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呀抓呀抓海胆》 第1章 第1章 报复那个小三 百年老校总有些破破烂烂的犄角旮旯。祁锐此时脚踩着的,通往北人大学后门的小路就是其中一处。 年久失修的路灯耷拉个脑袋立在小路两旁,那些灯泡有的亮,有的不亮,有的刺刺啦啦地闪,照得水泥路阴一块阳一块,尿布似的难看。 祁锐抬手看了眼时间,蹙起了眉。他午饭前跟前辈借了本考古工作笔记,看着看着就看入了迷,再一抬头,那轮格外圆、格外亮的月亮,已经挂上了中天。 北人大学后门是有门禁的,再有二十分钟就要锁门了。门卫室张大爷耳朵有点背,但时间观念非常强,十一点一到,大门锁一落,往被窝一钻,天王老子来了也听不着。上个月有一天他走晚了,生生敲了半个小时窗户才把老头儿请出来。 夜深了,白日里不受欢迎的小路此时更是无人问津,两侧树林里的蛐蛐一声叠着一声地叫,有野猫从小路中间闪电般地掠过去。 “还要我说几遍,你们认错人了!” 寂静的夜里,这道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 “我什么时候欠你们钱了?!”嗓音带着明显的怒意。 祁锐脚步一顿。 “借条上白纸黑字写着你赵呈的大名,你他妈还给老子装傻!”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赵呈吗?!……干!别往脸上打!” “装!老子他妈让你装!”同时,传来了一阵沉重的欧击声和几声闷哼。 昏黄朦胧的路灯后面,几道黑影剧烈地晃动起来。祁锐恍若未闻,迈着长腿继续往前走,再狗拿耗子就赶不上门禁了。 身后,击打声愈加激烈,那个挨打的人却像被喷了药的苍蝇,慢慢的不扑腾了。祁锐烦躁地啧了一声,终于转身朝那几人走去。 “松手。” 树木遮掩,祁锐眯起眼睛,适应着昏暗,只见一人狼狈地跌倒在地,一个高壮的正骑在他身上抡起拳头左右开弓,旁边还站了个“掠阵”的瘦子,手里提溜着一根黑乎乎的铁棍。 高壮男一手攥着地上青年的领子,另一手成拳,眼瞅着就要照着人脸打下去,动作却突然一滞—— 一只修长匀称的手稳稳地钳住了他的手腕。 “我让你松手,没听见?” 高壮男被制住手腕,挣了两下却纹丝不动,手腕如同被铸入了铁塔一般。他回头,入目却是一个满脸不耐烦的陌生男人。 不由得气急道:“你他妈谁啊?” “嘴放干净点。” “疼疼疼疼疼——” 下一秒,高壮男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他大叫一声,攥着青年衣领的手也跟着卸了力。 祁锐也没时间跟他纠缠,手一松,任其在地上捂着手腕哀嚎打滚。 刚欲转身,耳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他利落地侧身闪避,回身猛地一脚—— 那人被他横着踹出去半米,压倒了一大片杂乱的灌木,手上的铁棍脱手而出。 快速解决掉两个人,祁锐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微扬着下巴道: “滚。” 那两个男人呻吟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 高壮男看样子想冲上来再比划比划,但想到男人的身手便顿住了,只好色厉内荏地打算撂两句狠话,又□□瘦男扯袖子打断了,凑在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高壮男脸色微微一变,几秒后,三角眼往上一抬:“你是祁锐?” “祁锐”三个字一出,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个被打倒在地的青年神情也出现了那么一瞬的古怪。 祁锐不动如山:“是我,怎么了?” “怎么了?您说怎么了,祁教授,你学校的学生欠了我们的钱,你说该怎么算?” 这话一出,祁锐迟疑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祁锐中二时期当小流氓时就奉若圭臬的江湖规矩,但对面那二位打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十有**做的就是黑贷。 欠钱就还人家钱,黑贷就去找警察,说白了,这事很好界定。不过祁锐这人是理不直气也壮的主,刚给人揍一顿,这会儿再让地上躺着的这个兔崽子还钱他干不出来;这种针锋相对,谁怂谁孙子的时刻,让他打电话报警,他更干不出来。 他有点后悔刚才没能目不斜视地趁着张大爷还没钻进被窝,顺着这条小路出门钻进自家的被窝。 心里蓦然涌上一阵烦躁。 他一烦躁心就痒痒,要犯烟瘾。 此人从不委屈自己,伸手就从兜里摸出颗烟来含在嘴上,歪头“咔哒”点着了,而后弯腰单手掠起方才被瘦子脱手的铁棍,颠了两下,言简意赅: “想要钱就过来拿。” 黑暗中那一点点火红的烟头,一明一灭烫的对面小混混眼睛生疼,俩人心道这二流子是他妈人民教师? 高壮男腮帮子都要咬碎了。祁锐赤手空拳都占上风,现在手里有了家伙,那更是碰不过。他神色几经变换,知道今天是注定没有结果,最终恶狠狠地抬手点了点青年。 “咱们没完,小子!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你,老子看看他能不能护你一辈子!” 说完他咬着牙瞪了祁锐一眼,扶着一瘸一拐的同伙走了。 祁锐见两人没了影,一秒都没耽误,抬腿就要往小路上走,看也没看倒在地上的倒霉学生。 “祁教授。” 可那个青年却拉住了他的衣角。 祁锐不得已回头,视线第一次落在青年脸上,不由得眯了眯眼。 好漂亮的一张脸。 那张脸俊美立体,眉眼精致,挑着一双形状完美的狐狸眼,此时面色苍白地望着他,再配上月黑风高荒郊野岭的背景画面,祁锐觉得再给他套个长袍马褂,能直接拉去演聊斋志异了。 但祁锐眼瞎心死好多年了,他斜叼着烟,垂眸睨着狐狸精。 “有事?” 青年愣了一瞬,而后弯起那双很具迷惑性的漂亮眼睛:“我是想说谢谢您。” “不用谢,”祁锐掀起袖管看了眼表,浓黑的剑眉使劲拧了一下,旋即把抽到底的烟屁股扔到地上,拿脚一碾,终于想起自己为人师表的光荣使命,顺口补了一句:“以后不要借来路不明的钱了。” 说完,抬腿要走,却又被那人拉住了。 祁教授的耐心条开始拉警笛闪红灯,他语气不善:“还有事?” “我没跟他们借钱,他们认错人了。” 祁锐盯着他看了两秒,吐了一口气,才道:“好,我知道了。” 抽出衣角,步子还没迈开,便又被他更紧地攥住了衣摆。 “祁教授!” 祁教授耐心条彻底爆表,猛地回头:“你有完没完?!” 青年呼吸微滞,仿佛是被他的态度吓到了,喉间滚了滚才委屈道:“……祁教授,我不敢回宿舍了,您也听到他们刚才说的话,他们肯定还会再打我。” 他厚着脸皮开口:“您能收留我一晚吗?” 祁锐用很短的时间思考:“给你辅导员打电话。” “我刚转来没多久,很多电话都没来得及存。” 祁锐刚要开口,便听得远处一阵空灵悠扬的响声。 “铛、铛、铛——” 他脸色变得愈加难看,这是学校对面电报大楼整点报时的钟声。低头一看,指针不偏不倚正指向了12。 祁锐心中蓦地窜出一股火来,想要发作,但看着青年那副倒霉模样,又按了回去。 他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半晌,从外套兜里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居高临下递给了他。 “出去住一晚。” 见青年愣着不接,便把钱一折,掖进了他的衣领里。 青年:“……” 目送着那个挺拔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青年伸进衣领将钞票掏出来,拿着端详了一阵,随即,嘴角弯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这么一动,似乎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他敛了笑,伸手一把将脖子上的蓝绳工作照扥了下来。看着上面板板正正的“赵呈”两个大字,暗骂了一声。 他上个月刚填了Withdrawal Form从美国转校过来,还没适应两天,就被新认识的朋友拉去搞什么创意市集活动,因为是临时加入的,没来得及做他的工作证,又恰巧有一个社员有事没来,这个工作证就鬼使神差地挂到了他脖子上。 结果上个厕所的功夫就让人敲了后脑勺,晕晕乎乎地给拉到了这片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又结结实实挨了顿胖揍。 到现在脑子还昏昏涨涨的,一动就有要吐的风险,挣扎了两下没站起来,索性再歇一会。 他把钱塞进裤兜,把工作证扔到地上。此时,一串铃声响了起来,他伸手摸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上的“乔绍杰”三个字,点了接通。 “喂。” 刚一接通,话筒那边就是一阵砰砰咻咻的巨响,接着话筒那边的人大声喊道:“怎么样啊贺少,新生活还舒服吧?” 贺延将手机拿的远了点:“闹腾什么呢?” “还能闹什么啊,我爹讨那老小三欢心呐,新婚燕尔的咱都理解一下吧啊。”他啧了一声又道,“你真该过来看看,迪士尼的烟花都他妈没我家楼下的壮观。” 话筒那边的乱响骤然低了很多,大概是对方进到了室内。贺延问道:“什么新婚燕尔,不是还没领证吗?” “人都搬进来了,领没领不是迟早的事吗?老头儿这两年对我很失望,照这么下去,这点家业都得给那对狗母子倒腾过去。妈的,你不知道我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受那老小三的气就算了,还要看她那装货儿子的脸色,不就是什么狗屁大学教授,拽的跟什么似的。” “……” “嘿,你还别说,我爹老糊涂了,就吃这口,就好像他祁大教授是天上的太阳,老子就是地上的臭狗屎一样。” “……” 每回说起这个乔绍杰都精神百倍,呜哩哇啦什么难听说什么,有的话昨天骂过了,今天还要拿出来嘴上再过两遍。不知道祁锐最近又戳了他哪根肺管子,还是他老子高调秀恩爱刺激到了他敏感脆弱的神经,他今天骂的格外持久。 贺延揉着脑袋,越听越头疼,他点开了免提,把手机甩到地上。 末了乔绍杰骂的有点口干,决定给这个话题画上个句号:“正好你也回来了,有机会介绍你认识认识我这位哥哥。”哥哥两个字被他特殊照祁,咬的十分阴阳怪气。 贺延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合着眼:“不用了,已经见过了。” “见过了……我靠!你见过祁锐了?” “见过了。” “怎么样,很难搞吧,他妈的软硬不吃。” “确实难搞。” 得到了友方的肯定,乔绍杰如同被打了针强心针,咽了口唾沫又续上了,一会说祁锐老登装逼,一会说祁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实际上心可黑了,他爷俩迟早让他吃的连骨头都不剩……等说到祁锐空有一副好皮囊的时候,他停住了。 “等会儿……” 乔绍杰像个发现嫌疑人供词里重大漏洞的警察一样: “贺大少,他长成那样,你没心痒痒……?而且你今天很奇怪,话很少,声音也虚……你他妈不会现在就在祁锐床上呢吧! 贺延脑袋一阵疼似一阵,他还没张嘴,对面就连珠炮似的开火了,以贺延重色轻友为中心,展开了对他本人全方位的道德围剿。 贺延迷迷糊糊地听着,懒得跟臭傻逼计较,突然,对面哇地一声大叫。 “贺延你去吧!你去把那老男人勾引了吧!” “……” 乔绍杰越说越激动,嗓子都有点劈了:“我怎么早没想到呢,你去勾引他,拍点照片视频什么的,他不是德高望重吗?放着学术不搞搞学生,我看他身败名裂了还怎么在我爹这讨甜头。” “你不是最讨厌破坏别人家庭的人了吗?你帮我对付我家的,我帮你对付你家那个,怎么样?” 贺延觉得缓的差不多了,忍着眩晕试图站起来,没成功,继而试探着伸手按上了伤口,在后脑勺偏下的位置,摸到了一手冰凉黏腻,他闷哼了一声,打断了乔绍杰的宏伟愿景:“你现在开车来学校。” “接我去医院。” “……啊?” 第2章 第2章 你这个变态 后门的门卫室是一间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平房,裸露的水泥上爬满了绿油油的牵牛花藤。 昏黄的灯泡底下,祁锐立正站好,接受了来自张大爷长达五分钟的批评教育,耳聋的人总喜欢嚷嚷: “上回就是你!你们年轻人晚上想去哪我管不着,但是学校有规定,今天就不可能让你出去!”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 祁锐神色一凛,抬头挺胸,就差抬手敬个礼了:“明白!” 随后腰杆一软,又开始腆着脸插科打诨,缠着大爷又是赔不是又是散烟,终于哄着老头把那扇吱呀作响,半扇锈迹的铁门拉开了。 上回把大爷从被窝里喊出来的时候,祁锐就举手保证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但没想到下一次来的这么快,很显然他的信用体系在大爷那里已经彻底崩塌。 祁锐坏习惯很多,其中就包括不吃早餐,但他一连好几天都提溜着一袋豆浆,俩大包子,外加一个茶叶蛋往小平房的老窗框里递。 “大爷,给您放这了啊。” 张大爷背着手从小屋里出来,背后是声音大到失真的早间新闻。他表情还是凶凶的,黑里泛着红的脸膛拉拉着,嘴角却隐约有点压不住笑。 挨了大爷两句骂,祁教授神清气爽地去上课了。 他最近课排的很多,几乎每天都要讲课,但无论是在哪个系,总是能看见一个以前从来没在课堂见过的学生。实际上,要想不注意到他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那小子脑袋上缠的厚厚的纱布,往一堆黑脑瓜中一坐,如同白子误入了黑子罐一样扎眼。 祁锐第一眼就把他就认出来了。 是那天晚上的狐狸精。 他不看投影幕布,也从不记笔记,只是单手支着脸颊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某种狡诈的动物锁定猎物一样的眼神。 被这种眼神盯着看,祁锐觉得很是操蛋。 他有一回利用学生们记笔记的空隙,抱着胳膊跟这个人对视了一分钟,此人非但没表现出局促不安,反而朝他露出了一个标准且又十分迷人的微笑。 于是祁锐回以微笑,并当即得出了一个保守的结论:这个人的脸皮至少跟他一样厚。 不过说到底,这个人只是坐在后排看着他,既不影响他讲课,也不影响他生活。身为一个教师,没道理把一个什么都没做但疑似变态的学生往外赶。 索性看就看吧,他祁大教授魅力大,招一两个变态还是情有可原的。 祁锐如是想道。 可能是临近期末,今天坐在教室里的听课的学生都格外认真,教室里除了祁锐沉稳的讲课声,就只有沙沙沙的笔触声。 祁锐靠在讲台上,指着幕布上显示的两部残缺的竹简文献,“这两本文献是西晋的一个叫不准的人从战国时期的魏襄王冢里得来的。” “……据说竹简残缺的部分,是他嫌弃墓葬里光线太暗,卷了点火照明烧残的……” 祁锐顿了一下,笑着揶揄道: “野史就别记了各位。” 考古学实际上是个枯燥且需要大量背诵的专业,北人大学竞争压力又很大,学生们上课神经多半是紧绷着的,往那一坐就跟仓鼠一样,拼命把知识往笔记上搬。一节课下来脑子是昏的,手腕是酸的。 但祁锐专业知识过硬,为人和善又幽默,肩宽腿长看着又养眼,总能让人在紧绷的情绪里缓上一口气,因此在某宝藏老师排行榜上,祁教授以高达9.9的恐怖高分——荣登榜首。 而唯一一个拉低评分的评论来自ID叫阿乔的网友: “妈的,这姓祁的就一表里不一的臭流氓,到底有没有人查查他是怎么当上副教授的!” 于是该网友被热心校友们追着问候了一百多层,销号跑路了。 据坊间传闻,该乔姓人士是因为苦苦追求祁教授未果,才黑化辱追的…… 至于真正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小仓鼠们因为这句话把埋在笔记本里的脑袋抬了起来,漏出一排排小牙笑。 “啊~” 某后排娇弱男生手捧脸蛋,闪着星星眼:“老子又要发愤图强了,不眠不休拼搏一年我就不信我考不上祁教授的研究生!” 同学闻言,摇头咋舌:“啧啧啧,那你的对手得从这排到古长城。” 说完又强调了一句:“还得在长城上再蜿蜒一公里。” “……” 幻灯片开始显示下一张,祁锐指着上面的青铜器刚要讲解,被一串刺耳的铃声打断了。 祁锐当即把目光从幕布上移下来,回头笑道:“下课。” 教室登时喧闹起来,有要抢下一节课前排的学生早就收拾好了东西,铃一响,小银鱼似的呲溜呲溜从祁锐身边跑过。 祁锐则慢悠悠地敛材料,合电脑。 “祁教授。” 抬头,一个青年人正站在讲台下喊他,他个子很高,单肩背着书包。祁锐认得他,记得他叫张泽麟,跟每一个老师的关系都很好,好像还是学院的学生会会长,小小年纪就给人一种很持重的感觉。 祁锐:“有事吗?” 张泽麟神色里透着点不好意思,他道:“祁教授,下个月我们班报名了一个遗址清理的活动,大家都想学一点东西……您能领队带我们一起去吗?” 他又着急地补了一句:“当天去当天就回来了,耽误不了您多长时间。” 祁锐怔了一瞬,而后挑了挑眉:“这个应该是李教授设计的课程吧,你去找李教授。” 张泽麟攥着桌角,耳尖似乎都红了:“李教授说他有事去不了了,让我们过来求您,已经联系好博物馆了,这个……” “很不巧,”祁锐耸耸肩,把公文包合上,迈着长腿往外走去,“我那两天也有事,你再去找找别的老师,或者再磨一磨李教授。据我所知,他提前请假的事一般都不是什么大事。” 祁锐冲着一脸苦相的青年眨眨眼:“或许他家猫又要体检了。” 看着祁锐的背影,张泽麟哭丧着脸搔了搔头,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李教授……” …… 祁锐任职时间不久,上班时恰巧赶上了新的办公楼投入使用,他就成了第一个搬进这里的人,即使到了今天,这栋楼还是没有多少老师,甚至这层楼,只有他跟李学沛两个人。 李学沛又是**型的家庭事业失衡相当严重的那种人,只不过他把砝码都加在了家庭那边,因此这中年秃顶老男人也时常不在办公室,甚至常以各种人物……或动物,包括但不限于父母妻子女儿叔叔婶婶大爷,以及他那当祖宗供着的仨猫俩狗为理由而不出现在任何教学场所。 这层楼十天有九天就他自己。 办公室楼层的电梯一开,祁锐原本还规规矩矩拿着公文包的手往肩膀上一甩,另一只手插进兜,闲庭信步一般朝着办公室走去。 走了没几步,隐约见门口好像站了个人,那人倚着门框,双手抱胸往这边看着。 开始祁锐以为是他带的某位勤恳的研究生,故而脸上就挂上了几分沉稳又慈祥的笑容。离近了,他才看见那张俊美到蛊人的脸,和那道不加掩饰的探照灯似的目光。 变态狐狸精。 这几天被这种仿佛要把人剖开了研究的眼神看的冒火,祁锐嘴角落了下来。 “找我?” 祁锐身高腿长,脊背挺直,单手抄兜,几乎逼到了他跟前,社交距离什么的已经完全不存在了。 狐狸精倚在墙上,视觉上比他矮上一点,祁锐垂着眼睛俯视他。 下一秒,狐狸精站直了。 “……”祁锐更生气了。 因为这个狐狸精现在开始垂着眼睛俯视他了。 狐狸精弯着狐狸眼,“祁教授,您怎么这样盯着我看?” 猝不及防下,祁锐差点气笑了,这句话难道不应该由他来说吗? 祁锐暗暗锉了锉牙,直截了当道:“有事说事。” 贺延站的溜直,正了正神色,看起来竟然有点乖巧,他问:“您还记得我吗?” 祁锐扫了一眼他脑袋上包着的纱布,凉嗖嗖道:“很难不记得。” “不是,教授,我是说那天晚上,您救了我,您还记得吗?” 祁锐现在还做不到跟他好好交流,“如果你是来还钱的,那我就勉强记得。” 贺延看着他,黑曜石一样的瞳仁,亮晶晶的,很真诚的样子:“我觉得您应该不差那些钱,您那天救了我,我想请您吃顿饭。” 这个人,这样看,又很正常,绝对不像变态,甚至配上他那极度容易令人产生好感的脸,祁锐觉得自己之前觉得人家是变态……是不是有点过分。 但祁锐没有“反省”这个优良品质,语气依旧善不到哪里去:“不用了,你有钱还是拿去还账吧。” 祁锐伸进公文包里摸出钥匙,想把他拨到一边,但青年却不动。 只是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还有事?” “您总要给我个机会谢谢您。” 祁锐蹙起浓黑的眉,道:“让开。” “祁教授。” “我说让开。” 贺延只跟他对峙了一秒,就漏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好脾气地挪开了门口的位置。 祁锐刚想说这个人还是有点分寸的。 下一秒,他就挤了进来。 淦! 像积蓄多时的火山到了爆发的临界点,祁锐终于忍到头了,他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甩,回身看着紧跟着他的青年,语气已经彻底冷下来了:“我让你进来了吗?!出去!” 贺延像是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反应,他两手举高,轻笑道:“祁教授,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感谢您。” 祁锐耐心一向少的可怜,好在这些年始终没有人来攻击他这一弱点。而现在这个不知死活的混账兔崽子竟然接二连三让他破功,他看着青年那副欠揍的样子,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问题。 打学生会不会挨处分。 妈的,挨处分老子也要给他一下子。 祁锐猛地踢上门,刚要动手,却隐约听见电梯好像滴了一声。 他神色一变,方才盛极的火气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瞬间熄了下去,特务一样蹑手蹑脚从门上的窗户往外瞟。 果然有一个黑影往这边来。 他匆忙闪到窗户的视觉盲区,紧紧贴着墙。 “祁教授?” 直到贺延开口,他才想起这屋里还有个人,他冲着贺延猛打眼色,意思是让他也过来这边躲着。 可贺延像个痴呆,看不懂人话。 妈的。 祁锐一步迈上去,攥住他的胳膊就把他也拽到了墙角。 见他有要说话的迹象,祁锐连忙抬起匀称修长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几乎是用气音,贴着他的耳廓狠狠说:“你最好给老子闭嘴。” 贺延眯着眼睛看着眼前那张眉眼凌厉的俊脸,鼻息间全是男人身上的味道。 大概是乌木沉香带着些书卷味,很难具体形容,但是很好闻,闻到了就很舒服,很想睡觉…… 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可以感受到男人似乎有些紧张,身上的肌肉都绷紧了,要命的是他另一只手还按着自己的腰。 贺延先是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而后这张脸转了过来,浓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乌黑深邃的瞳仁抬起来瞪着他,里面盛着隐忍不发的怒气,还有在贺延看来虚张声势的威胁。 像只牙尖嘴利的小猫。 这一眼就看的贺延口干舌燥。 于是他喉结滚动,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贺延发誓,这种情况下,他是真忘了他嘴唇上还覆着祁锐的手。 当柔软濡湿的舌尖蹭上祁锐的手心,祁锐突然僵住了,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阵恶寒涌上头皮,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他眼睛蓦地瞪的溜圆,面色从耳根红到脖子,几个呼吸后,终于脱口而出: “你他妈的干什么?!” 连音量都控制不住了。 第3章 第3章 成瘾了就戒 他猛地推开贺延,拼命地把手往裤子上蹭,声音都失了调:“你给我滚出去!” 看着贺延站在那不动,甚至还在盯着他看,他突然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人生第一次落荒而逃。 他两步过去拽开门,刚冲出去就迎面撞上了来找他的秃子。 李学沛被他撞了一个趔趄,原本侧梳覆在亮脑门上的几缕头发都掉了下来。 看起来更滑稽了。 但他看见祁锐的一瞬间,眼睛就开始发亮,他伸手朝脑瓜顶抹了一把,问道: “小祁,刚叫你你怎么不答应?” 祁锐脑子还处于宕机状态,连个理由都吝啬给,干巴巴道:“这不是出来了。” 李学沛呵呵笑着,连声说对。 祁锐渐渐六神归位,脸色从红变白再变青,而后终于有了点人色。再后,那点人色也在李秃子说出来意后,彻底消失了。 “小祁啊,我听张泽麟说下个月你有事?是家里的事还是工作上的事啊?有没有你李哥我能帮上忙的,你跟哥说说。唉,我原本是想让你替我带那群猴崽子们去研学的,因为我家小李龄下个月刚刚好就要去国外夏令营,我说不去送吧,你嫂子非不干,你也知道,我跟你嫂子从小把她含在……” 祁锐垂头丧气:“别说了李教授,我去。” “你不是有事?” “没事了。” “什么时候没事的。” “刚刚。” “不要勉强。” “没勉强。” 李秃子透明的、毛茸茸的头发在阳光下棉花糖一样丝丝发亮,他满面春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小孩儿做的手工艺品,每次去都有,很有意义。” 祁锐的谢字还没说出口。 身后吱呀一声。 门开了。 从门内出来的人看到李学沛怔愣了一下,那叫一个单纯懵懂,他说:“祁教授,我还等您吗?” 祁锐这才注意到,这个兔崽子的领子比刚才扯开了一颗扣子,未被纱布包裹的头发也凌乱了不少。 他要干什么。 祁锐僵硬地回头,果然从李秃子脸上看见了探究的眼神。 他聪明的秃脑瓜瞬间把整件事情都串联起来了。啊…怪不得刚才祁锐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从房间里出来,连自己叫他都没听见。 再结合眼前这个乖巧帅气的男孩……李秃子摇摇头,虽然对现在年轻人的情感生活很是不理解,但他表示尊重,李学沛拍了拍祁锐的肩膀。 斟酌再三,问道:“两厢情愿吗?” 祁锐表情跟吃了死苍蝇似的,恨不得打开窗户,把这俩人打包都扔下去。 他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来,好说歹说把李秃子打发走了。 正要再跟那个恬不知耻的狐狸精较量一下,电话又响了。 祁锐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狐狸精,伸手从裤兜里摸出了手机。看清来电显示后,他脑壳都要裂开了,可又不得不接。 干!难道今天水逆。 他一把将贺延推开,甩上门,按了通话键。 调整了一下语气才开口:“妈。” “是不是等我死了你才会来看看我?”祁玉珍女士开门见山,把本来就很破防的祁教授打了个措手不及。 “说什么呢妈?什么死不死的,我不是说了吗?我没躲着你们,我就是怕我去了打扰你跟我乔叔叔的二人世界。” “小犊子,我不听你说没用的,什么时候回来,给个准信。” “我最近……” “这个月不来我就全当没你这个儿子。” “不是,妈,我刚才还接了一个……” “滴滴滴滴滴……” 祁锐听着话筒里的忙音,脑仁也跟着突突突地跳着疼。 他攥着手机,靠在沙发上出了一会神,随即从兜里摸出烟盒敲了一颗出来,侧头点火时余光一瞥,竟看见那青年正靠在窗台上,透过玻璃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祁锐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像是在吐出那些压在心口的浊气。他越过袅袅的雾霭跟那道目光对视了一会,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跟他计较了,他收回目光,全当没看见。 祁锐自从学考古之后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看看方志文物志,研究研究遗址,沉浸进去了,就什么都忘了。 眼下正好有篇论文到了收尾环节,与其跟自己较劲,不如干点实在的。他下意识抬头看向那一面墙的资料古籍,那些就是他的镇定剂。 等祁锐合上书,放下笔的时候,窗外的月亮又爬上了柳树梢。 低头看了眼手机,十点了。再不走就赶不上门禁了。 今晚如果再敲窗户,估计买一年的早餐都哄不回来小老头儿那张黑黢黢的可爱笑脸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把外套甩在肩上,关了灯开门的时候,撞进了一双漂亮的狐狸眼。 “……” 祁锐不想理他,自祁自往前走着。 没成想贺延比他还能沉住气,祁锐不开口,他也不开口,还绅士地帮人按了电梯。 最终还是祁锐忍无可忍,他盯着电梯反光镜里青年的脸,道:“你打算这样一直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贺延对上他的目光,语气很真挚:“祁教授,您那天晚上救了我,我理应早点过来感谢您,迟了这么久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我今天来,真的是想至少请您吃顿饭,但可能是因为我对您产生了一些比较私人的情感,举止下意识有些冒犯,让您感觉到了不舒服,但是舔……” “再说一句我掐死你。” 贺延识趣地闭上了嘴,跟他一起出了电梯。 又走到了那个小路上,今天路灯坏的就更多了,要隔很远才有一个亮的。天上的月牙又远又暗,灰蒙蒙的藏在云层里,平时吱哇乱叫的虫子不知道去哪了,风也好像静止了。 在这种氛围下,祁锐先还可以自然地走在小路上,慢慢地,他感觉身后的人好像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出于生物本能,他觉得那人愈发危险,连后颈汗毛都不自在地竖了起来。 但他几次回头瞥去,贺延都离他很远,是很有分寸的距离。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祁锐说不上来身后的人是气息,还是目光让他觉得如此不自在,或者是这个人站在他身后就足够让他觉得危险。 但如果深究下去,那他的气息很平稳,目光也算平和,甚至在对上他的眼睛时,还冲他笑了笑。 又走过一段极黑的路程,到了门卫小平房。祁锐忍无可忍,猛地刹住脚。 “你到底有完没完?” 青年怔了一下,才失笑道:“祁教授,我回家也得走这条路。” 祁锐盯着他洒脱的笑脸,气的牙根痒痒,所以说是老子反应过激自作多情了对吗? 他下意识摸烟,从裤兜掏出来烟盒,一捏,扁的。 没烟了。 祁锐烦躁地把烟盒又塞进了裤兜。 他抬手按着头发使劲往后捋了一把,咬牙道:“你站这别动,等我走了你再走。” 说完当即回头,伸手要推那道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卫房里亮着灯,没有嘈杂的震耳欲聋的电视节目声,隔着窗子,能看见大爷窝在藤椅上歪着头打盹。 今夜十分寂静,所以静到祁锐能够清晰地听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又响起了。 “你他妈的!” 祁锐像一只不断被入侵者侵犯领地的狮子,终于忍到极致,他猛地转身,两步上前攥住贺延的领子。 “非得让我揍你一顿,才能滚蛋是不是?” 被攥着领子的人被他这样一冲击,不得已退了一步,他不错眼地看着面前这个满脸怒色的男人,下巴微扬,视线下落,轻笑了一声: “祁教授,您真的冤枉我了,我平时也爱走后门。” 祁锐听到“后门”两个字的时候脸都青了,心道兔崽子你他妈还懂双关呐? 偏偏青年的神情很坦荡,甚至一如既往的带着点真诚。 好像是他祁大教授心脏看什么都脏,听到个正经词,就往龌龊了想一样。登时,一团火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他不好因为俩字发火,但这团火又咽不下去,一时间神色很是精彩。 “祁教授,您没事吧?” “你他妈给我闭嘴!” “可是您跟我离这么近,我有点不太舒服。” 祁锐脑袋简直都要冒烟了,这倒打一耙的混账玩意怎么总能三言两语激怒他。 祁锐猛地推开他,恨不得再朝他胸口来上一脚:“你以为我乐意离你近?” 青年被他这卯足了劲的一下推出了老远。 祁锐气不过,还想再骂他两句,然而—— 他听见一声细微的“咔嚓”,似乎是木头断裂的声音。 像是在解答他的疑问,从贺延身后又传来了一道更响亮的咔嚓声。 祁锐侧着脑袋,脸色难看了起来,这下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响了。 是张大爷的花架。 这个花架比祁锐来这所学校的时间还要早,张大爷日常生活很简单,进门看电视,出门侍弄花。从前苦于门卫室太小,没位置养,又为了不影响学生来去通行,就搭了两个高高的花架,放置在爬满喇叭花的墙下。花期时,翠绿映着翠绿,红粉衬着红粉,芬芳又养眼。 贺延刚才被他那么一推,就撞上了老头儿爱之如命的花架。 祁锐有那么一瞬间,呼吸都停滞了。 停了两秒,这口气刚要松下去的时候—— 架子陡然一歪。 “砰!”一盆娇艳欲滴的三角梅直直坠到了地上,像推倒多米诺骨的第一张牌,紧接着月季绣球百合牡丹……砰砰砰砰砰——在祁锐绝望的注视下,一盆接着一盆砸下来,溅起的泥土和陶片像一朵朵盛放的鲜花开在水泥地上。 最后“哐当”一声,摇摇欲坠的架子也随之殉情,轰然倒地。 瞬间,土腥味充斥着鼻腔,祁锐看着一地狼藉,卡了机的脑子现在就剩下两个大字: 完了…… 他人生中头一次这么庆幸张大爷是个聋子,然而这份庆幸下一秒就破碎了—— 因为他的余光看见窗户里,藤椅上的老头儿似乎蹦了起来…… 平日里擦个灯泡都费劲的老家伙一蹦半米高,穿着松垮的白背心一个呼吸间就夺门而出。 一声暴喝惊的祁锐一激灵: “呔!!!” “又是你个王八崽子,我就知道你这两天没憋好屁!!” 大爷劈手抄起墙根的扫帚疙瘩,奔袭而来! “大爷,大爷,您您您您您听我说,这个不是……哎我靠!” 老头儿气红了眼,树皮一般粗糙的手青筋毕现,攥着扫帚疙瘩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祁锐本来做好了挨两下的打算,但没成想这么疼。 祁大教授边蹦边躲:“我靠,嘶,大爷你冷静冷静,我能赔,我明天赔……!” 老头子听听这么喊更来气了,气喘吁吁地边打边嚷嚷着你赔你大爷! 祁锐欲哭无泪,承受着雨点般的棍棒,不料下一瞬被拢进了一个宽阔厚实的臂膀里。 “!!!” 祁锐是彻底傻眼了,他没想到贺延会在这个时候挡在他身前替他挨打。 听着砰砰砰,棍棍到肉的闷响,祁教授眼皮子猛地蹦了两下。青年只是咬着牙受着,垂着头,两手紧紧钳住他的胳膊,护在他身前,离得太近,祁锐能听见青年混乱的呼吸。 看着他包着纱布的脑袋,突然想到这小子前两天刚挨完揍。 原本打算等大爷打得消了气再赔不是的祁锐一咬牙,反手攥住青年的胳膊,踹开铁门,拉着他撒腿就跑。 夏天混着槐花香气的晚风吹打在脸上,耳廓是呼呼气流声。等他缓过神来,已经跑出了半条街,才发现手上还拉着青年的手腕,他一使劲甩开了。 等他把气喘匀乎了,就开始摸兜,摸到一半才想起来——烟早抽没了。 他正左右寻么看有没有开着的便利店。耳后就传来了细碎的脚步,祁锐蹙着眉回头,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上了一盒香烟。 是他平日里常抽的牌子。 他抬头看了青年一眼,也不客气,伸手接了过来。 五分钟后。 北城的路边,遮天蔽日的国槐树下,两个人影蹲在马路牙子上吞吐着烟雾,看着来往稀疏的车流。 昏黄的路灯底下,祁锐叼着眼,斜睨着青年:“学生,抽烟?” 贺延谦逊道:“老师教得好。” “……” “也是最近才学会的。” 祁锐:“?” 贺延勾勾唇,烟雾自他唇际溢出:“那天晚上就试了试,这烟不错,有您的味道。” 不用想也知道那天指的是哪天。 祁锐挑了挑眉,罕见的没有炸毛,他发现贺延似乎很喜欢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故意说一些轻佻的话惹他生气,于是神色如常,开口颇有职业道德但点到为止:“戒了吧。” “还没成瘾呢教授。”青年机械地吸了一口烟蒂,“成瘾了就戒。” “……” 腿上被大爷抽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祁锐哆哆嗦嗦地有点蹲不住,加上身上的衣服本来也不干净了,索性直接就席地坐了下来。 他支着两条大长腿,抽完最后一口烟,越过随风飘散的雾,看眼前这座城。 他突然很享受这种激烈后的寂静。心脏跳的很沉稳。 他看着眼前不停闪过的车轱辘将柏油路上的槐花碾成泥,随口问道: “刚才怎么不跑?” 青年沉默了一会,才轻笑道:“您看了一天书都没吃饭,我想带您吃点宵夜。” 祁锐闻言把头扭过去,对上了青年沉炽的眸子。 又把头转了回来。 “饿过头了,不想吃了。”肚子主人如是说。 下一秒。 “咕噜咕噜……”肚子本人如是说。 “……” 第4章 第4章 谁耍流氓? 由于学校新办公楼入驻的教师太少,办公室供远大于求,所以祁锐的办公室独立且大,大到可以容纳一套满墙书柜,一套纯黑的真皮沙发和岩板茶几,以及一张宽阔的胡桃木办公桌。 薄纱窗帘随风轻轻摇摆,偶尔放过一阵带着凌霄花香的晨风。祁锐就端坐在办公椅上批论文,修长的指节轻巧地“咔哒咔哒”敲键盘。 “咔——”是门锁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门一开一合,受气流影响,胡桃木桌上细长的金丝竹晃了两下,那个埋着头批论文的男人却无动于衷。 “祁教授,早。” 祁锐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算是答复。 “我做了灌汤包,尝尝?” 来人熟络地将饭盒轻轻放在办公桌上。 祁锐掀起眼皮,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温和的青年。 自那天晚上俩人蹲路边抽了两根烟,去路边撸了两根串之后,这小子就算是彻底黏上他了,跟块橡皮糖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 开始的几天祁锐对被他黏上这件事非常抵触,一度从言语辱骂演变到拳脚相向。不过在之后的几天,祁锐便陷入了真香定理,原因无他,主要是他做的饭——实在是太好吃了…… 实际上祁锐在勉为其难吃上贺延第一口糖醋排骨的时候,他就盈着热泪想明白了,不能说是想明白,那简直如醍醐灌顶,他想,他高低也教了贺延几天课,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儿子送点饭来孝顺孝顺爹岂不是名正言顺? 何况说起来他人也很乖巧听话,提着饭盒到点就送,送完就走,即使不走也不会出声,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看他办公。 祁锐以往工作起来经常忘记吃饭,脑袋往电脑抑或书里一扎,再一抬头就过了饭点,于是错过了就当吃过了,一整天就吃个夜宵的生活简直不要太常见。但被贺延投喂的这半个月,祁锐一日三餐加宵夜,饫甘餍肥顿顿不少,简直不能再满意。 祁锐众多臭毛病里有一个相当臭的,就是当他沉浸到一件事之后就很反感被打断,会在心头冒气一股类似于起床气的工作气。此时此刻,贺延很明显打断他办公了。他视线从青年脸上移下来,复看向电脑,语气不善:“拿走,不吃。” 而且他不习惯吃早餐,尤其是这种油腻腻的早餐。 简直是在搞笑,谁家早餐吃肉包子? 贺延挑了挑眉,十多天相处下来,他对祁锐的脾气秉性也算是摸了个大概,他没有再劝,只是把餐盒盖子掀了起来。 登时,一阵鲜香钻进鼻孔。 祁锐忍不住往食盒里瞧了一眼,只见六只小巧玲珑的灌汤包水滴似的卧在蒸笼纸上,包子表皮薄如蝉翼,透过面皮甚至能看见里面橙褐色汤汁,包子还冒着丝丝热气,显然是刚出锅就火急火燎地送了过来。 原本一脸嫌弃打定主意死都不吃的祁教授喉头不由得滚了滚,而后心安理得地把手伸了出去:“筷子。” 贺延笑吟吟地把早就准备好的餐具递给他:“慢点吃,可能有点烫。” 祁锐这个人一旦涉及到工作就格外刻板,让他在办公桌上吃饭比让他饿着还难受,于是他提起餐盒放到茶几上,走到沙发上坐下。 贺延贴心地给他递上了白瓷碟,又倒了些特制的酱汁。祁锐来者不拒,提起一个晶莹剔透的包子,薄薄的面皮里似乎可以看见里面有汤汁在晃动。 由于茶几太矮,祁锐便大喇喇地岔开腿,弯着腰用瓷碟接着吃。咬上一口,浓郁的牛肉香味盈满味蕾,汤汁醇厚鲜美,配上酱汁,纯肉的包子竟然一点也不腻口。 世上也许唯有美食才能让祁大教授的心情如此之快地阴转晴,他每嚼一口包子,心底的工作气就消一分。最后,祁锐眼里的欣赏之色溢于言表,又问出了那个他几乎每天都要问一遍的问题:“你自己做的?” 贺延坐在祁锐身侧的沙发上,支着下巴笑眯眯问道:“喜欢吗?” 听他这么问,祁锐就要放下碗骂娘,有点不太乐意了,贺延要问“好吃吗?”,这可以,但这句“喜欢吗?”就有点腻乎了,敏感的祁教授一直都不大喜欢这小子这股明里暗里的暧昧劲儿。 但吃人嘴短,这么好吃的东西堵住嘴,难听的话就说不出来了,他转移话题,问:“你整天做这些,不用上课?” 贺延指了指自己已经拆了纱布的脑袋:“祁教授忘了吗?我受伤了,学院给了病假。” 祁锐往嘴里送包子的势头慢了下来。 呃对。 这么多天,顿顿吃人家的白饭,好像还从没关心过这小子的伤势,祁锐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享受小姑娘追求,却连人叫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渣男,他那张二皮脸虽然没红,但语气却柔和了不少,干咳一声问道:“恢复的怎么样?” “已经不会动不动头晕了,教授。” “脑震荡?” “是。” 祁锐包子吃的差不多了,便开始自顾自地翻食盒的下一层,他知道那里头,应该还有个汤或者粥之类的…… 果然,盖子掀开,一碗热腾腾鲜灵灵的山药青豆汤映入眼帘。祁锐把汤盅里的勺子扔回食盒,捧着着汤盅边喝边道:“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在家静养,不要总是往外面跑。” “医生也是这么说,”青年支着下巴,嘴角噙着笑,接着道:“但是如果我静养的话,祁教授就又要饿着了。” 祁锐放下碗:“以前没人送饭,也没见我饿死。” “饿坏了胃也不好,我应该会难过。” 又来。 三两句就要搞点小暧昧的模式祁锐是真的消受不了,他是彻底吃不下去了。 这些日子,祁锐好话歹话说尽了,拳脚棍棒也不是没用过,此情此景,他打算跟年轻人来点走内的,他将碗往前一推,屁股往贺延方向一挪,胳膊一伸,把年轻人纳进怀中,低声语重心长道: “小贺同学,老师跟你说句真心话,咱俩不合适,师生恋,有悖人伦明不明白,先不说身份这一节……你多大了?” “23了,教授。” “差了八岁,更不合适了,”祁教授真情实感地懊恼道:“啧,要说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也怪我魅力太大,把你们小年轻迷的有点没轻没重了。” 他扫了一眼食盒接着道:“至于这饭,老师是真爱吃,你要是乐意送呢,我按上门厨师价钱给你算,一顿都不少你的,你要是不乐意送了呢,哥也随时欢送你好不好?” 小年轻略微一思考:“那我喜欢哥,只想跟哥谈恋爱怎么办?” 祁锐闻言露出老狐狸的笑容,眯着眼睛抬手点了点小狐狸:“冥顽不灵。” 小狐狸也眯起狐狸眼:“我这叫矢志不渝。” 走内计划意料之中地失败了。 随后,在祁锐感知到胳膊底下的狐狸崽子在不动声色且一刻不停地往他怀中深处挤时,他就觉察到计划不仅失败了,而且失败透了。 作为一个成熟男人,他不愿承认自己被一个学生揩油了,而且还是自己主动送上来被他揩的,于是他打算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然地放下胳膊,坐回办公桌,再调侃小年轻几句就把他直接送走。 不料刚要抽身撤退,怀里的小年轻却比他迅速,伸手一把按住了祁锐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腕。 “!!!” 祁教授猛地一怔,而后扭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贺延。 这他妈就太暧昧了,两人胯挨着胯,腰贴着腰,搂在一处,鼻尖似乎差一点就能挨上,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眼里自己的倒影。 祁锐浑身汗毛都歘地竖了起来,而后在贺延那双黑曜石似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傻了吧唧错愕的脸。 交换了几次呼吸后,温和靠谱的人生导师祁教授瞬间下线。 暴躁祁哥顶号:“你他妈干什么?!” 贺延露出疑惑又委屈的表情:“祁教授想搂我就搂我,想亲我就亲我,那我想搂就不行吗?” “我他妈什么时候亲你了?!” “您要是想亲我也不会拒绝啊我不像您,那么双标。” 祁锐不跟他胡搅蛮缠,他吼:“你给我撒手!” “我不撒。” “撒手!” “我不。” “你他妈撒不撒手?!” “教授要是生气就往我脑袋上打好了,反正与其每天被您不上不下地调戏,还不如来个痛快。” 祁锐脸红脖子粗:“谁调戏你了?” “不然我怎么会在您怀里?您还会欲擒故纵。” 祁锐从小到大没吃过这么大亏,嘴上说不过,他又不能真往贺延脑袋上打,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这小子力气奇大。 真是他妈怪了,这个人那天是怎么被那两个混混打成那副熊样的。 不挣扎还好,这一挣扎俩人靠的更近了,祁锐感受到贺延清浅的呼吸拂在他的耳侧颈边,脑袋似乎都要气冒烟了。 祁大教授吭哧蹩肚使了半天劲儿,正打算不管不顾先给他一眼炮再说的时候,一阵铃声自办公桌方向响起了—— 是祁锐的手机铃声。 祁锐咬着牙,吼道:“电话!” “那您刚才调戏我的事怎么说?” “我说你大爷!” 不管挨多少骂,贺延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您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放开您好不好?” 祁锐都能想到他会提什么要求,无非就是一些亲亲抱抱搞对象的事。 他脱口而出:“你想得美。” “下个月去清理遗址,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祁锐愣了一瞬,没想到他提了这么个要求,耳边听着手机铃声一声接着一声地响,超时挂断一遍又来一遍,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他破罐子破摔,梗着脖子嚷嚷:“你他妈爱去哪去哪。” 贺延闻言,没有当即放开他,而是盯着他眼睛看了两秒,随即嘴角一弯,张开了攥着他的手。 “谢谢教授。”他弯着狐狸眼道。 祁锐挣脱束缚,先是火烧屁股似的从沙发上弹起,手忙脚乱跑了两步,才发现这样有点太跌份了,又故作镇定地走到办公桌前,看都没看来电显示,直接就按了接通,之后,方才才拾掇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又难看了起来。 他捏了捏高挺的鼻梁:“知道了妈,明天一定回去。” 第5章 第5章 黄昏恋 低调酷黑的宾利车疾驰在盘山公路上。车内,祁锐透过车窗看着飞速向后倒退的树木和围栏,知道过了这个弯就要到乔家的湖山庄园了。 果然,没了山遮挡,前方豁然开朗,透过前排的高级皮座空隙,能隐约看见远处那座堪称豪华的庄园。 他今天原本想自己开车过来,但祁玉珍嫌他开车毛躁怕跑盘山路会马虎,说家里的司机闲着也是闲着,去接一趟安全又方便。 话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问题,但很明显,这个司机并没有闲着,这一路上,他接了无数个电话,他那个刺耳的爆火铃声,几乎每十分钟就要响一次。 这次时间更是短,距离上次还不到五分钟。 司机老郑揩了揩头上的汗,跟蓝牙耳机那边道:“马上马上了少爷,我马上就到宅子了,把祁教授送到了,立马就过去接您……是是是,好好好,您放心……” 他口里的少爷,自然就是乔家独子——乔绍杰。这个乔大少爷平时对谁都吆五喝六的,祁锐虽然很是看不上他,但他一个外人也不好管人家家事,恰好此时车到了庄园门口,祁锐看司机急得眼睛都直了,便道:“郑叔,您就把我放这吧。” 老郑以前没怎么接触过祁锐,只知道他是一个年轻有为的高知分子,他本以为教授研究员什么的眼高于顶,多少都有点怪脾气,即使不像乔绍杰那么难伺候,也不会太好相处。但今天,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路,他惊奇地发现这个年轻人不仅好相处,而且相当好相处,甚至听说他孙子对历史有兴趣,还问他要了地址,说回头给他寄几本用得着的书。 老郑听祁锐这样说,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又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回头道:“那可不成,祁教授,这庄园大着呢,单靠走得走十多分钟,哪能让您自己走过去。” “我坐了一个多小时,下来溜达几步透透气,而且这院里景色不错,”祁锐笑道:“比我家楼下小公园好多了。” 他轻轻拍了拍老郑的胳膊:“没事,把我放这吧。” 老郑犹豫了一下,但想到乔绍杰电话里要吃人的语气,还是把车停了下来。他打开门从驾驶位上匆匆下来,想为祁锐开车门,但祁锐先他一步,已经迈着长腿下车了。 老郑微微弯着腰:“实在是对不住,祁教授,您好容易来一回,还让您走这么远的路。” 祁锐一手抱着盆兰花,一手拍了拍车屁股,揶揄道:“郑叔,您再道一会歉,那小子又要催了。” 老郑听他这么说,又匆忙道了两句谢,上车一脚油门,走了。 祁锐手上抱着的兰花是这几天帮门卫张大爷重搭花架有功,老爷子一高兴赏的,他没什么养花的天赋,就预备借花献佛,拿给老娘养。 高大的铁门一敞,祁锐甫一迈进庄园,就遇见了好几个人乐呵呵地跟他打招呼。 “祁教授今天休息呀?” “祁教授可有日子没见了。” “祁教授……” 祁锐以前经常过来,所以跟宅里的佣人相处的都还不错,踱过那片巨大的人造湖,又跟修剪草坪的师傅唠了两句,终于到了主宅跟前。 这里和他上次来又有了很大的不同,祁锐看着眼前的场景瞪圆了眼。 小路两侧原本纯白典雅的木栅栏变成了黄瓜架子,这个时节,小黄瓜扭上绽开了一朵朵艳黄的小花,再往里,拱门架上,拳头大小的南瓜已经坐了果,紫甘蓝小番茄后面,有热情鲜亮的向日葵、郁郁葱葱的玉米做背景。 放眼望去,瓜果蔬菜,层次分明错落有致,充满生活气息的同时竟还有些赏心锐目。 一看就知道是他老娘的手笔。 生生把这样一处法式别墅装点成了农家院。 还没走到门口,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喜滋滋道:“祁教授,您可来了,夫人等您半天了。” 祁锐笑着打了声招呼,进去将花随意放到地上,问李婶:“我妈呢?” “在厨房,夫人说您回来了,一定要亲自下厨呢。” 祁锐让李婶去忙,便朝厨房走去。 他伸了颗脑袋进去一看,见祁玉珍正把菜刀上的食材往汤锅里扫。 做娘的跟有心灵感应似的,一回头对上了祁锐心虚的眼睛,嚷嚷道:“杵那干什么?赶紧过来把香菜洗了。” 祁锐匆忙洗了把手,找个盆开始洗香菜。 “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祁锐手上动作不停,心里嘀咕他郑叔都快把车轱辘搓冒烟了,竟然还有人质疑他来的晚,但他知道祁玉珍心里憋着气要撒,根本不敢顶嘴,只好腆着脸,拱到祁玉珍身前耍乖卖萌: “妈你做的这汤闻着真香,你给我盛一碗先尝尝呗。” 祁玉珍闻言拿着汤匙就往祁锐脑袋上敲:“你甭跟我臭贫,躲我躲了一个多月,现在想起我做的汤好喝了?” 祁锐被她这下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揉着脑门道:“学校太忙了。” “你为什么不来你自己心里有数,”祁玉珍又切了一堆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菜扔进了汤锅,“不就是给你介绍了几个相亲对象,你不喜欢就说不喜欢,我也没逼你非得跟人家怎么样,再说你看得上人家,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 祁锐看着那一锅颜色气味都不可描述的汤,脸色白了一白,他抿着嘴,喉头一动,转移话题道:“你最近都自己下厨吗?” “我哪有那么多时间,你看我那一园子菜……你那香菜洗完没有?” 祁锐赶紧把摘完的香菜递过去。 祁玉珍看了一眼,气不打一处来:“这香菜根你要留着下酒?” 祁锐又赶紧接回来,几下掐掉了根。 “掐了根就完了,你看这叶都黑了。” 祁锐又赶紧掐叶。 择完菜,没怎么下过厨房的祁锐又手忙脚乱地帮着打鸡蛋,切萝卜,洗海鲜…… 等他把蛋壳敲进碗里,萝卜切成手指粗,虾壳戳破手掌后…… 祁玉珍:“我现在看见你就烦。” “……” “你给我滚出去。” “……” 祁锐被祁玉珍连踢带骂撵了出来,在客厅转了一会,就摸到了二楼书房。 敲了两下门。 里面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进。” 祁锐推开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他身侧站了个年轻人,似乎正跟他汇报工作。 男人看向门口的祁锐,眼神是被岁月打磨过的温和儒雅,商海里叱咤风云几十年的锐利目光被尽数隐藏在了薄薄的镜片之后。他看见祁锐很高兴,见他第一眼便弯起了眼睛: “帮厨被赶出来了?” 祁锐点了点头,迟疑道:“我是不是打扰您工作了?我出去等您忙完了再……” 乔海打断他,往沙发上一指:“不用,很快就结束了,你坐那稍微等一会。” 说完便继续听特助汇报项目进程。 祁锐也没有扭捏,关了门,便在不影响两人交谈的范围内左看看右瞧瞧,直到眼神被会客茶几上的一方冰裂纹笔洗所吸引。 那笔洗天青釉色,温润通透莹润如脂,他虽然不懂鉴别古董,但却能够感受到此物的价值不菲。 他将笔洗小心翼翼拿起来把玩了一会,乔海那道沉稳的声音带着笑意道:“喜欢就拿去。” 祁锐上下左右又看了好几眼,放回了原位,提起一边的玻璃烟灰缸朝乔海笑道:“您不如让我把这个拿走,对我们这些挖土的来说还实用一点。” 乔海接触过很多真正的考古学者,知道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对文物敬而远之,即使再喜欢也不会去收藏,就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将文件合上递给年轻特助,示意他可以出去了,随后在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来,从里面抽出一支高档雪茄给祁锐递了过去。 “我最近戒烟,就不陪你抽了。” 祁锐被祁玉珍摁在手底下管了二十年,他可太熟悉乔海那副眼馋又隐忍的模样了,他把乔海递雪茄的手推了回去,抬手挡住嘴,说悄悄话似的:“我也不敢抽。” 又道:“您给我装兜里两颗,我一会拿家抽去。” 乔海哈哈一笑,把整盒雪茄都给祁锐递了过去,“那你都拿走,省得它天天在我眼前考验我。” “成,”祁锐大方地接了过来,放在了沙发上,“那先在您这存一会儿,等吃了饭我再上来拿。” 看着这个同样被祁玉珍压迫的男人,祁锐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于是他决定跟乔海交流交流病情,他问:“乔叔叔,我妈最近经常下厨吗?” 乔海将手里的茶具摆弄半天才斟出一小骨瓷杯茶水,他将茶递给祁锐,漫不经心道:“原来是常做……后来我叫人把院子里的地翻了,她就没空做饭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嘛。” 祁锐一愣,没想到把这个顶级法式庄园弄得像农家院一样的人竟不是他妈。 为了不吃那口饭,乔海是真舍得下本…… 祁锐哭笑不得:“还是您有办法。” 俩人坐在一起交流了一会儿对付祁玉珍的一百种方法,又聊了会琐事。不多时,李婶便敲门进来了。 “老爷,祁教授,夫人叫二位下楼用餐。” 俩男人下意识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点发虚的意味,随后乔海摇头一笑,道:“走吧。” 等祁锐在餐桌上落座,乔海和祁玉珍俩人坐在他对面时,他才发现——这俩人穿的家居服竟是情侣款。 祁锐一阵无语,两个人在一起腻歪了小两年了,还没腻歪够,但看着俩人自然地为对方拿碗夹菜,举手投足间都流露着琴瑟和鸣四个大字的时候,他又隐隐地希望他们能一直这么腻歪下去。 祁锐小的时候,正是流行播放“真爱至上”八点档爱情剧的时期,祁玉珍那个时候做倒腾服装的小生意,下了班回家就守着电视机。电视上,情情爱爱男男女女,祁锐看着她一会抽抽搭搭地哭,一会疯疯癫癫地笑,他那会儿就知道他妈向往爱情。 但她的老公是个同性恋。 什么都可能给她,唯独给不了爱情。 有情饮水饱,祁玉珍渴了大半辈子,终于等到了她梦寐以求而且完美无瑕的爱情,遇见了她的那个霸道总裁,熟透了的八点档完美男主——老乔同志。 祁锐捧着那碗颜色不明,气味不明,喝进去第一口之前,味道便如薛定谔的猫一般难以捉摸的汤,苦的咸的辣的甜的,无所谓了,他现在心里暖暖的,什么都喝的下去。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