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以为他是正道魁首》 第1章 展露 时至晌午,谭溪村头喧闹如旧。 今日松安书院的山长带众学子来村中开耕试犁,几位夫子也就顺势在村头设了学堂。 周边住户见状都拉着孩子过来听讲。这可是远近闻名的松山书院,若能得哪位夫子青眼,趁势进入书院求学,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也能做个账房先生,不必一辈子蹉跎在庄稼地里。 只可惜了,这些孩子莫说天资聪慧者,就连中人之姿都没几个。刚进书院授课的陈夫子也歇了捡好苗子的指望,停了课后便准备离开。只是这些农户太望子成龙,又见他年轻好说话,遂排着长队想叫他再单独指点两句。 众人等得心焦,陈夫子也实在着急,只因面前这个叫王易的孩子迟迟不走,王父自称其子天资不俗,想让陈夫子牵线搭桥,保举他去松山书院。 陈夫子挑着问了些,王易却答得磕磕绊绊,陈夫子几次想将其劝回,王父却装作听不懂一直痴缠,非让陈夫子继续考问。 年轻又抹不开面子的夫子早已心力交瘁。 后面的人敢怒不敢言,只因王家是潭溪村的二等户,家底殷实,寻常人家得罪不起。 闹到最后,陈夫子也是没招了,挑着最简单的问:“方才教的那首《淇奥》,若还记得就再背一遍吧。” 沈易回想方才夫子教的诗句,张口就来。起初还能背得朗朗上口,等背到“有匪君子,充耳琇莹”,忽然开始磕磕绊绊,但迎着夫子跟父亲的目光,硬是憋出了后面两句,可等背到“瞻彼淇奥,绿竹如箦”这句,却是无论如何都憋不出来了。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沈易恼怒地回过头,谁这么大胆? 陈夫子也抬头看去,只见后排多了一个少年,十三四岁、眉目俊朗,穿着虽简朴但拾掇得干净整洁,在一众孩子里显得尤为出挑。 另有一个三岁的小姑娘倚在腿边,懵懵懂懂地望着众人,五官与少年如出一辙,宛若一只雪团子,叫人心生好感。 “你笑什么?”王易见这傻子竟敢打断自己的思路,恶狠狠地剜了对方一眼。 陈夫子心中摇头,喜怒不定,天赋又不高,这样的人,断然不能收入书院。 沈言庭则抱着胳膊,毫不留情:“笑你蠢,教你算是白费功夫了。” 沈易咬牙:“你学一遍就能背?” 沈言庭放眼一圈,将众人的焦急与隐忍看在眼里,目光落到王家父子俩身上时,带出了几份戏谑:“不然呢?” 就连陈夫子都惊奇起来,这小郎君,言谈举止可真是神气十足。 王父打量沈言庭一圈,眼神带着一股无声的嘲弄。大话谁都会说,关键是说这些有用么? 王易就没有他父亲那般淡然了,嚷嚷道:“吹牛的本事倒是不小,谁信啊?” 沈鲤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笃信:“我信!” 沈言庭摸了摸妹妹毛茸茸的脑袋,很是欣慰。 王家父子俩则对视一眼,似乎在笑沈言庭不知天高地厚,王父索性让开位置:“你既有能耐,不妨上前一试?” 陈夫子也冲着沈言庭招手,等兄妹俩走近了越发显得模样出挑,这乡野之地,难得碰上两个漂亮的孩子,陈夫子遂决心试试对方是否真的耳闻成诵。 系统屏气凝神,一句话都不敢说。它但凡开口催促,这一身反骨的小兔崽子肯定要跟自己对着干,那这大好的出头机会就没了,系统还指望松山书院的夫子们能助他引导沈言庭向善呢。 要说它与沈言庭的恩怨,那真是,不堪回首。 上辈子,沈言庭出身末世且父母双亡,自幼在孤儿院长大。末世资源有限,掠夺与杀戮随处可见,沈言庭对这些阴暗面深恶痛绝,一心要扭转局面。他的想法是好的,但路子走歪了,谁能想到,沈言庭找到的路子是灭绝人类,重构世界?按他的思路,至少要人道毁灭百分之九十的人,才能达到他理想中的不争不抢、天下大同。 001号系统被派过去阻止沈言庭时,对方正拿着药剂准备动手,那副慷慨就义的模样,不明真相的人只怕会觉得他是个救世主。 系统绝不能放任沈言庭大开杀戒,于是先下手为强,在沈言庭洋洋得意地宣布自己的计划时,一脚将他踢出了末世。 反派死于话多,诚不我欺。 但穿越时空耗费了系统不少能量,等到它再次找到沈言庭后,对方已然十三岁,错过了最佳的教育年龄。 沈言庭这辈子投身在陈州檀溪村的一户农家,家中人口甚是简单。祖父沈茂山与沈阿奶膝下有两子,长子沈青书在酒楼里做账房先生,长媳黄氏是沈阿奶的堂侄女,二人也有两子,老大沈春元今年十八,早早地被送去读书,据说有望考取举人,是整个沈家的指望。老二沈春林今年八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 沈言庭出生二房,他爹沈青河跟他娘秦宛也有两个孩子——沈言庭与三岁的妹妹沈鲤。 或许是系统强行将沈言庭塞到这个时空带来的副作用,这十三年里,沈言庭行为痴傻,直到近两个月才开了智。更不幸的是,沈言庭他爹几年前被征兵,死在了战场上,留下沈鲤这个遗腹子。 秦宛从此之后既当爹又当妈,将二房的大梁扛了起来,日子过得颇为艰难。 系统为此自责不已,总想着若是自己来得早些,沈青河便不会死,有双亲呵护,沈言庭断不会长歪。好在秦宛性情坚韧,在丈夫去世后对沈言庭跟沈鲤护得紧,沈言庭也不似上辈子偏激。 尤记得几天前初见,沈言庭这家伙还正义凛然地宣称,自己将来要做个匡扶正义、惩奸除恶的君子。 系统感动不已,觉得自己有了指望。 但随即这兔崽子就找它武器、要兵法、要堪舆图,说要习武从军,开疆拓土。 系统哪里敢给他?生怕他日后发疯时又拿着这些东西作乱。 它给沈言庭定的路是科举入仕,只要沈言庭乖乖听话,系统会尽力辅佐,让他安稳度过此身,到时候系统自己也好功成身退,完成总局交给它的任务。这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它001身经百战,绝不允许自己在沈言庭这个小反派身上反复失利! 只是眼下这小崽子不听话,对它也不大信任,一直没有跟它绑定,系统再着急也无计可施。今日它听闻松山书院的师生到访,软磨硬泡才哄着这小崽子过来。小崽子这会儿终于要崭露头角,系统虽然激动,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生怕对方见它高兴又撂挑子。 别人或许不会这么反复无常,但沈言庭这小崽子异于常人,他为数不多的耐心都给了母亲秦宛跟妹妹沈鲤,对于外人,尤其是他不喜欢的外人,骨子里带着一股恶劣劲儿。 好在,今日一切顺利,小崽子没掉链子! 陈夫子知道檀溪村中没有多少孩子读书,考校沈言庭之前都先跟他解释一遍文章含义。这孩子也当真如他所言,有过目成诵的本事。 本来等着看笑话的王家父子俩人都已经傻了,没人怀疑过沈言庭作弊,毕竟夫子说的那些文章佶屈聱牙,还是随意择出来的,沈言庭又不是夫子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能提前准备? 周遭一片寂静,只剩沈言庭一个人在那儿倒背如流。 王家夫子俩的脸色从一开始的质疑,到震惊,再到有些许呆滞。谁也没想到傻了十几年的小傻子竟然真的天赋卓绝?这傻子越出众,越衬得他们不堪。 系统环视一圈,与有荣焉。 哼,过目不忘而已,有什么好惊讶的? 陈夫子越问越欣喜,沈言庭却越答越意兴阑珊。其实他从前没开窍时便记性绝佳,两三岁时的仇都能记到现在。如今开了窍便更头脑清明,一点即透。他今日出面也没别的意思,单纯是受够了这些人背地里笑自己痴傻,这才借机正名。 陈夫子对他也的确满意,他才刚入松山书院,正是满腔热血、准备施展抱负的年纪,能遇到个好苗子实在难得。陈夫子俯身问道:“你想读书吗?” 沈言庭沉默不语。他只是想出个风头一雪前耻,可没真准备读书。读书花费太多,耗时费力,还不如去军中博一博。早日出头,才能早些让母亲跟妹妹过上好日子。 系统屏住呼吸,想催又不敢,恨不得自己附身到沈言庭身上帮他回答。 死嘴,快应下! 可一声惊呼中止了谈话。 动静是身后的田间传来的,陈夫子脸色骤变,山长谢谦老爷子也在那儿,若是他出了什么事……陈夫子不敢深想,慌忙抛下好不容易发掘的好苗子飞奔上前。 就这么走了?真这么走了! 至少也得留个名啊,系统呜咽。 后面围观的村民也为沈言庭可惜,错过了这回,谁知道下次还能不能碰到书院的先生?唯二庆幸的便是王家父子俩了,幸好这小傻子没抓住机会,否则今儿他们就跌大相了。 王易还想嘲讽两句,却被王父一个眼神制止。 今儿丢的脸已经够多了,趁无人注意,还是早些回去得好。 书院的人的确出了事儿,不过不是谢山长,而是新入学的学子一时不察被犁弄伤了脚,血流不止。出了这样的事,再不能教导学生务农了,谢谦当机立断召集众人回书院,自己则与几位夫子先送伤者去医馆。 陈夫子本想回去问问那位小郎君的名字,顺便告诉山长这里有个好苗子,可被这个意外砸下去,只能暂时将沈言庭搁置在旁。 书院的人去得快,没能同夫子说上两句的村民也只能遗憾地结伴散去。方才还喧闹的村头,转瞬间便寂然下去,仿佛这场热闹压根不存在。 系统唉声叹气,叹得沈言庭都觉得晦气了,他在心里嫌弃系统,还盲目乐观:“不就是个书院吗,进不进都无所谓。等到我略长几岁练好拳脚功夫,照样能出人头地。” 系统:“……” 这小蠢蛋知不知道大昭有多重文轻武,知不知道在军中出头有多难?罢了,下次再找机会吧,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乖乖走上科举这条路。 正说着话,系统忽然瞥见旁边有个身影一闪即过。仔细辨认一番,才发现是大房的二儿子沈春林。这家伙一直调皮捣蛋,猫嫌狗憎,没少挨沈言庭的揍,心里只怕还记恨着沈言庭。这样火急火燎地往回跑,指不定没憋好屁。 系统催促:“走,咱们也回去!” 沈言庭依旧是那副无所事事的态度,闻言也只是抱起妹妹慢悠悠地往回赶,途中还想法子从河里逮了一条鱼,拿草一穿,提着便往家赶。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叫系统恨得牙根都痒痒。 此刻沈春林早已将沈言庭大出风头的事跟他娘黄氏说了一遍。 黄氏心事重重。 丈夫在县城管账,她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别看今日的事小,可若是叫秦宛知道了,没准要闹到公婆面前,让他们出钱送庭哥儿读书。沈家不是富贵人家,一家人节衣缩食也就供得起老大一人读书,若再添一个庭哥儿,老大往后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不成,她得打消庭哥儿读书的念头! 黄氏是个急性子,当即就去找了公公。尽管黄氏跟沈阿奶关系更亲,但她知道涉及孩子的事,公公比婆婆更拎得清。 黄氏甚至都不用找什么借口,只将今日庭哥儿“费尽心思”、“想方设法”在松山书院先生面前出头的事点破,公公便若有所思起来。庭哥儿看样子是早有打算,但他们家实在供不起两个孩子读书。 还是应当早作打算。 沈阿奶坐在榻上乐呵:“这是好事,没想到庭哥儿这么聪明。” “……”黄氏无奈地瞥了一眼婆婆,随即又看向公公,意味深长道:“庭哥儿聪明,爹您的木工手艺后继有人了。” 沈阿奶一听也觉得好,之前庭哥儿傻,她还担心这孩子日后会把自己饿死,若是跟着他爷学个活计,日后好歹有口饭吃。 她稀里糊涂地帮着大儿媳妇劝说沈茂山。 沈茂山心里有别的成算,他们家根基太浅,只能靠着元哥儿改换门庭,这些年投入的精力太大,实在不好半途而废。而庭哥儿性情跳脱,没个定性,更痴傻了这么多年,二者比较,沈茂山心里那杆秤还没掂量就先偏向大房了。 于是等沈言庭高高兴兴提着鱼回来准备给众人加餐时,便得知自己明日就得跟着阿爷学木工。不是商量,而是直接通知。 沈言庭眼中的笑意渐收:“谁说我要学木工了?” 黄氏沉不住气,急吼吼站起来:“你不学木工还要学什么,难道想学你大哥去学堂念书?” 沈言庭脸色一沉,逆反心瞬间被激起来:“怎么,他能念我不能念?二房出来的天生低人一等?” 系统:真想给黄氏磕一个。 开坑啦,这本是科举文,本来准备十月中旬开的,出了两趟差耽误了不少时间。依旧是男主视角的言情文,女主中期才会出现,想看人型比格男主勇闯仕途的宝子们,可以点一下收藏,每晚八点准时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展露 第2章 争执 一句话撂下,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凝滞。 黄氏愠怒地攥了一下拳,不是所有人都能听进去实话,尤其还是这种直白到让人招架不住的话。沈茂山也不复方才平和,耷拉着眉眼,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佳。 屋子里唯二摸不着头脑的,只有沈鲤跟沈阿奶。一个是太小,一个是真不懂,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就说到读书的事,庭哥儿之前也没提过这一遭啊。 沈阿奶正要打圆场,黄氏却已酝酿好回答,抢白道:“庭哥儿你这么说,岂不是要逼死阿爷阿奶?” 沈阿奶:“……” 又关他们老两口什么事儿? 黄氏振振有词:“并非是伯母不让你读书,家里什么境况你也知晓,一家子省吃俭用才供得起你堂兄一人。倘若你是长孙,又早早有了读书的天分,如今去书院的便是你了。可惜你晚了几年,家里再供不出第二个。你若要强求,岂不是逼着你爷奶走投无路?他们年事已高,又因为你父早亡郁结于心,你只当是代你父亲孝顺他爹娘,往后,再别提这件事叫他们伤心为难了。” 沈言庭呵了一声,他这人最听不进这种冠冕堂皇的劝。 黄氏说完,还准备伸手拉一下沈言庭让他给沈茂山认错。 沈言庭侧身避开。 他不喜欢外人碰他。 黄氏险些没稳住笑脸,想了想,还是埋头苦劝:“听你伯母的,你若想读书也不必急于一时,待日后你堂兄高中举人,你想怎么读便怎么读,谁都不会拦你。” 系统忍不住咋舌,瞧这话说的多漂亮,沈言庭若是不应,岂不就是不仁不义还不孝了? 但沈言庭就是不接茬:“堂兄何时中举,五年?十年?倘若他一辈子不中举,我便一辈子读不了书?” 黄氏真想揍这小子一拳,兔崽子,怎么这么会说话呢? 沈茂山也瞧出来这小子有反骨,仗着身份一锤定音:“不必再议,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你便跟我学木工。十三岁的人了,早该学门手艺给你母亲分忧。你堂兄早晚都会高中,届时,家里自不会亏待你们兄弟几个。” 沈言庭本来对读书并不执着,但见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自己求学的路堵死,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疯劲儿立马蹿上来:“他比我年长我就要让着他,什么道理?朝廷取仕难道也只看长幼,不看天赋?” “你又有多少天赋敢放这样的大话?”沈茂山沉下脸。 “有没有得试过才行,我敢试,您那位长孙敢比吗?”沈言庭寸步不让,锋芒毕露,“想让我退步,得先让我心服口服才行。阿爷,我也是沈家子孙,父亲离开后,家里就是这样照顾他的子嗣?” 沈茂山听他提起亡故的老二,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脸色铁青。 沈阿奶赶紧上前给老头子拍了拍后背。 沈言庭就是要堂堂正正比一场,沈春元若是不及他聪慧……不对,沈春元肯定不及他聪慧! 如此一来,家里的资源当然得往他身上倾斜。同是沈家人,他就是要争,要抢,要告诉所有人,二房不比大房差! 指望沈春元,远不如指望他。 沈鲤握紧了哥哥的手,怯生生地缩在一旁。 系统却啧啧称奇,沈言庭这辈子还没摸过书,就敢放言自己比已经进学的沈春元更有天赋。该说不说,这小反派是真的傲,当了十三年的傻子还是不损其锐气。不过,他说得也没错,上辈子能当反派的,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但锋芒太盛总会伤人,没看到黄氏脸都已经被气歪了吗? 黄氏真觉得沈言庭不知好歹!元哥儿读书何等辛苦?他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沈家改换门庭!二房这小崽子字都不识几个,仗着书院先生夸过两句就敢跟元哥儿争高低,他怎么敢? 黄氏一个“好”字还没应下,沈茂山却赶紧打断。 黄氏中了激将法,沈茂山却还头脑清醒。他对长孙寄予厚望,绝不能因此事而影响了元哥儿学业。再则,他是看准了长孙能出人头地,若是眼下跟二房起了龃龉,日后如何指望元哥儿扶持二房? 沈茂山道:“你堂兄苦读多年,连学堂的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断不能中途放弃。方才你伯母讲了这么多道理你不听,如今我再说明白些,家中只供得起你堂兄,也只会供你堂兄。你想读书,没人拦你,但束脩怎么出?笔墨纸砚如何买,科考的盘缠谁来凑?别告诉我你能出这笔钱。” 沈言庭仰着头,下颌绷紧,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仿佛藏着一团火。 凭什么沈春元占尽便宜,他就只能自力更生?他不服!若是他再大一些就好了,甚至若是想好对策再去协商,也不至于被逼至此。 冲动行事的下场便是进退两难。 沈茂山见他不敢再胡说八道,正欲顺势教训两句,门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我来出。” 沈言庭兄妹俩迅速回去。 秦宛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跨进门槛后微微喘着气。她略顿了一下,三两步走进去,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不卑不亢地看向公婆:“庭哥儿想读书,这笔钱二房来出,不必旁人操心。” 黄氏忍不住笑出声:“你出得起?” 大房二房根本没分家,秦宛一个人养两个孩子,能有什么私产? 秦宛道:“我出去给人洗衣,做饭,打短工,总能换来束脩。” 黄氏正要反驳,秦宛却直接打断:“我有话想单独跟爹说。” 黄氏噎住,下意识瞥了一眼沈茂山。见对方黑着脸默认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秦宛将女儿交给沈阿奶带出去。 沈阿奶压根不想走,但老二媳妇气势迫人,她一下子就怂了几分,嘟嘟囔囔地带着小丫头离开了。 沈言庭也被催着走,但他不愿意。他已经十三了,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知道的? 望着这双肖似丈夫的眼睛,秦宛最终也没说什么。 直面长辈的偏心,是件挺残忍的事。但走到今天这一步,秦宛已经没得选了,她酝酿了一会儿,选择开门见山:“青河的抚恤金,儿媳想拿回来。” 沈言庭眨眼,原来他爹还有抚恤金,为何之前从未听闻? 沈茂山也微愣。虽然方才秦宛让众人离开沈茂山便有预料,但真听到这句,沈茂山心底还是五味杂陈。他一心想要改换门庭,为何家里这些人总不能与他一条心?大房嫌他给的不够,二房又嫌他偏心太过,到头来里外不是人。 沈茂山缓缓道:“我另有用处。” “用在元哥儿身上吧?” 沈茂山警告:“青河的抚恤金,并不是你一个人的。” 秦宛颔首:“儿媳当然知晓,这里头也有爹娘的一份。可青河若知道,自己用命换来的抚恤金,到头来被爹娘默许成了大房的私产,妻子儿女享受不到分毫,不知该如何伤心?” 沈茂山拍案而起:“什么私产?那只是借给大房暂用。有了这笔钱,元哥儿科考的盘缠便够了,日后他高中,难道还会不管二房?你们母子俩,怎么都这般短视?” “日后?”秦宛苦笑,“大房日后的风光不知等到何时,但眼下若是退让,我与青河的孩子便没有日后了。” 说完,秦宛回头:“羡慕堂兄能读书吗?” 并不羡慕的沈言庭了然,迅速点头,表情真挚:“羡慕,羡慕极了,我打小就想读书,只是那会儿说不出话。如今开了窍,最大的心愿便是读书了。” 啧,假的,本来沈言庭是不想读书的,但黄氏跟他爷一反对,那就非读不可了。 就是这么叛逆。 秦宛轻抚儿子额头,抬头道:“青河从小就比不上大哥,大哥识字,后来做了账房先生,青河却只能留在檀溪村,一辈子蹉跎在田地里,死前还得替大哥服了兵役。” “你——!”沈茂山捂着胸口,颤颤巍巍地指着秦宛。 什么叫替?服兵役也不是老大的任务,只是刚好老二更合适些。老二媳妇这是恨上了老大,也恨上了他们? 秦宛却不管老爷子能否承受,轻描淡写地诛起了心:“青河比不上大哥,没有出路,最后死在战场上,如今庭哥儿也活该比不得大哥的儿子?” “够了!” 秦宛未曾停顿:“来日,庭哥儿莫不是也要替他们一家服徭役,好继续当牛做马,惠及大房?” “我说够了!” 正要发火的沈茂山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颓然地坐下来,整张脸写满懊悔与苍凉。 秦宛与沈言庭漠然地看着他。 沈茂山闭上眼。他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老二死了,死于兵役。再怎么解释也没办法否认,大房的确处处压着二房。 老二死了,老二媳妇抱怨他的不公,沈茂山再没了面对孙子时的强势。 片刻后,在外苦守的黄氏等到了秦宛母子。那双锐利的眼神在秦宛身上转了圈,总怀疑秦宛身上揣着钱。 秦宛从沈阿奶手中接过女儿,听婆婆问及时,只是微微点头:“爹同意了。” 黄氏拧着眉头,她这公公是不是糊涂了? 沈阿奶虽然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可她向来心大,老头子既然同意了,那她也就不反对了,只是多嘴问了一句:“可想好来日去哪儿读书了?” 沈言庭想都没想,要去就是最好的:“松山书院。” 黄氏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 沈言庭眉头皱成了川字。 黄氏觉得自己方才杞人忧天了。二房这小崽子眼高手低,能有什么出息?等到他受了挫,知道读书不易,不用她想办法,那小崽子自个儿便会放弃。 确信沈言庭进不去松山书院的黄氏态度一转,好言好语地道:“庭哥儿好志气,一眼就相中咱们陈州数一数二的书院。伯母等着你的好消息,可千万别让伯母失望啊。” 沈言庭运了运气,等着看他笑话是吧? 想都别想! 回去就悄悄用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争执 第3章 认字 黄氏不介意得罪二房,她自己无所谓,但她儿子沈春林可倒霉了,晌午就被堵在后门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 系统啧啧称奇,这小胖子竟会乖乖挨打,就没想过要告状? 沈春林欲哭无泪,他倒是想告状,但沈言庭还是个傻子的时候就已熟练掌握了揍人的巧劲儿,下手快准狠又不留痕迹,压根没人相信他被打了。闹久了,还会被阿爷以寻衅滋事的罪名再揍一顿。 沈春林小声嗷了两嗓子,等挨完了揍才为自己辩解。 这顿打,他不服! 他是无辜的! 沈言庭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你没多嘴?” 沈春林眼神飘忽:“我那是见你被夫子夸奖,替你高兴,这才跟家里人提了几句。” 沈言庭冷笑一声。虽然他已经决定要读书,但要不是沈春林多嘴,他这会儿还坚持习武呢。 这顿打,并没有冤枉了他。 沈春林埋着脑袋不敢说话。他想不通,自己明明躲得那样隐蔽,为何还是被发现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沈春林也被打习惯了,见沈言庭停手,他又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什么事儿都没有。 遥想他第一次挨揍,还是因为笑话沈言庭是傻子,他以为沈言庭听不懂,结果晚上就挨了揍。 第二回,则是因为欺负沈鲤那个丫头片子,然后挨的打却比上次还要狠。 沈春林是个有骨气的,他不相信自己真打不过沈言庭,于是苦练力气,还将自己吃得极为壮实,谁见谁夸。本以为这样就能有一战之力,但每次被打趴下去后,沈春林都能体会到莫大的恶意。 那家伙一遍揍他还一边拿他当猴耍,明晃晃地嘲笑他不自量力! 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反抗不了,沈春林也就懒得折腾了,打就打呗,反正他肉多。学乖了的沈春林表面上唯他堂兄马首是瞻,但背后告黑状、给对方使绊子的事也没少做。 但不出手时,这对堂兄弟俩还能维持表面的情分。譬如眼下,沈言庭还给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脏成这样。” 沈春林吸了吸鼻子,心想还不是你揍的,装什么? 沈言庭也就温柔了那么一回,转头便开始叮嘱:“过些日子我便想法子去松山书院,等进去读书后就不能经常回家了。你帮我看好小妹,她要是被欺负了,我唯你是问!” 沈春林脖子一缩:“我哪里敢?” 沈言庭眯着眼:“若是别人欺负了,一样揍你!” 凭什么?!沈春林正要闹,瞥见堂兄阴测测的眼神,又开始怂了。 但他真的没招啊,沈鲤这丫头长得好看还呆呆的,因为有个做了十三年傻子的兄长,得了个“小呆子”的绰号,外头多的是小孩儿想借着逗她玩的名义欺负一下。旁人要是存心欺负,他哪里拦得住? 沈言庭知道他肯定拦得住,这家伙怂归怂,歪门邪道的鬼点子倒是不少。母亲白天还要务农,有时候顾不得小妹,有这家伙看着,自己好歹能放心点。亮了拳头后,沈言庭又及时补上甜枣:“你好生听话,来日待我高中肯定不会亏待你,保证让你吃香喝辣。” 沈春元听得笑了一声,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有时候他真的挺羡慕沈言庭这份盲目自信,大字儿都不识一个,书院也没进去,竟然都想着高中科举之后的事了。 沈言庭嫌弃地避开两步:“行了,没必要高兴成这样。我又不是小气的人,日后出人头地,难道还会亏待身边的人?你只需乖乖听话便足矣。” 沈春元傻笑了一声,挠了挠头,不敢让对方知道自己其实是在笑话他。出人头地是没指望,但沈言庭拳头却是实打实的,不想挨揍就只能听话。 大不了,他多看着那蠢丫头些就是了。 兄弟二人友好“切磋”一番后,中午还得在一张桌上吃饭。 沈言庭捞回来的那条鱼做好了摆桌上,除他们一家人外,几乎没人动筷子。沈茂山今儿估计被刺激得不轻,至今没有露面,连端进屋子的菜都没动一下筷子。 黄氏借机阴阳秦宛母子不孝。她一直怀疑公公给秦宛钱了,兴许还给了不少,否则秦宛哪来的底气送孩子去书院碰运气? 可秦宛不说,公公也不提,黄氏纵有猜测也难以证实,可急死她了。 没人搭理她,秦宛母子俩都在忙着用饭。沈鲤倒是听出了伯母好像不高兴,茫然地看着大家。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家里人为什么都不高兴? “吃。”沈言庭给她夹了一块最嫩的鱼腹肉。 黄氏又阴阳怪气地哼了两声,宝贝一个小丫头片子,简直不可理喻。说起二房这兄妹俩,黄氏又是一肚子不爽利。本来他们该按着春元的名字往下起,但老二非得嫌“春”字不好听,让外头算命先生取,说是取了这个名字日后能有大出息,结果,孩子三岁过后便被发现是个说不出话的小傻子,黄氏在一旁看得嘴都笑歪了。 等到了沈鲤,那更是了不得,秦宛生产前梦到鲤鱼跃龙门,于是定了这个名字,一个姑娘家,还跃龙门,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要跃也是他们家元哥儿跃。 反正二房这几个人也蹦跶不了多久,等被书院退回来,照样得为沈家当牛做马!至于那小丫头,起了招摇的名字也照样不得祖父母喜爱,不必在意。 黄氏看热闹的心思溢于言表,可系统绝不会让她如意。 它一直在伺机而动,待沈言庭吃过午饭后才又冒头。 如今既然已经选择了读书,那沈言庭这厮应当不会再排斥它了吧?它真没有坏心眼,有坏心眼的那个分明是沈言庭! 沈言庭认真想了想,系统跟他这么久,除了啰嗦了点儿、经常劝他向善,再没说过别的。至于向善这种事,沈言庭听着刺耳,他本来就挺善良的,系统提多了反而显得他心思歪。考验了这么久,沈言庭觉得系统应当可以信任。 在系统的软磨硬泡下,沈言庭这才矜持地点了点头。 系统长舒了一口气,马不停蹄跟沈言庭绑定。 绑定后,沈言庭才终于明白系统所谓的任务是什么,除却每日读书认字这些日常任务外,便是一些特定任务了。现下便有两个,一个是进书院,另一个拜师。比起日常任务得到那三瓜两枣,这两个任务的积分可谓十分丰厚。积分可以用来兑换东西,沈言庭一眼扫过,里头应有尽有,每一件他都想要! 系统开始画饼:“努力读书吧,读明白了什么都有,要不了多久,你便能让你娘和你妹妹过上好日子。” 它既然将沈言庭拐到古代,便不会亏待了他,系统只求沈言庭这辈子安安分分,不要再有灭世的念头,沈言庭安生,它才能安生。 沈言庭也没全信,毕竟他哄沈春林也是这一套,求人不如求己,真想过好日子,还是得靠自己才行。系统只提供入门书籍,又没有名师讲题,它自己也不是教书的料,到头来还得沈言庭自己摸索。 首先要做的,便是学会认字儿。 沈家有个读书人,但那位十天半个月不在家,即便在家,沈言庭也懒得去请教。他瞄上了村里赤脚大夫,对方年轻时走南闯北,也算有见识了,别的不说,至少医书上的字他是认得的。 沈言庭蹲了两天,从河里捞了两条大鱼,揣着母亲做好的饼子,提着去何大夫家里求学。 何大夫已经七十好几,眼睛不大看得清,听到沈言庭过来讨教还有些犯迷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连连摆手:“我可没读过书。” “不妨事,您对着医书念就行,我只认字儿。” “还能这样?” 沈言庭严肃:“就是这样。” 何大夫懵了,不过看人家提过来的东西实在,他也不好推脱,拿着两本一模一样的医书出来,照着上面的读给沈言庭听。 檀溪村没有什么人念过书,眼前这位从前还是个小傻子,几个月前走路摔跤,磕破了脑袋才忽然开了点窍,学这些应当够呛。为了照顾对方,何大夫还特意念得慢些。 沈言庭默默听着,以为大夫年纪大了说话不利索才这么慢,便也没催,偶尔还会停下问起某个字的意思。 何大夫只挑着自己知道的说,但他知道的毕竟不多。沈言庭连蒙带猜的,晚上再看系统给它准备的那些启蒙读本,也能学个大概。 何大夫见他没有深究,便觉得沈言庭大概也就是听个乐子,压根没上心。 听了两日,沈言庭这认字儿也认得差不多了。沈言庭耳聪目明,过目不忘,脑袋灵光后学这些简直如有神助。而且也不知道为何,沈言庭总感觉自己对这些都十分熟悉,不是对医书熟,而是对识字儿还有系统准备的那些读本似曾相识。 沈言庭将其归咎于自己聪明绝顶,天纵英才。 成大事者,约莫都是他这样的。 觉得学无可学的沈言庭放下书,跟何大夫道了一声谢后便回去自己琢磨了,再学下去,这位老先生也不可能教他更多。 何大夫眨了眨眼,这就走了? 沈言庭有自己的规划,他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化这些东西,不必精,毕竟他再怎么学也不可能比那些读了几年书的人精通,重要的是让夫子看到他的天赋。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尽快入书院读书,赢得夫子们的青睐,越早科举越好。 他多念一年书,母亲就得受累一年。 秦宛自然是全力支持,她不管孩子究竟有多少天赋,只要孩子想,便让他去做。哪怕花出去的这些钱与精力最后换不回来什么,至少也努力过了。 丈夫没有得到的机会,他们的孩子总该要拿到手。 可在外人看来,沈言庭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学了两天,压根不知所谓。黄氏特意去何大夫家里打听过,得知沈言庭只粗粗听了两天,都没怎么记,估摸着听完就忘了。这会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纯粹就是做样子给爷奶看的。 打听过后,黄氏更安心了。可黄氏没想到沈言庭这小崽子竟铁了心要装到底,在家装模作样几天后,竟真领着秦宛准备去松山书院! 他怎么敢的? 黄氏望着那小崽子的眼神里都透着惊奇,一个没开蒙的小崽子,敢去松山书院?他知不知道那书院招的都是什么人? 沈言庭白了黄氏一眼,天赋这种东西,谅他们也不懂。 因为上回的事,沈茂山对二房有些不冷不淡的,见状也没说什么。沈阿奶这些天听黄氏说了不少闲言碎语,知道庭哥儿在何大夫那儿压根没认真学,这会儿看他洋洋得意,心中唏嘘不已。 背着人时,沈阿奶甚至掏出了个煮熟的鸡蛋塞到沈言庭手里,憋了半天,只想到一句安慰的话:“早去早回,别饿着自己。” 沈言庭收好鸡蛋,随手画饼:“阿奶你真好,等日后我出息了,给您买金簪子戴。” 沈阿奶乐了两下,随即又叹了一口气,指望金簪子,还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年,兴许这辈子都戴不上。 沈言庭转身摸了摸小妹的脑袋,而后冲着沈阿奶挥挥手:“等我们好消息!” 沈阿奶一脸纠结,看样子庭哥儿还挺期待的,若无功而返岂不是会伤心? 等送完了这母子俩,转过身便发现小丫头蹲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上的篮子看。 “看什么?就知道吃!”沈阿奶拉长了脸。 小姑娘歪头笑了笑。 沈阿奶盯着看了一会儿,怪可爱的,嘴上却骂道:“小丫头片子还这么馋,日后谁养得起?” 骂完了,肉痛地将最后一个鸡蛋拿出来塞到她兜里。 最后一个,再没有了,这还是她省下来准备自己吃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认字 第4章 书院 牛车缓缓往前,不时磕到路上的石块,晃得一车人东倒西歪。 沈言庭坐在母亲身边,用身子将母亲与其他人隔开。 冷不防一个颠簸,边上中年男子下意识地扑向秦宛,刚扑到一半,便被沈言庭支起的膝盖顶了一下胃。 这一下可不轻,差点没把早饭给顶出来。他抬头正要骂,便看到作祟的小崽子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眼神还有那么点邪性。明明是个小鬼头,却莫名叫人害怕。 男子低咒了一声,赶紧坐回去。之后仍凭牛车再颠簸,他都没敢往沈言庭这边再晃一丁点儿。 这不是能扶好吗?沈言庭翻了个白眼,继续忍受着崎岖难行的乡野泥路。印象中,似乎有种东西可以修路,修好了便不惧雨淋日晒,但究竟是什么呢? 颠了一个多时辰,沈言庭愣是没想清楚,更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对世间不存在的东西感到熟悉。 难道……他真是天选之子?沈言庭喜不自禁,想来,这也未必没有可能,毕竟连系统都选择了他。 今日求学,必能顺遂! 系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一会儿斗狠,一会儿窃喜,精神状态忒不稳定,不像个正派该有的模样,也不知道得过多久才能让反派彻底脱胎换骨。 等到了地方后,秦宛与众人作别。 山脚下村落不少,两侧的草市上聚集着一些摊点,文房四宝、糕点面人,应有尽有。小贩见人过来,很是热情。 沈言庭瞧见里面还有卖面人的,若是带回去给小妹,她肯定高兴死了。 他要是有钱就好了。 秦宛也看见了那些面人,摸了摸荷包的铜板,除却待会儿坐车回去的钱,还有十文,应当还能再买点东西。 抬头看去,山上郁郁葱葱,只依稀能看到几处书院的屋檐。此处位居商水县南,依山傍水,是个风水宝地。但最宝贝的不是山水,而是书院的名声。早十来年,松山书院声名不显,连县城中的私塾都比不过,但自从那位谢山长上任,常能请到名儒去书院讲学,又聘请了不少名师。自他来后,书院先后出了三十多位举人,更有几名进士,一时名声大噪。 陈州虽然距京师不算远,但文教实在一般,唯有松山书院拔尖。这也是沈言庭非要进松山书院的原因,他得想方设法抓住一切可以往上爬的机会。穷人家的孩子没有试错成本,一次便足以倾家荡产。 沈言庭母子俩离开后,牛车上的人嘴也没闲着。 方才母子二人寡言,等他们下了车后,众人才知道他们去的是书院。这可奇了,好好的去松山书院做什么:“莫不是去求学的?” “不应该吧,不是说那孩子是个傻子么?” “说是已经痊愈了,谁知道呢?不过傻了这好些年,即便好了应该也不比寻常孩子聪明,这样的孩子都能入松山书院?” 若是这位可以,那他们家的孩子岂不是也行? 方才被顶到胃的男子一声不吭,那小崽子鬼精鬼精,他要是傻,其他的孩子就都别活了。 此刻被人议论的母子俩已经抵达了半山腰,只是他们来得不巧,半道上竟然遇见了檀溪村那位有钱的父子俩。 王家父子没吃过什么苦,爬到半路正准备停下来歇一歇,便好死不死地碰到秦宛母子。 王易瞬间扶着小厮站了起来,心中默念了一句倒霉。 精挑细选的拜师日子竟然跟沈言庭撞上了,有上回的阴影在,王易对沈言庭很是抵触。 这份抵触一直持续到书院门口。 王易忽然不敢迈出步子,若是这次再被比下去,父亲会不会生气? 王父停下回头,催促道:“还不跟上?” 王易这才愁眉苦脸地地上前。 越往里走,环境越是清幽,等到了正门处,才见两个书童看守。 沈言庭站定,猜测接下来可能会有的考校,他甚至连一些说辞都提前备好了。只要先生能见他,他肯定能一鸣惊人。 可等来的回复却是: “诸位先回去吧,书院的名额已经满了。” “满了?不能再加个人么,我家孩子天资聪颖,十里八乡都知晓的。”王父当下有些着急,他甚至想,若是能花钱塞进去也不是不行。王父不介意孩子天资如何,更不介意他能否科举入仕,之所以心心念念着松山书院,不过是此处有不少出身富贵的公子少爷,听闻还有京城里来的贵人。但凡能进去混个人脉,何愁日后的路不好走? 书童拒绝得更干脆:“今年书院生源确实已经满了,诸位若实在想进,大可以等明年正月,届时再随其他人一道报名,过了考试,便可以入书院读书了。” “还得等明年?”王父拔高了声音。 王易耷拉着眉眼,还得要考试? ……这日子真是没办法过了。 王父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觉得书院可以为自己破例一次,一直让对方通融,至少也该让他们先进去跟夫子聊一聊。 他们愿意花钱! 可书童见惯了这种不依不饶的人,态度始终坚决。倘若每个过来的人都得通融,那他们书院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秦宛也想问几句,可人家话都说得这样清楚,再痴缠,岂不是显得他们母子俩不讲道理? 但沈言庭脸皮比较厚,他就问得出来:“请问,贵院的陈夫子可在?” 书童迟疑:“你找陈夫子做什么?” 沈言庭腼腆一笑:“前些日子陈夫子在檀溪村授课,期间考校过我功课,还问我,想不想来书院读书。” 系统小声:“人家问的是想不想读书。” “有差别吗?”想不想读书,跟想不想来松山书院读书,沈言庭觉得没有本质差别,反正他是铁了心要拿这句话做借口了。 两个书童对视一眼,拿捏不准真假,陈夫子刚来书院不久,确实很喜欢天赋好的学生,这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只是:“陈夫子这两日回家去了,得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沈言庭顺势:“那我过些日子再来。” “不必了,您留下住址名讳,我们回头给夫子回禀即可。倘若夫子真说了这话,且有意引荐,自然会去找您。”倘若只是这人胡说八道,那便就此打住。 未尽之言,秦宛母子都能听懂。沈言庭难免失望,毕竟他是一个喜欢掌握主动权的人,若任由旁人选择,未知太大了。这两个书童是否能将话带到,另外,陈夫子是否真的看中他,一切都没有个定数。 可眼下他别无选择,只能听天由命。 王父一看还能这样,赶忙也报上自家的住处。 书童拧眉:“陈夫子也说让你们来书院读书?” 王父扫了一眼沈言庭,违心道:“说了。” 书童:“……” 总觉得不大可信,但鉴于王父再三保证,二人只好另加一张纸,写上王易的名字与住处,等回头一并交与陈夫子。 两家人都算是无功而返。上山路上难行,下山却好走许多,可沈言庭的心境却未曾好转,来时有多志得意满,回去便有多意兴阑珊,也怪他太想当然了,觉得只要自己想,就一定能进去读书。事实却是,他连书院的门都进不了。 秦宛也看出孩子的沮丧,因而特意在山脚的集市逗留了一会儿,将剩下的十文钱全花了出去,买了些小玩意儿哄他们兄妹俩高兴。 沈言庭知道母亲在安慰自己,尽管不高兴,却还是表现出欢喜的模样。 选好了东西,牛车还未至,沈言庭便找了个茅厕方便。 准备出来时,边上多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是王易跟他的小厮两个。沈言庭他们在小摊上挑玩具,王家父子俩则在茶摊小憩,估摸着是茶水喝多了,脚步声都显得急吼吼的。 隔着一堵墙,沈言庭忽然听到二人提到了自己。 小厮问万一书院的陈夫子真的来找沈言庭要如何。 王易咬牙:“那就搅和干净,要么,我与他一同入书院,要么,我们俩谁也别想入书院。总之无论如何,不能让一个傻子越过我去。” 小厮好奇:“怎么搅和啊?” “给人泼脏水的法子多了去了,他自己当了十三年的傻子,爹还被他们兄妹俩克死了,一家子都是穷光蛋,好对付得很。若不是爹一直顾忌着沈春元日后有出息,我早让人收拾那傻子了!” 默默听完的沈言庭关上门,脸上并无愠怒。 系统好奇地瞅了瞅,不应该啊,这都不生气,该不会是憋了个大的吧? 沈言庭走到茅厕后,掏出荷包,取出火折子和之前偷偷做着玩爆竹,点火,扔进茅坑。 一道尖锐的爆鸣,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声后,两个人蹿出茅厕,一路狂奔,浑身散发的臭味足以让路人退避三舍。 系统捂住了眼睛。 它就知道。 赶来的王父也差点被儿子熏死。 他想不通,只是去一趟茅厕而已,怎么能弄成这样? 王易还一个劲地往他爹身上扑:“爹,茅坑炸了,吓死我了!” 王父也被他吓得不轻,赶忙往后躲。 这样子今儿是不能做马车了,否则整张车都得废。不过,好好的茅厕怎么会炸,该不会是有人作怪? 王父赶紧让人去查。 茅房后面的沈言庭已经拍了拍衣服,打算潇洒离去。可刚转身,便与一人迎面碰上。 茅房后面是一处小池,边上有个垂钓的老者,一袭青衫,须发半白,手上搭着鱼竿,正炯炯有神地盯着沈言庭。 很明显,方才的一切他已看得清清楚楚。 沈言庭头一回感受到了尴尬,但随即又想,他这是惩奸除恶,没什么好避讳的。遂理直气壮地收好火折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绕着小路便离开了。 老者对着沈言庭的背影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哪家的小子,心眼子这么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书院 第5章 夫子 等回到集市,秦宛也正在找沈言庭。 茅坑的事闹得有点大,秦宛生怕牵连到了沈言庭,等看到孩子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时才如释重负。 其实她猜得到,这件事或多或少与她儿子有关系。从前外人都说这孩子傻,但秦宛跟沈青河都看得真真的,这孩子一点儿都不傻,只是心思重。 他不能说话都比寻常孩子聪明,更不用说现在了。许多事孩子是做了,但错不在他,毕竟,庭哥儿这么乖,从不会主动招惹旁人。 此刻,秦宛也只是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牛车到了,咱们回家吧。” 亲手整治恶人的沈言庭这会儿心情大好,帮母亲提着东西,高高兴兴地上了牛车。 系统也是无语了,它就知道,秦宛压根不会过问,这对夫妻俩从前就只知道溺爱孩子,如今更甚! 指望他们引导沈言庭向善,那是痴人说梦。因为他们压根就不觉得沈言庭言行举止有任何不对,没准还觉得自家孩子自信开朗、完美无缺呢。 回来时还是差不多的人,知道母子俩是去书院,便有人问起结果如何。 秦宛只道:“夫子今日不在,得过两日再来看看。” 众人交换了个眼神,有人甚至隐晦地笑了一下。 松山书院今日又没放假,怎么可能连位夫子都没有?说到底,不过是没能入山长或是诸位夫子的眼,被退回来罢了,兴许连书院的大门都没能进。 料想檀溪村的这位肯定读书无望,众人也就放心了。若是真进了书院,衬得他们家孩子连个傻子都不如,那才是真糟心。 沈言庭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群人在笑什么,只是他懒得说了。 自己如今是没什么值得旁人高看的,受点冷眼也属正常,且这种冷眼非议,今后必然只多不少,他得学着适应,只要这些人别蹦跶到他跟前,他便不会动手。 母子俩回到檀溪村后,已近傍晚。 沈鲤在院子里便听到动静,哒哒地迈开脚步前来迎接。 沈阿奶紧随其后,就连待在屋子里的黄氏都撂下东西赶忙跑出来,既期待又警惕。 她当然是不希望沈言庭被书院收下,在黄氏看来,沈家的一切都得花在她长子头上,至于二房这个小傻子,自然是哪里凉快哪里待着,莫来沾边。 可黄氏注定听不到想要的答案了,秦宛回复得模棱两可,只说留了住址给那位陈夫子,看看过两日人家是否会让人带消息。若有消息,他们再去书院试试。 黄氏略有些失望,怎么没有直接回绝?但仔细琢磨,人家堂堂夫子,要照顾的学子众多,如何会记得沈言庭这个毛头小子?沈言庭同他只有一面之缘,连对方姓陈都是从别人口中打听到的,根本毫无情分。 秦宛母子肯定是在做无用功。 她抱着胳膊,倚在门边:“你当人家夫子跟你一样闲?他哪有功夫记这些琐事?还是听爹的话,早日让庭哥儿学习木工才最是正经。这么大的人了,早该给家里分忧。” “元哥儿也老大不小,也不见他学木工为家里分担。” 黄氏脸色骤变:“庭哥儿怎么能跟元哥儿比?” 这边是赤.裸.裸的瞧不上了。 沈阿奶一面将她往里头推搡,一面骂道:“嘴碎得很,少说两句行不行?” 秦宛也知黄氏是什么德行,年轻时候更喜欢压她一头,这么多年,秦宛早已习惯了,因而并不理睬,跟沈阿奶说了一句后便领着一双儿女回了屋子。 沈言庭也不想为了一个黄氏扫兴。 陈夫子来与不来,都不影响他继续准备入学。万一,陈夫子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打算让他入松山书院,他也得早些想法子接近别的夫子。 最无忧无虑的只有沈鲤,坐在榻上,靠着阿娘,美滋滋地将小脚搭在哥哥腿上,玩得不亦乐乎。 今日买回来的玩具,全都就给了沈鲤,沈言庭只取了一块糖送给沈春林,顺带又给他洗洗脑子,让他日后好生替自己照顾小妹。 沈春林左耳进,右耳出,嘲讽沈言庭异想天开,光靠一块糖就想收买他?怎么可能。 他听话,纯粹是惧怕沈言庭的拳头。 又一日相安无事,沈言庭得空就在系统空间里读书,也时常拿着树枝在地上练字。他认字儿快,但是写字却有些慢吞吞,习惯缺胳膊少腿,且沈言庭竟觉得那些缺胳膊少腿儿的字才算顺眼。 他问过系统什么原因,系统只是含糊道:“你满脑子怪想法,我哪里能知道原因?” “是吗?”沈言庭眯了眯眼,可他却觉得,系统一定知道,这家伙肯定还有事瞒着自己,还是极重要的事。 系统被沈言庭看得心虚,赶忙遁走。这家伙天生虽然标榜自己心胸宽阔,但其实心眼儿小又爱记仇,若叫他知道上辈子的事,天都能给他掀翻。 沈言庭问不出什么,只能按部就班地继续练字。 秦宛不认识这些,但沈言庭写的时候会教她。看多了,秦宛便发现庭哥儿真的很有天份,写的字也越来越规整。 可她即便不识字也知道,在地上写跟在纸上写终究不一样,读书人,哪里能没有笔墨纸砚呢? 夜里,待两个孩子睡熟,秦宛盘点了一番家中并不宽裕的积蓄,从中硬挤出一笔,准备用作庭哥儿日后读书的开销。 秦宛打听过了,松山书院的束脩并不高,若是能进去读书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去别的私塾花费还得大一些。她得想法子再挣点,光靠这笔抚恤金,很快就会捉襟见肘。 沈言庭没闲着,王家也没闲着。 王家算是十里八乡的大户了,家中田产众多,跟县尉大人沾亲带故,还有子嗣在城里经商。虽然称不上富甲一方,但是人脉钱财都不缺。 王父是铁了心要把小儿子塞进松山书院。他托人打听过了,那位谢夫子从前在京城也是位大官,后来不知为何,辞官来了商水县。松山书院里的夫子、好些过来讲学的大儒,都是谢山长请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山长应当还有更大的能耐,否则京城那边也不会有人巴巴地将家里的小公子送来商水县了。 据说那位公子家中权柄也不小,若是他儿子能跟这位搭上关系,日后没准能混个一官半职。 陈夫子的路子未必走得通,王父又砸钱,准备买通几位夫子,届时好让他们保举家孩子入书院读书。 只是钱撒出去了,却收效见微。那松山书院管得严,寻常孩子必得在年初通过考试方能进院,剩下能破格录用的都是天资卓绝的孩子。 自家这个吧……王父想到上回王易在茅房里面闹出的事,很难再自欺欺人下去。 可再不聪明也是自己的孩子,总得给他铺好路。 就在王父准备动用县尉那边的关系时,忽然听闻有人登门拜访,且对方还自称是松山书院的夫子。 “哪位夫子?” “说是陈夫子。” 王父眼前一亮,转机这不就来了吗? “快请进来!” 王家是方圆十里里的大户人家,他们家的新鲜事总有人关心,不多时便传遍了整个谭溪村。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松山书院的人的确过去了,联想到近来王家动作频频,该不会真让他们疏通了关系,顺利入松山书院读书吧? 黄氏也很快听说此事,她还知道,当初王家跟沈言庭那小崽子是一同上山的,如今陈夫子选了王家,这说明什么?说明沈言庭这小子已经没指望了! 黄氏赶忙请沈茂山跟沈阿奶坐镇,她昨儿晚上偷听了二房的墙角,知道秦宛已经准备给沈言庭买笔墨纸砚了。 那东西一套下来花费不小,与其把钱花在这些没有回报的事情上,还不如多给元哥儿多买几本书。 元哥儿才是整个沈家唯一的希望! 黄氏据理力争:“爹娘,你们可得管着秦宛,别什么钱都让她花。家里本就不富裕,元哥儿过两年还得下场科考,正是要用钱之际,能省一些是一些。庭哥儿那些笔墨纸砚一类的,就先别买了吧。” 沈阿奶不管事,沈茂山如今也不大想管,他跟二房闹得僵,二房除体恤金外,也没找他伸手要过钱,如今再插手,像什么话? 但这话秦宛不接受,她快步上前,越过门槛站在黄氏对面,据理力争: “大嫂说的好没道理,庭哥儿读书可没拿家里一分钱,凭什么让我们省?” 黄氏嘟囔:“谁知道你们究竟拿没拿。” 反正她不相信公公没给钱,没有钱,秦宛岂会这般嚣张? 沈言庭听到动静,也溜溜达达地过来了,他来听听黄氏还有多少废话要说。 黄氏大概是真的憋久了,又实在心疼这笔钱,哪怕这笔钱没到她手上,也被黄氏视作私产,不惜为此同二房再撕破脸。 秦宛也寸步不让。 两人当着沈茂山夫妻俩的面前,吵得不可开交。 沈言庭偶尔也下场讲两句,存心要激怒黄氏。 黄氏被这母子俩联手怼得节节败退,秦宛有儿子帮衬,她也有!可回头看到沈春林缩在一旁,黄氏又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一群不中用的东西! 正闹着,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 终于找对门的陈夫子已有些疲惫,哑着嗓子问:“此处是沈言庭家中吗?” 屋子里的争执声顿时消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