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这是一篇源双子夹心》 第1章 第 1 章 熙攘人群中,擦肩而过一抹黑色的冷峭身影,末岐令奈若有所感地回头,正看见即将消失在人缝中的翩飞衣角,匆匆追了上去。 这场悲剧还有转圜的余地。 咖啡厅内,光滑的大理石桌对面,在路上被她叫住的英俊少年沉默着,希腊雕塑般象牙白的面容隐没在垂落的额发后。他已经克制住激烈的情绪起伏,良久,沉沉诉诸感谢。 就在刚刚,末岐令奈忐忑不安地用预知梦中的一些细节说服了他,这位名为源稚生的□□少当家。 在她的预知梦中,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双胞胎弟弟,一位与他面容相似,却较之更加怯弱柔和的纤细少年。 梦中源稚生在夜色的雨幕中闭眼咬紧的牙关,决绝又悲痛的神情,让令奈惊醒后久久不能忘怀。虽然不知这场手刃血亲的悲剧来源于何,令奈却冥冥中感觉到,应当是源稚女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不可挽回的事,才让他的兄长,她面前气质凛然清正的少年亲手斩杀了自己至亲至爱的、这世上唯一的血亲。 这是令奈第二次做关乎他人性命的预知梦。 第一次的对象是她的母亲,当时她懵懵懂懂,不得章法,在逆转命运的进程中折戟沉沙。 这次,她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亲身干预进去,改变未来。 在父兄的支持下,令奈很快办理了转学手续,跨市转入源稚女所在的班级。 源稚女体质纤弱,性格内敛,在学校中毫不起眼,甚至隐隐受着同龄男生的排挤,令奈接近他花了大力气。但两人都心思细腻,又志趣相投,很快,源稚女便成了令奈在午餐时可以毫无顾忌互相分享便当的好友。 在与源稚女的接触中,令奈不止一次为这对同卵兄弟间的巨大差异感到心惊。尽管心知贸然在他二人之间进行比较很不礼貌,屡屡克制,这差异却如同在面前招手的兔子般无法忽视。 不同于如一轮初升明日般灼灼耀眼的优异兄长,源稚女羞涩,内向,有着较于同龄男生过于敏感纤细的体质和性格。 源稚生曾在东京的那场短短交谈中给令奈留下了深刻印象。 单论面部,源稚生也绝对算一位令人惊艳的美少年。源稚生有张颇具阴柔之美的面容,英俊之中透着些柔气,白净的皮肤有着大理石般的质感,眉宇挺拔。更别提他那因常年训练而格外清正峭拔的身体线条,力量感与少年抽条时独特的纤细青涩结合,在人群中无疑是非常亮眼的风景线。 但令奈身边美人无数,时常混迹美人堆的她不会被单纯的美貌吸引。 源稚生身上独特的,是种一往无前的意气,一种从芸芸众生中超脱出来的正义感,一种站在你面前就忍不住想惊呼“正义使者”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信念。 这位年纪不大的少年浑身散发着超群绝伦的可靠气息。 令奈来之前为与源稚女交好的道路上潜在的障碍很是忧心了一段时间。毕竟,她与源稚生的性格就不太相处得来。也不是说她不喜欢源稚生,只是两人没什么共同语言,在一起总是冷场。源稚女是源稚生的弟弟,再来一个纤细版源稚生她还真对付不来。好在,源稚女是源稚女,不是他哥哥的复刻版本。 初见面,从未出错的直觉就告诉令奈,源稚女是个性情善良的人。 随着天长日久的深入了解,令奈越发觉得在他内敛无光的外表下,藏着如皎月般清辉敛敛的灵魂。 这是个很温柔的孩子。虽然在学校表现平平,却对美有着格外敏锐的感知。他有很多浪漫的奇思妙想,在令奈的鼓励下一点一点娓娓道来。 在天台的清风中,月下的木廊前,秋去春来,风华雨雪,日月轮回。令奈一次次含笑看着源稚女秀丽的侧脸,看他被风吹起的额发下因谈至所兴时而微微发亮的双眼……这些记忆渐渐布满学校、归家路上、樱花树下和这小城的每一个角落。 日久天长的相处中,与源稚女接触的一点一滴逐渐覆盖了梦中的印象,在源稚生与源稚女这对兄弟中,令奈心中的天平也朝着源稚女的方向一去不可挽回。 现在,她再也生不出比较的想法。如若源稚生与源稚女同时出现,她的目光再不会被气质更加锋芒毕露的源稚生吸引。 令奈早已放下对源稚女的警惕,可心底隐隐的疑虑无法挥去。她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样温柔又一贯与人为善的少年,会犯下让秉持正义的兄长无论如何也只能亲手斩杀他的罪恶。难道这之间有什么误会? 转眼已到初夏,在令奈隐隐的担忧中,平静的生活如梦幻泡影,小镇,出事了。 第一位失踪的少女是已经从令奈的学校毕业的一位学姐,她消失在庙会后的归家路上。 第二位,是隔壁女校的学生,失联一周后家长来到学校门口,闹得沸沸扬扬。 第三位,是与令奈同级的一位女生。令奈与她有过一两次短暂交谈,依稀记得她性格微微有些骄纵,一头乌发瀑布般披散,如初绽的百合般清新甜美。 警方进入校内展开调查,学校发布通知,镇内再见不到独自归家的少女。 一开始,令奈并没有将这一切联想到源稚女身上。 在这里,令奈一直是独居的,只有钟点阿姨每日下午来一次,整理卫生的同时做好晚饭,再将她明早和中午的便当准备好放入冰箱。 风声鹤唳中,源稚女往往绕路送她到家门口,两人再依依惜别。大多数时候,她会请他进家坐坐,与她在空调房中一起吃着冰镇西瓜做作业,或者留他一起吃钟点阿姨做好的晚餐,再在日落前催他回去。 偶尔他会在门口主动道别,眼睛亮亮地说要回去完成自己的作品。令奈笑着随口应答,说等完成了别忘了让她做第一位观赏者,未曾深究。 那天,与源稚女一起坐在沙发上头凑头看最新一期漫画时,令奈不经意间,从他身上熟悉的淡淡沐浴露香味中闻到了一丝化学药剂的古怪味道。 这股味道已经萦绕在两人间将近一月,最初,她以为是稚女不小心受伤后涂抹的药味,旁敲侧击他有没有被学校的同学欺负,他只笑着否认。 后来他的伤口渐渐愈合,身上的古怪药味也逐渐减少,她才放下心来。 电视中的新闻正重播到小镇这起连环少女失踪案,近期赫然出现了第四位失踪少女,女主播用理智轻柔的女声平静地介绍着案情始末。 第一位少女,失踪于一个月前,那也正是源稚女身上初现药味时…… 那一架子翻阅过的推理小说静静躺在书房内,一个个零碎的信息符号版串联成逻辑链条,唤醒她梦中的记忆。 ……十几岁的平凡少年,什么样的罪恶才会被兄长从东京赶来亲手斩除?这样小的镇子,多久才会发生一次少女连环失踪案这样重大的恶事? 源稚女身上的药味变淡,不是因为伤口愈合了……是他更善于隐藏了。 这一个月内,这位与她朝夕相处,言笑晏晏的少年,俨然就是造成三位花季少女香消玉殒、三个家庭破灭、整个小镇杯弓蛇影阴云密布的杀人凶手。 可是,直觉告诉她的感觉从未改变过啊?而且,这可是稚女!怎么会是他呢?…… 令奈不禁颤抖起来,赶紧低头借碎发遮掩住神情。好不容易想出胃痛的借口掩蔽自己的异样,却注意到,面前手持漫画的少年已经很久没有翻页了。 心中一阵不详的寒意升起,12岁那年,这感觉曾帮她避过一次来自父亲生意伙伴的绑架。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他的声音中甚至带着笑意。 “不要怕我呀,阿奈,我并没有杀死她们。只是漂亮的花朵,却终有年华逝去枯皱萎靡的一天。用些手段将朱颜永驻,又何错之有呢?” “阿奈,不是说要做我作品的第一位欣赏者吗?” 少年的声音琉璃般剔透温柔,她却再克制不住,眼泪大滴大滴掉落下来。令奈深吸一口气,眨眼将模糊了视线的水珠眨去,警惕地面朝源稚女从沙发上站起来,摆好修习近十年、已熟悉到刻骨的起手式。 第2章 第 2 章 · 好像做了很多梦,梦中,那些女孩并没有死,只是妆容细致、衣着鲜妍,含笑端坐着旁观令奈和源稚女惯常相处时的絮絮交谈。 风月依旧,与稚女的交谈也仍旧叫她安心又欢悦,只那些光鲜美丽的少女从不多言,黑沉沉的目光紧盯着她俩,时间长了怪瘆人的,有种无生命的惨淡。 令奈心中惴惴,总忍不住用余光注意她们,越看越觉得,比起交好的朋友,那排盛装端坐的少女更像是屋中毫无生机的美丽摆件。 …… 令奈从梦中悠悠转醒时,映入眼帘的是背对她的持刀少年,他垂着头,鸦黑的发梢和风衣都沉沉滴着水。 昏沉迟滞的脑袋瞬间清醒,她忙坐起来,发黑的视线聚焦了一会儿,定格到源稚生身前地面上静躺着的身躯。 是稚女啊…… 那总是用春月般温和又难掩忧郁的带笑眼神看着她的稚女,兴致所至时会用春雨琉璃般剔透温润的声音诵吟俳句的稚女,朝夕相随,那么温柔,又那么体贴的少年…… 眼下正躺在冰凉的地面,睁大的眼中是对兄长毫无杂质的信任与仰慕。 被最信任的兄长一刀毙命,甚至连不可置信的神情都来不及生出。 令奈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再能睁眼的机会,她不知稚女是否动了杀死她的念头,但从结果来看,她几乎毫发无伤。 在梦中出现的盛装女尸的包围中,在这阴沉潮湿的雨夜,令奈和源稚生亲手埋葬了稚女,埋葬了他们生命中最亲密的存在。 源稚女被埋骨入暗无天日的地下,与阴暗肮脏的地下生物作伴,与清风霁月、与光明、与他深深向往着的美的世界永恒隔绝。 站在封死的红井前,她与源稚生并肩而立,在倾盆的雨水中沉默无言。 今夜,他们身负着同属一人的血色羁绊。这份血淋淋的、永不见天日的泥泞秘密,从这个雨夜起,将贯穿他们的往后余生,在两个互不相交的世界中种下遮天蔽日、永不凋零的广袤荆棘。 十七岁的执行官在滂沱雨幕中僵立,眼尾深红,任由雨点在身上鞭挞。今晚的他多么像一具行尸走肉,一个设置好发条的机器人。 她和稚女只是相处不到半年的密友,在她的生命中还有父兄相陪,纵使如今似身困盐湖冰凉咸涩的深深湖底喘不过气,但令奈知道,这一切都将过去,再鲜血淋漓的伤痛都会随着时间的浮沙深埋海底。 可对于源稚生来说,稚女是他生命中无法分离的存在。他们从还未拥有意识起便相携沉眠于同一枚卵子,血管中汩汩流动的是同一血脉,从生命的初始到世界终结,时空、生死都无法分割这相依为命的亘古联结。 源稚生在支撑他根骨的信念和融入他血肉的至亲中做了选择,向着指引他迈向正义的明灯,他将自己剥离到血肉模糊。 纵使他脊背如信念般挺直,令奈却觉得自己身边不过一具余骨,万念俱灰,瘦骨森寒。 冰寒沁骨的雨水中,她勉力睁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糊住的酸痛双眼,找到源稚生的手,紧紧握住。 就算这样大的雨,也冲刷不掉两人身上、衣服纹路中,肌理里挥之不去的丝丝血气。 两只同样冰凉的手,冰凉到她冷到麻木的手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直到他回握住,握到她从骨缝中渗出生疼。 像有一枝凄艳零落的花从骨缝中吸收着血气的营养蜿蜒生长出来,她却从这份疼痛中汲取到丝丝慰藉。 肌骨相触生出的剧烈痛意,是她在这个麻木无光的纷乱雨夜中难得代表着生气的感知,也是源稚生今夜如枯骨般无知无觉埋葬弟弟后唯一透着生机的反应。 第3章 第 3 章 转眼五年过去。 源稚生已成为蛇岐八家中颇有威望的少当家,一人之下的二把手。令奈也终于结束国外的进修,学成归国。 五年中两人少有交涉。纵使心中深压的同一个血色秘密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大抵是为了逃避那个夜晚,两人鲜少见面,只偶尔送上问候,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 令奈在家中懒躺了两周,从哥哥手中收到一张他人转送的歌舞伎门票。 听说是由近期声名鹊起的歌舞伎新秀登台表演,一票难求。 看着手中风雅的票据,令奈心中升起隐秘的疼痛。这些年来,在时间的冲刷下,这股疼痛愈来愈弱,已成为刻入血肉的平淡习惯。 稚女要是还在的话,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她简直能想象出他兴高采烈的样子,眼中一点雪亮的盈光像晴冬下印着雪光的湖面…… 罢了,当初那清秀少年的模样,已然记不起细节。 多年来与这隐痛斗争的经验让她熟练地放弃深想,转而考虑起与晚上与好友见面时的穿搭。 几天后她换上礼服按照门票上的地点准时到达。 是场名不虚传的歌舞伎表演,非常精彩,许久不曾接触日本传统文化的令奈也看得如痴如醉,被台上的艺伎演员深深吸引。 不同于大多数因由男子扮演、且常年穿戴沉重衣饰训练因而较为高大丰盈的艺伎舞者,这位名为风间琉璃地新秀肩颈线条格外纤细秀丽,搭配清透如琉璃的秀婉声线,一举一动风流别具,楚楚动人。 只是隔着厚重的妆容,她总觉得这位艺伎的面容有些熟悉。大抵是因为艺伎表演的妆容大多相似吧…… 一曲终了,台下掌声雷动。 令奈坐在观众席中较中心的位置,需要等同排其他观众离席才方便离开。索性今晚她没有其他安排,便坐在原位将观剧生出的灵感记录下来。 等回过神来,场内的人已散得七七八八。 她收好东西,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方才还有零星行人的长廊竟空无一人,透着异样的寂静。 令奈修习空手道多年,又有混血种的体质加持,因此此时并不慌张,只提高了些警惕心,平稳迈出门廊。 突然,转角冒出几位身着和服的工作人员,礼貌地邀请她进入后台,与今晚的主演交谈一二。 令奈的确对舞台上这位格外优异的年轻灵魂有几分钦慕之心,但馆内几分钟内便空无一人,她本就感觉蹊跷,正犹豫着,从心底突兀升起浓重的古怪寒意。 她不再迟疑,立即借之后有约婉拒。 正欲转身,刚才还以礼待之的工作人员出手如电,令奈早有准备,几下过招将人撂倒在地。两端走廊一瞬间涌出大群戴着诡异面具的黑衣人,黑鸦鸦如乌云压顶,顷刻间奔涌而来。 混斗中,腰间被冰凉硬物抵住。 枪管的形状。 令奈僵硬地举起双手。 她在黑衣人的押送下进入艺伎新秀的换衣间。 镜前跪坐的艺伎,妆容已卸,衣饰未换,宽大的和服铺展开来,华光满地。令奈强忍着怒气戒备对上镜中双眼,却被那张曾无数次入梦的熟悉面容震在原地。 原来过于震惊时,人真的会无法动弹。 仿佛霎那间回到那个压在脑海深处已久的湿冷夏夜,又复雨点冲打的麻木刺痛,彻骨冰凉。 他已长高许多,面容也不复年少的伶仃,从容流畅起来,漂亮得惊心动魄。如细瘦的枯枝汲取到丰富滋养抽条成舒展的柳条,已是青年模样。 “阿奈,坐到我身边来好吗?” 多么熟悉的温柔声音啊,仿若时光倒流,往事种种、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令奈强捺下对往事的回忆,勉力维持理智。 在死前,这位曾朝夕相伴的友人已在她看不见的阴暗处长成了冷血残酷的怪物,这些年来,她心痛的回忆中夹杂着难掩的畏惧和微妙的恨意…… 面对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她怎么能再心安理得地将他视作可以信任的友人? 从另一方面来说,她还要感谢他,感谢他教会自己不该这样依赖自己的直觉。 ……这些都是往事。如今她最该担心的,难道不是自己的性命安危么? 本应腐烂的怪物从坟土中爬出,背靠滔天势力……他被自己在世上最信任的两人携手沉入地底,不恨吗?不怨吗? 五年前,源稚女的血统便足以压制她,更别提如今这间屋子内外围满了他的手下,冒然反抗毫无意义。令奈努力克制着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带来的过度亢奋的颤抖,小心避开他铺展开的华服,在离他一米有余的身侧跪坐下来。 “这些年,阿奈过得还好吗?” “还好。” 想来想去,没什么好说的,也唯有还好两字足以应付。 令奈极力维持镇定,脑中思虑着该问他些什么来把握主动权,同时又要带着十分警惕用尽毕生社交礼仪维持和源稚女的敷衍寒暄。 这么来去了几轮,镜前妍丽的青年终于止住问答,烛火中,他从镜中紧盯她的眼显得幽深难言。 “一切都好啊……” 他放下整理乌发的手,起身走到令奈身侧落座,无比自然地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对她下意识颤了下的反应仿若未觉,温声絮语道:“衣服都皱了,都怪那些人,下手没有分寸。” 他偏头叮嘱守在门外的黑衣人:“请为阿奈拿一套衣服来。” 声音冷了些,但还是很礼貌,用了十足的敬语。 令奈感受着肩膀上那片温煦的热意,他的手离她的要害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只觉浑身发麻,推辞道:“不用麻烦了,我没有那么讲究,把身上这套整理一下就行。” 面对源稚女恍若未闻的态度,令奈心中一沉。 隔着木门的人恭敬应诺,逐渐远去。 面若好女的青年仔细地、认真地用那双琉璃般的浅色双眼细细凝视令奈的面容,眼神中和煦的关切一如既往,不似作假。 令奈使尽全身解数才没有躲开他ct检查般的视线,想问他今晚究竟找她做什么,又怕他本就是要杀她的,她一问倒提醒了他,探手便能取她性命。 心中兜兜转转,令奈谨慎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天色已晚,恐家人担心,我也该归家了。” 说完,她已经做好他会发怒的准备,谁知源稚女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奈,你从哪学来这文绉绉的**?” 她一愣,下意识就要反驳:还不是他!一个整晚都在用她似懂非懂的古语唱歌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她! 到底记住他已不是当年那位无害少年,将到嘴边的激动言论咽了回去。 “不要着急,等你换完衣服,我亲自送你回家,好不好?”他带着笑意,竟是有商有量的样子。 令奈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些许,还会送她回家,那今晚,应当不至于杀她了吧。 ……但他可是曾伪装到背着她杀了一月的人都没让她发现,这得是何等的反社会人格,与精神病有什么分别,不能掉以轻心。 “我想自己回家……行不行?” 源稚女脸上的笑不自觉隐去了些,一手攥住令奈的手,另一只放在她肩膀上的手顺着她的脖颈缓缓上移,抚上她的面颊,渴求道: “距离上次送你回家,已经过去五年了……我只是想送送你,让我送送你,好吗?” 令奈在他的轻抚下僵住,一时竟不清楚他是否在暗示着什么,不敢多言。 他送她回家的最后一次,不正是她发觉他恶行、又在昏迷前拨打了源稚生电话,直接导致他被哥哥亲手杀死……的那次吗? 好在这时房门被敲响,源稚女缓缓收回凝视她的视线,对她笑了下,款款起身去门口接过衣物。 “多谢。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守在门口了。” 听了他的指令,令奈先是心中一喜,随后心又沉了下去。喜的是,这屋内唯一的出口没那么多人看守,她逃离的可能性总要多出些许;心沉的是,源稚女摒去外人,不知是准备对她做些什么。 等源稚女回身,手中捧着的衣物一览无余时,令奈瞳孔紧缩,再坐不住,从地上弹了起来,退到房间中与源稚女相隔最远的对角。 那是一套妆纹繁丽的和服。 五年前被他亲手套上和服的女性,可是都死了。 源稚女脸上挂着的笑容倏然消失,竟像换了一个人。 “阿奈,你在怕我吗?” 他面无表情地定定盯着她,在昏暗的烛光中鬼气森然。 前所未有的强烈危机感让令奈一瞬间寒毛倒竖,心头巨震。 方才与他相处时,言灵给她的信号一直是平和的。只是她已经在他身上吃过一次亏,不会再信,一直保持警惕。 令奈紧盯着他的动作,担心他突然发难,大脑飞速运转着想办法分散他的注意:“稚女,我还没问……风间琉璃的名字有什么由来吗?这名字的确很适合你。” 她本想问他为何要改名换姓,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为何要换?还不是拜他的好哥哥和她所赐吗?在源稚生心中,在他背后手眼通天的蛇岐八家眼中,源稚女早就是个死人,也只该是个死人。 一旦这名字重现天日,迎来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他冷笑一声,“稚女?” 再抬头,眼中闪过野兽般残忍的笑意:“谁允许你叫这个名字?” “……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个名字。源稚女,不是早被你联合他的好哥哥杀死了吗?” “你亲手埋的。你忘了?” 第5章 第 5 章 “我回来了。” 脱下高跟鞋,她疲惫地提着包向房间走去,身后传来末岐清光关切的问候: “回来了?” 看见令奈身着不同以往的和服,末岐清光明显一顿,但等她回身面向他时,还是马上回过神来,推了推眼镜,接口道:“……回来就好。” “手机怎么关机了?打了几通电话都联系不上,要不是定位显示你的确在回家的路线上,我都准备报警了。” 末岐清光蹙眉,神情中还留存一丝当时的焦切未褪。 ……手机? 令奈想起之前被风间琉璃夺走的手机,意识迷乱中的确没注意它的下落,连坤包都是源稚生为她带上的。她急忙打开手包查看,手机印入眼帘。 不过拿出来一看,的确是关机了的。 当年源稚女事件发生后,父兄对细节并不清楚,只大概知道,她失败了。 从此,他们便对她人身安全格外紧张,一年365天,定位器24小时不离身。假如没有事先交代过,失联几小时就夺命连环call的情况时常发生。 “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关机了。对不起哥哥,我没注意到,让你担心了。”她低下头诚恳道歉,颈侧,在明亮顶光下,和服的立领上方半点红痕若隐若现。 末岐清光一愣,语气迟疑起来,“没事,玩得开心就好……” “话说怎么今天穿了一身和服?没见你穿过,倒是挺好看的。” “……好看吗?朋友送的。”令奈虚虚笑了笑,怕说多了他看出端倪,没理会他“哪位朋友”的追问,大声嚷嚷着累了回到房中。 拆卸手机又褪下衣服,确认从源稚女那带回的东西中没有监听设备后,令奈走进浴室,悉数褪下风间琉璃为她细细拢好的布料,将身体沉入水中,从玉白的小腿,到腰侧,胸前,锁骨,颈间,满身红痕渐渐隐没于水面的泡沫。 明天她会联系中介寻找合适的房子,同时得想办法联系上源稚生。 源稚女身携一股训练有素的庞大势力死而复生,十分危险。更何况今晚他提到源稚生时深切透骨的恨意仍历历在目,触目惊心。令奈担心源稚女对他不利,她得赶紧让源稚生知情。 思绪理清,她长舒一口气,身心俱惫,借着浴室氤氲的水汽隐忍地哭了起来,眼泪没掉几滴,又觉得心有不甘。 哭也不该是她哭,做错的不是她,要悲伤难过的、要付出代价的也不该是她。 就算目前反抗不了,就算这种畸形的关系可能还不得不维持……反抗不了,就暂时尝试着接受吧。难道她今晚没有享受到? 想到这,想到她都不得不开始给自己洗脑,痛楚和屈辱猛烈地从腹部、从心口涌到四肢百骸,眼泪无法抑止,反而更加汹涌地溢出,连指尖都在缺氧中麻木起来。 哭也没用!陷入自怜的悲伤处境,更是于她无益。 令奈屏住呼吸,强行停止抽噎,迅速收拾好心情站起身。 刚裹上浴巾走出浴室,门口响起末岐清光轻柔的敲门声:“令奈,源稚生先生找你,现在正在楼下客厅。你要见他吗?不见的话我跟他说声,叫他先走。” “我正好有事跟他说。麻烦哥哥帮我带他过来,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好。” 门外末岐清光似乎是沉默了几秒,“你确定要我带他过来?不然你们在客厅见吧,我不会打扰。” 纵使心情沉重,令奈还是忍不住带了笑意,“哥,你担心什么呢?是正事。” “最好真的是正事……有事叫我啊。”他嘟囔了几句,脚步声不紧不慢远去,令奈迅速套上一身能见客的衣服,从衣帽间出来打开房门。 门外赫然站着一席黑衣的执行局局长,高大瘦削的身形挡住走廊的光源,投下足以覆盖住令奈的阴影。他低头细细打量了她一阵,避开她的视线,淡淡道:“晚上好。登门叨扰造成不便,我对此非常抱歉。” 源稚生的视线直接凛冽,很有侵略性,为了不对他人造成困扰,他会避免与人对视,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特有的体贴之处。 在他身后,末岐清光观察到两人间公事公办的氛围,终于放下心来,笑道:“任务完成,我先退场了。” · 几分钟前。 末岐家的铁栅门门铃被人摁响,正准备回书房处理工作的末岐清光看到大门监视器中面容熟悉的年轻男人,磨了磨牙,开启了通入权限。 几分钟后有人敲响别墅大门,他拉开门,入目是恭谨站着的高挑青年,纵使面有歉色,也难掩那份久居高位的气定神闲,眉眼幽深乌郁,周身写着距离感,却难得看着不傲慢。 此时他眼底布满焦灼,上来连问候都来不及道上便匆匆询问:“恕我失礼,请问令妹到家了吗?” 末岐清光蓄力的法条被打断,愣了下,谨慎地回答:“请问源先生找她有什么事?” 源稚生,五年前令奈就是为了他的弟弟转学。这些年令奈在美国芝加哥的卡塞尔学院读书,听说源稚生同为混血种,因此也在那就读。因令奈曾休学一年,他要高出她一届。几年间两人因学校事务偶有往来,父亲去世时他亲自到场献了束花。 同时,他又是□□组织蛇岐八家的少当家,末岐清光对他的行事风格略有耳闻,都说他既有魄力又有手段,几年间将组织上下整顿一新,铁血手段锐不可当,是位难得的青年俊杰。 但一想到可能就是这小子拱了他的宝贝妹妹,末岐清光看他哪哪不顺眼,面色不善道:“今晚剧目结束后陪着令奈的是你?” 源稚生一愣,神色中泄露的莫名让末岐清光松了口气,语气也和善起来,恢复符合社交礼仪的热络:“令奈已经回房休息了。天色不早,您特意前来一趟一定是有要事吧?需要我叫她出来吗?” 源稚生面色肉眼可见地舒缓下来,颔首彬彬有礼道:“这么晚登门实属失礼,非常抱歉。不用叫令妹出来,只是有些事需要向她确认一下,既然她已经休息,我便就此告辞了。” 末岐清光了然,估计源稚生是有事联系令奈,发觉她手机关机联系不上,担心她安危才匆匆前来确认。 是位靠谱的朋友啊! 面对令奈交到的靠谱朋友,末岐清光身为哥哥心中欣慰又欣赏。想着按理现在远不到令奈睡觉的时间,源稚生为了她的事奔波来去,让人面都没见到白跑一趟实在不合礼数,于是当着他的面拨通了电话。 没有接通,末岐清光后知后觉想到令奈可能还在洗漱,干脆让源稚生稍等,自己上楼去敲门询问。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一幕。 · 令奈领着源稚生进入与卧室隔断出的小书房,让他落坐在单人沙发上,自己则心绪不定地踱步到书桌前,努力斟酌着说辞。脑中信息繁杂混乱,不知该从何说起,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源稚生能接受吗?这样的情况,即便是令奈在最初也久久无法接受,更何况和源稚女血脉相连的亲哥哥…… 源稚生看着令奈的背影,静静等待她开口。进门时他就注意到,末岐令奈虽勉强维持着平静和礼仪,双手却攥得指节发白,眉目间不自觉溢出了忧愁的神色。他知道她一定是有事困扰,却挣扎着无法开口告知。源稚生不愿催促,手肘支于腿上,双手指尖相抵,做出安定等待的姿态,额前发丝散落下来,掩没其神色。 令奈想了又想,一咬牙,来不及在桌前的办公椅坐下,转身开门见山抛下重弹: “今晚我在剧院见到了源稚女。他是主演,现在叫做风间琉璃。” 听到这话,源稚生猛然抬头,盯着她的瞳孔在惊天消息中紧缩,赤金瞳孔随着战斗意识的攀升在昏暗处乍现。 就算源稚生本人并没有侵略意图,高纯度混血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令奈像被冷血爬行类捕食者蜇到,本就紧绷的精神再次被刺激到,皮肤表面应激地战栗起来。 令奈本以为源稚生会追问些细节来确认消息的真实性,却听他道:“他看到你了吗?有没有对你做些什么?!” 令奈下意识撇头闪躲,她干笑了声,颓然靠上身后的书桌以作支撑。湿漉漉的头发粘腻地贴在颈侧,让她想起烛光下的一切,炙热的指尖,潮热的知觉……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难以启齿……又无法忘却。 意识到目光对令奈造成的不自在,源稚生有些狼狈地撇开视线,看向房中不知名的某处。 “那些都不重要!”令奈深吸口气,双手环胸将自己搂紧,低头将提炼过的情报尽快诉出: “重要的是,我能确认他就是源稚女。他如今手下有股不小的势力,我不知道他在这股势力中具体是什么地位,能起到什么作用,但确定的是有一群训练有素的人听命于他。那些人戴着面具,我认为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混血种,不可小觑。” 基本情况都已交代完毕,令奈扶着椅背,缓缓陷入高大的办公椅中,沉默着等待源稚生将有的反应。 青年的五官在灯光投下的阴影中愈**廓分明,呈现出希腊雕塑般的质感,正如当年初见。 他的反应也一如少年时,很快便克制住自己,于剧烈的情绪波动中沉静下来。 也有变化的。 时间之水一往无前,无情地冲刷、抚慰、侵蚀着世间万物的本来面貌。 当年尤存青涩的少年已成长为青年,更强大,更成熟,更不可捉摸。源稚生控制住情绪所需的时间,随着年岁和能力的增长,愈发成为了奢侈品。 令奈知道,并不是时间的波纹将横贯多年的情绪冲洗为平淡,只是责任心不允许他放纵自己。自制力像一道牢不可破的冰冷铁索,将呼之欲出的情绪牢牢桎梏在沉稳白净的铁面后。 但有些东西无法掩饰,正如他那无法熄灭的赤金瞳色,在幽暗处,明晃晃的…… 令奈这才发现,她连书房的灯都忘了开,此时借着卧室透来的丝丝光纤,仅能看清事物的轮廓。 真是失礼啊,连茶水都忘记提供…… 她抬手打开桌面的台灯,柔和明亮的灯光骤然照亮房间一隅,也将源稚生从沉思中唤醒。 “我知道了,你的提醒很有价值,末岐,非常感谢。”源稚生摆出执行局局长的专业态度,冷静道:“我想,也许你会需要执行局派出人手对你进行保护。亦或者……” 他沉吟着,眼中金光冷寂下来,恢复寻常时阴郁又透澈的幽乌瞳色:“或者我为你安排一个住处,与我一同出行。从稚女……” 他顿住,像在斟酌对那个人的称呼,即使他们都心知肚明他要说的是谁。 “……从他的血统出发,我不认为其他人有保护你的能力。” 令奈莫名摇了摇头,却没点明自己否认的是什么,只平静道:“多谢源学长的好意。我想,我的确需要一定人手来保护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哥哥,他是普通人,日常行程也比较繁复,无法做到闭门不出,可能要劳您费心了。我也会提前与他做好沟通,希望能尽量减轻对接人员的工作负担……” 句句详尽,又句句不提自己。 捕捉到令奈的意图,源稚生惊愕抬眼,不顾他一贯为了防止过于冷锐的目光刺到他人而尽量避免直视的习惯,紧紧盯住令奈,像是要确认自己的猜想是否会得到落实,又像并不希望这种猜想会落实…… “至于我……”令奈垂下眼睫,无奈地笑了笑:“多谢您的考量,只是,假使风间琉璃没有办法接触到我,我毫不怀疑他会从我的家人入手。执行局的前辈们都很优秀,但面对他……那是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源稚生下意识有种反对的冲动,一开口却艰涩地发现,自己没有否认的余地。 就算可以把她送到蛇岐八家的大楼里,就算可以试着让她和绘梨衣相处相处,看看是否能借绘梨衣的力量守护她一阵子…… 他绝无可能寸步不离地守护她的哥哥。 末岐清光有自己的日程,而他也有蛇岐八家和执行局的事物无法舍弃,两者无法兼顾。 源稚生只好沉默。 “……我还是你的紧急联系人吗?” “您要喝点什么吗?” 两道柔和的问询声重合,像高低糅合的二重唱,打破夜的静谧昏沉。 源稚生再次看向她洗完澡后泛着一点自然晕红的面容。面对他的询问,她像是有些羞赧,却又很快掩饰住,带着客套有礼的平静及不加矫饰的感激承认下来。 “是的,一直没有改变过,真是多谢您一直以来的包容。” 她侧对着桌上的台灯,半边脸被柔和的光线笼罩,连脸颊边细小的绒毛都能看清,看起来很温暖,目光明亮又专注。 她又一次追问:“源学长,您要喝点什么吗?初次到访,连茶水都未曾为您准备,真是太失礼了。” 源稚生并不是迟钝的人,他意识到,末岐这番话的确是为了询问和道歉,但也未尝没有试探他是否还有其他问题需要继续交流的意思。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今晚的谈话就到此结束吧。 添加茶水后,再聊便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显然不适宜在单身女性的卧室进行。 “没有的事,是我失礼才对。茶水更是没有必要,我马上离开。”源稚生文质彬彬地站起身,面向令奈,郑重地深鞠了个躬: “今晚的消息非常重要,也许会影响到蛇岐八家的后续部署,感谢你的消息。” 令奈也站起来,回鞠一躬:“哪里的事,我要拜托您才是。” 源稚生点点头,准备就此离开,令奈为了送送他而跟在身后,两人走到卧室门口,他突然回过身来: “不过末岐,我希望你也能注重自己的安危,感知到危险时请不要有其他顾及,随时联系我。手机联系的稳定性不强,回去后我会挑选执行局的一些产品,尽快送到你这里,以确保联系通畅。” “当初的事……是我把你牵扯进来,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