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长明》 第1章 重逢 凌晨一点的御城,街上只留下赶夜的几个人来往。夜很静,几盏留白的路灯疏疏落落地铺散在街头;灯光淋灌在人行道的几处,让低空蒙得浑浊。 几个行人正埋头划着手机,四周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吞没了本就调低亮度的手机屏幕。一时间,全御城的人似乎都被惊醒,茫然的行人抬起头,又被闪烁的白光晃了眼。闪电腾起,一声又一声的轰鸣彻底打破了长夜的寂静。 张涛也被雷鸣吓住,他还未睡深,摸索着一旁夜灯的开关。暖黄色的光点亮了卧室。他套了睡衣,踢着拖鞋来到了窗前。雨珠恰好被大风刮着砸到了窗户上,倾斜着的雨来势汹汹,没一会儿便划满了整张玻璃。他拉回了窗帘,正准备回床休息。 “叮咚——”门铃被按响,他回过头,疑惑地看向客厅的大门。 只响了一声就再也没了动静,但张涛确定自己是没有听错的。 犹豫了半晌后,还是决定走上前去看下猫眼。 姜凡? 透过玻璃,虽然目光能所及的范围很小也很不清晰,但这张脸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深刻了。 门被打开,姜凡仍默默地站在过道上。他并没有带伞,被暴雨折磨了几分钟,已狼狈不堪。他没有再留昔日的板寸;而是切了三七粉,头发长长了一些,是可以轻轻撩起的程度。他的湿发还淌着水,眼角挂着雨滴。鬓角的碎发也被浸透了。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轻瞟了一眼张涛,用平静但又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 “张涛,实验失败了。“ 姜凡吐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脸色惨白,正是冷空气来临,嘴唇已经冻得发紫,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去。张涛见状,赶忙上前扶住了虚弱的姜凡。 他一只手托着姜凡,另一只手吃力地关上了门。姜凡倚靠在张涛的肩上,手臂垂在半空中;将他挪到沙发上后,抵着他的头,抽出一只靠枕支着姜凡。 …… 几分钟后,一碗温热的红糖姜茶递到了姜凡的面前。 他还是两眼无神的状态,似睁没睁地耷拉着半陷在沙发里,发线如同被雨水冲刷后的浅沟,左侧发丝服帖地垂在额角。侧脸的线条被窗外漫进来的些许阴翳揉得有些模糊。睫毛被雨水浸润得更深,偶尔颤动一下,抖落细碎的水光。原本利落的轮廓,此刻被潮湿的空气泡得有些发软,连带着唇角那点不自觉地下沉。 有那么一瞬,张涛愣住了。他僵在面前,指尖突然开始发麻。这道身影现在撞进了眼眸中,只不过现在似乎脆弱、疲惫,但他并不认为狼狈。 喉咙发紧,心跳漏了半拍。 意识到一阵轻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姜凡的余光很利、很快…… 张涛回过神,紧缩的咽喉才敢放出第一句话:“先暖暖身子吧,姜凡。“他端着的碗还微微发颤,将姜凡扶了起来。 姜凡强撑着坐起来,一口气吞下了又辛又甜的热茶。仰起的头衬出下方滚动了四次的喉结。 “还有力气吗?要不要去冲个澡?“ “嗯。“感觉身子暖了许多,他这才缓缓站起身,”不用扶。“ 张涛替他备好了衣物,安静地坐在床檐。 第2章 旧忆 高考结束那天,他们三年的同桌生涯戛然而止;毕业之后,都奔赴了各自追求的院校。 高考后张涛就在御城的一所高校读大学,他也是他们那届唯一被口腔医学录取的学生。 姜凡去了隔壁槐市,据说也是进了排名前几的大学,应该是去搞科研了。 他记得,姜凡高中是没有微信的。但张涛每回周末都会和姜凡一起去图书馆学一整天。在学校就已约定俗成,也没有什么必要去弄联系方式了。等到毕业以后也没再联系了。 张涛曾尝试去要到他的联系方式,但从高中同学看,没有一个人存了他的号码。 后来真的没办法了,他只能安于现状。 也许能等到前缘的一天呢? 他知道姜凡对科研一直有极大的兴趣。但这条路张涛明白并不好走,他选择当一名牙医是考虑经济效益,然后留着钱等年纪大了去世界各地奔波。 这一天真的来了。只是匆匆开了头。 实验失败了。 张涛明白这对于姜凡来说意味着什么。头条上冲榜的资讯正是被资本砸了两亿的项目。包括一次实验就要几千万的成本;一次措不及防的失败,又是法子新的实验,让那些企业家大失所望,纷纷撤股。 媒体已经堵在了姜凡公司、家楼下,等待着自己翻身的流量 浴室的门被缓缓推开。姜凡裹着浴巾,接过了张涛手中的衣物。 “为了这个项目,投了多少钱?“ 姜凡正擦着头发,手上的动作逐渐缓慢下来,微微偏过头: “房子拿去贷款了。” 张涛也没再多问,沉默着浏览各大帖子。 他能料到,他还是没变,像从前那样一向对自己胸有成竹。ISFJ在高中三年的回回考试都能精准地估算出他自己的分数以及排名——还有张涛的。高三那年,他把未来几年的人生盘得满打满算。 他想搞科研,这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高考前一个月。在图书馆。 被一道压轴题围困了半个小时,张涛托着脸,放下笔,向左侧去观望窗外。室外蝉鸣骤响,跳跃在酷暑当中。瞟到一旁的同桌画了满页的时间轴,每个年份下密密麻麻写了好几行字——他的人生规划。可这时的姜凡似乎顿了好久,在“2025“下方标了若干个序号,就没再继续了。 “在算命吗?” 姜凡把纸推到一边,转了转笔,隐隐地笑了。 “19题我教你。”说完便在新的白纸上进行了演算。 眼下的手机被一把夺走,甩到了后边的被子上。 一个刚吹完头发,握着白色浴巾冷冷地站在面前;一个刚抬起头,与眼前的男人面面相觑。 七年没见,过得好吗? 怎么也来了御城? 累吗? 怎么找到他的? 但他始终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只是站起身,想开门把主卧让给他。 “你不是想知道么?”姜凡勾了一下他的指尖,“这个项目。” …… 五分钟后,两个大男人齐刷刷地躺在床上。一个平静得像死尸一样躺在棺材里,一个双手枕着头,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我大学在槐市读的,现在在御大读研。” 张涛捕捉到了熟悉的字眼,犹豫着转过头,但很快躲着姜凡的视线又偏了回去。 “我知道你在御大。” 眉间一缩,此刻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了。他能感受到胸口起伏愈发清晰的心跳在阵阵作响。 “那天我回学校,在牙系看见你了。你家离这不远,我也恰巧碰见了。” 张涛刚想追问,却又被止住了。 “七年了,我认为不应该打搅你的生活。“ “没有,怎么会……” “今晚我太心急了,我可能很不理智。”姜凡用余光扫了一眼一旁的张涛。 空气安静了半晌,有人想开口,却硬生生堵了回去。 “那你的公司是?” “大一的时候就创了。毕竟这方面还是需要些资助的。” “67%?” “什么?” “预期产率。” “嗯。” “差21%?” 姜凡没再回答了。 “你这几天现住我这吧。我担心你……” 漫无边际的夜就像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走了又走,依然困在了原地。 第3章 雷霆 第二天一早,张涛给姜凡做好了早餐,顺走手机就出门了。 百浪电视台。 驻足在这个全市最大的电视台前,张涛捏紧了手机,径直走进了大厦。 十四楼,编辑部门。 “我艹,这帅哥是新来的?” “不对啊,他……好像是那个贼**的牙医。前两个月刚给我补牙来着。” “哪个诊所?我也要去邂逅一波!” “别想了。御大高材生,还没毕业就出来挣大钱了。我们这些……” 两个员工正泡着咖啡闲聊,一副清冷温沉的声音打断了她们。 “你们主管在哪?” 脊背一阵发凉,两个女生一点一点回过头。 贼**的牙医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浮现出他细瘦的身板。头上的发胶是早上匆忙抹来的,还有几束碎发淋落下来,挂在前额。 “在……在那间……”手指向右侧的办公室。 “谢谢。” 望着张涛快步离去的背影,她们脸上神色很复杂,哭笑不得。 “……” “。” “让你的人从公司楼下撤走。” “你他妈谁啊?什么公司?” 主管正忙着审核一堆文章,面对莫名其妙的年轻人十分不解,语气里裹着火星子。 莫名其妙的年轻人手还搭在门把手上,身形却挺拔如松。目光直直打在这个中年人身上,没有刻意的压迫,只是平静地、清晰地锁住对方的目光,却带来丝丝寒意。 王主管片刻后收回目光,瞥到了旁边堆着的一沓资料。 “你说姜总啊?”他这才挺直了身子,往前挪了挪椅子,双手交叉抱胸,眼神里的嘲弄几乎要溢出来,“头条新闻啊。来来你说说,我凭什么丢这么肥一块肉?” 对方沉默片刻:“多少钱,让你们撤人?” 他还是维持那个姿势,从上至下打量了张涛,不屑地轻笑了一下:“小伙子才二十几吧?想砸钱办事了?他用指甲扣了扣桌面,漫不经心地补充道,”十六万,怎么样?“ “账户给我。” “什么?” “你的账户。” …… 两分钟后,主管反复查看着新的转账记录,不可置信。 甚至还凑了个整——整整二十万。 “还有,这些资料我拿走了。”话落,张涛便把那一沓资料取走了。 姜凡公司玻璃门外筑起了一道人墙,攒动的人头、密密麻麻的的摄像机群潮涌动。各大媒体拥堵在门口,盼着重点人物的出现。 其中一名记者戴着工作证,手上还握着带“百浪”logo横牌的话筒。 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嗡——嗡——”他摸索着口袋,看到醒目的备注紧张地点了接通。 “哎哎,王总,您说……什么?撤人?” 语气急剧的上升,突然提高的分贝引起周围一圈的媒体朝他这边望来。 他与这群人目光正撞上,连忙低下头,一只手扶着手机,另一只手捂着靠近右耳的位置。 “可是王总……” 对面又嘀嘀咕咕了几秒。 “好……好的,我们这就回来。” 还没说完,电话便被无情地挂断了。 小伙子放下手机,拍着旁边摄像的背:“王总让我们立刻回去。” “百浪”本就是该市甚至是在全省都名声大噪的电视台,各个媒体公司都得叫声“大哥”。 毕竟科研界的瓜一般都比较重量级,并且频次不高。这次的围堵,加上专业的摄像,他们总共派出了十多人。 这么大阵仗,百浪一走,其他公司的目光纷纷聚焦在这几个人身上。 “我去,这什么情况?” “秀姐,我觉得不太对劲啊。” “对啊,这种级别的新闻‘百浪’从来不会让着我们的。今天怎么会?” 新黎报的“秀姐”推了推镜框,看了一眼表:“回公司。跟百浪行动。” 短短几分钟,姜凡公司楼下就变得冷冷清清了。 第4章 暗流 回去路上,张涛翻阅着手中的资料。 姜凡……怎么在搞基因研究? 几年过去了,他甚至都不清楚他真正热爱研究的方向了…… 上大学时,他经常去隔壁院系旁听遗传学,毕竟御大这方面还是王牌的。 推门进屋,张涛扫了一圈冷清的屋子。这时候很安静,姜凡似乎出门了。 他选择一个人闷在书房里,研究起姜凡的项目。 资料里将每一步的工程都详细展示,甚至还有原料的各种占比、原理等等。 这些东西,一个主管怎么会有? 翻到最后一页,一张聊天记录赫然显现。 对面的头像是一张很简单的蓝天白云。 【颂:(Word 文档)】 【颂:别直接转我,你打我这个账户上。】 【颂;(账号截图)】 不愧是百浪,还留了一手。 不过……一个高管为什么可以妥协着直接送我这些资料? “你调查我?”姜凡不知何时站在了张涛身边,他随手举起了一张纸,“这些数据,哪来的?” “你们公司有内鬼。”他说着,将手上的聊天记录递给了姜凡。 “吴天颂,这个人我知道。底下的二线员工而已。” “他把你项目卖了你知道么姜凡?” 姜凡盯了一会儿聊天记录,接着道,“嗯,留给媒体等着曝光吗?” “你就没有想过,你的实验失败,他们这群媒体能赚多少吗?”他还是垂着头,但却微瞟了一眼旁边的姜凡,语气充满质问的意味但又让人感觉到隐秘的担忧。 姜凡没有回答,又将目光又锁定在了那些他亲手写下的文稿;张涛也沉默着,试图理解这项复杂的基因工程。 七十二页,姜凡瞳孔一震,深吸了一口气:“数据被篡改了。” 他说这句话时面部仍没有任何表情,但语气却如那晚的“实验失败了”。 张涛心被揪了一下,想迈出一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却又被纠结而止住了脚步。 17岁,他还只是17岁的时候。少年的烦恼无非是成绩的起伏与各种情感的磕磕绊绊。两个人藏在角落的那些心事也不异于此。 每当姜凡苦闷、不解,他的水杯会因此不知不觉地灌满了一杯冰汽水,抽屉里因此会不知不觉地挤着几颗薄荷糖。 阳光哗啦啦地撞上了玻璃杯中的汽水,一点点零星的气泡滑着杯壁窜出了水面。琉璃似的银光漫落在桌面上、纸页里,然后再慢慢靠近,蔓延到少年的心泉。 他会侧过脸,扫一眼刚拿出冰柜的汽水。 冰块却悄然化开了。 这些旧事也早已在此时覆上了一层灰。但旧事如流水,即使经过岁月风尘的洗礼,湖底那块明镜却是被波光映射得明澈透亮。尘封的心事被打开,又唤醒了25岁的他。 张涛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站起身,上前迈出了两步。轻轻抱住了还在读纸的姜凡。 姜凡的手一下垂落了下来,手中的纸张纷纷掉落了下来,一张张地擦过两人的脚尖。 窗外仍旧是阴沉沉的,但总是会有几束光透过密布的灰云偷着溢出来。昏沉的纸布像是被滴淋了几点白墨,继而晕染开来,在空中波动着。 姜凡愣了两秒,喉结动了动,慢慢抬起手,指尖悬在对方后背的几厘米处,犹豫几秒后才轻轻落下。另一只手慢慢搭在了他的腰间,任由突如其来的温度漫过来,连呼吸都逐渐放轻。 他们就这样无声地靠在了一起,很久很久。 直到几滴炙热的泪砸在了张涛的左肩上,仿佛要烙进白衬衫里。 我……是在哭吗? 在他的面前哭吗? 他想不通,自己从没有这么情绪化过。上一次哭已经是青春期的时候了。从前,他会与父母发生无数次争执,但夜里睡一觉就过去了;实验失败那晚,他顶多是冲动着淋雨走大街。然后等着不满被那些酸苦的雨水冲刷干净。 可刚才,他忽然意识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意一个劲地往上涌,根本来不及去拦。 为什么…… “遗憾吗姜凡?” 他回过神,尝试着询问回去:“遗憾什么?” “没事,我希望你可以幸福。” “……”他这次没有回答,是因为他真的摸不透他。 “下午准备去干嘛?” “你说呢?” “不知道。” 张涛轻笑了一下,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根镊子:“牙要不要?” 姜凡嘴角勾出了个极淡的弧度,抬手按在了太阳穴上,哭笑不得。 “我带你去。”说完就开了门,按了电梯。 “唉你这人……”他还没套实鞋子,便匆匆忙忙跟了上去。眼角余光瞥见了缓缓合上的电梯门,又加快了步子,在即将关严的瞬间用手肘挤了进去。 可却没有任何痛觉。 一抬眼,电梯门又缓缓打开。姜凡半倚在电梯轿厢的金属壁上,一条腿微屈着搭在另一条腿前,一只手自然垂落,一只手正按着开门按钮,慵懒地看着张涛。 Shift! 心中拂过一阵暖风,把他带回了七年前,带到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但却留下了他们两个人的日子。 他们分别之后,已经很久很久再没有听到那句振振有词的抱怨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闻过那句无可奈何的回应了。 当大家都对于同桌俩相互的“嘲讽”而习以为常,他却从来都很珍视他们彼此风趣独有的这些所谓的“纷争”。 他似乎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姜凡手杵着笔,轻轻拨动指尖转了一圈,然后偏过脸,冷冷地送一句:“6。” 明明只是相视一笑,明明只是什么都不用说,他却听到了耳边悠扬起的钢琴曲。 那是有人在耳边低低哼着的心事,不疾不徐地缠上来。 原来一直在奏响着。 “叮——”电梯达到楼层的铃声作为乐曲的最后一章,裹着他心中那团温吞的迷雾,漫过耳廓,让张涛的反应也跟着慢了半拍。 “上车。“ 他这才拉开了车门,俯身钻进了车里。 午后的阳光让柏油路面泛着层层柔光,银杏从道路两旁一阵阵泼过来,挥去了午后的困意。 “谈过吗?” “什么谈过吗?” “对象。” 张涛顿了顿,指尖互相摩挲着:“要是我说没有呢?” “没人看得上你吗?” “???” 随后姜凡又接上一句:“6。” 一向冰冷的语气,但这次他微微笑了笑。张涛转过脸,注视着他。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就这样望进他星河般的眼眸,霎时间翻涌起当年的几分悸动。 回忆碎片像风吹动的纸页,哗啦啦地翻过,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心中的那段段旋律仿佛都有了形状,拭去了模糊不清的杂音。 原来,看向你的时候,心跳真的会有感应。 不知什么时候,张涛的脖子上染上了几轮血色——还有姜凡的。 五点半,搞定完一个病人,他脱下有些褶皱的白大褂,摘了牙医专用帽和口罩,推开了诊室的门。 眼前赫然出现一道身影,双手插兜,微微垂眸与他对视。 “站这干嘛?” “等你。“ “你牙好不好,要不给你加个餐?” “6。” “……” 他认了,确实很喜欢姜凡以一种凛然的语气道一声“6”。 他也认了,确实很喜欢姜凡。 难道……我七年前就……动心了? ……,对面餐厅。 “你谈过没?”姜凡处事不惊地又一次发起了灵魂拷问。 “咳咳咳……”张涛差点把嘴里的粥饭喂进气管。 “真没有。” “哦。” 他突然就来了兴趣,抬起头,凑近一点姜凡,看着他的眼睛,很“虔诚”地询问: “你对象呢?” 他停了一下手中夹菜的动作,挑起眉:“我没有。” “没姑娘看上你?” “6。” “你能不能别……” “我喜欢男的。” “?”他瞳孔一震,下一秒乖乖退回自己板凳上,捞起一勺又一勺往嘴里送。生怕自己闲下来。 这可能是张涛有史以来吃过最煎熬的一顿晚饭。 以至于后面他都不敢抬眼去观察姜凡,这同样也错过了姜凡发烫的脸颊,微微飘起的红晕。 第5章 破局 …… 五天后。 “啪”,一份法律文件笔直地甩在了桌上。带着一股强劲的风又好像一巴掌。 吴天颂靠在凳子上,见他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就让他来赔金,一副嚣张的气焰;这一次,一向板着脸而冷漠的姜凡终于耐不住火,敲着桌子反问他: “你的这些行为已经涉及泄露公司机密——一级。吴天颂,还有这些转账记录,你怎么躲?“ 另一具声音穿插进三人的对峙中:“他妈的我不是说了钱给你之后就别他妈再联系我了,你想怎……姜……姜总?“ 下一秒,王主管又瞟到旁边抿着咖啡端正坐着的年轻人:“你是那天那个?“ “是我。“ 桌上躺着的律师函映入眼帘,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一丝慌张,但很快又变得镇定起来。 “你们这是在干嘛?”作为百浪的主管,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私金交易这事更是见怪不怪了。 操作很简单,用外国IP开一个新的微信号,然后同样操作创立一个空壳公司,借假公司进行交易,然后再把微信号和公司注销,就算后期查出来,来源也根本不是国内,公安没有这么大权限再深究下去。 没有钱,确实不会有多次的天降的流量。 眼前的王主管双臂交叉着,咧着嘴斜视着他们两人。 张涛缓缓叹了口气。 不是被眼前自认为势在必得的资本所威吓住,而是觉得很可惜。 媒体的世界也许早就变了。 被金钱尽情地淹没、吞噬,他们的目光是一把犀利而又冰冷的刀刃,刀刃向下埋进了深厚的干土里,这是他们“俯视”的归属。他们用手掌触及地面,病楚的角落可能被群众而逝去一些灰尘,但更多的地方而是泼了一层舆论的脏水。他们自认为的双手可以抹去世间的辛酸的泪,但实际上这张天网只会笼罩着无尽的黑暗。 群众的同情是钱袋子,指尖也可以伸入贪婪的泥潭,借流量的风浪掀开他们的野心。 张涛并没有正面回答王主管,他打开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敲了几下键盘,然后转了个方向,推到二人面前。 “你这几年空壳操作的所有记录都在这里了。其中情报走私有九十六条,金额交易高达八百万。大部分的钱,我看——都不是你自己的吧。” 吴天颂还流着一身冷汗,听到对王主管的指控,现在更是瞳孔地震。 没想到这个高管要比他蹲得更久。 “之前的二十万不用还我。”他同时也用温柔的眼神对上了姜凡诧异的目光,有紧接着说道:“你们那的公款恐怕是要还回去的。”说完,他又自若地喝了一口咖啡。 “你*¥&#**”王主管被气得怒目圆睁,握紧拳头,冲上前去想把电脑砸在他脸上。 姜凡下意识猛然起身,手臂向前一伸,牢牢抓住张涛的手腕,将他护在了身后,把所有的恶意都挡在了面前。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骤然立起的礁石,指腹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衣料里。 屋外警笛骤然响起,打破了空气所有激烈、紧张、压抑的氛围。警员破门而入,脚步稀碎而紧凑地跟进,随后是手铐扣上手腕的金属碰撞声。 混乱之中,姜凡感受到身后不定的呼吸起伏声,一阵又一阵拍打着他的后背。 他害怕吗? 为什么我要这么冲动地替他拦下这些……? 他,需要我的保护。 姜凡的指尖蜷了蜷,掌心的汗快要洇湿张涛的衣袖。 但他不想再放手了。 为什么会在他面前落泪,为什么会在意他有没有对象,为什么会担心他的安危…… 这一刻,一切的答案都浮出了水面。 他的幸福,或许就是身后——七年未见的同桌吧。 姜凡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一步,从兜里取出一枚U盘,晃了晃:“你尽管砸,但备份——我有四个。” “&%¥#&……”谩骂声在警笛声中渐渐被淹没,随后一点点沉进街角的寂静里。空气中秩序与终结的余味渐渐散尽了。 “坐会儿吧。可算把这两人搞进去了。”张涛缩回了手,拉开椅子坐下去。 再拉下去,真受不住了。 “那些记录,你怎么查到的?”姜凡这才转了转手腕,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薛坤还记得么?他现在在新加坡整计算机。开个户嘛,对他来说很轻松的。” 姜凡听后,浅浅地笑了笑,只是唇角轻微地向上挑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6。 “ “……” 张涛喝完最后一口美式,犹豫了一会儿,接着道:“你这句话,只说给我听吗?” “嗯。” 他的耳尖又开始发烫,只听姜凡又回答道: “这样嘲讽不失风度。” “Shift!”下一秒就拎上外套大步流星出店了。 …… 晚上十点三十四分。 【T:你在哪?】(撤了字重新输入) 【T:今天回来吗?】(又删了这行字) 【T:人呢?】 【6:6。】 【T:你昵称故意的?】 五分钟后,无任何回复。 【T:回家吧。】 【6:?】 【T:我想你了】(只发送出去两秒钟就被狼狈地撤回了) 一分钟后。 【6:开门】 门被轰然拉开,却半个人影都没见着。只留下冷清的空气散播在过廊。 张涛低头打开微信界面,刚要按住麦克风表达他内心的万千愤慨,手却被温暖的掌心按住了。他抬眼,惊异的目光与姜凡相触:“怎么在这里?” 姜凡还紧握着他的手背,慢慢放低了高度,一点点俯身凑近他。 眼下只剩下慌乱的心跳,逐渐加重的呼吸声。 “我知道。” “什么?” 然后便松开了他的手,抽出身子悠然地走向了客卧。 张涛回过神时才注意到手中还亮着的手机屏幕,目光停留在了那一条“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第6章 灯火长明 第二日下午,姜凡带着张涛进了公司。 “带我来这干嘛?”他解了安全带,犹豫不决地打开了车门。 “股东大会。” 已经是日暮了,姜凡对他公司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人声鼎沸,被媒体围堵的大门口。 现在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他们并肩走着,张涛也察觉到了姜凡疑惑的神情。 “给我赶跑了,嗯。”他嗤笑了一声,想摸一摸姜凡的脑袋,可刚触到头顶的发梢便被另一只手拦了下来。姜凡抓着他的手腕,袖口还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侧过脸,左眉漫不经心地上挑,仿佛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张涛停下了脚步,想用更锐利的眼神回应他,可拿不出气焰,只好胡乱转了转手腕收回去了。 会议室门前,张涛停下了脚步,碰了一下姜凡的手:“外面等你。” 这几天里,姜凡已准备好了接下来的措辞。他将那些记录、证据都转存到了PPT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向各位董事交代清楚。 “嗯……这么说,实验失败的原因是因为数据不对?”其中最大股份的董事李成建先开了口。 “是的李总。我刚刚去调取了实验记录,有一环节的0.0356被改成了0.0356。这个数据当初是我亲手演算出来的。只要有一点偏差影响就会很大……毕竟是基因研究。” 当初实验失败的那一晚,姜凡的确没办法使自己冷静下来——冷静地再去一个个审查各步的环节。 也不料暴雨的来临,让他误打误撞地敲了张涛家的门。 “小凡啊,不是我们不认可你。你先前不是向我们保证了这个项目的可靠性吗?经这么一出,我们也没得选。”另一位女董事也附和着。 姜凡意味深长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站起身说道:“对于这件事情,我再次向大家道歉。既然各位董事都觉得撤资是最稳妥的办法,我也表示理解。那么……” “哈哈——”李成建忽然长笑了两声,紧接着道,“年轻人嘛,也要留个心眼了。我们几个啊商量过了,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小姜总这回可要给我们看到成绩了。”话音刚落,便打开了一条正在播报的新闻。 原来,在王主管和吴天颂被捕之后,处决通过,各大媒体立即开始爆料。 “近日,我市百浪电视台的主管王庆鹏与穹朗科技的二线员工吴天颂被双双逮捕。一个月前,吴天颂在传输、核对资料时恶意篡改其中某项关键数据,将其私自曝光给王庆鹏。王庆鹏期间挪用公款,双方进行金额高达十五万的非法交易,最终直接导致姜博士的实验失败,造成巨大损失。” 看完报道之后,李成建又补充道:“现在社会都对你这个项目关注度很高啊,有人还扬言要发起捐款啊。姜博士,这次如果成功的话,也给我们这几个老顽固赢不少名声,是吧。” 大家笑着,又有人感叹道:“现在这些媒体啊,为了流量都教唆别人干坏事啦!真不怕给查出来啊?” “开玩笑,他们手段黑得很。能赚几个亿播放量呐。” “公司楼下怎么这么冷清的?” 此时的张涛还守在门外看着他一手投料的新闻,听见里面的谈话,不禁扬起嘴角: “我赶跑了。“ “小凡啊,得找个顶尖点的总监来盯着你这项目啊,不然……“女董插了一句嘴。 “嗯,我已经招进来了。” 下一秒,姜凡推开门,走出了会议室。 “?” “进来。”说着,他便拉住他的手,将他带进了会议室。 “这是张涛。御大硕士。” “哦哦,那很好啊。我们就放心了。”女董满含笑意地望向张涛。 “?”他转过脸,眉头紧皱,使劲地开始眨眼,送来一份又一份秋波。 我服了姜凡。 回家路上。 暖黄色的日光与地平线交锋,车子开进了浓浓的暮色里。 迎着落日的方向,阳光难免会有些刺眼。姜凡坐在副驾,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光线,下意识地看向左边的张涛。 他的瞳孔本就是很典型的棕色,光线透过眼睛,颜色褪去了许多,明亮而清澈。相比之下,他的杏仁眼却又修长了些,卧蚕浅薄,但只要微微一笑就很明显了,如同轻柔的两片树叶在眼睫毛下浮展开来。 “到了。” 不知何时,车子已驶进了一片别墅区。建在山旁,傍晚之时已逐渐沉寂下来,墨绿色的绵山带来了些许凉意。 张涛来到副驾驶车门口,给姜凡开了门;这样子的礼仪让姜凡认为有人接应,不自觉地伸出了手…… “还要我领你?”张涛见突如其来伸出的手背,嗤笑了一声。 “6。”下一秒,姜凡的掌心便主动覆了上来,还摩挲着他的指尖。 触碰、紧握、五指回扣,一气呵成。 细微的电流从手心流向心脏,张涛的指尖开始微微发颤,措不及防的手温在逐渐上升。 走到门口,他这才松了手,去按下指纹:“这是我另一栋房子,今晚可以在这里休息。” “嗯。” “那你先去冲个澡?忙一天了,我这会儿先做饭好了。”张涛说着,从衣柜里挑了件睡衣和短裤给他。 等姜凡洗完,张涛便匆忙进了浴室,但餐桌上已然摆上了丰盛的晚餐。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前,零散的记忆被昨天那场大雨冲醒,点点滴滴地开始播放。 喜欢他,是什么时候的事? 真正意识到这份感情的时候,或许并不是几天前? 应该是八年前。 张涛那年看见了他的人生规划,在今年没再继续了。理性告诉他他应该要多奋斗几年,完成各项出色的事业;感性却悄然在那时占据了上风。 他现在知道自己的迟疑了。 他等不了了。他等了整整八年,等到他们都习惯于社会复杂机械的生活,等到张涛都快把自己忘却了。实验的失败,他第一个想到了他;或许与他待在一起,他总是能开心得很平凡,没有任何顾虑。 “怎么不动筷了?”清冷的声音将姜凡带回了现实,“我记得你高中挺爱吃这些的。” 这些亲力亲为的菜肴,竟真的挑不出任何忌口,并且都很合他的胃口。 晚饭过后,张涛拿出了一瓶红酒与两个酒杯,放在了茶几上。但随后,他转身进入了卧室,从床头柜里翻出来一本册子。 “当时毕业之后,你是不是没回学校拿毕业照?” 姜凡思考半晌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们班比较特殊,保送生多,高考的也胜券在握,没有那么紧张的冲刺氛围。因此高考前一个星期,他们班主任请来了专业的摄影团队,给每个人都拍了毕业写真。姜凡家长都去国外了,毕业之后由于生意忙碌,也没怎么关注班群,也不知道要去拿毕业相册。 “你的。当时料到你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一直留着。” 毕业册卡在了两人大腿之间,姜凡从第一页开始翻起。 第一页,是全班同学的集体照。姜凡与张涛挨在一起,肩靠着肩。 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都是其他同学的个人照片,一直到第五页,张涛和姜凡的照片被安排再同一列。 “拍照片也不笑一个?”张涛指着在他上方挨着的照片问。 “6。”但这一个字是张涛抢先说出口的。 姜凡未回应,而是翻到下一页。 第九页时,两人的合照同时融进了他们的视线当中。 他们坐在教学楼旁的香樟树下,穿着深蓝色的校服外套。张涛可能被阳光晃住了眼,微微眯起眼睛;姜凡嘴角难得弯得温柔,甚至可以用“诗情画意”来形容他当时的神情。两人头都偏了一个角度,近的快要碰到一起。温和的夏风吹拂过他们的发丝,让柔光也落在俊俏的脸庞上。 下面还附上了一串标题《最好的我们》。 “当时是我取的这个标题,我还觉得挺贴切的。”张涛指着那一行醒目的文字,又顿了顿: “但现在,我发现这并不是最好的。” “差了什么?”姜凡轻挑了一下左眉,追问道。 “差一个关系。”紧接着,张涛握住了他的双手,抬眼:“姜凡,我们在一起吧!趁我一直都喜欢你。” “谈恋爱的前提应该是我也要喜欢你。但你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吧。” 张涛心头一紧,感觉有股无形的力在将他拖到水底,慢慢垂下了头:“好,我知道了……” 姜凡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眼角略微弯曲:“不再多问问?” “嗯?” 只听一声沉重的叹息,下一秒,温热的唇瓣便贴了上来。呼吸、心跳变得此起彼伏。那一刻,等待八年的心田终于翻涌为浪,花海在此缠绵拂动。 张涛闭上了双眼,将手搭在了姜凡的后颈,身子越来越后仰,直至深陷进了沙发。姜凡一手捧着他的脸颊,一手托着他的头,紧靠在他的胸口。 其实张涛也明白,他真的早在七年前那个夏天就喜欢上了姜凡,是一件足以令他坚定又犹豫的事情。到了毕业,他还是选择沉淀下这份感情。多少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他以为自己快要抹尽这些记忆了。可是那天的“不速之客”,这一带的湖面又泛起了层层涟漪。 愈发猛烈…… 他还是喜欢姜凡,一直喜欢。 这份吻越湿,越暖。情到深处,张涛的脖子已晕得通红。 窗外,路灯被黑夜吞没了一大半。山间寂静,暗紫的余光泛滥在天空,弯月醉倒在浓厚的云层背后,一些清风卷过松针的气息凌乱地侵袭。 他推开了姜凡,又起身撞在他身上,贴近他的怀,又跌跌撞撞把姜凡拉进了卧室。 卧室里只点了一盏小台灯。 两人同时绊到床檐,失去了重心而向后倒去。紧接着一副身躯扑向了姜凡。 姜凡不惯着他,两只手掌向前缓缓一推,又抓住他的肩,将张涛反按回去。 “你醉了,别这样。” 张涛还眯着眼,两手揉着姜凡的脸颊:“不是,我很清醒……” “好啊。” 张涛还晕头转向的,随后他的两只手就交叠在了一起,手腕被一巨大的握力所钳制住。 他轻轻“哼——”了一声,转头看向了还亮着的台灯。 眼睛又被另一只温暖的掌心捂住了。 “不关灯。”衣扣被一颗颗松开,如同雨点般密密麻麻的的吻倾泻而下,落在了各个地方: “三次,好吗?” 夜,仿佛是浸在温吞的水里。风有时会在稠密的空气里停驻,偶尔会轻轻划过倦怠的云。远处的树叶如同蝴蝶,如同飞鸟的羽翼,簌簌颤动着。漫漫长夜里,月光漂白了一切的声响,只留下满地细碎的寂静。 …… 也许, 十七岁的悸动可能就像河流上点着的几珠灯火—— 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 撒花啦。以后有时间会更番外的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灯火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