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虞》 第1章 第1章 风云又起 大周永承九年,天下大乱,中央崩溃,各地豪强纷纷割据一方、各自为政。十数年来,战火纷飞,狼烟不息,普天之下尽成焦土,饿殍遍野,流民四散。然各诸侯王及州郡势力依旧割据混战不断。最终,灵宝关大战,天下势力只剩刘氏宗亲燕王、先太后外戚一脉霈王、盘踞西都申氏一族、上将军崔景疏、交州太守卢玳、以及马仟为首的南方贵族。 五年后,局势未明,天下尚未合一,各方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 ============================= “快让开,大王!大王!” 须卜肃一路疾驰而来,风雪将他的须发齐齐吹得向后炸开。他利落翻身下马,将怀中女子打横抱起,径直冲进主帐。 帐中众人见须卜肃一身狼狈,还抱着一具衣衫褴褛的“冻尸”闯入,皆为之一愣。 “末将参见大王,适才末将在河边拾得此女,同行仆妇说她是您未婚妻!”须卜肃一边快步向内走去,一边回禀道。 ============================== 两月前,交州太守卢玳率兵突袭霈国南境,一路势如破竹,向北直取王都朔阳,霈王高千重偕同长子高沅拼死抵抗。 却不料,卢玳此次偷袭预谋已久,虽时值饥年,却兵马粮草充足。眼看大军节节败退,霈王无奈只得向西都申家求援。自老霈王起,申、霈两家便是盟友,且如今的霈王后与申家主母为亲姐妹,若有申家相助,击退卢玳便指日可待。 然而,天不遂人愿,等待援军期间,霈王收到申家来信。信上说,援军军刚出西都边界便遭逢崔家伏击,两方缠斗,恐怕无法及时赶过来。 眼见卢玳就要破城,霈王万念俱灰,只得吩咐次子高漓回宫接母亲与妹妹出逃,他与长子高沅继续坚守城头。 高漓得令,匆忙赶回王宫,将父兄的意思转达给母亲蔡氏和妹妹高月澜。不出霈王所料,蔡氏坚决誓与霈国同生死,不愿离宫,只让他带月澜逃往西都。 时间紧迫,高漓只得咬牙拜别母亲,独自率一队人马护送幼妹月澜前去西都申家避难。 待行至半路时,朔阳城破,霈国被灭,霈王王后及长子皆自杀殉国。卢玳没有看到兄妹二人尸体,便派了人一路追上逃亡的二人。 尽管一路日夜兼程,却还是即将翻越阳岭之时,被卢玳的追兵跟了上来。高漓为护住妹妹月澜,当即决定将护卫一分为二,一半人护送月澜先行,自己则带剩下的人拖住追兵。 “阿妹!你快走!哥哥后面再跟上来,前方有申家的援军,你让他们送你去西都即可,不必再返回朔阳了——”高漓朝着马车大声呼喊,紧接着一声令下,马车如离弦之箭般疾驰向前。 月澜焦急地探出车窗,满脸惊慌地哭喊道:“二哥哥!二哥哥!月儿在前头等哥哥,哥哥一定要跟上来,月儿等哥哥一同去西都!” 然而,回应她的唯有高漓那凄然的一笑,以及逐渐模糊的身影。 “好好活着,阿妹。”看到马车越行越远,最终淡出视线。高漓心如刀割。 闭了闭眼,高漓握紧手中长刀,“众将听令!杀——” 怕被颠簸的马车伤到,车内的乳母陈媪和侍女佳棉赶忙拉住月澜,轻声安慰:“公主莫要着急,二公子向来骁勇,定会跟上来的。” 言罢,两仆将月澜紧紧护在中间,马车极度颠簸,佳棉陈媪生怕月澜哪里磕着碰着。 细白双手死死攥紧,月澜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凝重,心里如摇晃的马车一般忐忑不安。 前日午后起,她便一直在与亲人分离,一路奔逃,如今连二哥哥也与她失散了。晨起还是千娇万宠、父母疼爱的小公主,只一瞬,转眼便成了四处奔逃的流民。接连遭受打击,月澜已然痛到麻木,指节握得泛白。 嗒嗒嗒,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哐当作响的车轴声,队伍已经又疾驰了整整一夜。如今,天色大亮,太阳东升,行军速度也有所减缓。 车内,佳棉和陈媪熬了一夜,此刻已各自歪靠在一边沉沉睡去。月澜猫着腰,悄悄撩开帘子,小脑袋轻轻探出去张望。 晨起的阳光分外刺眼,她不禁闭上双眼,努力眨了眨后再睁眼,只见或枯黄或鲜红的树叶堆满了山路两侧,全然不似霈国漫山郁郁葱葱的翠绿。干枯的枝丫偶尔扫过车顶,划出呲呲的声响。 是啊,已经八月了,翻过阳岭,越往北走,秋意愈发浓烈。 发觉月澜探出头来,领将周苍打马过来,拱手请示道: “公主,前方小路出去便是墁坪了,可要在前处休息片刻?”接着又补充道:“也可在此处等一等二公子。” 看见周围皆是人困马乏,月澜点点头:“也好,烦请周将军安排。” 走出林间小道,前方豁然开朗一片平地,一条小河蜿蜒淌过。虽然山林已然枯黄,好在水边还稀稀拉拉长着几处蒿草,可让马儿们在此补充一下食水。 主仆三人下了马车,佳棉和陈媪赶忙去收拾一块可供歇脚的地方。没有看其他人,月澜缓缓朝水边走去,马车坐得太久,一下车,双腿便不太听使唤,她摇摇晃晃,车轴声仍在脑袋里哐当作响,仿佛还置身于车上一般。 小心蹲下来,月澜怔怔望向水中倒影。水里的她,发髻歪斜,鬓发散乱地垂在肩头,面色疲惫不堪,嘴唇紧绷,嘴角向下耷拉。她木然地歪了歪头,竟有些认不出这张脸究竟是谁的了。 从前铜镜中映出的她,总是神采飞扬,粉面桃腮,笑容盈盈,全然不似如今这般穷途末路的模样。月澜极力抑制住心底的悲凉,鼻尖轻轻吸了吸,哗啦一声,伸手打乱了水中倒影,净了手,转身回走。 见月澜过来,佳棉忙扶她坐下,又转身去拿匆忙带出来的吃食。 打开佳棉递过来的布包,里面是还没来得及吃的玉露糕。 望着手中玉露糕,月澜陷入回忆。从前,母亲总会早早做好玉露糕,等着父亲和哥哥们出征归来一同分享。本来这次也是要等父兄击退卢玳一同分享,可如今……。 没有再多说,月澜赶忙给陈媪佳棉还有周苍一人塞了两块,生怕连给他们分食糕点的机会都不复存在了。 拿了一块,月澜默默坐在一旁,背身对着他们三人。玉露糕入口清甜,香气盈满口舌,越是甜,月澜只觉心越苦。 仅仅两日,原本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如今就只剩自己一人漂泊在外。离宫之际,月澜便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直至追兵追上来,她才不得不接受霈国已亡这一残酷的事实。 她痛苦地捂住胸口,此刻满心期盼二哥哥能尽快跟上来。也不知他如今走到了何处,是否受了伤。 佳棉陈媪看到月澜单薄的身影簌簌抖动,便知玉露糕又勾地月澜伤心了。二人赶忙靠过去,轻轻将她揽住。主仆三人皆未出一言,已经没有话能够安慰到月澜。二人只盼二公子能够平安归来。否则,否则月澜今后孤苦伶仃,真不知要如何走下去。 众人休息完毕,又过了半个时辰,山道那边依旧不见高漓的身影。周苍颇为焦急,不停地来回踱步。陈媪与佳棉面面相觑,内心也十分着急。就在她们正要开口劝月澜出发之际,一道轻如羽毛的声音传来。 “不等了,周将军,即刻上马,往前赶。”月澜起身。 “公主,当真不等二公子了吗?往前还要再行数日才能入了申家地界。” “走吧,再等下去只怕追兵就要来了。”指尖握得能渗出血,月澜心里已经有不祥的猜测。 整装出发,车轱辘缓缓转动,月澜透过车窗看向后路,神色悲恸: “二哥哥——” ========== 北境,燕国都蓟大营。 中军大帐被撩开,一阵冷风袭来,只见一赤袍小将快步跑了进来。 “兄长、无尽君,有消息来报!”不等众人说话,他又自顾自地说道:“高千重那老匹夫战死了,霈国被灭了!” 于至元(字无尽)并未开口,只是望向帅案前斜斜倚坐的刘巽。 座上之人不过十**岁少年模样,本该是少年意气的眉眼,却氤氲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鼻梁高挺如峰,轮廓利落地近乎生硬。只见他长冠束发,身披玄色犀甲,暗红色披风在灯火映照下,透出繁复暗纹,神秘莫测。 仿佛没听到一般,刘巽只是按了按眉心,眼眸幽深,半晌后才淡淡地开口:“他下手倒是挺快。” 收回视线,于至元这才接着问道:“小裴将军,那霈国其他王族呢?” 裴谦神采奕奕,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回道:“哎呀,死了,都死了!” “高千重和高沅战死城头,霈王后撞柱自尽,其他高氏一族都被卢玳斩首了,还有啊,听闻那老匹夫的二儿子和小女儿提前逃了,好在都被卢玳派人给收拾了,当真是大快人心!” 刘巽冷冷扫了一眼眉飞色舞的裴谦,裴谦立马住嘴,尴尬一笑,连忙作揖告罪:“愚弟失言。” 听到裴谦绘声绘色的描述,于至元脸色骤然一变,似乎有话想说,却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微微正坐,刘巽看向于至元,“无尽,吩咐下去,明日启程去河间。” “是,臣下领命。”于至元恭敬回应,语毕,拉着裴谦等人退出帐外。 待众人离去,刘巽静静凝视烛火,火光跳动,忽明忽暗,幽深黑眸却平静如水。 第2章 第2章 申岳初 五日前。 “头儿~,前面还是没有高女踪迹。”一名卢军小兵上气不接下气跑过来。 “已经追了三日了,再追就要到申崔两家边界了,咱还追吗?干粮都快没了” 领头的牙将拉住马绳,原地转了几圈,皱了皱眉,仿佛下定了决心,令道:“回营!” “可是那高女是主公点名要拿的,咱们真不追了?”小兵迟疑道。 “就说两方缠斗,高女连人带马车摔下悬崖了。那小子尸体不是还在阳岭呢么,拿回去交代交代得了。” 见他还在嘀咕,牙将拿马鞭狠狠戳了下小兵脑袋,高声骂道:“你这榆木脑袋,是想上赶着送死不成!你当申、崔两家边境没人了?!” “回去大不了挨军棍,往前……”牙将神色一凛,打马回头。 ================== 越往北行,天越冷,在马车之内,佳棉将行李里的衣物尽数取出。因走得匆忙,且霈国本就温暖,主仆三人只得多披上几层外袍,相互依偎着取暖。 佳棉瑟瑟发抖地叹道:“这白日里还好,有太阳照着,倒不觉得那么冷。可一到夜里,风就长了眼似地钻了进来。公主可一定要裹紧些,千万别冻着了。”边说着,佳棉边便细心地为月澜拢紧披风和外袍。 陈媪喝了喝气,暖住月澜的手,安慰道,“公主再坚持几日,就快到西都边境了。届时,公主就不用再风餐露宿,表公子肯定会来接您的。” 月澜身子单薄,里三层外三层紧紧裹着,又一路日夜兼程地赶过来,人更显得小了一圈。现今缩在衣物里,仍然冻得鼻尖红红。又困又累又冷,连出声的力气也没有,只眼神回了二仆的话。 倏地,前方马蹄声骤然停歇,马车猛地停下,三人因这股大力向前倾去。堪堪稳住身形,佳棉赶忙要下车查看。只见周苍下马快步跑了过来。 “公主,前方有火光,敌友不明,待末将上前查探之后再做打算。烦请公主在此地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回。”说完,便命手下将马车拉到一隐蔽处。 “周将军千万小心!”月澜挣扎起身,担忧地小声回道。 行礼转身,周苍领了两人离去。 三人在马车内静静等着,大气也不敢出,一路东躲西藏,不似出生入死的将士,月澜主仆久居深宫,从未像如今这般生死逃亡,现如今每个人的神经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一刻后,远处传来骑马声,月澜心下一紧,抬手慢慢撩开车帘。从缝隙中小心望去,看到是手执火把的周苍,月澜这才放下心,急忙地下车跑过去。 “周将军,可查探清楚了?” “清楚了!”周苍翻身下马,跪地行礼。 “是申家的援军,领将说他们路上遭遇崔军伏击这才耽误至此。” “竟耽误了这么久么?”月澜狐疑,随后摇了摇头,“算了,来了便好,周将军,我们快过去吧。” 佳棉抓着陈媪的手,惊喜道:“只要有申家军护送,便能顺利到西都了。”陈媪也连连称是。 话了,月澜返回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火光驶了过去。 “佳棉,快把行李拿过来。”月澜想到什么,侧身命佳棉拿行李。 佳棉从马车柜中掏出仅剩的行李包裹,双手递了过去,“公主。” 接过布包,月澜伸手翻找,翻了几下,指尖便碰到小小一块坚硬,触手冰凉。拿出一看,果然是父王的诸侯王金玺,正是临别之际母亲塞过来的。 “月儿,拿好了,若是碰到申家派来的援军就给领将看,他们一定会好好护你去你姨母家的。” 母亲的临别嘱咐还犹在耳畔,迎着窗边月光,王玺泛着冷冷金光,指腹反复摩挲玺上的刻字——“霈王玺”。 “父王,保佑月儿。”月澜心里默念,随后将其小心收到胸口。 很快,马车再次停了下来,周苍在马车外唤道:“公主,我们到了,申家领将求见。” “准。”月澜利落回应。 “佳棉,阿母扶我下车,”拢了拢耳边鬓发,她扶着二仆缓缓下车。 下车后,月澜抬眼望去,只见眼前密密麻麻尽是火把,高高的牙旗上绣着巨大的“申”字,确是申家援军无疑了。 见月澜下车,申军领将趋至跟前,拱手行礼。 “末将秦允见过公主,救驾来迟,望公主恕罪。” “无妨,秦将军辛苦。”说着便将诸侯王玺递给秦允查验。秦允不敢抬头,慌忙捧手接过。查验无误后,秦允重重跪地。 “末将一行受丞相和公子所托,一路急行军,不料刚出边界就遭遇崔家伏兵纠缠,末将万分着急,这才领了小部分精兵一路突出重围,这几日才堪堪赶到此地,还请公主责罚。” 月澜还未开口,秦允接着又道:“末将副手将护送公主继续前行,末将带人继续赶往霈国。” 深吸口气,月澜神色落寞地看向秦允:“不必去了,秦将军,霈国已亡。不过恳请将军可以派人去往阳岭,仔细搜寻是否能找到我二哥哥踪迹。” 秦允的头垂地更低了,语气哀伤,缓缓道:“还请公主节哀,公主放心,末将这就命人去寻。更深露重,还请公主快上车,莫要受凉。” “多谢秦将军,一切就拜托将军了。”说罢,月澜虚扶一下秦允,随后转身上车。 双方交接完毕,有了申家军左右护送,月澜悬着的心终于渐渐放下,靠在陈媪怀里沉沉睡去。 ========== 砰!砰!砰!申岳初用力拍打木门,带得门外大锁叮铃作响。 “放我出去!父亲!” “求父亲放儿子出去!” 丞相府,书房,听到远处传来的砰砰拍打声,申之忌皱眉。侍从看到丞相脸色不佳,忙小心开口道:“老爷,三公子已经被锁了多日了,您看……要不要放公子出来。” 见申之忌不回应,侍从又道:“老爷,霈国已然亡了,霈王也已身死,想必公子出来后也没法再闹了。”语毕,偷偷观察申之忌脸色。 啪,申之忌将手中狼毫重重扣下,转身踏出书房,一路来到申岳初寝居,看到被侍卫围得密不透风的寝院,申之忌开口:“都下去。” 围在院内的侍从和侍卫们如潮水般鱼贯而出,片刻间,偌大的院落里便仅剩下父子二人隔着门相对而立。申之忌稳步迈上台阶,从腰间掏出一把长长的钥匙,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锁被打开了。 还不等申之忌开门,一道身着月白锦袍、气质清逸的身影便急匆匆地从屋内冲出来。不知是因为哭喊,还是愤怒所致,只见他面红耳赤,额头青筋隐隐暴起,牙关紧咬。 瞧着儿子剑拔弩张的样子,申之忌斜睨道:“你这样瞪着为父作甚?” 申岳初恨恨挤出字来:“父亲大人明知故问,敢问父亲当初为何……。” 刚要说下去,申之忌便打断道:“当初?放任让你带兵去霈国送死吗?!” 申岳初声音提高了一倍,激动地回道:“送死?霈国兵力不弱,卢玳那老贼虽狼子野心,若有我申家军援助,何来送死一说!” “况且,儿子何时怕过死!倒是父亲大人,按兵不出,且将儿子锁在屋中数日!我申家向来与霈国相交友好,如此这般,父亲是想要世人皆嘲笑我申家男儿贪生怕死,不顾昔日结盟情谊吗?”申岳初又气又急,越说越激动。 申之忌依然不为所动:“情谊?初儿,你当真是看不清这天下局势吗?我申家一族靠着新帝才堪堪名正言顺地偏安西都,东边崔家,西边辛家,虎视眈眈!” “方才你说卢玳不足为惧?笑话!霈国要亡早已是定局,你只看到卢玳出兵,难道看不出南境众人早就对霈国觊觎良久,杀了卢玳,更有后来者!” “且卢玳为何在饥年就贸然出兵?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初儿你就不为我申家想想?若你带兵身陷朔阳,为父救是不救?接连出兵,你是要将申家老小给霈王陪葬不成?那点情谊,与申家相比,孰轻孰重?你莫要昏了头!” “可是儿子每每想到姨母一家身陷囹圄,却什么都做不了,儿子便痛不欲生。如今他们只怕,只怕……”申岳初双手捂面,不敢再往下说。 瞧着儿子一脸痛苦,申之忌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秦允命人传来消息,你月妹妹还活着,不日就要到西都了,你想去便去看看吧。” 听到父亲的话,申岳初激动地抬头,“当真?” “当真,为父也并非冷酷无情之人,那孩子,唉,日后再做补偿吧。”说着拍了拍儿子肩头,“去吧,岳初。” 连忙拱手行礼,“儿子多谢父亲大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出门。 看到申岳初跑出,侍从忙进到院内安慰申之忌,道:“老爷莫要生三公子的气,公子年岁尚轻,有些莽撞是应当的,三公子到底是嫡子,日后定能像大公子二公子一般为老爷分忧。” 盯着申岳初离开的方向,申之忌适才的慈父神情荡然无存,眼神犀利:“哼,妇人之仁。”说罢,甩袖离去。 ================ “公主,前面就是三地边界了,过了界碑就正式进入我申家势力范围,往西北方再行两日便能到西都。”秦允骑马缓缓行在马车窗边说道。 车内传来月澜略带沙哑的声音,“知道了秦将军,将军一路辛苦,既然是三家之地,我们还是快些赶路的好。” 舟车劳顿,月澜已是疲惫至极,北方的冷风吹得她口鼻干燥无比。 “是,末将领命。”说罢,秦允直起腰,目视前方。可他的眼神却并不聚焦,回想起临行前相爷的命令,还有这几日与霈国公主的相处,心中不免涌起一丝不忍。这霈国公主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与自己女儿年纪相仿,本应在承欢父母膝下,如今却一路逃亡。即便辗转到了申家,只怕……。唉,心里叹气,秦允摇了摇头,勒紧马绳,只求自家老小莫要受此劫难。 司州边境城防。 “二公子,已经巡视半日了,您喝口茶吧。”随从颤巍巍地小心奉上热茶。 崔煜廷双臂抱于胸前,身子懒散地倚在瞭望台的石墙上,头也不回,满脸不耐烦地骂道:“拿走拿走,要喝的话,给爷拿酒来。” “可是,老爷专门下令不许公子再饮酒,小的不敢有违。”侍从小心翼翼嗫嚅。 “你这蠢材,他不让喝就不喝啊?老头儿长千里眼了不成!”想到父亲崔景疏的脸,崔煜廷一时怒不可遏。 刚要抬脚踢旁边的侍从,却远远地瞥见前方似有一队人马,自南向北疾驰前行。 习惯了崔煜廷的暴脾气,侍从闭眼,认命地等待主人的打骂,却意外地没有迎来预想的疼痛。他将眼睁开一道缝隙,只见崔煜廷手搭凉棚,紧紧盯着前来的一行人马,侍从赶紧也上前查看。 “公子,这打头的不是申家的秦允吗?他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侍从疑问道。 “不错,是那孙子。” 崔煜廷皱眉,心想这人前几天才刚带人南下,短短几日不到,怎么又返回了。秦允南下的时候他还嘲笑申之忌,人都死透了他才派人去霈国,是代他去哭坟不成。 现下,看到一群人又哐哐跑回来,更觉好笑,打定主意要下去戏弄秦允一番。 他吩咐左右:“随爷下去,牵马过来,这申家老货,做戏也不做全套。” 说罢哼哼着小曲,懒懒走下瞭望台。 第3章 第3章 崔煜廷 “是,公子。” 听到崔煜廷的吩咐,两边侍从们赶忙应下。一行人跑前跑后,又是牵马,又是提剑,还有拿着茶水点心的。一时间,沉闷的城防瞬间活了起来。 一切准备完毕后,崔煜廷懒散地翻身上马,晃晃悠悠朝着秦允一行人踏去。 远远地,秦允便望见一群穿着崔家战袍的小兵乌泱泱逼近。再近了些,他看到众人中间还簇拥着一骑,定睛一看,马上之人正是崔煜廷。秦允先前与崔煜廷打过几次交道,心知此人颇为难缠。自打此人来到司州后,两家边界便时有发生不快。 秦允回头瞥了一眼马车,心下顿感不妙,他向两旁副手递了个眼色,示意先在此停歇片刻,随即亲自策马疾速迎上前去。 “秦允见过崔公子,在下等人并未跨过界碑,不知公子上前何事?”秦允并未下马,只在马上拱手行礼,不卑不亢地问道。 “秦将军,我瞧着你来去匆匆,秋凉,特来奉上我司州热茶,以慰将军劳苦。尝尝,还是从老爷子库房里带过来的。” 崔煜廷并没有恼怒秦允的无礼,只玩味地瞧着他。见秦允绷着一张冷脸,并不接侍从奉上的茶水,崔煜廷目光一转,瞟向了远远停在后面的一行人。 看到崔煜廷往后瞧,秦允紧绷的神色才有些变化,忙高声回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秦某尚有公事在身,丞相急召,在下不便在此耽搁,望公子体恤。” 敏锐捕捉到秦允面上掠过的一丝慌张,崔煜廷盯着他的双眼笑道:“哦?是吗?将军劳苦,不知此次匆匆南下的公务是为何事?” 不等秦允回话,崔煜廷扶额,仿佛苦思冥想一般:“让我猜猜,将军定是去往朔阳!不过,这才几天呀秦将军,怎么?申大人是急着让将军回去汇报霈王的坟哭得怎么样吗?哈哈哈。” 旁边的一众侍从也跟着起哄大笑。 崔煜廷近侍讥笑道:“小的听说这王公薨世须得停灵三月方可下葬,丞相大人与霈王殿下贵为连襟,怎么只派将军一人吊丧就匆匆而归呀?”周遭嘲笑声此起彼伏。 听着不绝于耳的讥讽,秦允愠怒,面色变得十分僵硬。但见崔煜廷没有其他动作,心下只当他不过是来挑衅,秦允随即扯了缰绳,欲转身离去。 “哎,将军别生气呀,不过玩笑一二罢了,刁奴还不快给秦将军赔罪。”崔煜廷嘴上虽如此说,面上却丝毫未见歉意,嘴角依旧带着嗤笑,目光轻蔑地瞧着秦允。 秦允一言不发,仅虚行一礼,旋即快马离去。身后的崔煜廷仍在高声喊道:“替我向岳初老弟问好!” 见马车停止不动,月澜疑惑,歪头唤周苍问道:“周将军,前方可是出了事?为何停滞不前?” 记得秦允说他们此前被崔军纠缠,周苍有些担忧,却还是冷静地回道:“公主,是驻在司州边境的崔军,不过只下来了数十人。想来此前的争斗已经结束,公主不必担心,秦将军过去交涉一二便回。” “崔家?”月澜皱眉,有些疑惑。 灵宝关大战的时候她还不足十岁,如今已然过了五年,诸侯之间的纷争已经少了很多,故而对崔家不怎么有印象。只是前些日子才得知,正是因为崔家,申家援军才迟迟到不了朔阳,因此她对崔家很是厌恶。也不知道崔家现下又有什么事,怕再起争端,她有些紧张地掰着指头。 见月澜眉头紧拧,指尖被掰得发白,陈媪柔声劝慰道:“公主莫要担心,丞相如今必定对崔家有所防范,边界必有屯兵,马上就要过界,崔军应该不敢再乱来。” 没有说话,月澜只轻轻点了点头,不安的目光投向车外,却只能看到外面的层层甲士,她有些喘不上气。 没一会,秦允打马归来,下令军队重新启程。随着车马再次动身,月澜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只盼着尽快离开此处。 方才见秦允铁青着脸离去,崔煜廷得意极了。被崔老爷子一脚踢到司州边境,这大半年别提有多难受了,好不容易逮住这么个闷葫芦,他可不得好好玩笑一番。是以他并未着急回去,只是在马上幽幽注视着秦允这边的一举一动。 一晃眼,他看见一辆马车在队伍中间缓缓行进,看样子不像是北部的马车样式。又想到秦允刚刚脸上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心下便有了猜测。只怕马车里的,是霈王幸存的家眷子嗣,至于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好奇极了,好不容易有些新鲜事儿,崔煜廷恨不得跟着秦允回西都去。他轻挥马鞭,作势要再往前走。 见此状,随从连忙劝道:“公子还是莫要再上前了,再往前就要过界了。” “怕什么,过就过了呗,我料他申家也不敢如何。”崔煜廷毫无顾忌地继续向马车行去。 见身后崔煜廷还要过来,秦允有些头疼,忙转身阻止道:“请公子勿要过界!” 听得此言,崔煜廷一脸兴奋,大喝道:“就要!” 随即,他狠狠一扬马鞭,整个人猛地暴冲向马车。马车两侧众人皆是一惊,不想此人竟如此不把两家约法放在眼里,但又顾忌他是崔家二公子,不敢贸然拔剑相向。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崔煜廷已经冲到了马车跟前,大手一挥,车帘哗啦一下被扯开。崔煜廷打眼一看,车内一老一少两个仆妇将一少女紧紧护在身下。少女双目圆睁,眸子里盛满了惊恐,发髻被挤得歪斜在一边,畏惧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 就在此时,崔煜廷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头一瞥,只见申岳初身着白袍,骑着一匹枣红大马疾驰过来,嘴里还在不断叫骂道:“崔煜廷!你这个畜生!给我滚开!” “我是畜生?”崔煜廷不屑一笑,随即计上心来。 只见他长臂一伸,无视两仆的阻挠,一把抓住月澜层层叠叠的衣物,一带一收,月澜便被他从马车里捞了出来。 不待佳棉和陈媪从公主消失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崔煜廷已经带着人扬长而去。二仆被惊得大叫,连忙跑下马车追了上去。周苍也是吓了一跳,立刻骑马搭弓追过去。 见此处一片大乱,崔煜廷的随从和士兵们也赶紧摆出迎敌的阵势。咻咻咻,数支箭矢疾射而出,击落了周苍射来的箭。眼见月澜被掳去,申岳初心急如焚,在后面拼命追赶,崔煜廷转头向申岳初放肆狂呼:“岳初!你的小美人儿我先替你收下了!哈哈哈哈……” “岳,初哥哥!岳初哥哥救我——” 月澜面朝下被横着放在马背上,被颠得头晕眼花,眼角瞥见熟悉的白袍少年,她急得大叫。 此时的月澜心里又惊又惧,不知此人到底要做什么。不过几个瞬息之间,崔煜廷已经冲回了城内,关上大门,崔军齐齐站上边防城墙,摆出万箭齐发的阵势。 申岳初怒火中烧,心如刀绞,只差一瞬就要接到心心念念的月妹妹,却不料被崔煜廷在他眼皮子底下生生掳走,他简直要被气死。 “秦允!你是怎么看顾公主的!还不快去把边营里的人都拉出来!” 看到怒不可遏的三公子,秦允赶忙跪地请罪:“公子息怒,调兵需丞相虎符,末将带的人不够,只怕此事需要禀报丞相。” “那你还不快去!”申岳初怒吼。 =============== 被崔煜廷一路颠簸带回大帐,月澜只觉得肋骨都被震断了。翻身下马,崔煜廷毫不客气地将马上的一小团抓下马背。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月澜被扔在地上,她狂咳不止,右手紧紧捂住胸口,痛得吸不上气。 “啧啧啧……,真是可怜。”崔煜廷双手环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月澜。 月澜艰难抬起头,只见此人姿态慵懒,随意地斜靠在门边,护臂紧紧缠绕在袖口,金冠高束发丝,一双风流眼眸中流露出满满的戏谑之意。 “你是……何人?为何,为何掳我?”月澜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发问,眼神恨恨地盯着眼前的崔煜廷,她只知道是此人来自崔家,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位。 看出月澜害怕得不行还要强装怒气冲冲的样子,崔煜廷扑哧一笑:“在下司州监军——崔煜廷,见过霈国公主。”说完,他还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月澜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知道自己,回道:“可是霈国与你崔家有深仇大恨?” “不曾。” 月澜咬牙,怒道:“既不曾有仇,那你崔家为何几次三番为难于我,之前扰申家出兵救援,如今又掳我至此地,你究竟要干什么?!” 听见月澜这番话,崔煜廷初时一愣,随即不禁放声大笑:“申之忌啊申之忌,你这老贼竟敢借用我崔家的名号,做缩头乌龟!” “我说小美人,别看申岳初长得细皮嫩肉,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你小心到时候被卖了还给人数钱,今天你就谢谢爷吧,往后就跟着爷怎么样?爷可做不出骗人出兵的丑事。” 说罢,崔煜廷作势就要上前弯腰拉月澜胳膊。方才佯装的怒色破碎,月澜被吓得连连后退,面上顿时显得十分慌乱。眼见身前的阴影不断逼近,她不明所以,这人时而大笑,时而大骂,举止疯癫。尽管心中愤懑,却不敢直言反驳,只得小声怒道: “岳初哥哥没有骗人!” 见月澜还嘴,崔煜廷逗猫似的一步步靠近。月澜连连后挪,直到被逼至墙角,她紧张地后背直冒冷汗,“你,你……。” 连说几个“你”字便颤抖地再没了下文,月澜又害怕又羞愤,一时间眼中泪光闪烁。 没等月澜再出声,崔煜廷直接上手,一把捏住眼前受惊的苍白小脸,虎口钳住下巴,两指紧扣颞颌。一瞬间,月澜只觉双颊剧痛,骨头都要被此人捏碎,她痛苦地双手胡乱地挣扎,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见此情形,崔煜廷近侍眼珠一转,极有眼色地开口道:“公子,可要让王媪准备下去?” “准备什么?”崔煜廷没好气地开口,“胸前尚无二两的黄毛丫头,也就那死老头……。” 说到此处,崔煜廷骤然止住话语,目光细致地扫过月澜忍痛的面庞,只见她双眉紧蹙,琥珀眸子水光潋滟,两颊被捏得异常粉红,皮面触手丝滑如牛乳,鼻尖小巧可人,双唇盈润似樱桃,倒是实打实的美人坯子。 略一思索,崔煜廷手上一松,放开了挣扎的眼前人,令道:“吩咐下去,回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