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少爷死遁后带球跑了》 第1章 第一章 父母偷了荣家的钱财后逃跑了,只留张鸾一个人住在远房表亲家里。 荣家派人去追查,发现两人死在城外的山道里,身上钱财被土匪洗劫一空。人死债消,左右不是什么贵重财物,荣家没再计较下去,张鸾也被放在后院养着,毕竟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哥儿,世家大族最讲究体面,哪能任他一个人自生自灭。 张鸾住在最偏远的小院,他很少出门,因为这对混账父母,他愧对于荣家。舅母没说过什么,只叫他安心住着,但家中仆役却毫不遮掩眼中的鄙夷,包括他院里的两个近侍。 张鸾没办法解释什么,说他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几年前才被买进家门吗?可那又怎么样,他还不是跟着父母进了荣家,白享了一阵富贵荣华。 他每天做的事情就只有坐在廊下看看花,数数蚂蚁,攒下了月例就让秋水出门帮买两本话本子,无非是风流书生、才子佳人,写朽了的故事,他也看得津津有味。 再熬个一年半年就好了,他想。舅母已经帮他物色好了夫家,荣家的这份恩情,他张鸾会记得的,哪怕将来注定只能是个小人物。 — 他不知道怎么会在会试揭榜那日被送上表哥的床。 “好一个表少爷,平日傻不愣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爬上少爷床的——” “啐,真是好心养出白眼狼了!” 他愣坐在床上,头脑还发着昏,衣不蔽体,几个仆人在房里收拾东西,边斜睨着他边小声讥讽。 听完这没头没尾的几句话,张鸾心中有了个悲凉的猜测——在得知父母偷窃逃跑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绝望过,今天这一遭,他的人生彻底完了。 门外传来稳健的脚步声,婢女们默契地收了声,青年掀了帘子进来,轻声说道:“都先下去吧。” 婢女们应声而下,一双绣着云纹的墨色靴子站定在床前,不再挪动。 “鸾哥儿。”那人喊道。 张鸾浑身血液好像凝住,他不想面对,但命运如此,一切都由不得他做主张,他抬头,直视荣青鹤的眼睛,意外地没从里面看到憎恶。 “主使之人已经揪出来了,我知道不是你。” 听到这句话,张鸾重新得以呼吸。 “那,是谁……”他张开喉咙,嗓音不知为何嘶哑,像风吹进破鼓一样拉扯着,让他更加自惭形秽。 “是你院里的小侍秋水,人已经处理干净了,你不必害怕,”荣青鹤坐在了床沿,过了会儿,又握住他的手,说,“不必害怕,隔几天,我娶你入门做侧室,本就是我荣家出了心术不正的下人,怎好再委屈你……” 大约一炷香后,荣青鹤走了,今天是揭榜的大喜日子,本不该被这样的腌臜事搅黄。 窗外传来仆役们的交谈,他才知道表哥竟中了会试头名。 钟鸣鼎食的公爵府,前途无量的读书郎,多少人梦寐以求啊……这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张鸾在床上抱着膝盖,无声哭了起来。 第2章 第二章 张鸾成了表哥的妾室,住进了怡春院,离荣青鹤的正院只有一墙之隔。不是他主动选的,但不妨碍下人们觉得他手段高明,并借着他幻想自己一朝飞上枝头的模样,但这些对他都无所谓了。 他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依旧爱看书,那些莺莺燕燕的爱情故事看腻了,便开始看侠客江湖的本子,有时候还会给故事写续集。世家大族最看不起这些俗物,闺阁中人更是对此谈之色变,他只能躲在房里偷偷看,每写完一张稿件就压在床底的小匣子里。 舅母偶尔唤他去身边用饭。 他当然是坐不了主桌的,甚至连从前穷亲戚的身份都比不上了,只能陪衬着舅母与两个嫂嫂。舅母爱听戏曲,府里专门养了戏班子,张鸾听不懂长安的戏文,强装笑脸,每次熬到入夜才拖着脚步回他的小院儿。 然而,应付府里的女眷只是小事,丈夫荣青鹤的索取才最令他筋疲力竭。 荣青鹤是舅母的幼子,荣家这一辈十几人,只有他一个考中了进士,还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作为全族最有出息的孩子,家族对他的期望不可谓不重,做官之后更是每天忙得头脑发昏。 好在他得了一门妾室,心情燥郁时便去他那儿疏解疏解。说不上那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看着他那双圆眼睛,乖顺的神情,心情就莫名愉悦起来。 荣青鹤从十天半个月来一次,到每三五日就来一次,把张鸾折腾到半夜,害他睡不好觉,却不敢有半分怨言。谁让伺候主君是他的本分呢? 一天清晨醒来,荣青鹤从地上捡到一本书,名字乍看挺正经,里边却写满了离经叛道的内容,简直称得上满纸荤话。 他翻了几页,眉头越皱越深,张鸾窝在被子里大气不敢出——昨夜他来的太突然,张鸾随手把话本往枕头底下一塞,结果晚上闹腾得太过,不小心把书弄到了地上。 荣青鹤只是随意翻了几页,看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戳了戳他脑门:“想什么呢?没说不许你看,只是下次得藏好了——” 张鸾有些呆地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你待在家里闷,”荣青鹤俯身亲了亲他,继续道,“过几天就是中秋了,我带你去灯会逛逛,怎么样?” “好!”张鸾在被子里拼命点头,又说:“谢谢夫君。” 荣青鹤梳洗好之后去户部点卯了,张鸾爬回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舒展着酸痛的四肢,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暂时还不错。 一切都只是暂时—— 两年后,年满弱冠的荣青鹤娶妻了。 正妻是从江南来的世家小姐,十分温婉可人,张鸾去找人敬茶时,还被赏了几套首饰。 荣青鹤自打过了开荤的头一年,很少再进他院里,他本就**不盛,娶妻之后更像是忘了他这号人。 张鸾躺在廊下的摇椅上看书,太阳照在脸上,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墙外路过两个女孩儿,叽叽喳喳说着上元灯会的事,其中有一个遗憾地说:“平民百姓家尚可以去灯会游玩,我从小被卖进主家里,倒是连长安的街景都没见过几次。” 另一个丫鬟小声安慰道:“咱们的日子本就是顶好的啦,你说做奴仆辛苦,可要不是被卖进荣家,你我不一定能活下来呢……” 脚步声渐渐远去,张鸾的记忆回到刚来荣府的时候。那时他发着高热,奄奄一息,养父母实在没钱治他了,哭着求过来,荣家不仅请郎中医好了他,还让他们一家三口暂住在府里。 的确是多亏了荣家呀。 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上元节过去了,张鸾也没等到荣青鹤带他去看灯会。 他的生活一下又清净下来,有点像从前做表少爷的时候。没有人再管他看不入流的话本子,也不必强撑到后半夜伺候人,可说难受么,还是有一点的——他可耻地对那个无辜女子产生了嫉妒。 他告诫自己,这个男人是他的夫君,但首先是他的主人,主家有了恩爱的妻子,他应该祝福才是。这分明是他从前梦寐以求的清净,不是吗? 一晃两年过去,张鸾只在家宴上见过荣青鹤寥寥几面,再后来,也就不再想他了。 他迷上了丹青。 没有人教他,但卧室里就挂着那样一幅画,素衣女子骑在马背上,穿过树林,衣袂翻飞。他盯着看久了,就看呆了眼,找来宣纸临摹,却画废了一张又一张纸,不由想着:画画可比看话本难多了。 又是一个午后,张鸾趴在书桌上,眼神空洞,窗外的蝉还不消停,吵得人心烦意乱,他就这样趴着睡了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才醒来,忽然心神寂静,提起笔,在崭新的画纸上画上第一道线。 收笔时,时间已经到了黄昏,他盯着画有些晃神,刚要叫人收拾笔墨,身后传来男子清润的嗓音: “画的我么?” 他猛然回头,只见荣青鹤站在他身后,嘴角带着微笑,又指指桌上的画,问:“怎么钻研上丹青了?” 张鸾抬头,眼前的男人在官场沉浮几年,更为沉稳,只是不知为何,眼底透着淡淡的疲倦。 他欲盖弥彰地把桌上的画翻个面,解释道: “我瞧着卧房里的画好看,便逐渐生了兴趣——” “这样。” 时隔两年,荣青鹤又在他院里用了饭,晚上也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沐浴后,他抱着张鸾上了床,很想念这副身体似的,仿佛回到了刚中探花的那年,抱着他,吻着他,张鸾更是意料之外的凶狠,对他又咬又抓的,闹到后半夜,两人才停歇下来。 张鸾仰躺在床上喘着气。 当年他怪荣青鹤一烦闷就要来找他,现在方能感同身受,原来狠狠发泄一场是这么畅快。月光从窗户洒进来,他浑身轻飘飘的,仿佛身置云端。 荣青鹤却非要在这个时候开口。 “夫人前几日又小产了,这是她第四次小产……” 一句无厘头的话,让张鸾瞬间僵硬起来。 荣青鹤继续道:“母亲想给我再添两房妾室,可人多了麻烦的很。” 他抚摸着怀里人的脸颊,低声呢喃,似是诉求,“鸾儿,你给我生一个孩子吧。” 果然—— 张鸾心凉了一块,咽了咽口水,说:“生了,抱到夫人那儿养么?” “嗯。”荣青鹤给了肯定的答复。 张鸾额头贴着他宽厚的胸膛,不再说话。 他没有说不想的权利。 第3章 第三章 荣青鹤此后频繁地来怡春院,张鸾很配合他,但小哥儿的身体意味着他注定难以受孕,一年后,老夫人还是给儿子添了两门妾室。 荣青鹤又不来看他了。 他的侍妾们生了一男一女,全都抱到了夫人院里养着,对外说是龙凤胎。张鸾见过那两个孩子,长得玉雪可爱,过了年就满七岁了,据说在读书上很是聪明。 这天是正月初五,老夫人的寿宴,京城叫得上名号的夫人小姐都来了。室内燃着银丝碳,开宴前,一群女子哥儿都挤在老夫人屋里谈天。 老夫人极为宠爱三房的孩子,谈及这对龙凤胎,当即拢在怀里一通夸赞,夸小儿媳生的好,惹得满屋子女眷都捂嘴笑起来,当真是其乐融融—— 张鸾转头去看角落里的两个姨娘,只见两人都低垂着头,一脸恭顺模样。 傍晚过后,宾主尽欢,张鸾摸黑回到院里,小侍已经用汤婆子暖好了被窝,他擦了擦身子,就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心里又一次萌生出离开的想法。 他连着做了好几天的梦—— 梦到年幼时母亲带着他出门放风筝,他被拐子拐走,卖到了北方偏僻的山村,梦到养父母逼迫他钻进别人家里偷钱,否则就把他卖到鳏夫家里生孩子,梦到他躺在表哥的床上衣衫不整……又梦到荣青鹤带他在城郊踏青,两人从侧门偷溜出来,牵着手走在幽翠的竹林里,清脆的鸟叫声在林子里回荡,他们轻声说着话…… 张鸾睁开眼,看到荣青鹤正坐在床前,神色平和地望着他。 “怎么哭了?”男人用手给他抹去眼泪。 又是梦? 张鸾试探地抬起手,去摸荣青鹤的耳朵,男人配合地俯下身来,握住他的手腕。 然后他扑进荣青鹤怀里大哭了一场。 “怎么哭了?”他还是问。 “表哥,”他窝在荣青鹤怀里闷闷地说,“我想走了——” 荣青鹤问他要去哪里,他说,想去做个游侠,走遍天南地北,去看泰山的日出,看钱塘的潮水,然后找一个小院子安稳下来,收养几个被父母丢弃的孩子,度过余生。 荣青鹤听完,抱了他好久好久,直到他要闭眼睡过去,终于说道:“好,我送你离开。” 这句话回荡在脑海里,第二天起床,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 — 新年刚过,冰雪消融,荣青鹤的儿子却病倒了。 起初只是着凉发热,请郎中开了药,一个月后反而愈发严重,每日呕吐不止。张鸾去看过他,小小的孩子躺在床上,唇色发紫,面颊凹下去,哭着要夫人抱,他的姨娘跪在一旁,早已泪如雨下。 这是三房的独苗苗,老夫人着急得不行,荣青鹤也请了太医来看,仍然效果甚微,直到一个仆役出门采买,碰见当年为张鸾医治过的游医,那孩子才得以痊愈。 老夫人流着泪,直说他是福星,今年宫里赏了几匹蜀绢,全都送到了怡春院里。院里的两个小侍与有荣焉,出门在外都昂起了头。 晚上,张鸾坐在书桌前看书,荣青鹤又一声不吭地来了。脚步声在身后落定,骨节分明的大手抽出他手中的书。 是本前朝诗人的游记。 荣青鹤看着他翻到的那一页,开口道:“云城,是个好地方,我年少游学时曾去过,民风朴素,美食繁多,并不十分富庶,正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张鸾抬头,只见男人下巴挂着青茬,神色有些疲惫,接着他被抱上书桌,那双大手探进他的衣襟里。 半晌后,张鸾摸索着束好腰带,靠在荣青鹤怀里喘息,荣青鹤把他抱到床上,两人额头贴着额头,互相依偎了好久。 “鸾儿。” “嗯?”张鸾枕在他手臂上,半梦半醒间应着。 只听他低声地呢喃:“出了家门,可别走丢了……” 我会去找你的—— 第4章 第四章 荣家下人们最近在八卦一件大事,怡春院的那位回乡祭祖,途中遭土匪劫了。歹人步步紧逼,那贞烈的小哥儿竟然自己跳下了悬崖。 几个侍女围在一起唏嘘了一阵,又开始干活,有人一边擦着花瓶一边感叹:“真是苦命人,好不容易做了半个主子,三少爷一冷落就是好几年,如今还为……丢了性命……” 可怜么?是很可怜的,可更多的人还是嫉妒着他——打秋风的穷亲戚,盗贼的孩子,不择手段爬上表兄的床,成了侍妾,他怎么就那么好命呢? 好歹是亲戚,他死后,荣老夫人痛哭了一场,怡春院挂了一个月白绫,从此院子空置下来,再没有人出入。 有的人死了一场,说到底,还比不过大病初愈的小少爷受人重视。 与此同时—— 云城的一个小酒楼里,张鸾正穿着朴素的棉布衣裳,吃着热腾腾的云吞面。 “小二,再给我续一碗。” “来嘞!” 这家云吞的馅是老板每天现做的,皮薄馅大,咬一口肉香扑鼻,连带着汤汁,他吃得鼻尖微微冒汗。恰好门外的春雨飘进来,像晨间清凉的雾,他撑着下巴,只觉得满身惬意。 回到荣青鹤买的小院,葛婆婆正坐在台阶上纳鞋底,屋檐下晾着几件麻衣,墙边开垦了两道菜畦,张鸾提着一盅热乎乎的馄饨走过来:“婆婆,来,我给你带了早饭,您先吃了再忙活——” 葛婆婆哎呦了一声,小心接过,忍不住数落他乱花钱:“都说啦,老婆子我吃过稀饭了,你自己吃就好,哪里就要特地给我带?” “稀饭能顶什么饱?这家早食做的不错,咱们偶尔吃一次,不差这个钱的。”张鸾笑眯眯地说完,拿起鞋垫对着天空观摩了一会,又跑进了房间。 他和葛婆婆相处了一个月,从来不以主家身份自居,对方也不知道他是荣家出来的人,只当是个死了夫君的可怜孩子,便一心一意地照料他。 身上的衣裳就是普通棉布,张鸾在荣府里娇养了十余年,起初被磨得皮肤发痒,穿久了也渐渐习惯了,就像习惯这座朴素而喧闹的江南小城一样。 院里种着一棵海棠树,还是棵半大的树苗,花已经开了满树。他的房间窗户朝南,窗边放了一张书桌,每到晴天,阳光带着斑驳树影照进来,就像回到了梦里童年的场景。 张鸾依稀记得生父是个教书先生,父母相敬如宾,上面有一个长姐,两个哥哥,被拐失忆后,他连这些人的模样也记不清了,只余几帧零碎的画面。 床底塞了一个大匣子,全是他多年来写的书稿,他打算有空汇总起来,出个话本集全。 早上没什么事要干,张鸾坐在书桌前翻阅一本地理志,规划起出游的路线,下午扑到床上睡了一觉,又开始鼓捣他的故事稿子,直到葛婆婆唤他吃饭,才放下笔,伸了伸懒腰。 原来已经到了傍晚。 整个城镇上方飘着炊烟,花船酒楼亮起了灯,而住宅区逐渐安静下来。 “婆婆,今天做了些什么?” 堂屋里灯光明亮,张鸾拉着小板凳坐下来,葛婆婆递了筷子给他,和蔼地笑道:“做了豆腐鱼汤,蒸蛋和炒腊肠,缘哥儿快吃吧。” “唔。” 张鸾把米饭泡进鱼汤里,吃了一口,香得眼睛眯起来。 葛婆婆也端起碗,望着他鲜嫩的脸庞,忆起自己去世多年的孩子们,眼角逐渐湿润。 有人看吗[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第5章 第五章 清晨起来,葛婆婆种的菜种又长高一寸,张鸾吃完早饭,带上昨晚收拾好的行囊迈出了院门。 “婆婆,我走了!” 在这个小家住了一个多月,他还怪不舍的。 小院门口,葛婆婆佝偻着腰看他离开,直到哥儿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抹着眼角回到院里。她想不明白,小哥儿正值大好年华,哪怕不改嫁,捡个孩子养大也好呀,怎么就非要去外面跋山涉水呢? 另一边,张鸾在桥边和同伴会了面,出发往城门口走。 同行的青年名叫黎潼,是来喜楼掌柜的孩子。那天是张鸾来云城的第四天,刚发现这家店,正仔细品尝,一个汉子忽然上来拍他肩膀说话,吓得他云吞都掉到了地上。 他以为遇见了登徒子,扯着嗓子喊人,小二出来解释,才知道是掌柜家的小哥儿 “原来是少东家,是我见识不多,一时没反应过来,并非有意冒犯您,实在对不住……” 黎潼哈哈大笑起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我已经原谅你了,以后你就是我黎潼的朋友!” “……”张鸾迟疑地点头。 眼下,两个人背着行囊走在河水边,张鸾忍不住问:“你离了家,两个孩子不会哭闹吗?” 黎潼摆了摆手道:“他们两个有他爹带着玩呢,再说我又不是一年半载不回来,有甚么好闹的?” 黎潼的夫君是入赘进来的,人没什么本事,平日爱写点酸诗,倒是对潼哥儿体贴入微,这让来喜楼的老板十分满意。 “嗯,也是。”张鸾若有所思,微笑了一下。 两人假扮成夫夫,跟着一伙镖队走水路去了隔壁省,先是到海边看日落,又登上辛承山看了日出,最后在山顶的寺庙歇了一天一夜。 他们光是步行就走了近百公里,脚底磨出血泡,累得够呛,甚至计划起要留在山上剃度出家。可当张鸾看到凌云而上的又一轮朝阳时,心中又被浩气填满,仿佛要像身边掠过的飞鸟一样,乘风而去。 “留在这里可怎么行呢?我以后,还要去登泰山、巫山、九霞山……听说蜀地有一处彩色湖泊,像颜料涂抹的画一样,也定要去瞧瞧的……” 黎潼哈哈笑起来,打趣他:“你来一趟辛承山都累成狗了,还要去多少地方,贪心也不带这样的吧?” “我哪里就贪心了?咱们都还年轻,迟早这些地方都能去一遍的——” 黎明中,两人互相搀扶着走下山,途中遇到一座石碑,刻满文字,原是一群文人墨客上山观日出作的诗。张鸾忍不住停下来,把其中一首七言诗念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找黎潼要了把刻刀,在石碑边角处刻下一个楷体小字——缘。 张缘是他被拐前的名字,离开荣家后,他便恢复了童年时的本名。 刻刀不太锋利,他也没办法上漆,倒显得不伦不类,可字写了就擦不掉了。 “缘哥儿,你刻自己名字干嘛呀?” 张鸾轻轻抚摸碑上的文字,说:“这里面有我夫君写的诗。” “啊——” 黎潼瞬间觉得自己冒犯。缘哥儿太过随性乐观,让他常常忘记他夫君早亡,是个孤苦伶仃的小寡夫郎。 “那你,还要再待上一会儿吗?” “不了,要赶在日落前下山,咱们快走吧!” * 辛承山下有座小镇子,名叫思雍镇。离开的前一晚,黎潼带张鸾来到了镇上最大的酒楼,点了一大桌海鲜。 张鸾爱吃虾,黎潼吃饱了闲的没事干,正给他一个一个剥。 “我年幼时来过一次福鼎楼,那时也是坐在窗边,看着码头上的大船卸货……”黎潼滔滔不绝地说。 张鸾认真听着,喝了一口甜酒,忽然看到码头边有座船格外气派,船缓缓靠了岸,一群人敲锣打鼓地前去迎接,他指着码头问:“那艘格外热闹的,可是婚船?” “不是,”黎潼勾了勾手指,让他侧耳过来,故作神秘道,“我今天在首饰店里听了一耳朵,说是钦差大臣下来巡游。长安城的大人物,好像叫荣什么……总之是个顶厉害的官,青天大老爷呢——” “啊,这样……” 张鸾瞬间没了兴趣,埋头吃他的虾,黎潼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是没细究,乐呵呵地继续剥起虾来。 夜幕降临,二人酒足饭饱,带着打包好的糕点准备离开酒楼,张鸾扶着桌子,踉跄了一下。 “当心。” “没事,酒喝多了……”张鸾脸色酡红,眼睛却明亮,拉着黎潼走了两步,忽然猛地蹲下来。 “呕——” “缘哥儿!”黎潼扔下手中的东西,手掌顺着他的背,急切道:“怎么了怎么了?可是积食吐了?! 张鸾摇摇头,把人推开,背对着他又干呕起来,蹲在地上缓了半晌,才呼吸通畅。他脸色惨白,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下从喜悦转变为慌乱,握着黎潼的手发抖。 “快,潼哥儿,带我去找个医馆看看……” 第6章 第六章 医馆里弥漫着长年累月的药香,入夜了,大堂里亮起灯,滴答滴答,不知哪个角落传来滴水声,指腹压在滑动的脉搏上,无一人说话。 大夫收起搭在张鸾腕上的手,黎潼着急地问:“大夫,他怎么样?” “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已经有孕三月了——夫郎这几天奔波劳累,想必是没察觉到胎儿存在,今日忽然安定下来,酒肉不忌,自然引发出了孕反。我开一副药,早晚饭后各服一次,往后安心养胎,切不可再劳累透支。” 大夫是个中年男子,声音平和,说话简单利落,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对着黎潼说的。 而看诊台前的孕夫显然不在状态,黎潼叹了一口气,轻拍他的肩膀,去看大夫写药方。 这时医馆又进来一个人,妇人提着食盒走进来,朝向大夫说:“还在看诊呀?天晚了,记得把饭先吃了。” “就来。” 大夫有条不紊地写完最后一方药,递给了身旁的小童,对黎潼说:“方子里的药材我们医馆里尽有,就在此地抓了,你二人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诶,好。” 黎潼牵着木呆呆的张鸾离开时,大夫正拆了饭盒,摆好饭菜,同妻子共进晚餐。 张华瞧着这对小夫夫,口音不是本地人,她心里新鲜得紧,刚想问一句丈夫,忽然那个夫郎回头望过来,圆圆的眼,微翘的眼尾巴,不知怎么就盯着她看。张华见这孩子面善,对他笑了一下。 “缘哥儿,怎么了?”黎潼见他站着不动,轻扯他的衣角。 “没……” 忽然,大堂里传来凳子和地面的摩擦声,是那位夫人站了起来,激动地问道:“小哥儿,你叫什么?” “缘哥儿,”张鸾莫名心怯起来,后退了一步,收回了目光,“我本名叫张缘,父母取的名字,我、八岁时出门走丢了……” 那夫人疾步走过来追问:“可是溪桐村张家,教书的秀才?你上头可是有一位长姐,两个兄长?” “对的,是溪桐村——我已将近二十年不曾见亲人,您实在像我的姐姐,我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黎潼在一旁张大了嘴巴,药童也在里面探头探脑地看出来。 不是看病吗?怎么成了认亲场面? 他们本来要去离酒楼最近的医馆,谁知道大夫抱恙,早早关门了,跟着当地人的指示去找另一家,却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 昏黄的灯光在风中摇晃,简陋的桌板上摆着饭菜,大夫衣着朴素,和他的妻子对坐而食。那妇人鬓角斑白,神色柔和,对他一笑,便让他湿了眼眶。 张鸾被拥抱住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涌出,夜风中温暖的怀抱,来自血脉至亲,他已经比姐姐高出半个头,下巴正好搭在她的肩膀上。 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被家人娇纵得无法无天的孩子,从前带着他四处奔跑的少女也鬓角斑白,同记忆中的母亲逐渐重叠——父亲,大哥、二哥……所有人的面容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小缘哥儿,你还记得姐姐……”妇人哽咽着哭,捋着他后脑的头发,“不在家的这些年,过得辛苦吗?” 很辛苦的。 他不愿意告诉姐姐。 十多年前的夜晚,张鸾被养父母虐打后,跑到柴房里一个人哭。他尝试过逃跑,还没出村子,便被族亲们抓回来,那对夫妇打一棍子给一颗甜枣,让他一遍遍地自我安慰与囚困,最终,他认命般地安居在那个小山村里。冬天多么冷啊,他守着一屋子柴,窝在避风处,幻想着亲人能够找到他,然后他把一路上的苦难都诉尽,伟岸的父亲为他撑腰,母亲唱着童谣哄他入睡……突然,柴门被人暴力破开,耳边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他被人拽出了温暖的美梦。 那是张鸾此生做过最疯狂的事,绝望的冬夜里,他点燃了一屋子干柴,差点将自己活活烧死。从那以后,养父母再也没敢打骂过他。 当晚,张鸾和黎潼都没有回客栈,而是宿在了长姐张华家里,第二天的回程计划自然也跟着泡汤了。 “你好好睡,明天再带你去看阿娘——娘可想你了,知道吗?娘她最喜欢你,每逢年过节都念叨着小缘哥儿,家里的孩子都知道有个小叔叔……今晚先让你相公陪着你,好不好?” 张华拿着温热的湿毛巾给他擦脸,哄孩子一样。张鸾坐在床上任由姐姐摆弄,见她没提到父亲,便猜到了一种可能,心下酸涩。可能回来已经是天大的气运,他不再奢求什么,只避开话题,摇摇头道:“他可不是我相公,是我的同伴,也是个小哥儿。” “他不是?那你……”张华皱起了眉,望着他欲言又止。 张鸾眼底带着淡淡的忧愁,靠在姐姐怀里,叹息一般,“以后这个孩子不会有爹爹,只会有阿姆啦……” 第7章 第七章 张鸾从此在思雍镇安居下来。 两位哥哥给他筹资买了座小院儿,二进的院子,在镇上已是难得,新年下起了雪,薄薄地附在屋檐上,让水乡景致更朦胧了一层。 正月,张家人回乡祭祖,张鸾在乡下住了两天,就匆匆忙忙地赶回镇上,概因家里还有个小祖宗等着他。 回了家,张鸾直奔卧室,把身上沾雪的素衣换下来,葛婆婆已经帮他烤好了衣裳,穿在身上暖烘烘的,他用热水净了脸,揣上葛婆婆给的手炉看孩子去了。摇篮里躺着一个白净的小婴儿,恰好是他醒着的时候,咿咿呀呀地玩着拳头,被张鸾轻轻抱进怀里,叫得更欢快了些。 “想阿姆了,是不是?”张鸾拿手指戳他的小脸。 “啊~啊~”小孩子像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伸手去够他的手指。 他生了一个漂亮的小哥儿,孕痣同阿姆一样,鲜明地长在眉间。他好奇的很,圆溜溜的眼睛喜欢盯着人瞧,还是个婴孩,就可以看出鼻子直而挺,只这一点不太像南乡人。 张鸾很喜欢他的孩子,是命运的意外,更是天赐的惊喜,在最好的时机来到他身边,好像生来就是为了享受所有人的宠爱。 正月十五,黎潼带着丈夫孩子来张家拜访,两家人认识不久,但是相处得极为融洽。齐乐融融的晚宴过后,一家子聚在屋里相谈,二哥张明叹息了一声,道:“听闻北方起了战乱,羌人打到了陇山脚下,如今长安城正在死守,今年南边的税收又要加高了。” 他在码头边最大的酒楼做账房,消息自然是灵通的。张华顿了顿盛汤的手,看到桌对面的缘哥儿轻微一僵,接着恍若无事般,跟黎潼一起逗怀里的孩子。 “不是才三个月……怎么就打到了陇山?” 朝廷每年都和边疆有着大大小小的摩擦,去年腊月,打仗的消息又传到江南,人们也只当小打小闹一场,专心准备着新年。谁料眨眼之间,胡人已经攻入中原腹地。 于是正月刚过,家家户户都囤起了粮食和盐,推开门,街上都是步履匆忙的行人。一时之间,举国上下,人心惶惶。 转眼到了中秋,镇上并无太多热闹的景象,张鸾坐在家中守着牙牙学语的小燕哥儿,得到了长安城覆没的消息——胡人斩杀了皇帝,霸占皇宫,堂而皇之地做起了主人,权臣荣瑾带头归顺羌族,更是稳固了胡贼的统治。 一时间,人人称颂的青天大老爷成了卖国贼,不论在茶楼酒肆,还是在人潮拥挤的大街,都能听到百姓的谩骂声。 世态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山河破碎,朝代更迭,不过是史书上的一撇一捺,他这样的一个升斗小民,看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而日子,终究还是要过下去的呀。 燕哥儿在他的床上睡着了,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四肢伸展着,头发滚得凌乱。张鸾给他掖好被子,坐在窗边望着月亮。 像眺望着遥远的北方。 第8章 第八章 战争最终没有蔓延到南边。西南边陲的祁南王以正统之名,在杭州登基,自此,雍江以南依旧保持着前朝旧姓,那场荒唐而急促的变乱仿佛从不曾存在。 譬如中原百姓发动了数十场起义,譬如羌人又同旧朝藩王缠斗起来,最终荣大人在大殿上斩杀了羌族皇帝——这些都同江南的百姓没有太大关系。他们偏安在东南一隅,被庇佑的幸存者,更关心今年的米面又涨了多少价,楼台里出了什么新曲儿,像遗忘一个走失的孩子,轻易地遗忘掉了北方的故地。 *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三月和畅的风拂过柳条,吹动轻薄的长衫,带来阵阵清凉,一个男人负手站在船头,随着水流漂过一座又一座小桥。 “客官,到地方了。” “七文钱——” “谢谢……” 男人下了乌篷船,走在青石街道上,小河两边矗立着白墙青瓦,正是江南建筑。 水乡中一个平平无奇的城镇,他曾在十六岁游学时来过一次,还跟着当地学子爬上了附近的辛承山。多年未见,云城还是那般秀丽模样。 他迎着路人诧异的目光,在小城里转悠了一圈又一圈,来到一处旧宅门前,那门粘着厚重的灰尘,门锁爬上了锈迹,看起来荒废了多年。邻居告诉他,这里曾经住着一个寡夫郎,**年前就搬走啦。 他有些失望,又不免惴惴心慌,挨家挨户敲门问了几人,才知道那夫郎搬到了辛承山脚下,据说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那样也很好了,过得好就行—— 男人不再乱逛,找了一处街角的茶棚坐下来歇脚,旁边一个布衣老头正高谈阔论:“你们知道那个……佞臣荣瑾!对!话说那胡人皇帝正在坐在龙椅上点兵,官兵来报,北梁王的大军已经包围了皇城,要杀进紫宸殿,恢复正统……” “北梁骑兵从南宫门闯进了皇宫,群臣护驾,动乱之际,胡人老儿躲在了荣相身后。说时迟,那时快,那荣瑾却是提了尚方宝剑,一剑挥下,取了胡贼的项上人头——” “好!” 老者讲了一个精彩的故事,众人连连叫好,连茶棚的老板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只见老头儿又捋着胡子摇头晃脑起来: “荣瑾为斩杀胡贼,被削去了一条手臂,北梁皇帝欲拜其为相,荣瑾却在朝中三次致仕,皇帝最终忍痛送别了良臣……” “哎,那荣丞相是回老家种地去了?” “不,”老汉晃了晃空茶杯,啪一声放回了桌上,神神叨叨地说道,“荣相啊,因他发妻早年过世,黯然神伤,在送一双儿女各自婚嫁后,便剃度出家啦……” 荣青鹤身处哗然之中,置之一笑。 他生于钟鸣鼎食的公爵府,曾经位极人臣,也不过浮家泛宅,在乱世中苟且偷生。 是非褒贬,自由后人定论。 棚子里聊得热火朝天,外面雨又下起来,让他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春天,那人独自坐在小酒楼里享受着早饭,惬意非常,他则站在街对角的茶棚里静静窥视。两天后,他离开了这座小城,去赴他的使命,从此一别经年,再无音讯。 “阿姆,我们要先带回去,趁热先给潼叔叔吃——”耳边响起明亮的童声,原来是一对父子从酒楼里走出来 夫郎撑着伞,孩子手里捧着一篮子什么东西,怕被雨淋到,紧紧贴在阿姆的身后,嘴巴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茶棚里,小伙计正弯腰给一桌客人上茶,忽然身后的男人腾地站起身,闯进了雨幕。 “哎!客官,您——” 伙计正想往外追,回头一看,桌上已经扔了几枚凌乱的茶钱。 荣青鹤在尾随那对父子。 雨幕中,只能看见朦胧的背影,那夫郎骨架清瘦,身后缀了一个小尾巴,看起来有七八岁大。 那夫郎开口问:“燕哥儿,让阿姆拿着好吗?” “不要~我自己能拿,阿姆你好好撑伞吧!” 是个体贴的小哥儿,可是也太过好动,走着走着蹦跶了起来,被夫郎斥责了几句,才垂着头仔细看路。 小雨淅淅沥沥滴在青石路上,张鸾听着身后若有似无的脚步声,揽着孩子的肩膀,低声催促:“燕哥儿,我们得走快点了——” “好……” 拐了几条街巷,终于是停在黎家院门前,张鸾舒了口气,可紧随着,身后的脚步声也停在了巷子口。 “是谁在跟着我们?!”燕哥儿到了家就不再害怕,拧着秀气的眉朝后看,质问道。 巷子口,带着斗笠的陌生男人僵滞了一下,一步一步走了进来,雨中看不太清他的脸,只看到他左边空荡荡的衣袖,随微风轻轻晃起来。燕哥儿抓紧了张鸾的袖子,仰头只见阿姆神色愣怔,同那个奇怪的男人对视着,竟连他说话也听不见了。 “阿姆,我们快回家呀,黎叔叔要等急了……” “阿姆,阿姆——” 懵懂的孩子急切地吸引亲人的注意,一不留神,那男人已经快步走过来,竟钻进他阿姆的伞下,一把将人拥进了怀里。 真是好不要脸的登徒子……阿姆就这么和这个男人抱在一起,也不怕被谁看见吗?!张燕想要把这个怪大叔推开,奈何脾气大力气小,使尽了全身力气也推不开两人,气得撅嘴哭起来。 半晌,荣青鹤终于放开怀里的人,低头看向那个抽噎的孩子。 只见他鼻尖通红,小小的五官与他的鸾儿极为俏似,哭得皱成了一团,他好笑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问道:“你委屈个什么劲儿呢?” “这是我阿姆哇……你到底是谁?” “那我就是你阿爹——”说完他单臂抱起了孩子,依旧挤在张鸾的伞下,一家三口紧紧贴在一起。 “鸾儿,带我们回家吧。” 第9章 终章[番外] 思雍镇,天刚蒙蒙亮,早餐铺的老板已经支起摊子,听到远处传来的唢呐锣鼓声,奇怪地问道:“附近谁家办喜事,这么热闹?” “哎呀,你不知道?是张家找回来的小哥儿成亲呢——” “是那家孩子啊,我表弟还找媒人问过亲……当年说得好听,说绝不给孩子找后爹,怎么现在又肯嫁了?” “不是改嫁,说是赘了个男人回来。” “那不还是孩子后爹嘛……” 这世道,女子哥儿二婚最容易被说道,张鸾从来不在意这些闲话,就像荣青鹤不介意做张家赘婿一样。 新婚之夜,婚床上挂着大红色的幔帐,张鸾看着他年过不惑的丈夫,描募他眼角的细纹,眼里闪烁着泪光。 “不必忧虑,”荣青鹤抹掉他的眼泪,轻声说,“不必忧虑,我们还有时间……” 张鸾点点头,仰起下巴,承受了一个绵长到窒息的亲吻。 * 荣青鹤熟悉了他的家乡后,他们开始四处游玩。 夏天的傍晚,天边挂着火红的云絮,荷花映着夕阳,一家三口泛舟在鄱阳湖上,兴进晚归。晚上,张鸾和荣青鹤坐在房顶上,互相依偎着看星星,也曾思考过宇宙的奥义。 * 云城,一个平凡的清晨,深巷里,小院锈迹斑驳的锁头再度被人打开。荣青鹤提前找人修缮过院子,时隔九年,里面一切都规整,唯一不同的就是那棵已经高过房顶的海棠树,树冠已经能遮蔽半个院子,树下住着一只野猫,赶不走,也不怕人。张鸾说,干脆就让它这么住下来吧。 燕哥儿绕着院墙跑了一圈,兴奋道:“爹爹,阿姆,我们每年都来这里住上一阵,好不好?” “当然好——” * 荣青鹤最近闲来无事,整理起张鸾的书稿,几个匣子都被他掏空了,甚至翻到自己年少时胡乱写的打油诗,也不知张鸾什么时候收进来的。 “你看什么呢?” 张鸾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身后,只见烛光中,桌上摊着一张泛黄的宣纸,有些皱皱巴巴的,上面是一幅笔法拙劣的画像。 “藏在匣子最底下的,这都叫你翻出来了……”张鸾贴在他背上,失神地看着那幅画,荣青鹤右手轻轻一使劲,把人拉到大腿上坐着,亲了亲他的眼角,转移话题道: “夫郎,我们什么时候去九霞山?” 九霞山,他去年才和黎潼去过。 “下月初六就可以出发了,九月刚好到文城,正是山上枫叶红透的时节……我们在山脚租一个小院,住上一阵子,十一月返程,回来就可以准备过年啦。”张鸾数完日子,笑意盈盈地看着荣青鹤,亲了一口他的下巴。 是啊,纵使生命已经过半,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实现年少时的梦想,一起游历名山大川,看遍世间繁华,然后慢慢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