弯了眉眼:“嗯……经脉淤塞一百二十余处,但好歹算不堵了,只消再服三枚吾之秘宝‘九转大还魂丹’便可安神养魄、性命无虞——嗯?你作甚?” 太易向他摊手,脸上挂着坦荡的笑容:“不愧为享誉生洲的‘肉白骨’!医术卓绝不谈,竟也有一颗慈悲心肠,愿赠秘宝于秦小友。筠爻道友实乃我东海五洲之大杰修啊!” 筠爻诊脉的手指剧烈颤动起来,他依旧笑着,再开口却是对着段瓴,咬牙切齿道:“秦道友,我可算作你的救命恩人,今后莫要忘了偿还此情。” 可床上之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此刻段瓴昏昏欲睡,在痛楚退却、暖意升腾的间隙,一道嘶哑的声音却在脑海中咆哮开来: “记住!记住那张落泪的脸……记住这彻骨的恨……” “活下去……仇……必须报!” 这无名的恨意,被死死烙印在她的神魂,哪怕意识逐渐模糊,她也忍不住呓语了几句,随后才放任自己陷入这片融融之中沉沉睡去。 而床边三人却纷纷怪异了神色,只因她最后那句呢喃: “杀了你……做鬼也要杀了你……” *** 段瓴再睁眼时,春雨歇停,薄尘在窗棂前飞舞,窗外传来鸟雀啁啾数声。 不急于呼喊太易或是白匪石,她警惕地打量起周遭。 案上放着空碗,空气几缕苦涩隐隐浮动。 额间传来阵阵钝痛,是那纷乱梦境的余韵。她下意识抬手按了按,这才惊觉出躯体巨大的变化:双手原本折断的骨头竟仙迹般长拢,下半身虽不能随心指使,可浑身附骨剧痛此刻也减轻了大半。 天下竟有此等神药! 视线一扫,见灰瓦泥墙,柴门纸户,此间显然是一方粗陋农舍,而那装着‘大还魂丹’的锦盒就放在床头案边。 她欲身手够之,手腕处厚厚纱布下却洇出点点血迹,好似雪中绽开了支支红梅,段瓴愣住,脑中一空,无数破碎的记忆顿时如潮水涌现: 画面一转,她似乎坐在高枝上,树下围满了焦急的仆役,一个俊朗的小童站在不远处的廊下咯咯笑…… 眼前又是一黑,雪夜,堂皇的宫殿中,青色纱帐后,紫裳妙女露出润白如玉的脖颈,上面一朵墨色莲花在发丝下若隐若现…… 红光闪过,赤红的洞窟中,她用匕首划开自己的双腕,鲜血猩红,似泉水般涌出…… “啊啊啊啊啊啊!”厉鬼般的尖叫忽然在她耳畔炸开,她再度睁眼,一道巨蛇般雷电正向她面门袭来! 无数片段化成道道黑影,它们附在耳边,或狂笑、或尖叫,或恸哭、或蛊惑着,它们不断呼喊着她的名字,那个名字充斥在她的脑海: 秦莲衣! 秦莲衣! 你是秦莲衣! “不!不!”段瓴闭上眼,紧捂耳朵,然而那些声音仿佛是从她骨血中发出,反而愈发嘈杂尖锐。 “接受吧,秦莲衣好歹修界天骄,成为她,你又有什么可惜的呢?”一道柔软似猫叫的声音持续引/诱着。 段瓴绷紧牙关:“我何必成为她?我走我自己的道!” 黑影嗤笑:“你驱使秦莲衣的身体,用着她的脸,连呐喊时也发出她的声音,你不是秦莲衣谁是呢?” “是啊是啊,若你不是她,何不看看自己是何模样呢?” 讥讽不绝于耳,眼前挤满纷乱的画面,耳目几乎要被那些玩意夺去! “哗啦!”药碗坠地,登时四分五裂。 混乱中段瓴摔下了床,腿脚本就伤痛未愈,此刻砸在石板地上,一时间更是针扎似的痹痛非常。 她撑着渗血的手,拼了命地往门口爬,细密的汗珠很快在她脸上汇成小溪。 浣洗用过纱布的水盆放在门槛外,汗水滴入,荡起几圈赤红涟漪。 倒影中,段瓴看见了一张清冷却极为陌生的脸。 这是谁的脸? 她又渴望看见怎样的脸? 迷乱中,倒影中那张脸的五官彻底扭曲起来。 不绝于耳的奚落更甚,那些黑影几乎要为她痛苦的神情载歌载舞。 这时一道影子自地面闯入段瓴的视野,抬头一看,是闻声而来的太易。 “秦小友这是魇着了?” 他看起来十分关切,于是她再也顾不上防备,几乎是逼问:“我是谁!” 太易怔忪一瞬,迟疑道:“你是……秦莲衣。” “不,我不是!” “那你是何人?” 段瓴眼中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光,杂乱声音中,她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于是抬头,一字一顿: “我是……段瓴。” —此言既出,脑海中万千噪杂的魔影,竟如潮水般,退去了一瞬。 第2章 归墟 “扑通——” 段瓴再一次跌在院中,背后汗涔涔的,她力竭地坐在地上,没有言语,手指却深深抠进土中。 白匪石闭眼盘坐在旧磨盘上,长剑陈于膝上,离她仅数步远,他口出恶言:“任凭你如何努力,往日赫赫也无法再现了。不如老老实实当个残废,寿数少些,却能安生转世。” 他仍当她是秦莲衣。 于是段瓴置若罔闻。 远处村舍升起袅袅炊烟,此刻太易还在野钓,白匪石算了时辰,将长剑插/入土中,向厨房走去,一面抱怨:“好歹堂堂剑首,竟要为一介凡胎作羹汤……” 是了,他该埋怨。 他二人辟谷已久,这方农舍于是只剩她需受五谷供养。 伸手捡来竹杖,段瓴拄着回屋,却被强光闪了眼,定睛一看,原是白匪石的剑反射了阳光,剑刃之银白与烈阳之赤金交/缠,小院中竟现日月同辉! 那把剑似有魔力,她走近握住剑柄,稍加巧力便拔/出,情不自禁舞了套剑法: 云、带、绞,纵使步法踉跄,手中长剑却宛若银龙入海,隐去踪迹; 一记正撩,随之几个圆步,眨眼间人已在数丈外; 就在这刹那,原本下撩的剑顿似游龙出海,寒光乍现,飞一般刺出! 白匪石忽然出现身前!眼看就要刺中其咽喉,长剑却被两根颀长的手指钳住,再进不能。 段瓴暗惊,反手一震欲脱手,剑反而凌空转向,直指她鼻尖! 白匪石脸上罕见地挂上鄙夷:“雕虫小技,敢在我跟前班门弄斧?” 再作声时竟出现在了段瓴身后,只见他取了剑,气定神闲复现了她的剑法,一边讥弄道: “云剑之属是为藏,撩是为近身,闪身直刺是为发。是套勉强上的了台面的剑法—— 不过仅对凡人而言。” 段瓴脸上的肌肉跳动几下,指关节绷得泛白。 语罢,白匪石向天随意一撩,和风登时化雨,穹顶层云被斩成了两半! “这,便是修界之道,无需仰赖花哨的剑法,一切只与修为相关。” 细雨洒在段瓴脸上,她一时语塞,身旁握紧的拳头也渐渐松开来。 “段小友与小石头之功法各有千秋,某大饱眼福。”太易不知何时出现,从廊下走出,他拍掌,想必方才情形已被他收入眼中。 “哼。”白匪石还剑于鞘,轻哼一声。 太易问段瓴:“段小友当真想好了要回故居?” “是。有些事,我须得弄明白。” 时间似顽童,时不时透露她些记忆,却迟迟不把最重要的部分袒露。在农舍的日日夜夜,那些疑惑始终如影随形,让她辗转难眠。 例如,她缘何而死,又为何占了秦莲衣的身躯。 “也好……小石头,你就送小友一程,如何?”太易建议道。 白匪石垮脸:“那你?” 太易瞟了眼院中泥巴地:“放心去吧,快去快回。” 段瓴不懂二人打什么哑谜,捡回竹杖,往西屋蹒跚而去。 *** 几日后,褚国。 骤雨后,春风正料峭。 透过薄雾,远远可以望见将军府那道朱红的大门。 匾额高悬,上题“敕造大将军府”六个大字;楹联旁是几排戟架,此刻上面空空如也;阶下两座张牙舞爪的石狮子饱经风霜,仍旧肃立,却不见了往日披甲持械、威风凛凛的将军府家将。 白墙青瓦,朱门高楼,终不似记忆光景。 门上泛黄的封条,上书着几个字: 【奉旨查抄犯官段剑宅邸】 一阵蚀骨的痒意从手腕传来,唤醒了街对面伫立的人。 段瓴掐了几下长了手腕内侧,那里长出了新肉,瘙痒时不时地提醒着她,这躯体早已不是她原本那具。 这时一道怯怯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可不敢久留啊,小娘子,官府的人还常来巡呢。当心惹上是非。” 是个热心肠的妇人。 段瓴目不转睛看着封条,问:“敢问娘子,将军府何时被封?” “一年前春……” “多谢。”段瓴答。 可等看清楚她的面目,妇人脸色一变,逃也似的,借故跑开了。 “有那么吓人吗?”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段瓴呓语似的喃喃,挤出一抹苦笑。 秦莲衣的脸孔清丽端方,总不至于把人吓跑吧? 她不知道的是,重伤初愈,此时的她面白如纸,双颊深深凹陷,两颗漆黑的眸子漆黑,活脱脱一副死人相。 将军府西巷,望春玉兰从墙内伸出几枝,花苞被前夜骤雨打落了,被鞋一碾,跟青石板上的泥水混在一处,黑乎乎的,溢着土腥,无人知晓它曾是高枝上一朵玉兰。 段瓴从角门熟练地翻上院墙,纵身一跃,落地时却一个趔趄跪了下去,她撑地起身,后摇摇头,循着记忆前往西苑某间寝屋。 门上也贴着封条,她抚上衔环,指尖传来的冰凉却使她一顿,仿佛被利刃洞穿,胸口传来一瞬剧痛。 脑中闪过一段记忆,她躺在血泊中,男子自戕倒在身旁,奄奄一息,嘴里发出微弱的气声却依旧怨毒: “我恨你……” 而血泊外站着个蒙面的紫袍女子,她语气淡淡:“多谢你,若不是你令他动了杀念,我当真无法杀你……” 片刻怔忪后,一滴冷汗“啪嗒”砸在地面,段瓴只觉背后发凉,巨大的疑问在她心中盘桓: 他是谁? 她又是谁? 雪夜颓然落泪男子的身影忽现脑海,他模糊的面目愈发清晰,一个名字呼之欲出。然而此时一阵喧哗从中庭中传来,打断了即将汇拢的思绪,段瓴低啐一声,立即潜行,从玉兰树处又翻了出去。 待迂回到正门,只见官府衙役二人守在门口,必是皇帝老儿耳目。此情此景,她不敢再留,快步向城东陋巷行去。 *** 不多时行至何记衣料铺,一个青年坐在柜台后打瞌睡。 未作声气,段瓴撩开通往后院的帘子,熟稔地钻进北边厢房。 屋中弱灯如豆,昏暗中,一干枯老儿靠坐在床头,他双眼蒙翳,显然瞎了眼。 然而她才踏近数步,老儿便猛地扭脸,骇人的双目圆睁,他难以置信道: “是铜爵丫头?你果然还活着!” “何伯…怎知是我?” “你的步态我还能分不出来?”何悬颇为激动。 段瓴坐在床沿,才发现他苍老许多,不惑而已,白丝却爬了满头。 “你姊弟二人病故后……将军府满门抄斩……”何悬红了眼眶,低声哽咽,“难道大将军果真密谋要篡位?” 一股阴冷再次窜上脊背,段瓴咬牙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屋内静默半晌,而后何悬满怀希冀地问:“你既活着,那段膂是否也……” 那名字的出现似一记直拳,狠狠砸在段瓴的面门,她只觉怅然若失,鼻子发酸,眼中慢慢热了起来。 “段膂……段膂!” 那个名字逐渐和脑中无数破碎记忆中的面容重合: 廊下咯咯笑着的俊俏小公子,演武场意气风发的少年,甲胄加身的弱冠青年,雪夜梅树下垂泪的男子…… 与她一同死在将军府的男子! 她忽觉胸口一阵幻痛,那里仿佛还插着匕首,而执着握柄的……正是段膂! 一滴热泪滚落,段瓴闭眼深吸一口气,仿佛闻到那夜无尽的血腥味。 原来如此。 杀死她的竟是孪生胞弟段膂! 她再睁眼时,泪水不见,言语似乎夹了坚冰,冷道: “他死了。” 何悬愣住,段瓴问:“何伯可愿帮我算一个人?” 何伯是个相师,颇懂些占卜方术。 她接着说出段膂杀死自己那晚的时间。 “可有此人名姓?” “秦。” 何悬排出奇门遁甲,很快皱眉,欲言又止:“宫中‘死门’ 与‘天芮’病星同宫,更有‘白虎’凶神坐守……这并非生病,而是……神魂已遭不测,于西北呈横死之象!” “西北……横死……” 呢喃两句后,段瓴忽然低声笑了起来,何悬以为她因大悲而失魂,要点她清明穴,却被一双枯瘦的手截住。 “何伯,我要走了。”她不再笑,语气中带着一种令何悬恐惧的决绝。 他紧抓着她的手,慌乱道:“别去!你杀不了皇帝的!” “以卵击石乃是不智,”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扒开了他的手,语气如常,“放心吧何伯,我去去就回。” 段瓴离开何记布铺时,柜台后的青年终于醒了,他见她从后院出来,先是一愣,待她走后急匆匆跑入了何悬的房间。 何悬眼眶中还带着泪,有人进屋,他飞快地抹掉,问:“你可见着铜爵了?” 儿子何大一头雾水,疑惑道:“方才那女子?可不是段瓴,她何时进来的,吓我一跳。” “什么意思?” “她的身形样貌,与段瓴没有丝毫相像……况且,段瓴不是早死了?” 何悬忽觉方才女子声色有异,一种诡异之感升起,他立即用段瓴的生辰八字算了一卦,却被吓白了脸,颤颤巍巍道:“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似人非鬼……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 径直西行出了城,至一野地,段瓴根据何伯的盘局,脑中纷乱的脉络终于被厘清: 西北,正是太易农舍所在; 而这具身躯如今为她段瓴所用,秦莲衣遭了天谴,也对上了神魂俱灭。 她望着东边的皇宫,揭开手腕纱布,恨恨抠开结痂,任由鲜血流淌。 秦莲衣借段膂忮忌、皇帝忌惮之刀,灭杀段家满门,却还是在天谴下神魂俱灭,反而让段瓴夺了躯体重活一世。 可恨,可悲。 可奋不顾身也要杀段瓴,她所欲为何呢? 忽然段瓴高声道:“白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不远处的树后踱出一人,正是白匪石。 “修士弑杀凡众,必遭天谴。何况,你一介**凡胎,于我无甚大用,凭何要我冒莫大风险为你段家复仇?” 他以为她只想杀皇帝。 于是段瓴不言。心中却出现一副天平,左侧秤盘中为一根白羽,右侧一块顽石。本是顽石较重,可随着白羽被鲜血染红,天平却直直朝鸿毛倾斜。似乎有什么破碎的声音传来,可她此刻已满不在乎。 “扑通——” 段瓴直直跪了下来:“满门血仇,是我之因果,自该由我来了,必然不敢牵扯仙人。只求仙人收我为徒,传我技艺,他日我必斩了那狗皇帝人头,奉给仙人当酒器!” 语毕,她附身叩拜,额头在草地上叩出闷响。 白匪石面色一凛,难得没有讥挖苦,转身就要御空而去:“我不收徒。” 可一道力突然止住他的去势,扭脸一看,是段瓴抓住了他的衣角,他不耐烦地用剑鞘拂开,她被重重掀翻在地。 紧接着小腿却倏地一紧,一双瘦削的手正死死抱住他的小腿,段瓴绷紧的脸上不见遭到严拒的不甘,也没有被仇恨焚烧的痛意,那双清明的双眼中,似乎只剩下了淡漠与视死如归。 “此生愿为仙人所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白匪石不为所动,抬脚就走,她被拖行在地。 “求你!” “就算收你又如何?就凭你自认值千金的膝盖?”他终于转过身,尖锐讥讽道,“还是那无法运气的筋脉?不管你究竟是秦莲衣还是段瓴,此刻的你,只是个修炼废柴罢了。” 话音未落,段瓴突然猛地拽下他的剑鞘,寒光乍现三寸,白匪石暗道不好,欲抽剑将其斩杀,她脖颈却是先他一步撞向了剑刃,他心下猛地一跳,硬生生运气逼偏了剑势,同时一掌向她胸口打去。 “咔嚓——” “扑通——” 段瓴蓦地倒飞出去,狠狠摔向身后土坡。她闷哼一声,嘴里立即涌上来一股腥咸。 而偏出的剑气竟生生将后方的一棵柏树齐腰斩断! “找死!”白匪石脸上瞬间笼上一层阴鸷。 段瓴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剧痛接踵而至,却难得笑了起来,“若不肯收我为徒,就杀了我——咳咳——” 话未说尽竟先咳出一口血来。 白匪石的目光钉在她脸上,只觉那张熟识的面孔,却顷刻变得陌生至极! 她微笑着,却不见昔日秦莲衣的温柔恬静,那张被鲜血洗濯过的脸上只有骇人的决绝。 她哪来的自负?竟敢断定他不会杀她! 仅仅一息,他再抬眼时,周身的空气立即扭曲——那是浓烈的杀意! 段瓴却撑着手坐了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脸上带着挑衅的笑意:“仙人这是要杀我……还是要收我?” 此时白匪石起了剑势,那截云之剑瞬间劈出,而段瓴连眼睛也没眨,只静静坐在原地,不合时宜的冷静让白匪石一愣。 剑气斩过,荒草被连根拔起,对面小山登时四分五裂,尘烟散去,而段瓴却毫发无伤,她颇有些失望似地摇摇头。 “真是好本事!”截云剑尖缓缓垂了下来,白匪石脸色却并不好看,果决如他,竟险些中了她的激将法。 段瓴此时一介凡胎且因果缠身,若他真了结她,谁知道这次会是多少道天谴? 见状段瓴蹒跚走来,板正地再次跪下叩拜:“不杀,仙人便决意收我为徒,请受徒弟一拜。” “可以,”白匪石怒极反笑,“我可以收你为徒,但有一条件——我要你在一月内引气入体,若达不到,届时你自行了断。” 第3章 兵燹 皎皎月色洒在莲池,被稀疏枯茎割成碎银。 二人从褚国返回农舍时已是深夜,屋内燃着点点烛光。 段瓴推开柴门,首次注意到上面的木匾,上面铁画银钩刻着“菡萏庐”三字。 一日清晨,白匪石练功回来,推开柴扉,视线不由自主朝西屋投去。 断骨的伤好全后,段瓴要了本基础修练法门,还有些干粮,便几乎闭门不出。 他想起今日便是一月之期,正要敲门,“吱呀”一声,房门忽然打开,段瓴惨白的脸出现在门后。 “今日便是最后期限。” “没忘。”段瓴把手里的蒲团放在院中磨盘上,盘腿坐了上去。 听见声响,太易也从东屋出来,站在白匪石对面的屋檐下。 段瓴闭上双眼,凝神吞吐,灵气化作透玉模样的团子,从山林、草地、古井乃至师徒二人身上逸出,尽数往她穴窍中钻。然因天谴重伤,灵气被挡在体表,迟迟难以进入拥塞的筋脉。 一炷香后仍无进展,还没睁眼,便听白匪石说:“若今日不能引气入体,便自己剑解了罢。” 事已至此,段瓴心一横,催动功法。 “不出所料,她连引气入体也做不到。”白匪石传音道。 “且再看看。”太易回。 段瓴忽然皱起眉头,涨红了脸,嘴角流出一丝血来。 片刻后,印堂前寸步难进的灵气竟然缓缓地渗入,直接进到了灵台所在的泥丸宫。 白匪石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她的筋脉!” 只见微小的血珠渗透血脉,朝筋脉中流去,它们并非孤军奋战,而是结成赤红的大军,在段瓴的指挥下于筋脉中横冲直撞,竟生生剿得淤塞溃不成军,仅仅一炷香时间,许多拥塞较轻的筋脉已被疏通,灵气在其中顺畅飞奔。 太易抚掌惊叹:“引血气为兵,冲关破塞!此乃兵燹之道!天才!” 白匪石挑眉,万分不屑,却还是出声提醒段瓴:“两脉交混,当心走火入魔。” 段瓴操纵血液缓缓回到血脉中,这才睁眼,向太易一拱手:“道人谬赞,段瓴实不敢当。” 白匪石一愣,很快恢复神态——她既可以运气,必然能听见二人未加禁制的传音。 “并非过誉,段小友,用此险招疏通筋脉的人,千百年来,你是头一个。” “既如此,”段瓴从磨盘跳下,走到太易跟前,郑重道,“求道人收我为徒。” 言罢,她跪下,深深叩拜。 太易怔住,忙给白匪石传音:“不是拜你吗?” “若我拜白公子为师,他未必真心教我;拜道人就不同,师命难违……”她竟就这样大剌剌将心里的算计宣之于口了。 原来她打的这个算盘,白匪石翻了个白眼,忽觉有些头痛。 太易一拍脑门,笑道:“不仅胆大,还聪慧机敏。你这个徒弟,我收了!” “拜谢师父!”段瓴拔高嗓门,又死死磕了几个头。 起身后,太易递来一把破旧柴刀,段瓴双手接下,却奇怪了神色。 白匪石唤出截云剑,向其一刺,火花四溅后,铁锈簌簌落下,露出了柴刀原本的模样。 一把短剑映入眼帘,只见其长二尺宽二指,通身赤红,剑脊处嵌着几颗颜色各异的宝石,由血槽连成了一幅星象图。 “此剑名唤‘刈楚’,是师父的佩剑。” 短剑顿有千斤重,段瓴托起它:“师父的剑,徒弟不配役使。” “我弃剑已久,若你不用,那它只能拿来砍柴,”太易说话间,已到了院外,拿着鱼竿似乎要去野钓,“小石头,带师妹去那个地方吧。” 朝着离去的背影,段瓴深深一拜。 *** 飞行一盏茶后,出现一处断崖,硬生生将连绵的山脉砍断。 断崖几乎与地面垂直,好似由一把浑天巨剑劈砍而成;其上焦黑怪石遍布,偶有枯木一两枝自石缝钻出,与山脊上的草木葳蕤截然不同,取而代之是一派萧瑟景色。 巨龙断首,阳气湮灭;地气受阻,生机断绝。 段瓴一见这种地势,心下不禁惕然。 这就是秦莲衣遭受天谴之处? 极凶之地! 一洞口出现在石缝中,洞中布有血禁,段瓴从白匪石处讨了些新奇玩意儿,独自钻了进去。 数步后已是漆黑一片,甬道逼仄嶙峋,很快划破了她的衣裳。 约莫一炷香后,前方豁然开朗,复行半柱香,一座巨大的石窟映入眼帘,穹顶高悬似覆盆,地面平整方如棋盘。 血腥味扑面而来,整个石窟都用鲜血画满了诡异的符文! 手中灯叶燃尽,周遭陷入黑暗,段瓴搓亮另一片,却有一道寒光闪过。 她走近,发现法阵中央放着拇指大小的一颗琉璃莲盏,试着注入灵力,一条白绫隐现其中,像是秦莲衣的法器;而反射光线的,她的视线牢牢锁在一旁物品上,那是一把匕首,一拃长,银灰刃,刀格铸成莲花模样,是大将军过寿时皇帝所赐。若她没记错,此匕首名为……“不留行”。 便是那夜段膂刺进她心脏的那把! 她把不留行捡起,却不慎被划破指尖,一滴血“啪嗒”滴落。 就在这瞬间,“嗡”地巨响在石窟中炸开。 脚下符文顿泛红光,整个石窟开始巨震,碎石崩裂,刷刷地落下来。 段瓴心道不好,转身跑向甬道,然而没奔出几步,一股剧痛袭来,琐碎记忆钢针似的扎进她的脑海。 片刻后,红光逐渐隐没,震颤停止。 她扶着岩壁喘息,脑海中只剩下秦莲衣布阵跳崖,最终被天雷吞没的恐怖画面。 “砰咚——”一声巨响,惊醒了耽溺回忆的段瓴。 石窟深处,西北角落。一尊石碑轰然倒塌,向后摔成了两截。 搓亮了第三枚灯草,段瓴握紧不留行,往石碑跟前走去。 暗红的苔藓爬满了碑面,她用匕首拨开,几列大字映入眼帘。 “殇子陈泗之墓 呈德丙申年闰十二月廿五日午时生,甲寅年四月二十三日午时卒 父陈平立碑于呈德甲寅六月十二日” 是个十七岁早亡之人的墓碑,还算新丧。 那是什么? 墓碑旁她捡起一本破旧残书,草草浏览发现是本阵法衍义,可翻到后几页段瓴猛地瞳孔皱缩,那古旧残页上记载的,分明是招魂拘魄阵法! 她望向遍布石窟的血符,联想起方才闪现脑海的记忆,一个巨大疑问浮现心头: 秦莲衣借刀杀她,取走魂魄,究竟是为了召唤什么? 纷乱的思绪如同无头的丝线将她缠绕,段瓴的头疼愈发剧烈。 她眯起眼,揉着额头叹了口气,捡了无名古书与莲盏走向甬道。 当天晚些,段瓴将带回的物件拿出来一一端详,拿给师徒二人一看,太易讳莫如深,只言此类功法阴损诡谲,绝非正道,接着便要帮她保管起来。 “早前我被人所杀,魂魄已在她手中,秦莲衣布阵,究竟是想招谁的神魂?”段瓴问。 太易思忖片刻,没有头绪,只摇头。 白匪石却难得正色,言语间隐隐有些忌惮:“百年前秦莲衣与那魔头交好,难道她想……” “卫雀?”太易忽然皱眉,“荡魔之役时就已经魂飞魄散。就算是上古秘宝,也不可能重塑其魂神。” “也是……”白匪石沉默片刻后话锋一转,对段瓴道,“村东望月山近日来了两头野猪,祸害庄稼、撞伤民众,师妹若能剿杀之,我便传你截云剑法。” 分明就是不愿教她。段瓴暗骂一声,面上仍恭敬道:“师兄仁爱胸怀,我既入师门,必沿门风。不过……野猪凶恶,还望师兄借些法宝防身。” 白匪石掏出储物袋任其挑选,道:“两头野猪的尸身,一头也不能少。” “是。”段瓴看见心热已久的某样法宝,就要伸手。 白匪石一震,却拦她:“鬼蜮异火狠戾非常,非但防不了身,活物一旦沾上此火,不死火便不灭。” 见白匪石常常用此火烧饭,威力非凡火可比。闻他此言段瓴顿失兴趣:“灭猪可有时限?” “一月内。” “一言为定。”话毕,段瓴朝村东扬长而去。 待人远去后,太易才贼兮兮道:“小石头从不关心凡世,今日怎忧心上庄稼了?” “她一旦学成截云剑法,就要杀进褚国的皇宫,天谴降下便是万劫不复,”白匪石唤出截云擦拭起来,“毕竟是师妹,我又怎忍心她再死一次呢?” 拭剑的帕子上沾了血,太易愣了一瞬,很快笑起来:“真坏啊,你小师妹怕是永远找不到第二头野猪了吧。” “师父莫说漏了嘴。” *** 约定后第三日黄昏,段瓴拉着板车的身影出现在小院外,她满身是血,刈楚剑被随手插/在腰带内。 “三日就杀啦!”太易打开柴扉,迎她进来。 “第一日夜里就杀了,却迟迟没找到第二头藏身所在……”段瓴扔下板车,大剌剌踞坐在院里。 白匪石倚在门框上,难得轻松道:“可要伤药?” 伤药?她? 段瓴这才注意到身上的血,得意道:“这可不是我的血,比起伤药,我更需要吃饭,就麻烦师兄为我洗手作羹汤了。” 白匪石的微笑果然僵硬,他取了块猪肉,咬牙进了厨房。 太易见野猪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全是血窟窿,心中不免感叹:“仅仅太初境初期,未习得一门功法,仅凭凡间剑法竟狠戾如此!如若不是秦莲衣一事,她恐怕不止这点能耐,莫不是个修炼天才来的?” 午后用过饭,段瓴换了身干净粗布衣裳,留了一半野猪肉在院里,拉着另一半上集市售卖。 天刚擦黑,一人一车的影子出现在野径上,很快进了院中。 暴雨如注。 房中白匪石在床上打坐,透过砖墙,视线落在那瘦削的人身上——她坐在西屋的门槛上,当注意到她眼中的猩红,他却忍不住睁开了双眼。 雨水溅起,沾湿了衣摆。 段瓴浑然不知,耳边始终回荡着集市中同乡的话,他说:“褚国皇帝病死了。” 死了? 她问死因,那人见她神色有异,嗫嚅道:“说是染了肺痨。” 这么轻易就死了? 害怕不能在他寿元尽前将其手刃之,段瓴任由自己被仇恨驱使,日日夜夜修习功法、操血攻淤,到头来那狗皇帝还是躲过了她磨练出锋的剑。 狗皇帝怎么会死呢? 那些被鲜血惊醒的夜晚、那些午夜梦回的呼喊、那些汗水与伤痛,竟然都随着狗皇帝病死,飘飘地湮灭在这天地间。 他怎么能死? 他凭什么死! 雨丝冰冷,却浇不灭她心中那头啃食肺腑的恶兽。她睁开双眼,回房取了莲盏,头也不回地踏入雨中。 *** 第二日夜,褚国皇陵。 陵卫李顽正打瞌睡,余光一道白影飘过扎进树林,他顿时清醒,大叫着:“谁!” 其他陵卫赶来,他指着旁边一片林子,忙呼有人闯入皇陵,一行人慌乱追击之际,一道黑影窜入陵墓的神道。 两声轰鸣后,最后一道石门碎裂。 过度催动血兵,段瓴口中喷出鲜血,她却无动于衷,直直朝面前幽宫中的棺椁走去。 “咵啦!” 劈开内棺材,在金银财宝的簇拥下,皇帝**的脸闯入视线。 望着那张肿胀得变形的脸,段瓴低低笑起来,手里的刀剑深深贯/入尸身的脸上、胸腹、四肢。 毫无章法,刀剑切开血肉,砍断骨头。 灭门的恨、得知他病死的恼、不甘、痛苦……全部全部,化作她毫无章法的一剑剑一刀刀,全部奉还! 随着笑声愈发狂乱,皇帝的尸身早已成了一团肉糜,暗黑粘稠的液体混着粘稠的褐色腐烂的尸水浸染了华贵的龙袍,溅在她身上、脸上,整个墓室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狂笑中,身后一声异响,段瓴猛地回头,只见方才那陵卫脸色苍白,浑身战栗,却举刀向她: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皇陵,还……还亵渎先帝,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呵,呵呵……”段瓴阴恻恻笑起来,“那也得我有九族才能诛啊——” 满脸黑红的尸糜下,她的牙齿在昏暗幽宫格外洁白,好似一束鬼火。 那女人简直是恶鬼! 陵卫两股战战,就要逃命,可幽幽话音未落,段瓴的刈楚已递向他颈间! “别杀他!”一声陌生低喝忽在耳畔炸响。 刈楚一偏,段瓴顺势打晕陵卫,警惕环视起幽宫,却未发现第三个人影。 “装神弄鬼,出来!” 回答她的却是自己的回音。于是她剑指晕厥在地的陵卫,恶狠狠道:“再不出来,我杀了他。” “杀凡人遭天谴,若我是你,便不会杀他。”一道泠冽声音竟从脑中传来。 段瓴愣住:“你是谁?为何在我体内?” 静默片刻,那人开口:“陈泗。为何在这具身体内…我也不得而知。” 陈泗!不正是石窟孤坟的主人? 秦莲衣苦心孤诣,难道是为招他魂魄? 此时陈泗道出一个熟悉名字:“卫雀——我在石窟听她提起这个名字。” 石窟风水极阴,魂魄难逃,陈泗新丧,多半也是被法阵拘住的孤魂。 于是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希冀,被狠狠浇灭,段瓴喃喃:“原来真是招他……可他魂飞魄散,已经死了几百年……我又能如何呢?” *** 菡萏庐仍被初夏的骤雨笼罩。 一带血小碗被扔在白匪石门口,他睁眼,先是为头骨小碗一惊,看见段瓴落寞的身影再坐上西屋门槛,他破定下了床。 段瓴坐在檐下,摸着刈楚剑身上的宝石,迷茫笼罩着她的眼。 前世自有记忆以来,她便立志不作段膂的磨刀石,她不愿成为将军府遮风避雨的瓦当,而是要成为被寄予厚望的脊梁,她也可以建功立业、开辟一番天地——前二十年,她一直以此为岸; 重生后,罪魁祸首秦莲衣死了,杀皇帝便成了她的岸; 如今…… 凄风苦雨,搓磨心智。 忽觉身旁渡来一阵暖意,段瓴转头一看,是太易挨着她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师傅。”她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这么冷的天,乖徒为何坐在门口啊?” “师傅为何醉酒,我便为何坐在这里。” 太易笑起来,用竹杖敲了一下她的头,“小小年纪,哪学来这许多愁绪?莫要学为师,在此徒作悲声。” 段瓴终于露出一丝落寞,苦笑:“褚国皇帝死了,我无仇可报了。” “怎么个死法?”太易打了个酒嗝。 “肺痨。” “岂非快事一桩!杀人是何等罪业,他死了不行,非得亲手沾满鲜血才能解心头之恨吗?” 段瓴并非嗜杀之人,于是她摇头,半晌沉默后却不答反问:“师父,如果乘于舟上,两岸都消失了,你当如何?” “没有岸的水,不就是海吗?”太易似乎醉得太过,语气有些奇怪的飘忽,“原来如此……你见过海吗?” 没有。褚国没有海岸,东夷国倒是有,若是她有机会收了东夷,那便有机会见到了。 她摇头。 “那你想见见吗?”太易奇怪地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墙后的白匪石闻言也失笑,叹了一声,拿了榻上的棉被开门走出来。 话音未落,一道强光忽然覆上段瓴身体,把她整个人裹成了一个发光大茧。 她只觉得眼前白光闪过,不等再睁眼,一股巨大的失重感袭来。 “啊——”一声嘶哑的惊呼从段瓴的喉咙里挤出。 云雾飞快划过她的脸庞,她强忍不适睁开双眼,无尽的蓝色就这样无情地撞进她的眼眸。 她正从半空中极速下坠,而下方那无垠的蓝色在她的眼中不断延展 ——无边无际的水,那是海! 来不及思考,呼吸间,巨大的痛楚瞬间传遍了全身,段瓴面朝下狠狠拍进了水面。 海水冰冷腥咸,如同一位恣睢的帝王,大手一挥,夺去了她的耳目,使她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事物,孤立无援,只能乖乖臣服在他暴戾的统治下。 要死了吗? 这一生就此草草了结吗? 哪些日夜刺痛神魂的东西再也不必执着了吗? 好冷,比段膂杀死她那夜还冷,海水似乎就要将一切的恩怨泯灭。 不! 不! 不!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段瓴的脑海里骤然炸开!那是她原本的声音,她在尖叫,她在嘶吼! “我绝不屈服于你!”那个声音不停在耳边炸响。 僵硬的双手和双腿于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划动。海水被激怒似的,变得黑暗又粘稠,似乎有无数手伸出,抓住了她的脚、她的小腿、她的腰、她的脖颈,企图将她吞噬进无尽的深渊。 段瓴忍痛睁开双眼,海面上的阳光,似乎变成了一只温和敦厚的大手,朝她伸来,于是她毫不迟疑死死地抓住了它,全然不顾两股力量撕扯带来的剧痛,使出全部力气,向上,向上! “呵——”终于露出水面,喉咙一片腥咸,可段瓴无法停下剧烈的呼吸。这是她的身体越俎代庖,绕开意识,恣意地宣告自己的主宰。 一碧万顷的天空传来太易声音,他得意道:“大海的滋味如何,不比小江小河差吧?” 沉浮中,段瓴平复了呼吸,于是她终于注意到从海面升起的巨大红日、略过天际的海鸟,感受到了和煦如轻纱腥咸海风,听到了海面下隐约传来的声声嘤咛。 “那是什么声音?”她问。 “是鲸吟,它们在问候你今日如何。”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原本的寒冷,这一切如梦似幻,段瓴甚至出现了一瞬的恍惚,本能地回答:“很好。” 太易坐在云端,眉眼弯弯,将手里的竹竿一甩,白色的线飞向段瓴。 眼前白光又是一闪,壮阔海天顷刻变换,嘈杂的雨夜出现眼前,一阵风拂过,然而先寒意一步覆上段瓴身体的,却是一床棉被。 白匪石似乎已在二人身后站了许久,衣角已被雨水沾湿。 太易笑眯眯地凑过来:“见识过了无岸的江河,想必徒儿不需要师傅的答案了吧。” 身上被海水浸透,衣摆还淅淅沥沥地滴着水,段瓴裹在棉被中却没感觉冷,她瓮声瓮气地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却被风雨吞没。 太易、白匪石,甚至陈泗都没听清的答案,逆着下落的雨,直达天听。 与此同时,蜀中,鱼凫残殿。 童子照旧燃了三炷香,插在朝向西北的香炉中。燃到一半,中间那支香上升腾的白烟倏地变黑,殿后床榻中忽然伸出一只颀长的手,缓缓拉开了帏幔。 见黑烟现,童子一愣,立马来到后殿榻前,恭敬地跪拜。 “主人。” 榻中人饶有兴味地勾起了嘴角,喃喃道:“呵,好狂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