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封建大爹的作精男妾》 第1章 西北承安王府(1) 大周隆昌元年,云朔城扼守西陲,军威赫赫,商旅不绝。 十月孟冬。 一夜大雪后,天朗气清,朝霞似锦。 “嘎吱——” 城门在戍卒悠长的号子声中开启,驼队、马帮与行贩们带着盐袋、皮货、西域香料鱼贯而入。 驼铃声铛铛,混杂着车轱辘碾过冻土的;沉闷声响和胡商粗粝的吆喝,城内街市瞬间热闹起来。 “哎——羊杂汤!热乎的羊杂汤!配馕管饱!赶路不慌!” “刚出炉的胡麻饧,甜掉牙!五文钱一块喽——” “蒸饼!蒸饼!大个儿的四文,小个儿的三文!” “皮囊!骆驼胃做的水囊——” “……” 倏地,一阵迅疾整齐的马蹄声破开市声,由城门方向疾驰而来,惊得行人牲口纷纷急避—— 一队约莫二十人的精骑,高举着绛红金徽“周”字旗,直扑承安王府。 见此,人们驻足议论道: “又是钦差?这月第几拨了?” “谁知道?听说连王爷的生母淑太妃都来了!” “乖乖!也不知京里究竟出了什么要紧事儿……” …… 云朔镇安戎门附近,镇北都护府西侧,承安王府巍然盘踞于此,宛若一条峥嵘威严的黑龙,扼守着北境咽喉之地,令诸国胆寒。 此时,一群等求见承安王的朝廷肱骨正静立在正院主屋廊下,听着屋内传来少年的哭骂声,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我管他什么要紧事儿?!我不回去!就不回去——” “当初是他们赶我们出来的!如今又要请回去?是断不能的!” “别说什么淑太妃……就是太后、皇上亲自来请!我也不回!” “咣当——!” 十岁的江宴将床头鎏金嵌宝珐琅彩的大肚瓶往地上一砸,各色记名符、平安扣“叮叮当当”滚了一地。 吓得众丫鬟婆子慌慌张张地俯身去拾。 大丫鬟泽兰更是急得跺脚: “我的小祖宗!你生气,多少玛瑙碗、翡翠缸你砸不得?何苦摔这菩萨跟前求来的东西?王爷千叮咛万嘱咐,这些保你平安的东西,万不能糟践了去!” 江宴哪儿理会这些? 只一味地哭,哭得狠了又猛地咳嗽了起来,冷不防岔了气,“哇”地将方才喝下去的桂枝散寒汤吐了出来。 见此,屋子里的丫头婆子们登时乱作一团! 忙围上前来,捶背的捶背、端水的端水、赶着将他吐湿的衣裳、被子换下。 江宴闹着性子,不肯让她们靠近,俯在床头边咳边哭着喊: “萧裕、萧裕……萧裕!你是死了吗——” …… 闻此,廊下众朝臣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礼部侍郎仲孙郸今日才至云朔,对此不明就里,他掰了掰自己展脚幞头的帽翅,微微偏头,低声问身旁的都察院副都御史道梁丘锦道: “屋里是谁?淑太妃可是王爷生母,他竟敢如此不尊重!” 闻言,梁御史脸色一变,侧头压着嗓子答道: “能是谁?当年嘉泰爷赏的那个。” “那小男妾?!”仲侍郎蓦地瞪大眼,“不是说,让王爷扔进军营弄死了吗?怎么……” “哈,弄死?现今承安王府上下都拿他当祖宗供着!你是没瞧见,这小子撒气性子来,连王爷都敢打……” 他二人正说着,只听屋内“啪啦”一声,不知里头的小祖宗又将什么东西砸了,惹得丫头婆子们一阵惊呼。 此时,守院门的小厮冲着院内,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 “王爷回来了——” 霎时,主屋内寂静一片,仲梁二人亦屏息凝神,垂首不语。 不多时,但见一群乌帽玉带的朱衣内侍簇拥着一身长九尺,颀长峻拔的男子,进了月洞门,浩浩荡荡地沿着抄手游廊穿过园内枯枝残雪的杏林往主屋来。 那男子着一袭玄色缂丝妆花蟒袍,外罩墨貂氅,腰束赤金嵌宝蹀躞带,面如冷玉,鼻似悬胆,眉如墨画,鬓似刀裁,顾盼间自有凛冽威仪。 他大步流星至主屋廊下,众朝臣拱手行礼: “参见王爷。” “免。”萧裕道。 只见他一挥袖,随口吩咐身边的内侍道:“且带他们去东暖阁候着,我稍后便至。” 说罢,他便匆匆推门进了屋,连个眼神都未曾给他们,两个朱衣内侍向几人行了礼,领着人往东暖阁走。 主屋内,暖香拂面—— 外间,众丫头婆子屏息垂首,鸦雀无声,唯那炭盆内的玉骨炭“哔啵”作响。 绕过十二扇缂丝金绿山水屏,迈入里间。 满地残珠碎玉,一片狼藉。 四个穿红着绿、戴宝簪珠的大丫鬟围在描金彩漆的拔步床前,急得额间冒汗。 床上,江宴将自己裹在鹅黄缂丝锦被中,蜷成小小团儿,正呜呜咽咽地哭着,单露了小半个乌蓬蓬的发顶在外头。 他一抽一抽地哭,被团一颤一颤地晃,看着好不可怜。 见此,萧裕微蹙的眉心一松,神色柔和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上前将被团捞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拨开了被团的一角—— 但见一张哭得红扑扑的猫儿脸露了出来,乌溜溜的眼睛里噙满了泪,嗔怨地瞪着他,鸦黑的长睫湿漉漉地扇着,小嘴委屈地翘得老高,都能挂油壶了! 萧裕眸光一颤,心像是被人猛攥了一把! 他忙将锦被往江宴颈下密密地揶了又揶,严严实实地团紧了,生怕灌一点风进去,而后隔着被子,在这裹得只露一张小脸的人儿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训道: “闹,又闹!身子才见好,又折腾!夜里谁再咳嗽,就让大夫往他药里加黄连。” 江宴一愣,更委屈了,嘴一撇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萧裕!你欺负我——!” 见此,收拾完屋内狼藉的丫头婆子们,忙躲了出去,只剩江宴的身边四个大丫鬟立在一旁,相视摇头。 而萧裕则驾轻就熟地将人像抱小孩似的抱在怀里,轻摇轻拍着,哄道: “乖,知道怕药苦?知道怕苦,就乖乖养好身子、乖乖听话,嗯?” 江宴不听,仍旧闹。 他边哭边在被子里乱挣,连踹了萧裕好几脚都不解气。 萧裕无奈,只得将人裹着被子横抱在怀里,像每个哄小孩儿的父母似的,抱着人在屋里溜达着边拍边哄。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江宴好歹是不哭了,萧裕这才抱着人坐回床上。 看着怀里满脸泪痕,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小人儿,萧裕心疼得不行。 他先是叫人端水来洗了脸,又怕江宴哭了这许久伤脾胃,一面隔着里衣替他揉肚子,一面叫人端了碗归芪暖玉汤来。 谁知,勺子还没递到嘴边,这小祖宗就将脸一偏,在萧裕怀中扭着身子哼哼道: “不要这个……要芙蓉玉的!” 萧裕明白他说的是碗。 这些年,他总想着将世上最好的都堆在江宴面前,惯得江宴成日比宫里的皇子还讲究! 喝什么汤还得专配个什么碗,夹什么菜还须拿特定的筷子,一不顺他的心,这祖宗就会这般撇开头,看都不看一眼。 同萧裕相熟的几位下属将军不止一次同萧裕说过: “太惯着了!哪怕是京里养闺女的人家,都不见这么养的!” “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如今哥儿年纪小尚且不论,待过几年,十四五岁的光景,若还是这个性子,那真得翻天!” 从前别人都说江宴被他惯得无法无天,萧裕还不觉得,但近些天江宴实在越来越任性! 好比今早,好端端地发脾气不说,还砸了菩萨跟前求来的平安福。 病还没好就这么闹!怎么都该好好教训教训! 萧裕回屋的路上就打定主意,今儿要好好收拾收拾江宴。 现不过是瞧着江宴还没起床,再闹怕又着凉,待人吃完汤药、穿好衣裳,他定要认真动家法、正家规—— 否则,这小子真得翻天了! 因此,在江宴挂着泪珠哼哼地说要芙蓉玉碗时,萧裕故意将脸一沉: “只这个了,旁的都没有。” 他话音刚落,只见江宴嘴一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倏地滚了下来! 泪珠滴在萧裕手背上,烫得萧裕心肝直颤。 江宴头一仰,再次“哇”地哭了出来: “萧裕你混蛋!你混蛋——” 萧裕当机立断将手中的碗放回了丫鬟的托盘上,挥袖道:“快!芙蓉玉的碗!蠕蠕国进贡的嵌宝石珠子那套!快去!” “我偏不要了!偏不要了!你端来我也砸了它!” 江宴脾气是彻底上来了,在萧裕怀里连踢带踹,哭着骂道: “我晓得!现下京里派人来接你了!你要回去当太子了!你就不要我了!等你回京前就会随便找个走商的把我卖掉——!” “胡说八道什么?!” “就算你回京前不卖我,回京后也会卖我!你不卖我,你回京后娶了媳妇,你媳妇看我不顺眼也会卖我!” “你再胡说?!” “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吗?!” 江宴一边在萧裕怀里踢踹着,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说了……我是你的男妾,是你爹逼着你要我的,不是你想要的!所以……你回京前后一定会把我卖掉——!” 闻言,萧裕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开文啦——希望大家喜欢[撒花][撒花] 隔壁同类型文: 《流放途中捡个皇帝当赘婿》 《被港圈大佬捧在手心里的小聋子》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求你了][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西北承安王府(1) 第2章 西北承安王府(2) “这些浑话你从哪儿听来的?” 萧裕沉声问道,语调比屋外廊檐上的霜还要冷上几分。 江宴抽咽着不答,一张小脸哭得红扑扑的,泪珠一颗颗往下砸,砸得萧裕心口一阵一阵地疼。 萧裕指腹轻柔地摩挲着江宴哭得发烫的脸颊,压下脾气,小心翼翼地轻哄道: “安宝乖,告诉哥哥这些话是谁同你说的?” 安宝——江宴的乳名。 江宴四岁那年,萧裕见手下诸将子弟与江宴同龄皆有乳名,偏江宴没有,便上了心,决意也给江宴取一个。 彼时底下人都道,小儿乳名要取贱些,才好养活。 然萧裕在一堆“狗子”“拴子”“奴儿”间琢磨来琢磨去,只觉他捧在心尖儿上的人,怎可取个贱名呢? 故尽数弃之。 后他在房中冥思苦想、深思熟虑了整整七日,最终定下了“安宝”二字。 意为一生平安顺遂的宝贝。 然江宴这两年年岁渐长,嫌“安宝”此名不如好友们的“阿狰”“阿蛮”“黑狗”等乳名霸气,故闹着不肯让萧裕再叫。 萧裕拗不过他,只得依了。 平日里都唤他“阿宴”,只在他哭闹、耍浑时,才唤此乳名。 “安宝?” 江宴泄愤似的隔着衣裳在萧裕肩膀咬了一口,而后才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儿望着他,乌溜溜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扁着小嘴一抽一抽地告状道: “就、就是京里来的……那群赖在咱们家里不肯走的……他们还说我贱……说我什么、什么连下九流的都不如……” “萧裕……什么是下九流啊?” 啪啦—— 一只粉彩缠枝莲纹玉壶春瓶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萧裕怒极,忙唤了泽兰来,让其将伺候江宴的丫头、嬷嬷、奶母、小厮等近百来号人,尽数叫来主院。 在大周男妾确为贱籍。 《大周律》载有明文—— “男妾者,主家之私产也,生杀鬻售皆由主所掌,律比畜产。” 一旦沦为男妾,终生不得赎身、不得脱籍、不得自由。 任由主家买卖、招待宾客,若主家不喜了,或玩儿出了病,再卖给下一家。 越卖越贱,最后若没死在老爷们的买来卖去间,归宿便是那低贱腌臜的相公堂子了! 因而,但凡不是真穷到没活路的人家,决计不会将儿子卖去做男妾。 但,江宴却并非那等穷途末路的苦出身。相反他乃当今瑞国公江敏才的第六子,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少爷。 至于,他因何成了萧裕的男妾,还得从七年前的一桩旧案说起—— 却说,嘉泰十年,圣上大病了一场,久治不愈。 亏得太子外祖英国公于坊间寻得一名跛脚道人,用了个不知是什么的游方,治好了嘉泰爷的病。 此事本该就此了了。 不曾想,那道人却称皇帝如今不过暂愈,要想痊愈还得去“病根”,而这“病根”可不得了,是谓—— 子克父。 此子,指淑贵妃之子九皇子。 一夕间,宠冠六宫,令中宫皇后和太子生母都要忌惮三分的淑贵妃骤然失宠! 其子九皇子萧裕被勒令,即日奉敕,赴西北军中历练。 然,此事依旧没完! 跛脚道人又向嘉泰爷进言说,九皇子乃七杀星下凡,离京可谓治标不治本,还需寻一件秽物镇其命格。 要何秽物? 一房可供千人骑、万人枕的男妾。 而后,跛脚道人说了串一生辰八字,好巧不巧瑞国公江敏才那三岁的小儿子恰巧吻合! 要说大周百姓数千万,八字吻合的定不止那孩子一人。 奈何,彼时瑞国公府因江敏才那辈爷们儿几个,日日花天酒地,挥霍无度! 以至瑞国公府虽袭爵而无实宦,帑藏匮竭,已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江宴是庶子,母亲不过是瑞国公府的家生丫头。 瑞国公思来想去,将这孩子献上去,上解帝忧,下结英国公府与东宫之欢,举族可续,何乐而不为? 如此,嘉泰十年冬月初六,江宴被其父献于帝前。 翌日,圣旨降,册江宴为皇子裕妾,瑞国公府赏银五万。 戊申,尚在尿床的江宴,便可怜巴巴的同家主九皇子萧裕远戍西北。 现今,已有七年了。 这七年,被家人抛弃同病相怜的俩小孩儿相依为命,只在来西北的路上就好几次死里逃生,而他们能依靠的只是彼此,也只有彼此。 故,自萧裕从死人堆里爬出,打得北境诸国臣服,封爵开府,成了位高权重的承安王后,便不允许江宴受一点委屈。 至于男妾二字,更是王府上下的忌讳。 现今,他父皇驾崩,太子登基,接连派人来西北,甚至还大发慈悲放了他母亲来西北与他团聚,只为怜他在西北苦了多年,请他回京,圆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 然背后是些什么心思,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对此,萧裕不甚在意。 京里来多少,云硕便能住多少,云硕住不下,北境六城,由得他皇兄将京城搬空。 只一点,便是这群京里来的,万不可在他的安宝面前乱嚼舌根。 他也早早嘱咐了江宴身边伺候的人,但凡逮着一个在江宴面前胡说八道的,管他什么娘娘内侍、天子近臣,一律杖责三十,撵出府去! 谁曾想,如今不仅“男妾”二字入了江宴的耳,甚至连“买卖”这种话都让江宴听了去! 萧裕岂有不怒的? 故将伺候江宴的下人尽数叫来住院,他自己先伺候了江宴换好衣裳、穿好鞋袜,盥漱毕,喂江宴喝了两口枣儿熬的胭脂米粥后,又叫泽兰、菖蒲、白芷、杜若四人伺候江宴继续用早饭,方才到廊下亲自训人。 然而,江宴却不乐意了。 他向来护短,尤其是对他身边的人。 因此,萧裕的喝骂声刚起,江宴便将吃了半个的翡翠糜蓉饺往碗里一扔,不顾身后泽兰几人的阻拦,提着袍角冲到屋外,叉腰对着萧裕骂道: “萧裕!你就指着我的人欺负!” 外头正下雪,萧裕怕他被风扑着忙将他往怀里搂,江宴趁势朝他胸口锤了两下,骂道: “有本事你骂那群皇帝派来的去!骂伺候你娘的去!” 萧裕将江宴像抱小孩儿似的抱在怀里,沉声对身边人喝道: “去!叫荣建弼来!” 荣建弼是承安王府的大管家。 其原是城东卖骆驼胡商的账房,早些在萧裕和江宴落魄时,曾接济过二人。 后那胡商不知因何家败,荣建弼没了去处,想找新的活儿又因他这人虽性格圆滑但做事却过于刻板、认死理,故一直找不到因的门路。 幸而萧裕和江宴是记恩的,将人寻来安置进了王府。 荣建弼也不负所望,一路从王府的小账房,成了现如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面面俱到的大管家。 荣建弼至廊下,行礼道:“见过王爷、小爷。” 萧裕抱着江宴沉声吩咐道:“将那京里来的,不论是谁,皆传到前院去等着,若有那托大不肯去的、去迟了的,仗一百,打了扔出去!” “是!”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西北承安王府(2) 第3章 西北承安王府(3) 少顷,一众京里来的内侍、女使、六部郎官皆在承安王府东侧四层仪门外的启瑞堂外候着,乌泱泱地站了一院子。 仲侍郎、梁御史等朝臣则在堂内坐着吃茶静候,淑太妃跟前贴身的太监、宫婢,并几个京里的大内监立在堂下,等着王爷来。 熏笼内,玉骨炭烧得“哔啵”作响。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忽听正堂锦绣大插屏后传来几声响。 众人闻声抬头,隔着朦胧的锦绣大插屏和轻晃的绣帘,隐约瞧见影影绰绰两道人影: “我不穿这个!” “闹什么?外头虽烧了炭盆,到底比不得屋里暖和,仔细一会儿冻着,快穿上。” “我不冷!这难看死了,我不要!” “哪儿难看了?伊吾国上贡的料子,统共就这么一匹,尽给你做了衣裳!连宫里的皇帝都没份,你还嫌?穿上!” “不要!上回穿去学里,赵玉璘说我像个孙猴子!” “他懂个屁!这风毛出得多好?看着就华贵!你穿着好看得像天上下来的!快过来套上,一会儿可真冻着了……” “不要!天上下来的是猪八戒——” 一阵衣料窸窣拉扯声后,正堂上的大插屏被撞得一声响,微微晃了晃。 片刻,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孩儿跑了出来—— 他身着一袭大红织金百蝶穿花窄袖袍,外罩银灰妆缎白狐狸里的对襟罩甲,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顶缀一颗核桃大小的绛绒簪璎,生得面若桃李、眉目如画,眉心一点朱砂痣,更是衬得他宛若天上仙童下凡。 仲侍郎心头一跳,双眸倏地亮了一分。 这便是王爷的那个小男妾? 啧啧……可真好个模样儿!怪道王爷这般喜欢。 只见,那孩子朝堂上众人扫了一眼,见这许多不熟识的大人在场,非但不怯,反将下巴一扬,“哼”的一声大踏步地往正堂主位走去,嚣张得跟个小霸王似的。 不料才走两步,便被一双修长的手臂强势地揽了回去。 江宴当即挣扎起来:“萧裕!你放开我萧裕!我不穿——!” 但,他咳嗽还没好,昨儿夜里还在发热,萧裕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由着他任性。 只见萧裕三下五除二,将手中流光溢彩的大毛衣裳强行穿在了江宴身上,再将人牢牢抱在怀里,任江宴在他怀里乱蹬乱挣。 江宴挣不过他,又见堂下这么多人,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嘴一撇,又要哭。 萧裕忙哄道:“当真好看!荣叔,你说说!” 候在主位旁的荣建弼忙陪笑,夸赞道:“好看极了!这衣裳也就咱们小爷配穿,穿上像只小凤凰呢!” 立在插屏旁的泽兰、菖蒲、白芷三人,也连忙笑着附和。 在众人一番赞哄下,江宴好歹是不闹了,任由萧裕抱着他在主位坐下,但小嘴依旧不高兴地翘得老高,嘟囔着: “你们都不懂……” “赵玉璘才不懂!”萧裕替江宴拢了拢前襟,又好笑地捏了捏他气鼓鼓的脸,道,“小屁孩儿懂什么衣裳好不好看?” 江宴轻哼一声,故意在他腿上颠了颠。 萧裕怕他从膝上掉下去,又将人往怀里搂了搂,这才冷眼扫向堂下。 此时,堂下众人已是目瞪口呆。 仲侍郎更是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见此,他身旁的梁御史微微侧身,压着嗓子低声道: “如何?我先前说得不差吧?” 仲侍郎正要答,此时堂上王爷的视线已落在了他身上: “新来的?” 仲孙郸忙整冠趋前,伏拜于地: “臣礼部侍郎仲孙郸,奉旨协理王爷返京仪注,在此恭请王爷福寿康宁,如意吉祥!” “免。” 萧裕微微抬手,他怀中的江宴跟着扬了扬下巴。 接着,萧裕冷笑一声道:“回京之事本王先前早说过,当年皇考的圣旨,是命我永世不得回京。如今本王不过二十出头,自然不到永世之期。” “今虽承皇兄明诏,然孤岂敢奉兄命而违皇考遗训乎?” “至于皇兄偏要搅我清静,尽管派人来便罢!哪怕把他大明宫的人都遣尽了,我这承安王府也容得下、养得起!”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这般堂而皇之地讲出来,令满堂悚然一惊,众人皆肝胆俱颤。 刚回到座上的仲侍郎,更是吓得差点没再跪下。 对此,萧裕全然不理会,他继续漫不经心道: “只是诸位留在我承安王府,便要依着我承安王府的规矩行事,切莫再说什么‘京里原是这样’的话。而我承安王府最大的规矩,便是事事以小爷为先,小爷的事儿须得排在本王前头—— 轻慢本王者,或可宽宥;若敢轻慢亵辱小爷,轻则笞五十,逐出府去,重则当场诛杀! 想来这些荣管家和下面的管家娘子,没同诸位交代清楚?” 萧裕语毕,坐在他怀里的江宴直起了腰,将小胸脯挺得高高的!站在主位旁的荣建弼垂眸不语。 而堂下众人则诚惶诚恐地连声附和道: “交代清楚了、交代清楚了……” 闻言,萧裕话锋一转,沉声呵斥道: “既交代清楚了,你们哪儿来的胆子在小爷面前妄议‘男妾’之事?!又哪来的胆子,在小爷面前造谣生事,说什么本王迟早要回京,还会卖了小爷?!” 闻言,堂下众人连带着仲、梁等几位朝臣,皆伏身跪地,不敢言语。 “王兴!”萧裕呵斥一声道。 人群里,一个锦袍乌纱的太监,忙颤抖着应道:“奴、奴才在!” “本王年底便要卖了小爷这话,可是你说的?”萧裕道。 “回、回王爷,奴才断没说过这话!”王兴惶恐地辩驳道,“小爷身份特殊,奴才背地里好奇,的确同底下人言语过两句,也拉着小爷问过两句玩笑话,但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奴才绝不曾说过!” “你放屁!” 江宴当即怒骂道。 “昨儿午后,在府上的松蔚园廊后的月洞门前,你背着小爷我同你手底下的小太监说了些什么,你就忘了不成?!” “‘什么小爷?不过是个连下九流都不如的小男妾!王爷腻歪了,迟早或卖或赏人!依我看早则下月,迟则年底,王爷定会同意回京,回京前自然是要卖了他的’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江宴话刚说完,萧裕便不悦地轻斥了他一句:“安宝!” 江宴委屈地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道:“是他说我的!他还说……” 萧裕立马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蹙着眉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他不允许任何人说江宴的不好,哪怕是江宴自己。 被捂住嘴的江宴哼哼了两声,抬起胳膊环上了萧裕的脖子,不再说了。 而,跪在地上的王兴立马解释道: “王爷明鉴!小爷实属冤枉奴才了!” “奴才昨日午后确去过府上松蔚园,那不过是为太妃娘娘折松枝!与小爷的事全然无干!” “奴才又怎会好端端地说起小爷来?想是小爷听差了,又或是将哪个宫里的太监,错认成了奴才?” “狗屁!你是萧裕他娘的贴身太监,我还能认不出你?!”江宴怒道。 “小爷可有凭证?奴才死不足惜!可奴才是太妃娘娘的人,在太妃娘娘身边伺候多年!小爷若因妄听使王爷错杀了奴才,岂不是让王爷与太妃娘娘母子离心?” 闻言,萧裕双眸一凛,正要发作。 却见怀中的人大笑一声,道: “小爷我就晓得,尔等到了萧裕跟前绝不会认账!哼!早有准备!” 言罢,只见江宴便小手一挥,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小书。 那书只寻常书本一半的大小,他翻开一页,细密的白纸上赫然由炭笔勾画着,府后松蔚园的景致—— 游廊后月洞门前,几个锦袍太监,手持松枝,面露讥讽地说着什么,其中还有人哈哈大笑。 而月洞门后,则是一小孩儿,带着俩小厮躲在染雪的梅树下偷听。 俩小厮气得愤愤跺脚,那小孩拿着炭笔和小书,咬牙切齿地画着。 画技不算高超,一看便是小孩涂鸦之作,但画得惟妙惟肖!明眼人一眼就能认出画中人谁是谁。 画中人旁边还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他们当时所说的话,与江宴方才所言一字不差,画的底部提着一行小字—— 【壬戌年冬月初九申时二刻,承安王府松蔚园】 此画一出,众人目瞪口呆,萧裕微微挑眉。 江宴得意地扬起了下巴! 若非此时萧裕紧紧搂着他的腰,他定要在堂内院外晃荡一圈,炫耀他的画! 看着底下人惊愕的目光,萧裕的眼神跟着骄傲了起来,但仍旧故作嗔怒地拍了拍江宴的屁股,低声训斥道: “书不好好念!尽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下功夫!画梅画得起劲,上回先生让你背一首咏梅诗,如何就……” 江宴脸瞬间垮了下来,拿着小画书的胳膊肘,不满地顶了萧裕的胸口一下。 不要在他正威风的时候拆他的台! 萧裕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扶了扶他金冠上颤巍巍地簪缨,不再言语。 接着,就见江宴拿着小画书趾高气扬地抖了抖,俯视着地上的王兴,道: “如何?小爷我都给你画下来了!你还从何抵赖?别以为你是萧裕他娘身边的人,就能踩到小爷我头上来!没门儿!” 萧裕顺着他的视线瞥向地上的锦袍太监,冷冷道: “王兴,你可知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西北承安王府(3) 第4章 西北承安王府(3) 见此,王兴瞠目结舌! 不过是小儿涂鸦之作,如何能做得数?又如何能信以为真?! 然而,他跟着淑太妃在深宫多年,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此时看着堂上的王爷,他深知对方已然是被这小男妾迷了心窍了! 现下,他说什么都没用,王爷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为那小男妾撑腰! 且昨日午后他的确去过松蔚园,也的确说了那小男妾几句,府上估摸着不止一人晓得,若此时他推脱不认,王爷着人查下去,再查出他背地里干的那几宗大事…… 岂不更糟? 故,王兴干脆利落地叩首认罪道: “求王爷开恩!奴才昨儿午后是被底下人劝着多吃了几杯酒,被人引着说了些混账话!至于说的什么,奴才自己都记不清了!” “小爷要怪罪奴才言语不妥,奴才不敢再驳!实在痛悔不已!” “但请王爷明鉴!奴才一心为王爷和太妃娘娘!王爷心疼小爷,奴才哪儿敢当真怠慢了他去?” “望王爷看在奴才伺候了太妃娘娘这么多年,对王爷、对太妃娘娘一片忠心的份儿上,饶过奴才酒后失德!” 王兴说得言辞恳切,语气间甚至还带了些哭腔,仿佛已然是又怕又悔! 但,实则他心底正直骂贱人! 本就是个连下九流都不如的小男妾,说几句又怎的? 王爷现如今喜欢,不许旁人说嘴,待这小孩年岁大了、颜色不在,保不准儿卖得比扔得还快! 而此时,他身旁伺候淑太妃的其他太监、宫婢女,也忙开口替他求饶: “求王爷开恩!王公公伺候太妃娘娘多年,向来一心为主啊!” “此事确是王公公是酒醉之过!但请王爷看在侍主多年的辛苦上,饶他这一回!” “王公公是太妃娘娘身边的老人了,还请王爷看在太妃娘娘的面上,饶他这一次吧!” “……” 几位朝臣和宫里的大内监们眼观鼻、鼻观心。 现下,他们都看得明白,王爷今儿摆这么大阵仗,原是为杀鸡儆猴,给他怀里那位小祖宗抬架子。 但这王兴乃淑太妃心腹,王爷顾念母子之情,也断不会将这只“鸡”真宰了! 已然闹了这么一场,如今淑太妃身边的宫人们一劝,王爷不过是顺着台阶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也就罢了。 哪能当真为了一个低贱的男妾,伤了母子和气? 因此,都不作声,等着王爷下令罚王兴点银米,这出戏也就算是唱完了。 谁曾想,王爷开口说的却是: “既如此,便将王兴拖进院里,打五十军棍,逐出云朔,永世不得回!”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而萧裕却面不改色继续道:“小爷画中在王兴身边那几个帮腔的,各打三十军棍,撵出府去!” 他话音刚落,几名年轻力壮的王府小厮,拿着绳、棍等物冲了进来,当着众人的面儿捆了王兴就往外拖! 直至拖到启瑞堂门口,王兴才扒着门槛,挣扎着哀求道: “王爷!王爷开恩啊!!奴才知罪了!奴才是太妃娘娘的……” 他话还来不及说完,架着他的小厮干脆利落地用一块儿麻布塞了他的嘴,王兴再说不出来,只能“呜呜”地叫唤,下裳被吓出来的尿浸湿,终被拖至院内。 不一会儿,又有几名小厮进来,捆了两个刚才跪在王兴身边的小厮走,院外也是一阵嘈杂,想是也捆人。 直到,院内雪地里响起了军棍打在人身上的响动,以及王兴等人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阵阵哀号,堂内被惊得僵直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王爷处置了王兴?! 王兴可是淑妃娘娘的人,王爷身为人子,怎可擅自处置母亲的奴才?! 就为了一个低贱的小男妾,竟做出如此有悖人子孝道之事,王爷这是昏头了?! 见此,梁御史自认身为御史,当行劝谏之,于是正义凛然地起身行礼道: “王爷,子曰……” 萧裕当即冷冷地打断道:“本王在战场多年,从不在意什么子不子的,先前便说过,承安王府只依着本王和小爷的规矩行事—— 诸位若有不满,早日回京去罢!” 梁御史脸色一白,回到座上,不敢再言语。 而后,萧裕又命堂内众人去院子里看着王兴等人受杖,他自己也将江宴身上的衣裳裹严实了,抱着江宴往外走。 此时,雪又下了起来。 鹅毛般的雪片打着旋儿往下落,不一会儿就在檐角便积起厚厚一层,将王府的青瓦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些黛色的檐边。 启瑞堂院子中央,王兴几人扒了裤子趴在长凳上,手腕粗细的漆黑乌亮的军杖,一下下落在那白花花的皮肉上,不一会儿就见了红。 血浸透整个青紫破烂的臀腿,刀子般的雪风一吹,竟比割肉还疼! 王兴几人哀号不绝! 院内,京城众人看在眼里皆吓得魂不附体! 宫里磋磨人,皆是用阴小的手段,除却下狱受刑的,日常处置宫人,再严酷也不过是拿条白绫悄悄勒死。 这般摆在明面上的血淋淋的手段,他们何曾见过? 廊上,江宴扭着身子非要从萧裕身上下来,待萧裕放下他后,趁着萧裕不注意,江宴抬脚就往院中央,几人受刑的地方跑。 见此,几个行刑的小厮忙拦住了他:“小爷!看不得,吓人得很!” 江宴哪管这些? 早几年他和萧裕还落魄时住在军营,什么血啊、脓啊,破的整的,他都见过! 这小场面,他才不怕呢! 小厮们拗不过他,只得让了。 江宴走到中央,抬着下巴扫了眼院里其他人,对身边的小厮道: “把我抱起来!” 小厮一愣:“这……” 江宴不满地翘起嘴,刚想说什么,腰被一双大手握住,下一秒他被举了起来。 江宴瞬间笑了,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抱他的人是谁。 江宴笑着指挥道:“高些!” 萧裕默默将他举高了些。 “还要高些!” 萧裕又再将他往上举了举。 “再高些!” 萧裕无奈地笑了:“祖宗!你直说想骑在我头上罢!” 说罢,他将江宴举过头顶,让其坐在自己的脖子上,小心翼翼地护着对方的两条腿。 见此,院内众人皆瞪大了双眸,倒吸一口凉气。 而江宴是当真成小霸王了,威风得不行! 他抖了抖身上流光溢彩的大毛衣裳,将自己的小画书高举过头顶,希望所有人能看见,而后气势十足地说道: “这几个人说我坏话!你们应该知道!今后谁要再敢有人背地里说什么谁都能卖了我……” “安宝。” 萧裕沉声警告道。 江宴晓得自己失言了,撇了撇嘴,继续道: “谁再敢背地里说我坏话!就是这个下场!!” 他说完后,萧裕怕他被风扑着,立马将他托了下来,像抱小孩似的抱在了怀里,用自己的大氅裹着他,挡住风雪。 虽说,此时江宴身上的那身衣裳遇雪不沾,比他身上这身还要好。 江宴靠在萧裕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扬了扬下巴,吩咐行刑的小厮道:“不用打了。” 小厮们停下军杖,道:“小爷,还没打够数呢!” 江宴摆摆手:“罢了!挨过就够了。” 小厮小心翼翼地看向萧裕,萧裕不置可否,小厮立马会意,将几人抬了下去。 萧裕抱着江宴回到廊下,交代了荣建弼和泽兰几句,便带着江宴乘着小轿,回住院去了。 承安王府里,大事儿都是荣建弼管,照理女眷的事儿该由王妃身边的陪嫁女官们做主,但因府上没有女主人,故现下女眷之事都经由江宴身边以泽兰为首的四个大丫头说了算。 这也是萧裕怕江宴小小年纪,手上没权,恐下面的人在不经意间小瞧了他去,因此故意为之。 荣建弼和泽兰得了王爷的吩咐后,站在廊下对院内京城众人,重申了几遍王府以王爷和小爷为尊的规矩。 太妃娘娘现下暂住王府,是长辈,王府上上下下自然得尊重,但王府始终是王爷和小爷说了算! 之后又处置了几个平日里,手上、嘴上都不太干净的宫婢、太监,这才叫众人散了。 直至走到启瑞院门口,仲侍郎方才如梦初醒! 他有些惊魂未定地拽着身边梁御史的袖子道,压着嗓子道: “京里都道这小男妾不是让王爷卖给胡商充作商/妓,便是早扔进军营让下面的人玩死了,谁能想到他竟有这般造化?!” “嘘!” 梁御史连忙低声斥道:“作死呢?方才的情景你也看见了,你再一口一个小男妾不改口,总有一天,也得挨军棍!” 仲侍郎自觉失言,忙左右顾盼,幸得无人听见。 梁御史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日后见了那孩子,咱们也得唤上一句小爷!在这承安王府里,宁可得罪王爷,也千万别得罪了那小祖宗!” 仲侍郎连连点头,而后他有些怅然道: “也不知,瑞国公晓得后,会是何等心情?” “谁知道呢?要说儿子还活着,怎么都是件好事,但不知瑞国公究竟想不想这个儿子活……” …… 来晚了!来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西北承安王府(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