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鸟【南北同人文】》 第1章 你好,郭文韬 药店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嗡鸣,将夜晚的寂静切割得格外清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中药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糖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安心的、属于秩序的味道。 齐思钧,这家“安心药房”的店长,正将一串钥匙和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递给郭文韬。 “文韬,仓库这边就交给你了。” 齐思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点即将开启蜜月旅程的轻快,但眼神里却有着不容错辨的郑重,“大部分事情交接清单上都写了,流程你也熟。只有一件,算是额外叮嘱……” 他顿了顿,手指在文件夹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斟酌词句。 郭文韬安静地站着,他刚从国外完成药学进修回来,身上还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利落,以及一种经过精密学术训练后的沉静气质。 他微微颔首,示意齐思钧继续说。 “店里……有个比较特殊的客人。”齐思钧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什么秘密,“他定期会来买止痛药,通常是那种非甾体抗炎药,一买就是好几盒。频率高得……有点让人担心。” 郭文韬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清亮而专注。 “我问过他,是否需要帮助,或者有没有医生处方,他总是摇头,只说老毛病,需要备着。”齐思钧叹了口气,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虑,“他看起来……不太好,脸色总是苍白的。但我毕竟不是医生,也不能多问。所以,我跟仓库那边打过招呼,这种药,一定得给他留个底,无论库存多紧张。算是……一点力所能及的照顾吧。” 郭文韬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他理解齐思钧的善意,也明白这种“特殊照顾”背后可能隐藏的、不愿被言明的病痛。 对于一个药师而言,这既是职责,也是某种人道主义的考量。 “我知道了,小齐哥。你放心去度蜜月,店里我会看好。” 齐思钧脸上重新漾开笑容,拍了拍郭文韬的肩膀:“交给你我肯定放心。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送走对未来充满甜蜜憧憬的店长,郭文韬环顾了一下这间不算太大,但整洁明亮的药店。 这里将是他未来一段时间工作和等待的地方。 他换了白色的药师袍,开始进行关店前的最后清洁工作。拖把与水桶的轻微碰撞声,在空旷的店里回响,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宁静。 就在他擦拭最后一片柜台玻璃时,门口的风铃响了,清脆地打破了这片宁静。 一个人影裹挟着夜间的凉气走了进来。 他穿着深色的外套,身形显得有些单薄,微微佝偂着,步伐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滞重。 他直接走向了非处方药区,目标明确。 郭文韬抬起头,习惯性地想说“欢迎光临”,但在看清来人的侧脸轮廓时,那四个字突兀地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张……他以为早已被时光模糊,实则封存在心底某个角落,轻易就能唤醒的脸。 棱角似乎比少年时更分明了些,却失了血色,在冷白的灯光下,透出一种近乎易碎的苍白。是蒲熠星。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又猛地松开,留下空洞而急促的悸动。郭文韬僵在原地,手里的抹布险些滑落。 蒲熠星并没有立刻注意到他。 他径直走到摆放止痛药的货架前,熟练地拿起两盒,然后转身走向柜台。 他的视线有些飘忽,或许是疼痛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并没有仔细去看柜台后站着的到底是谁,只是依循着以往的习惯,用一种带着疲惫和熟稔的语气开口: “小齐,帮我拿两盒止痛药。” 那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一些,沙哑了一些,像是被什么东西磨损过,但底子里那份独特的、带着点儿懒洋洋腔调的韵律还在。 这声音穿过数年的光阴,精准地击中了郭文韬。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又仿佛凝固。 郭文韬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唤出了那个藏在心底的名字,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的恍惚: “蒲熠星?” 这个名字像一道咒语,瞬间定住了蒲熠星所有的动作。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曾经盛满万千星辰、清澈透亮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 他定定地看着郭文韬,瞳孔微微收缩,像是在辨认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幻影。 是疼痛引起的幻觉吗? 还是病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连故人的面容都能如此清晰地投射在现实里?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日光灯的嗡鸣变得异常清晰。 郭文韬看着那双眼睛,心脏一点点沉下去。 那里面的星辰似乎黯淡了许多,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沧桑的薄雾。 是什么,磨灭了他眼中的光? 短暂的死寂后,蒲熠星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回过神来。 他眼中的不确定迅速被一种近乎狼狈的情绪取代。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在一种极其不确定的因素中,试探地、几乎听不见地叫了一声: “文韬?” “……是我。”郭文韬应道,声音干涩。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蒲熠星像是受惊的动物,手里的两盒止痛药猛的脱手,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药店。 风铃再次急促地响起,晃动着,发出凌乱不堪的余音。 郭文韬怔怔地看着那扇还在晃动的玻璃门,看着门外沉沉的夜色,以及早已消失不见的背影。 柜台上的两盒白色药盒,像是一个荒谬的注脚,定格了这场仓促到近乎戏剧的久别重逢。 他来了,又走了。 像一阵风,只留下刺骨的凉意和一个未解的谜团。 …… 蒲熠星几乎是逃回家的。 身体的疼痛和猝不及防的重逢像两股交织的绳索,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脑子里一片混乱,郭文韬那张清晰的脸不断闪现,与记忆中青涩的模样重叠、分离。 是他吗?真的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小齐呢? 无数的疑问翻涌而上,却被更剧烈的头痛碾得粉碎。他忘了拿药。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绝望。 疼痛像潮水般一**袭来,越来越汹涌,侵蚀着他的意志。 他蜷缩在沙发上,咬紧牙关,试图用意志力对抗这熟悉的酷刑,但一切都是徒劳。 夜色渐深,疼痛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反而变本加厉。 意识在痛苦的漩涡里浮沉,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夏天,看到了那个转学而来,轻易夺走他第一名宝座,却又让他无法移开视线的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大半夜,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将他从半昏迷的状态中惊醒。 是黄子弘凡回来了。 年轻的音乐剧演员结束了一场深夜排练,脸上还带着演出后的兴奋与疲惫。 然而,当他打开客厅的灯,看到沙发上蜷缩成一团、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额发的蒲熠星时,所有的轻松瞬间烟消云散。 “阿蒲?!你怎么了?!”黄子弘凡一个箭步冲过去,声音里充满了惊慌。 蒲熠星想摆摆手说没事,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药……忘了……” 黄子弘凡立刻明白过来,又是那该死的头痛!他看着蒲熠星痛苦不堪的样子,心猛地揪紧:“不行,这次必须去医院!你不能再硬扛了!” 他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蒲熠星弄起来,不顾对方微弱的挣扎,以最快的速度将他送往了最近的医院。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而刺眼。 医生护士匆忙的脚步声、仪器的嘀嗒声,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构成了一种令人心慌的氛围。黄子弘凡作为临时监护人,被医生叫去谈话。 诊断结果很快出来,并不乐观。 医生看着CT片子,眉头紧锁:“蒲先生的情况……比上次检查时又恶化了。颅内肿瘤有扩大趋势,并且对周边组织的压迫加重。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如果不积极配合治疗,恐怕……”医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剩下的时间,可能不足半年。” 黄子弘凡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比蒲熠星还要白。“不足……半年?”他重复着这几个字,仿佛无法理解它们的含义。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愤怒攫住了他,他冲回病房,对着刚刚被注射了止痛剂、暂时缓过一口气的蒲熠星低吼:“你听到没有!不足半年!哥!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肯好好治疗?!我们不是还有希望吗?试试新的化疗方案好不好?求你了……” 蒲熠星躺在病床上,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天花板。 剧烈的疼痛耗去了他大部分精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面对弟弟带着哭腔的质问,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黄子弘凡。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不甘,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或者说,是一种被漫长病痛磨砺出的麻木。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虚无的笑意,声音轻得像叹息: “黄子……勿执勿弃,顺其自然嘛。” “顺其自然个屁!”黄子弘凡几乎要跳起来,眼圈瞬间红了,“你这是放弃!我不同意!石凯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最终,还是弟弟的眼泪和固执占据了上风。 蒲熠星拗不过黄子弘凡连珠炮似的劝说和那双通红的、写满担忧的眼睛,还是被“拖泥带水”地拉去办理了住院手续,准备接受新一轮的化疗。 化疗的副作用比预想的还要猛烈。 恶心、呕吐、食欲不振、极度的虚弱……几天下来,蒲熠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神里的那点光愈发黯淡。好不容易熬到可以暂时出院回家休息几天,黄子弘凡小心翼翼地把他接了回去。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或许是因为那天凌晨送医时太过匆忙慌乱,黄子弘凡出门时竟忘了反锁家门。 家里那只被蒲熠星戏称为“嫡长猫”、性格高傲且通常不亲近人的瓜蛋,不知何时,自己扒开门溜了出去。 回到家,发现瓜蛋不见了,蒲熠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白了几分。 瓜蛋对他而言,不仅仅是宠物,更是这些年孤寂生活里一个重要的陪伴。 黄子弘凡见状,内心懊悔不已,连忙按住想要起身寻找的蒲熠星:“哥你好好休息,刚做完化疗别折腾,我去找!肯定能把瓜蛋找回来!” 夜色再次降临。 黄子弘凡在小区里四处呼唤、寻找,问遍了晚归的邻居和保安,却一无所获。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忽然看到不远处小区花园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身影。那人穿着浅色的外套,背影清瘦,在昏暗的路灯下,轮廓竟有七八分像蒲熠星。 更让他诧异的是,那只平时对他都爱答不理、更别提陌生人的瓜蛋,此刻竟异常安静地蜷缩在那人的怀里,甚至还发出舒服的、细微的呼噜声。 黄子弘凡心头一喜,夹杂着几分疑惑,快步走了过去。 “哥?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去接猫。 那人闻声抬起头来。 灯光微弱,勾勒出对方清晰俊朗的侧脸线条。 黄子弘凡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不是蒲熠星。 这张脸……他愣愣地看着对方,见对方没有回应,他又凑近了些,借着路灯更仔细地辨认。 几秒钟后,一个名字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他的脑海。 是他!那个被他偶然在哥哥珍藏的旧物里,压在衣柜抽屉最底下的那叠照片上反复看到过的人! 照片上的少年青涩、安静,眼神清澈,而眼前的人,褪去了少年的稚嫩,多了几分沉稳和锐利,但五官轮廓分明是同一个人! “郭……郭文韬?”黄子弘凡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郭文韬显然也认出了黄子弘凡——毕竟在音乐剧里还是小有名气的,而且,他是蒲熠星的弟弟。 他怀里抱着温顺的瓜蛋,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询问:“你是……黄子?这猫……” “这是我哥的猫,瓜蛋!”黄子弘凡回过神来,立刻说道,他性格里那种自来熟和话痨的特质在此刻显露无疑,“它怎么在你这里?太好了!我哥正着急呢!谢谢你啊!那个……文韬哥是吧?你住这个小区吗?以前没见过你啊?哦对了,我哥,就是蒲熠星,他回家了,就在前面那栋楼,你要不要……上去坐坐?正好把猫送回去,我哥看到猫找到了,肯定高兴!” 他一连串的话语如同机关枪,根本不给郭文韬拒绝的机会。 郭文韬看着怀里异常温顺的瓜蛋,又想到那天蒲熠星苍白憔悴的脸,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 于是,三人外加一只失而复得的猫,就这么以一种极其意外的方式,聚集在了蒲熠星家的客厅里。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蒲熠星显然没料到黄子弘凡会把郭文韬带回家。 他正靠在沙发上休息,身上盖着薄毯,因为化疗而显得格外虚弱。 看到郭文韬抱着瓜蛋走进来,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人都被黄子领到家里了,总不能赶出去。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尽地主之谊。 “你坐着别动。”郭文韬抢先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将瓜蛋轻轻放在沙发上,那只高傲的猫竟罕见地蹭了蹭蒲熠星的手,然后跳下去自顾自梳理毛发去了。 蒲熠星叹了口气,还是坚持着站起身,拖着病体,动作缓慢地去给郭文韬倒水,又洗了些水果。 他的背影单薄得让人心惊。 趁着蒲熠星在厨房忙碌的间隙,郭文韬的目光落在了心思单纯、显然藏不住话的黄子弘凡身上。 一些久违的、属于少年时期的“心眼子”悄然浮上心头。 他状似随意地和黄子聊起了天,几句看似不经意的引导和提问,就从对方那里套出了许多关于蒲熠星这些年的情况。 比如,蒲熠星为什么这些年一直独居,只有他和偶尔回来的石凯陪着;比如,他是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头痛的,又是怎么一次次拒绝深入治疗;再比如,黄子为什么第一眼就能认出他是郭文韬—— “因为我之前帮我哥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看到过他藏在抽屉最底下的照片啊!”黄子弘凡毫无防备,说得理所当然,“好多呢,都是你以前的照片,穿着校服的,在操场上的……我哥保存得可好了。” 郭文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酸胀感。 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属于他和蒲熠星的共同过去,原来并非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蒲熠星端着洗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时,丝毫没察觉到客厅里刚刚完成了一场信息量巨大的“单向审讯”。 他只是觉得郭文韬看他的眼神,似乎比刚才更复杂,更深沉了些。 中途,黄子弘凡因为第二天一早还有紧张的排练行程,不得不先回房休息。临走前,他还不忘叮嘱蒲熠星好好招待客人,又对郭文韬露出一个灿烂又带着点歉意的笑容。 客厅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以及一只蜷在角落打盹的猫。 夜晚的寂静再次弥漫开来,但与药店那晚的仓促不同,这次的寂静里掺杂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往事如烟,在他们之间无声地流淌。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无疾而终的试探,那些最终错过的遗憾……此刻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郭文韬看着坐在对面,因为病痛和治疗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蒲熠星,看着他眼中那片似乎再也亮不起来的星空,心中百感交集。 他趴在桌子上,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时的清冷,多了几分少年时的依赖感。 他抬眸,静静地望着对方,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打在蒲熠星的心上: “阿蒲,”他叫了他少年时的昵称,“我们和好吧。” 不是质问当初为何不告而别,不是追究这些年为何杳无音讯,甚至不是询问这该死的病情。 只是一句简单到极致的,“我们和好吧”。 蒲熠星猛地怔住,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撞击,漏跳了好几拍,随后又开始疯狂地鼓噪起来。一股酸涩的热流毫无预兆地涌上鼻腔,冲撞着他的眼眶。 他下意识地垂眸,避开郭文韬那双过于清澈、也过于坚定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膝盖上的薄毯。 久别重逢的戏剧性开场,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找到了它应有的、平静而深沉的基调。 涟漪已起,过往的冰层在无声中消融。 …… 从此,送药的事情,郭文韬不再假手他人。 起初,是黄子弘凡忙里抽空去药店取。后来,齐思钧蜜月归来,知道了情况,也主动帮忙送过几次。但很快,这份差事就稳稳地落在了郭文韬身上。 他每天下班后,都会准时出现在蒲熠星家门前,手里提着按照医嘱和蒲熠星身体状况仔细配好的药物,有时还会带上一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或者几本他觉得蒲熠星可能会感兴趣的书。 蒲熠星的病情在缓慢而不可逆转地恶化着,这一点,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却谁也没有刻意去点破。 化疗带来的副作用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能勉强坐起来和郭文韬说几句话,坏的时候,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但无论当天蒲熠星的状态如何,每当郭文韬按下门铃,那扇门总会很快打开。 门后的蒲熠星,即使脸色再差,精神再不济,在开门看到郭文韬的那一瞬间,眼神里总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而郭文韬,也总会对他露出一个肆意而温暖的笑容,仿佛外面的所有风雨,都被这个笑容隔绝开来。 对蒲熠星而言,郭文韬每天准时送来的,不仅仅是维系生命的药物,更像是一道固定的、充满希望的光。 看着他那张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脸上,重新为他绽放的、不带丝毫怜悯与同情,只有纯粹关切与陪伴的笑容,他便觉得,身上承受的所有苦楚,似乎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直到某一天。 那是一个看似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黄昏。郭文韬像过去几个月一样,提着药袋,熟门熟路地走到蒲熠星家门口。 他习惯性地抬手,准备按下门铃。 然而,手指悬在半空,那扇熟悉的门,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应声打开。 屋内。 蒲熠星其实早在郭文韬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时,就已经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算好了时间,想和往常一样,亲自去给他开门。 然而,就在他双脚落地,试图站稳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剧痛,毫无预兆地袭击了他的头颅。 同时,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鼻腔里涌出。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捂,鲜红的血液却像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他苍白的睡袍上、冰冷的地板上,触目惊心。 眩晕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听见了门外郭文韬熟悉的脚步声,以及那声清脆的门铃响。 他想回应,想走过去开门,想告诉门外的文韬,可刚想开口,喉咙却被腥甜的液体堵住,只能发出模糊的嗬嗬声。 他踉跄着扶住墙壁,试图稳住身体,另一只手胡乱地擦拭着脸上的血,想要在文韬离开前至少清理掉这骇人的痕迹。 他不能让他看见,不能让他担心…… 门外的郭文韬,在等待了几秒没有得到回应后,心头蓦地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提高了声音:“阿蒲?你在里面吗?阿蒲!” 回答他的,只有门内传来的一声沉闷的、重物倒地的声响。 郭文韬的脸色瞬间煞 手忙脚乱地从口袋深处翻出那把冰凉的钥匙,手指因为恐慌而不住颤抖,试了几次才对准锁孔。 “咔哒”一声,门开了。 玄关的景象让郭文韬的呼吸几乎停止。 蒲熠星倒在地上,蜷缩着,白色的睡袍被刺目的鲜血染红了大片,更多的血从他鼻腔、甚至嘴角不断涌出,在地板上汇聚成一小滩粘稠的暗红。 他的眼睛半阖着,意识已然模糊,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阿蒲!”郭文韬冲过去,跪倒在地,试图将他抱起来,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和粘腻。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仿佛捧在手里的是一捧即将消散的雪。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呼唤,蒲熠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掀开眼皮。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了郭文韬那张写满了惊恐和心痛的脸,正朝他飞奔而来,越来越近。 啊……他忘了,他把钥匙给了他。 这个念头闪过,带着一丝无奈的释然,随即,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 这一次,蒲熠星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挣脱了所有沉重的枷锁,漂浮在温暖的水流中。 没有疼痛,没有窒息感,没有那无时无刻不萦绕在身的疲惫。 这是他患病以来,睡得最安稳、最深沉的一觉。 意识在混沌中下沉,又轻盈地上升,最终定格在了一片明亮得有些晃眼的阳光里。 是夏天。 如火如荼的夏天。 蝉鸣聒噪,绿树成荫。 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坐在市里最好高中的教室里,空气中弥漫着书本和汗水的味道。 他是蒲熠星,那个常年霸占年级第一,自信甚至有些张扬的少年。 直到那个转学生的到来。 老师领着那个叫郭文韬的男生走进教室时,教室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他看起来很干净,很安静,眼神像初雪后的湖泊,清澈又带着点疏离。 蒲熠星第一次那么直观地感受到了一种危机感,不是来自排名,而是来自一种……同类的气息? 果不其然,下一次考试,万年第一的宝座易主。郭文韬的名字稳稳地钉在了榜首。 少年人的心气总是微妙的。 有不甘,有好奇,也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当老师在课堂上问及理想,蒲熠星总会用带着点中二气的口吻说:“如此年轻的我,很想要去改变世界。” 周围是善意的哄笑和不解的目光。 他习惯了。 直到有一次,话题抛给了郭文韬。 那个总是沉默的少年,抬起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那一刻,蒲熠星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不是嘲笑,不是敷衍,而是一种……尊重与理解,是一种灵魂频率产生共鸣的松驰感。 原来,他不是孤独的。 自那以后,蒲熠星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郭文韬。 他发现这个新来的第一名,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他总是一个人,很少参与课余的嬉闹,放学后也总是第一个离开。 “蒲尔摩斯”决定展开调查,并且拉上了班里唯一看起来和郭文韬气场有些相似的何运晨。 小何是个温柔而包容的人,他说:“童话世界的美好需要每个人来共同守护。”他不中二,但他懂得尊重每一种独特。 他们的调查结果,出乎意料,又让人心头发涩。 他们谁也没有想过,外表光鲜亮丽、成绩优异的郭文韬,内里却承载着如此沉重的生活。 像是某本青春疼痛文学的男主角,有一个欠下赌债不知所踪的父亲,一个作为担保人被迫离家躲债的母亲,只有一个年迈的爷爷,靠着微薄的退休金和他兼职赚来的奖学金,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然而,不同的是,郭文韬身上没有怨天尤人的戾气。 他们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了郭文韬和爷爷相处的场景。 老人佝偻着背,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他,他接过,脸上露出的那种如释重负的、纯粹依赖的笑容,像一道强光,狠狠地撞进了蒲熠星的瞳孔里。 少年的心脏,在那个瞬间,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他们为自己的窥探感到羞愧和抱歉。 郭文韬却只是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浅淡却真实的笑容,说:“没事啊。” 那一刻,蒲熠星明白,他看到的不是一个需要怜悯的弱者,而是一个比任何人都要坚韧的灵魂。 此后,蒲熠星开始笨拙地尝试接近郭文韬,寻找共同话题。 何运晨总笑着问他们怎么还没成为好朋友,蒲熠星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在尝试和他聊三次天,争取成为好朋友。” 然而,友谊的建立,有时并不需要那么多刻意的步骤。 他们在第一次正式的、关于一道物理题解的讨论中,眼神碰撞,思路交融,便已然成为了彼此认可的、独一无二的知己。 时光在紧张的学业和温暖的陪伴中飞逝。 高三像一张拉满的弓,弦绷得紧紧的。就在这紧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日子里,他们迎来了成为好朋友之后,郭文韬的第一个生日。 没有盛大的派对,没有昂贵的礼物。 放学后,空荡荡的教室里,蒲熠星、何运晨,还有几个要好的同学,围在一起。 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个拳头大的小蛋糕,上面插着几根细细的、充当蜡烛的蜡柱。火光摇曳,映照着少年们真诚而肆意的笑脸。 “郭文韬,生日快乐!” 那是一个简易到近乎寒酸的生日,却成了郭文韬记忆中难以磨灭的温暖烙印。 生日过后不久,晚秋的凉意渐浓。 放学途中,郭文韬围着蒲熠星送的那条素白色的、没有任何花纹的围巾,走在前面。 蒲熠星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凉风拂过,道路两旁梧桐树的叶子簌簌作响,如同自然的低语。 落日熔金,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也拉长了前方那个清瘦的身影。 蒲熠星的脚步不自觉地,踩上了郭文韬被夕阳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恍惚间,他似乎听过一个古老的说法,踩着爱人的影子,一辈子就不会分开。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让他的脸颊微微发烫。 在落日完全沉入地平线前的最后一缕余晖里,在脚下那片虚幻的影子上,蒲熠星清晰地采集到了自己胸腔里那失了序的、雷鸣般的心跳声。 他确认了。 他喜欢郭文韬。 不是对朋友的欣赏,不是对对手的敬意,是想要并肩、想要独占、想要参与他未来所有岁月的,那种喜欢。 然而,万物似乎总爱事与愿违。 就在那个本应阖家团圆、灯火通明的春节,郭文韬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也是唯一的支柱。 他的爷爷,在寒冬里安静地离开了。 那个冬天,冷得彻骨。 当别人家欢声笑语、鞭炮齐鸣时,郭文韬跪在冰冷的灵堂前,世界一片寂静。 匆匆过完的生日,匆匆见的最后一面。 谁也没有料到,命运会如此残酷。 爷爷去世后,郭文韬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失踪了。 蒲熠星疯了一样找他,却一无所获。 与此同时,何运晨因为优异的成绩和突出的综合素质,被梦寐以求的航空航天大学特招,提前进入了少年班。 他离开前,对蒲熠星说:“希望你我都能找到自己所热爱的,然后做一个坚定的人,大步向前。” 而蒲熠星自己,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相依为命的只有黄子弘凡和石凯两个弟弟。 然而,就在那个预料之中的夏日来临前,石凯也被寻来的亲生父母接走了。 曾经喧闹的、充满希望的世界,仿佛在一夕之间分崩离析。 他所坚定的一切,他所热爱的一切,都离他远去。 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再次见到郭文韬,是在高考的考场上。 他看起来什么都没变,依旧清瘦、安静。 却又什么都变了。 那双曾经映着落日晚霞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沉寂的、深不见底的晦暗。像一口枯井,再也映不出丝毫光亮。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人群汹涌。他们在校门口短暂地相遇。 郭文韬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两个轻飘飘的字: “再见。” 蒲熠星所有准备好的话语,所有积压的情感,在这两个字的审判下,溃不成军。少年的爱意,尚未宣之于口,便已夭折在那个燥热而绝望的夏天。 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他错过了。 …… “……别走……”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哽咽的恳求,将郭文韬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 他猛地转头,看向病床。 蒲熠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望着他转身欲去的背影,眼神涣散,充满了恐惧和哀求,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郭文韬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酸涩瞬间涌上眼眶。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破涕为笑,几步走回床边。 没有犹豫,他俯下身,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吻上了蒲熠星干裂的唇。 蒲熠星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那双原本无力垂落的手,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力量,缓缓抬起,颤抖着,却坚定地扣住了郭文韬的后颈,加深了这个迟到了太久的吻。 咸涩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但在这个吻里,跨越了多年的遗憾、误解、分离与病痛,所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山,都在这一刻轰然融化。 他终于回应了少年时期,对方小心翼翼留在自己掌心的那颗情种。 在一瞬间,爱意如野火燎原,汹涌而起,彻底笼罩了两颗饱经沧桑的心脏。 一吻结束,两人微微喘息着,额头相抵。 蒲熠星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重新为他点亮星光的眼睛,声音沙哑却清晰: “郭文韬先生,”他模仿着某种郑重的仪式感,眼底却藏着深深的悲凉与恳求,“你愿意……和我谈一场有效期限为三个月的恋爱吗?”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医生的话言犹在耳。他不求长久,只争朝夕。 郭文韬凝视着他,没有丝毫迟疑,仿佛早已准备好答案: “我愿意。” 不是“好”,不是“可以”,是“我愿意”。 如同最庄重的誓言。 …… 最后的治疗并没有带来奇迹,医生的判断残酷而准确。 病情持续恶化,所有的努力在强大的病魔面前都显得徒劳。 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蒲熠星放弃了无意义的延续痛苦的治疗。 他选择用剩余的所有,去兑现那场为期三个月的恋爱协议。 他们去了云南大理。 苍山洱海,风花雪月。 蒲熠星的身体很虚弱,大部分时间只能坐在轮椅上,由郭文韬推着。 他们看云卷云舒,看日出日落,在古城的小巷里慢慢穿行。 幸运的是,在这段旅程中,蒲熠星一次也没有发病。 随后,他们又去了川西。 高原的天空蓝得纯粹,雪山巍峨肃穆。当地人告诉他们,看到日照金山的人会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将卡瓦格博的雪顶染成璀璨的金色时,郭文韬在心中默默许愿:愿蒲熠星健康安康,再无病痛。 而在他身旁的蒲熠星,望着那神圣的景象,嘴角带着平静的笑意,在心中默念:愿文韬,愿小何,愿我的两个傻弟弟,黄子和石凯,此生皆健康平安,顺遂无忧。 他似乎从不为自己祈求。 自从患病后,蒲熠星就格外喜欢朝霞。 他说,那意味着新的一天,他又可以多苟活一天,多看这世界一眼,多陪身边人一刻。他不求苟且偷生,只求有意义的度过最后的时光。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他曾对郭文韬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别把我放在黑暗的地方。我喜欢有光的地方。” 郭文韬记得他的叮嘱。 蒲熠星离开的时候,是在一个朝霞满天的清晨。 他走得很安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解脱和平和。 郭文韬没有将他葬在阴冷的墓地。 他选择了一个面向东方、开阔而宁静的山坡。在那里,每一天,第一缕阳光都能照耀到他。 他履行了他的诺言,将他安置在了一个没有黑夜的地方。 葬礼很简单,只有几个最亲近的人。 黄子弘凡哭得像个孩子,石凯红着眼睛紧紧搂着他的肩膀。何运晨也从遥远的科研基地赶了回来,沉默地拍了拍郭文韬的背。 一切都结束了。 人群散去后,郭文韬独自一人留在了山坡上。 朝阳已经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泼洒下来,给整个世界,也给那座崭新的墓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边。 晨风吹过,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郭文韬静静地站着,看着那被朝霞笼罩的安眠之地,看着天空中被染成金红色的云朵。 热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划过他平静的脸庞。 这一次,他是真的一个人了。 所有的喧嚣、痛苦、挣扎、温暖、爱恋……都归于沉寂。 他对着那一片绚烂的、充满新生希望的光,轻声说道,仿佛怕惊扰了谁的安眠: “蒲熠星,天亮了。” 第2章 我是蒲熠星 蒲熠星离开后的第三周,郭文韬才开始真正动手整理他的遗物。 黄子弘凡和石凯想来帮忙,都被他轻声拒绝了。 这不是一项需要分担的任务,而是一场他必须独自完成的、漫长的告别。 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触碰蒲熠星留下的每一个痕迹,去呼吸那些尚且残留着他气息的空气。 公寓里依旧保持着蒲熠星生前的样子,甚至他最后一次喝水用的杯子,还放在床头柜上,留下小半圈干涸的水渍。 郭文韬没有立刻去动那些显而易见的物品,他只是每天过来,静静地坐一会儿,打扫一下灰尘,给窗台那盆蒲熠星很喜欢的、却因为主人病重而有些蔫头耷脑的绿萝浇点水。 直到一个午后,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像一块块融化的金子。 郭文韬终于深吸一口气,走到了蒲熠星的书桌前。 书桌很整洁,几乎不像一个曾经热爱阅读和书写的人使用过的。只有几本散放的专业书籍,一叠空白的稿纸,一支早已干涸的钢笔。 郭文韬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些零碎杂物:备用眼镜、几包未开封的纸巾、一板已经过期的薄荷糖……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最底下的抽屉上了锁。 郭文韬看着那把小小的、已经有些锈迹的锁,心脏微微一动。他记得蒲熠星给过他一个小的钥匙串,上面有几把备用的钥匙,当时说是以防万一。 他回到自己临时的住处,找出那串钥匙,果然,其中一把小小的、铜色的钥匙,恰好匹配了这把锁。 “咔哒。” 锁舌弹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郭文韬停顿了几秒,才缓缓拉开了抽屉。 里面没有太多东西。 只有几本厚厚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笔记本,以及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 他拿起最上面一本笔记本。 深蓝色的硬壳封面,没有任何花纹,磨损的边角昭示着它曾被频繁翻阅。他翻开第一页。 熟悉的、略带潦草却又筋骨分明的字迹,瞬间撞入眼帘。 那不是工作笔记,也不是小说草稿,而是日记。 日期,是从他们高中毕业,失去联系后的那个夏天开始的。 郭文韬的手指有些发颤,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初期的日记里,充满了迷茫、失落和一种无处宣泄的痛苦。 写郭文韬的消失,写何运晨的离开,写石凯的被接走,写他自己面对未来时的无措。 “世界好像一瞬间空了。” “他去了哪里?过得好吗?” “再见……是什么意思?” 然后,日记里开始出现一些零碎的、关于郭文韬的回忆。 他们讨论过的题目,一起走过的放学路,那个小小的生日蛋糕,还有那条素白色的围巾。 “今天看到一个人,背影很像他。” “听说他考上了很好的大学……他那么厉害,应该的。” 再后来,笔触渐渐变得克制,但那份深藏的情感却愈发沉重。 记录生活的琐碎,工作的烦恼,黄子的趣事,还有……日益频繁的头痛。 “头很痛,像有针在扎。” “又忘了买药。” “如果他在,会不会不一样?” 郭文韬一页一页地看下去,眼眶一次次泛红,又一次次逼退湿意。 他知道自己在窥探一段他缺席的、属于蒲熠星的孤独岁月,这让他心痛难当。 日记的后期,时间线开始与他们重逢后的日子重合。笔迹有时会因为病痛而显得虚弱不稳,但记录却意外地变得频繁起来。 “在药店看到他了。是幻觉吗?他叫了我的名字。我逃走了。像个傻瓜。” “黄子把他带回家了。他瘦了,但眼睛还是那么亮。” “他说,‘我们和好吧’。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他每天都来送药。看到他笑,好像就没那么疼了。” “化疗很难受,但想到他在外面等着,就能撑下去。” “三个月……太短了。贪心地想要更多。” “云南的天很蓝,风很温柔。靠在他身上看云,像做梦。” “川西的雪山很壮观。日照金山,我许了愿,希望他永远平安快乐。”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想把所有的‘爱’都说给他听,又怕他太难过。” 日记的内容,在最后几个月,变得越来越简单,有时甚至只有寥寥数语,记录当天的天气,郭文韬来了多久,或者只是单纯地写: “韬韬,我爱你。” “今天也很爱你。” “蒲熠星爱郭文韬。” “爱。” 一页,又一页。 郭文韬的手指抚过那些重复了无数遍的字句,墨迹深浅不一,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书写者当时或平静、或挣扎、或充满眷恋的心境。 他快速地、几乎是贪婪地翻动着,直到最后一页。 日期,停留在蒲熠星离世前一周。 那一页,没有记录天气,没有记录病痛,只有一行字,笔迹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漂浮,却依旧清晰: “韬韬,我爱你。直到最后一刻,及以后。” 郭文韬合上日记本,封底的硬壳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闭上眼,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这本厚厚的、超过六百页的日记,从青春的遗恨到病中的依恋,横跨了漫长的时光,最终沉淀下来的,竟是这最简单、也最沉重的三个字,以各种句式,各种形态,填满了每一处空白。 他无法想象,在那些被病痛折磨的深夜里,蒲熠星是以怎样的心情,一遍又一遍地写下这些他或许以为永远无法亲自宣之于口的爱意。他似乎早已准备好了死亡,用这种沉默而固执的方式,预支了余生所有的告白。 郭文韬平复了许久,才将目光投向抽屉里那个牛皮纸文件袋。 他拿起它,解开缠绕的棉线。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几页信纸,以及一叠郭文韬少年时期的照片,有些甚至是他自己都早已忘记模样的抓拍。 他展开最上面那封信。信纸是普通的横线纸,字迹是蒲熠星后期稍显无力的笔触。 …… TO韬韬: 你好! 我爱你!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猜,这应该是一封来自……嗯,让我算算,大概是六个月前的一封信?现在的我,是不是早就已经过世了? 好神奇的感觉,像是在和未来的你对话。 不知道写什么好,脑子里有点空。 那就……随便问问吧。 我写的那本破小说,有没有被哪个不长眼的导演看上,改成电影了? 要是改了,男主角得找个帅点的,至少不能比我差太多。(开玩笑的) 周围的人都还好吗? 小何是不是还在他的星辰大海里遨游? 他那个脑子,肯定能搞出震惊世界的东西。 黄子呢?那小子吵是吵了点,但唱歌是真不错,他是不是已经成为当红歌手了? 可以啊!黄子弘凡!哥……在天上给你打call! 嗯……还有…… 韬韬,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我的呢? 你好像从来没明确说过。 你总是问我,什么是爱。 那时候我答不上来,或者说,不敢轻易定义。 但现在,我想我可以很好地回答你了。 爱,永远指的都是,现在的我,爱着现在的你。 它不是对过去记忆的沉溺,也不是对未来幻想的投射。 就是此时此刻,此分此秒,我看着你,心脏为你跳动,目光为你停留,这份真切的情感,就是爱。 人是依靠记忆存活的动物,这一点没错。 我们共同的回忆,构成了我们之间无法割舍的纽带。 可能有一天,具体的细节会被时光模糊,对话的字句会被遗忘,但那份因为彼此而产生过的悸动、温暖、甚至是疼痛,都会沉淀下来,变成‘爱’本身。 记忆或许会褪色,但爱意,它会以另一种形式,永远存在。 所以,郭文韬!你听好! 我虽身死,但爱意犹在! 它存在于你呼吸的空气里,存在于你看到的阳光里,存在于每一个你想起我的瞬间。 它是我存在过的,最有力的证明。 六个月后见。(虽然我可能已经是一抔黄土,或者是一缕青烟了?) 蒲熠星 于一个……大概是有星星的夜晚 …… 信到这里结束了。 郭文韬握着信纸,指尖冰凉,心口却滚烫。 他仿佛看到蒲熠星在灯下,忍着不适,认真写下这些字句的样子,带着他特有的、混合着玩笑与认真的温柔。 他拿起笔,在信纸的背面,空白的地方,缓缓地、郑重地写下了回答。 不是日记,不是工作日志,只是此刻,他想对蒲熠星说的话: 什么时候开始爱蒲熠星呢? 大概不是在某个惊心动魄的时刻。 是在一个很普通的傍晚,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你被一群流浪猫当成“大哥”团团围住的时候吧。 那只橘猫蹭你的裤脚,那只三花扒拉你的书包,还有只小黑猫直接跳上了你旁边的矮墙,冲你喵喵叫。 你这个求摸摸,那个抱抱,手忙脚乱,还一脸得意地大喊:“看到没!我可是猫神!” 阳光把你的头发染成浅金色,你笑得像个得到了全世界宝藏的孩子。那一刻,我觉得你整个人都在发光。 蒲熠星,我也爱你。 ——郭文韬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翻过之前那本日记的某一页,在空白处继续写道: 爷爷说过:守望者终会先行。 蒲熠星就是。他以前总爱跟在我身后,偷偷看我。到最后去川西时,他高反严重,走几步就喘得厉害,换我跟在他身后。我也是守望者。 但是他比我先走了。 爷爷骗人。 ——川西游志 他又翻到另一页,在旁边记录云南之行感悟的空白处,添上: 去云南大理时,当地人总说看到日照金山去许愿很灵。 假的。 我许愿阿蒲健康。 他没有。 ——云南游志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日记本扉页一句孤零零的话上,那是蒲熠星在某次病情稍缓时写下的,像是某种对自己的告诫,又像是一句箴言: 蒲熠星:“韬韬,风可以吹起一张白纸,却无法吹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不在于顺从。” 郭文韬凝视着这句话,拿起笔,在这段话下面,用力地、清晰地写道: 他似高山,不屈于生活的重压,幼年失怙,自立自强,未曾怨天尤人; 他似青松,不屈于环境的恶劣,病魔缠身,痛楚蚀骨,依然笑对晨昏; 他似烈火,燃烧短暂却炽热,用文字筑梦,以真心待人,在孤寂中守护所爱; 他似流星,划破夜空虽一瞬,光芒却刻骨,指引迷途的人,留下永恒的思念。 他从未顺从命运的摆布,无论是对不公的出身,还是对残酷的疾病。他用他的方式抗争,用他的方式热爱,用他的方式告别。 他蒲熠星,或许生命短暂如蜉蝣,却在他自己选择的人生轨迹上,用灵魂书写了最浓墨重彩、最不屈不挠的一笔。 这一笔,划破了死亡的沉寂,永远烙印在生者的记忆里,与爱同寿。 写完这些,郭文韬合上日记本,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拥抱那个早已消散的体温。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绿萝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他知道,往后的日子,他会带着这六百多页无法诉说的爱意,这封来自过去的信,以及他自己写下的回答,继续走下去。 蒲熠星的爱意犹在。 而他的爱,也将伴随这份记忆,直至生命尽头。 风依旧吹着,吹过了空荡荡的椅子,吹过了沉默的书桌,却再也吹不走那只停留在纸页上、铭刻在心脏里的,名为蒲熠星的蝴蝶。 【彩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