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织春[欢喜冤家]》 第1章 相亲见面会 南城的天空酝酿了整日,终于在日暮前,倾倒下今冬第一场雪。 宋宜书在咖啡馆靠窗的角落发呆,面前的陶瓷杯热气腾腾。 她抿着唇,时不时看向外面步履匆匆的行人,显得十分心不在焉。 而座位对面,西装革履的男士滔滔不绝,丝毫没有休息片刻的自觉。 那无视听众的信念感,简直梦回大学时期的专业课。 这是本月宋母安排的第三场“见面会”。 “宜书啊,你可一定要见见。”介绍人千叮咛万嘱咐。 “赵先生事业有成,出身名门,等你们聊起来就投缘了!” 真是见了鬼。 才华是真,家室也没撒谎。 但她实在受不了一个和她导师一样说话风格的伴侣。 她会疯的。 宋宜书的思绪早已飘回操作台。 她还有委托订单没完成,默默祈祷着早点结束这场相亲。 “宋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也许是上天回应了可怜人的求救。 赵先生终于想起对面不是他打着领带的交易客户,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换回话题。 “做点手工。”宋宜书礼貌回答。 “手工?插花、茶艺,还是烘焙?”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显然,优雅的兴趣可以在他那加不少印象分。 “羊毛毡。”宋宜书简短交代,没有多解释的**。 赵先生拿纸巾的手微微停顿:“羊毛毡,那是什么?” “做一些玩偶,或者小摆件。” “哦,这样。”赵先生拖长了尾音,矜持地点点头。 “就是那种,类似古代的绣娘,用针不停地缝缝补补?” 他呵呵一笑,居高临下道,“听起来是样手艺活。不过,做这行收益回报率如何?” 宋宜书也跟着笑,握着杯柄的指尖微微发力。 她面色不改地品了口咖啡,好半晌,才微微用鼻音“嗯”了一声。 不知是在赞赏调饮师的手艺,还是在回敬对面基本的礼仪与尊重。 气氛再度停滞。 赵先生一拳打在棉花上,讪讪地垂眸。 他的余光定格在腕间的名牌手表上,久久不语。 宋宜书情商正常,配合地拿起手机。 她装模作样地划动几下,再抬头,语调不变:“赵先生业务繁忙,今天下午是不是安排了其他事情?” 对面如蒙大赦,连连应是。 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上方风铃摆动,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宋宜书打了个寒颤,深深吸了口干燥的空气,浑身上下都精神抖擞起来。 她拢了拢自己亲手织的围巾。 布料松松垮垮地垂下,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 那位赵先生显然不是位真正的绅士。 他只顾着自己飘然而去,半点没考虑陪聊对象的死活。 宋宜书冻得搓了搓手,思考着要不要打车。 不幸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手机掐着点震动起来。宋宜书很愿意装作没看见,但那不过是延缓判刑。 “妈。” “书书,见过面了吧?赵先生人怎么样?”电话那头的声音小心翼翼,饱含为人父母的擅自期待。 “人不错,只是我们不太合适。” 宋宜书习惯于母亲的未卜先知,放弃原本计划,不急不慢走到公交站牌下。 放学的孩童经过,笑语晏晏,其中一位麻花辫小姑娘停下脚步,频频回头。 沉甸甸的书包压得她肩膀微微垮下,伙伴们早就跑远了,她还在盯着宋宜书背包上的小挂件出神。 宋宜书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随手解下调配布料染色时做的小白团,轻轻抛给她。 “又不合适?这都第几个了?书书你二十六了,不是十六。” “姑娘家总不能整天窝在房间里摆弄这些小玩意,能当饭吃吗?” “听妈的话,找个靠谱的人比什么都强。” 宋宜书静静听着,觉得风更冷了。 她的目光飘向街对面,巨幕屏上妆容精致的男女正在热舞,映得驻足观看的人们格外渺小。 这个发现让她不舒服地眯起眼睛。 阳光太刺眼了,她想。 宋母也不在意她有没有仔细听,已经调整好情绪:“你张姨认识个做动画的小伙子,挺有才华,感情经历简单……” “妈,车来了。”宋宜书轻声打断,“晚上要直播,回去再说。” 结束通话,下一班车还要十分钟才到。 宋宜书拍了拍外套上沾湿的雪沫,想找点别的事打发时间。她没多想,熟练地点开揽月直播的应用后台。 通知栏里,小兔子怀中的红色感叹号格外显眼。 “不会是粉丝催更吧。”她心虚地点开,发现是一条陌生人发来的私信。 【你好,仔细看了你主页的作品,我对手工艺这部分特别有兴趣。 我们是个定格动画团队,正在准备一个新项目。你的创作理念很符合我们想追求的美术风格,不知道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这个账号已经发了好友申请,希望你有空可以通过。】 信息不长,说得清楚,结尾附了一个工作室的邮箱。 “逐帧?”宋宜书轻声念出对方的昵称。 对这种合作邀请,她已经不觉得新鲜。她的账号主要记录生活,视频题材也比较冷门,是手工圈里公认的佛系元老。 粉丝随她,大多是不声不响默默观看的类型。收藏比评论多,那是常有的事。 因为商业价值有限,来找她私信的,多半是想做免费推广的小商家,或是盘算着捞一笔就走的皮包公司。 上一次,还有个自称跨界导演的大主播,热情地拉她进了一个“创业群”。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最后目的就是哄人投五万块的“启动资金”。 城里套路实在太深了。 宋宜书这会儿正闲着,刚好可以发挥一下铲奸除恶的正义感。她手起刀落,干脆地把这条消息拖进黑名单,顺手举报了这个账号。 说来也怪,自己不是装了反诈App吗?这回怎么没成功拦下来呢? …… 晚上八点,宋宜书准时出现在工作台前,开始调试直播设备。 桌面上面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各色羊毛,戳针,以及几件完工的展示品。 直播间陆续有人进入,冲上了榜单的前十。 【稳坐前排。今晚能看到柯基完工吗?】 【书书晚上好~你今天有点低气压呀,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主播有没有考虑做别的主题,看这个题材有点腻了。】 宋宜书对友善的还是批评性的言论都一笑带过。 她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晚上好,今天继续完成上场直播的后续部分。有始有终嘛。” 她拉近了下镜头距离,虚化掉背景中排排坐的以往作品,九条尾巴的红狐狸、抱着坚果的松鼠、憨态可掬的大熊猫、炯炯有神的比目鱼。 直播直奔主题,让观众们可以更直观地看到手部细节和今天的主角。 一只圆滚滚的小柯基。 弹幕多是老粉,习惯了名叫“墨书”的up主这种不善言辞的风格,依旧热情不减,偶尔会有一些误入的路人稍作停留。 镜头下,她手指匀称,动作稳定精准,像流水拍打岸边般有节奏,自带某种熟能生巧的自信。 蓬松的羊毛在她灵巧的手中,逐渐收敛了脾性,温顺地依偎成型,慢慢变化出小狗粗短有力的腿部线条。 她很少与弹幕互动,大部分心神都集中在银针上,只在需要更换材料的必要时刻,才会偶尔关注下屏幕,简短回答一两个问题。 原来,在热爱并擅长的领域,小小的她也能发光。 【很少见到这么慢节奏的视频了。】 【真有趣啊。】 【好久不见书书,有没有想过把你的小玩偶做成动画?它们好像都有自己的完整故事。】 动画? 看到最后一条,宋宜书脑子里莫名跳出白日里那条诈骗信息,没人发现那双穿线的手迟疑了片刻。 只是她手下戳刺的动作,愈发专注和用力,似乎要借着这份力气,把白日里母亲的唠叨一起抛出去。 是啊,自己这所谓的梦想又值几个银子? 可如果放弃,自己真的会甘心吗? 两个小时的直播时间不算很长。 宋宜书手法很快,那只柯基犬不久便完整地呈现在桌上。 它胖乎乎的身体趴着,嘴巴里还叼着一小块骨头,眼睛是用琉璃珠子钉上去的,可以随着光线的转移达到视线跟随的效果。 惟妙惟肖,好不可爱! 弹幕里一片雀跃,纷纷扬言要rua死这只小柯基。 宋宜书用指腹极轻地抚过玩偶周身,检查着每一处细节。 终于确保完美,她才淡声道: “今天就到这里,大家晚安。” 说完,宋宜书对着镜头轻声道别,随即关闭了直播。 工作室瞬间被巨大的寂静填满,只剩下满桌的羊毛和未收拾干净的材料。 宋宜书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只有在这完全属于自我的空间与时间里,她才允许自己放松片刻。 只可惜她并没有休息多久。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母亲发来的微信。 【书书!张阿姨把她侄子的微信推过来了,我发给你了,这次这个你一定要认真对待!人家叫陈序,搞动画的,没准你们真有共同话题呢!】 后面紧跟着一个名片推荐,头像是一个抽象的火焰图案。 宋宜书盯着那簇小小的火焰图标,抬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一股子无名火涌上心头。 正好和对方的头像相呼应上了。 共同语言?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真做梦吧! 宋宜书骂骂咧咧点开名片,终是妥协地按了下去。 验证信息发送成功,对方许是在忙,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理。 宋宜书乐见其成,正好省去开场白。 彼时,手机弹出信息,显示白天对于陌生用户的私信骚扰举报已经成立。 宋宜书满意地拍拍手,上传了新的客订图,这才去洗漱。 就说是个骗子吧!反诈app,该更新了! 第2章 黑名单之梦 “川哥,对不住。我老家那边,父母给安排好了新工作。” 逐帧工作室里,许青川听到这话,手一抖。 “啪嗒”。 好事成双。 送走一位新员工,还殉葬了一个在修理的限量款模型。 这下彻底不用折腾了,直接报废了。 房间里,负责场景的胖子何远,默默收回了伸向零食架的手,连敲键盘声都刻意放轻。 后期剪辑的姑娘穆琴不自觉地挺直背,将屏幕小窗口的宫斗剧叉掉,生怕惹到那位嘴毒又脾气臭的祖宗。 许青川弯腰捡起掉下来的零件,拿衣摆轻轻擦了几下,十分爱惜和心疼自己的钱包余额。 “这是第几个了?”他心想,根本懒得去数。 其实也是人之常情,毛毡定格动画debuff都快叠满了:少有前人栽树可以参考、项目周期长、回款慢、成本不可控、风格小众又冷门等等。 就差在脑门上贴上“我是大冤种,我要亏钱”了。 “知道了。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你有话直说,不用浪费彼此时间。” “你说要赶高铁,离职手续就线上补办吧,”许青川瞳色很浅,看人时总带着审视,“祝你前程似锦。” 感应门滑开又关上,王欣拖着行李箱,像逃出怪物低语张合的巨口,飞快离开工作室。 “我有这么吓人吗?”许青川觉得十分无语。 要不是大家都停下手边的事齐刷刷看过来,他可能真会自嘲地笑出声。 不行,还是要维持下领导的威严的。他于是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打破下过于严肃的气氛。 “川哥。”何远张了张嘴,憋了半天也思考不出合适的措辞。 许清川摆摆手,示意他们该忙什么忙什么,自己还没玻璃心到求人安慰的程度。 “老何,继续干活。《春朝》第三镜的分镜脚本甲方明天就要。” “小穆,你再仔细去看看我给你开的参考片单。色调指定的是复古胶片的质感灰调,不是随便套个滤镜就能敷衍了事。” 何远和穆琴无暇伤感,表示收到指令后,重新投入场景搭建的代码里。 人手再次减少,意味着每一个人的工作量都要加大,项目展开的每一秒都很宝贵。 时间就是金钱,哪有心思在乎离职的同事要不要改签车票。 许青川踱回自己的电脑前,屏幕上正放着一部国外定格动画大师的经典作品。 画面的每一帧都精致繁复到令人惊叹,几乎看不出任何帧率上的卡顿,人物场景之间的变幻丝滑的像是吃了德芙。 这也是目前面临着的最大问题。 许青川移动鼠标,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点开了浏览器收藏夹里的链接。 那是一个直播平台的个人主页,昵称很文艺,叫做“墨书”。 这人头像是实拍图,绿茵茵的草坪上,一只狸花猫在扒拉绒绒的毛线团,琥珀色的眼睛闲适地眯成一条缝。 画面温馨,和主页的作品契合度较高。 他是在一次大数据筛选素材时偶然发现的她。 最初是被她手下诞生的羊毛毡玩偶所吸引,那些小动物的神态,灵动得超出了工艺品的范畴。 这人不追求流水线样式的完美无缺,反而执着于手作不完美的生命感。 特别是毛毡的动态,不管是奔跑着的还是大笑着的,传递的情绪都很正向。 温度与生命力。 这恰恰与他正在构思的作品理念不谋而合。 他于是耐着性子观看了几次直播。 镜头前的女孩惜字如金,大部分时间都微低着头,只能窥见浓密如蝶翼的长睫和一段挺翘秀气的鼻梁。 这个账号粉丝量六位数出头,粘性强但增长缓慢。 她做事时有种忘我的专注,从来不聊天,东西做完也是很快下播,缺乏商业带货者必备的互动环节。 许青川逐字琢磨,删删改改半小时,发出那条自以为足够诚恳专业的合作邀请。 一周过去,消息石沉大海,连已读不回都没有,对方根本看都不看。 他不信邪,换个新注册的小号再次发送。 这次更绝,直接被拖进黑名单,号也被举报,连带同一个实名认证的大号都得封禁三天。 家境富裕,幸运地没经历过几次社会毒打的许少爷,只觉得前途灰暗。 他许青川,大学时代就被叫做动画鬼才,毕业作品也曾拿下几个奖项。 虽说现在混得确实潦倒,为了事业连车和房都咬牙卖掉,接到的大多是外包转外包的三手订单。 但也不至于这么像个骗子吧? 对方怎么异类地和头像上的小动物一样呆愣愣的,眼里只有自己爪下的小玩具,完全不在乎外界的大千世界。 她把拍视频当做一场纯粹的独角戏吗,居然连聊两句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也太叫人寒心。 一股无名火窝在心口,烧得他肝疼。不知是熬夜熬的,还是单纯委屈。“哎,昔日凤凰,怎么就不如鸡了?” 他忧心忡忡摸向烟盒,又想着医生叮嘱他再抽就得住院了,手指蜷了下,还是不甘心地收回。 罢了,住院事小,错过交稿期事大啊。 只是还不等他感怀伤秋完,口袋里的手机叫魂般催命起来。 来电显示“母亲大人”,许青川手滑,按到了接听键。 “青川啊,在忙吗?” “嗯,妈,有事?”许清川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张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姑娘,是读纺织工艺的,性子文静。我把你联系方式推给人家了,记得通过一下啊。” 救命,又来了。 许青川承受不住接连打击,还是摸出一支烟,没点燃,只是叼在嘴里,含含糊糊道:“妈,我这边项目快忙疯了,真的抽不出时间,你理解一下。” “没时间没时间。你什么时候能有点时间?”许母果然生气了,“搞那个动画能给你搞出个媳妇来吗?” “你看看对门李阿姨家的儿子,他家丫头媛媛都上幼儿园拿小红花了。你呢,哪一年长大。” “消消气,气大伤身啊,许女士。”许青川被吼的很无辜,默默把手机拿远了些。 他十分了解养尊处优多年的徐母的脾气,选择战术性求饶:“好,好,妈,我知道了。” “我加,我加还不成吗?”他无奈妥协,只求尽快糊弄过去。 许母达成目的,又温声细语起来:“这才是妈妈的好儿子。对了,媛媛她今天兴趣班放学早,李老爷子下象棋还没回来,我就让她去你那地方吃个晚饭。” “媛媛带了电话手表,如果半小时内她没过去,记得给我打电话。” 挂断电话,许青川回过神,怀疑自己是被做局了,不然母亲前后态度反差能这么大。 他点开绿泡泡软件,果然有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朵粘土做的向日葵。 又是手工? 想起被拉黑的憋屈经历,他脑海里现在对手工、毛绒这类关键词产生了恨屋及乌的短暂偏见,听到就想过敏。 他不耐地丢下手机,本想置之不理。 可母亲知道后又要唠叨,对面还是个同样倒霉的姑娘,哎,同是天涯沦落人。 工作一忙起来,许青川就忘记了时间,拿着数位板,继续研究起那部名家大作的角色打斗细节。 他是天生自然卷,穿一件大码灰色卫衣,头发有点乱,眼底带着青黑。 整个人看起来颓颓的,还有点阴郁,几乎和身下的懒人沙发上融为一体。 直到有一双小手,拉了拉他为了省钱买的拼夕夕廉价卫衣的衣角。 许青川这才回归现实,低头一看,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 “是媛媛啊,”许青川柔和了神色,接过她的书包放在旁边,“叔叔点了外卖,一会儿就到,你先去旁边看会儿漫画吧。” 他扫了眼办公区,将近饭点,其他人都三三两两结伴去园区食堂了,于是补充道:“嗯,那边架子上还有你许叔的好多美食存货。” 李媛媛乖巧地点点头,炫耀般献宝似的转了个身,露出书包肩带上一只圆滚滚的小肥啾。 那是一个精心制作的手工毛毡作品。 …… 或许是工作室岌岌可危的现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重压,夜里,许青川进入了一个天马行空的梦境。 梦中,他来到一个巨大的,全是羊毛毡构筑的花园,目之所及皆是毛绒绒的一片。 一只体型庞大,表情傲慢的狸花猫,举着寒光闪闪的戳针,追着他满世界跑,口口声声斥责他是骗子。 他拼命逃窜,路途中,却看见那个拉黑他的“墨书”主播,正安然坐在一只巨型白鸟玩偶翅膀上,阴森森地对他笑。 简直欺人太甚! 他想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丝毫声响。 画面到此突然中断。 许青川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摸额头,全是冷汗。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窗外,晨曦微露,天光未明。 他抓过手机,还不到南城时间五点钟。 生物钟作祟,许青川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鬼使神差地切了小号,再次点开了“墨书”的主页。 昨晚的直播回放已然自动生成,封面正是那只已然完工的柯基犬,圆滚滚,毛茸茸,憨态可掬。 他死死盯着那个封面,方才的梦境与现实诡异的交织在一起,却让他头脑清晰起来。 不行,绝不能就此放弃。 这个合作机会,对他,对他们这个摇摇欲坠的项目都是一根至关重要的救命稻草。 线上沟通的路已被彻底堵死,那么,只剩线下一条途径。 他努力回忆,之前研究她主页信息时,似乎在某一个早期视频的边角瞥见过一个模糊的咖啡馆名称和熟悉的街景。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世界很大,茫茫人海,世界也很小,或许转角就能遇见。 他深吸一口气,冷空气侵入肺部。 许青川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找到她,当面和她谈。 第3章 咖啡馆冤家 天蒙蒙亮,宋宜书神色恹恹地穿戴整齐,没精打采地步行在南城街道上。 早上,她刚睡醒,打开手机想选份豆浆油条,就先看到绿泡泡软件上10 的语音留言。 “书书,上次让你加的那个陈序,人家妈妈刚才说,她儿子根本没收到你的好友申请。你给我好好解释下。” “这次我替你约好了时间地点,你必须去!就在上次那家咖啡店,地址你熟。上午八点,准时出现,对方男孩子已经答应了!” 上午八点?这是当代年轻人的正常作息吗?咖啡店也才刚拉开卷帘门吧,可可豆都还没磨出来吧? 要不是她昨天直播结束的早,这会儿哪爬的起得来! 得亏没睡个回笼觉,不然只能请陈先生对着空气自娱自乐了。 宋宜书长长呼出一口气,为自己的悲惨命运感到深刻痛惜。 雾气在眼前迅速凝结,就像某个姑娘因为早起诞生的怨气实体。 于是,在这个大雪微停、阴云沉闷的休息日清晨,宋宜书再一次踏入了咖啡馆。 依旧是靠窗的老位置,只是这一次,她对面的椅子还空着。 宋宜书点了一杯热美式,捧着杯子小口啜饮,试图用咖啡的苦涩压下心底翻涌的烦躁。 咖色外套随意搭在旁边的椅背上,只露出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内搭,将略显单薄的身子包裹其中。 她很少会讨厌一个素未蒙面的人。 但随着时钟指针一点点靠近八点整,宋宜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可恶啊!可恶! 冤枉我没加你就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 现在还活不见人,有没有点时间观念! “叮铃铃。”风铃声响起。 宋宜书头也没抬,只当是北风吹得急促。 她有些漫无目的地划着手机屏幕,心里盘算着下一个作品的设计素材。 “你好,你也是来相亲的吗?” 一个有些体虚的男声,毫无预兆地在头顶响起。 宋宜书幽怨地抬起眼。 陈先生长得确实人模人样,有几分迟到而不被揍的资本。 自来卷,平光眼镜,脸好看,身材修长,穿着敞怀的黑色长款羽绒服,露出里面深蓝色的羊绒毛衣。 就是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莫不是年纪轻轻就不太行了。 视线再向上,宋宜书对上了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 不,不,说“明亮”不够准确。 是一双要喷火的眼睛! 宋宜书有些蒙圈。 这眼神哪是来相亲的?是来吵架的吧。 宋宜书也有点想冒火了,冷漠点头:“我是。” 她放下手机,皮笑肉不笑:“陈先生,现在是南城时间八点零五分。” 男人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服务生适时走来,他只要了一杯简单的冰水。 “抱歉,路上有点堵。而且我不姓陈,我叫许青川。”他纠正道。 许青川打量了下眼前裹得严严实实,跟个小仓鼠似的女子,平静道:“那我们也不啰嗦,进入话题吧,苏小姐。” 苏小姐?那是谁? 宋宜书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被“果然如此”的了然覆盖。 原来如此啊,连姓氏都能搞错。 看来不通过好友邀请也是有意为之。 正好,瞎猫遇到死耗子,既然对面也是个摆烂的主儿,那何必浪费彼此时间。 “许先生。”她从善如流地改口:“既然咱们目的相同,不妨双方都坦诚一点。” 这正是许青川求之不得的。 他本就是来干正事的,根本不想和陌生人来段风花雪月的闲扯。 据他分析,“墨书”很可能会出现在这家她常来的咖啡馆。 就算完不成“蹲到人”的主线任务,作为老板兼顶梁柱的他,还要回工作室996的自愿加班呢。 “很好。”许青川扶了扶眼镜,让它遮住去不掉的黑眼圈。 他身体微微前倾,开始按“相亲一百问”的反面案例提问,尽量装作高高在上道: “苏小姐会如何对待性格不合的伴侣?或者说,你会为了对方放弃兴趣爱好吗?” 这是要开一场哲学辩论会吗? 原以为上一位赵先生已经天下无敌了,没想到还有高手。 宋宜书十分可怜自己,又因为这人的无礼激发了更大的怒气。 “呵呵,性格不合?那就互不干涉、相敬如宾。至于放弃爱好?那要看对方值不值得。” “比如有些人,对陌生人都不知道客气一点,更别说朝夕相处的爱人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古话说的没错。” 她想起了上次那位赵先生对羊毛毡的评价,下意识阴阳怪气起来。 许青川挑眉,立刻捕捉到了她话语里那点不屑的嘲讽。 他这段时间本就诸事不顺,此刻面对故作清高的相亲对象,情绪和理智在大脑里打起架来。 “值不值得是相对的。如果一方想要什么都不付出,就得到对方无条件的纵容和宠溺,那简直是白日做梦、异想天开。” 许少爷读书时被讨好惯了,嘴毒的坏习惯经年累月还没改掉。 他又因噩梦失眠了半宿,头脑发沉,说急了已经完全不加思考了。 “给你举个例子,如果你是丈夫,你的妻子整天窝在家里,每天花数小时穿针引线,”许青川冷笑,“对家庭经济状况不闻不问,对社会发展毫无贡献,你会长期支持吗?” “都是成年人了,还当自己是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啊。” 他一段发言算是给宋宜书得罪了个透底。 先不提这人是否故意,但相亲前不知道点对方的底细显然是不可能。 按照此人现在的态度来看,不管是装蠢还是真坏,情商都低得差劲。 苍天啊,这些神人都从哪里跑出来的。 随家仓还是宛平南路? 宋宜书胸口不受控制地上下起伏:“那么按许先生的标准,什么是为家庭带来经济效益,是公司上市,还是财务自由?” 她没有选择直接甩袖走人,而是不卑不亢地回击,为的就是争一口气。 告诉这个狂妄自大的男人,主观偏见要不得! “一段关系如果从一开始就用投入产出比来衡量,那不如直接签订商业合同更干脆。” “至于社会价值,”宋宜书加强了语气,用指关节重重敲了敲桌面,“阁下评判一件事的标准,只有金钱一把尺子吗?” 许青川难得一噎。 他很懊恼不该开头就把话说的那么难听。 明明一开始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好聚好散的。 对方也就是个小姑娘,不是什么大恶之人,自己怎么因为睡眠不足就口不择言了呢? 现在收不了场了,苏小姐反应如此剧烈,言辞也这般犀利,明显有着要和他大吵一架的架势。 许青川注意到她提到“公司上市”和“财务自由”时,那毫不掩饰的反感,这让他莫名想到了“墨书”直播时那种对世俗话题的疏离感。 他旋即甩甩脑袋。 真是见了鬼了,怎么又绕到“墨书”身上了?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试图将话题拉回“速战速决”的剧本中: “苏小姐误会了,我并非否定个人兴趣,而是讨论理想与现实的平衡。比如我,从事的动画行业同样周期长风险高,但我很清楚,不能以此作为逃避现实责任的借口。” “逃避现实责任?许先生是以什么立场来判定别人是在逃避?仅仅因为对方的爱好不符合你的效益观?” 宋宜书看着面前男人甩头的抽风举动,更加肯定对方真的病得不轻。 “还是说,许先生觉得自己选择的道路就格外高尚,以至于可以随意评判他人?”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火药味。 两人都烦得要死,此刻遇到同样撞枪口的极品,再次怒火转移。 “高尚谈不上,”许青川语气也硬了几分:“至少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愿意为之承担风险和后果,而不是一边固守着小众的爱好,一边抱怨不被理解,然后……” 他想起一些不快经历,顿了顿:“对潜在的真诚合作机会,抱持着过于傲慢的态度。” 宋宜书心口猛地一跳。 合作机会?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不可能。 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这只是巧合,一定是巧合。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自乱阵脚。 “警惕是新时代人人必备的基本素养。骗子如果不会与时俱进,能有这么多人被骗去缅北。”她端起咖啡,借由喝水的动作掩饰瞬间的慌乱。 往羊群里扔石头,砸中的那只叫的最惨。 “警惕?基本素养?”听到这段发言,许青川真的气蒙了。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苏小姐难道吝啬到连一个回复的机会都不给,就直接判了死刑?”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私人情绪,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有些失态。 “机会是留给有诚意的人,许先生。”宋宜书清了清嗓子。 “一个沟通渠道都让人存疑的投机者,又凭什么要求别人给予信任?网络世界虚虚实实,谁知道屏幕那端是人是鬼?” 许青川挑眉:“存疑?仅凭一个账号,一条私信就武断下结论。你究竟是在保护自己,还是本性懦弱?” “懦弱?”宋宜书半点不惧,平视男人的双眼,“我有权利选择我想接触的人和事。难道每个找上门的邀约我都要感恩戴德?” 她最后一句,是完完全全的条件反射。 “所以,在你的浅薄认知里,主动寻求合作的,不是骗子就是傻子?”许青川嗤笑一声。 “或许你是对的吧。像我这种搞着不赚钱的定格动画,还妄图找到志同道合伙伴的人,在苏小姐眼里,大概就是后者。” 定格动画? 这个词再次出现,宋宜书微微发愣。 是巧合吗?一天之内,两次听到这个词。 一次是那条可笑的私信,一次是来自这个讨厌的相亲对象。 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宋宜书叹了口气,看咖啡馆内一批客人来了又走,心想“我为什么要和个讨厌的家伙说这么久”。 她懒得继续掰扯,决定自认倒霉:“许先生从事什么行业,与我无关。” “不管什么样的观点,我们是来相亲的,不是来吵架的,没必要做的太难看。” “到时候,没办法和介绍人交代。” 许青川也正有此意。 他本是来摸鱼的,只是没想到碰上个这么较真的对手。 他张了张嘴,准备顺着苏小姐的话结束这场闹剧。 一阵熟悉的电话铃声适时响起。 得,这又是来查岗的。 许青川喝了口冰水,润了润冒烟的嗓子,划开接听键:“妈,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即便隔着些距离,也能听出急切: “青川!你见到苏小姐没有?人家姑娘刚才发信息说在咖啡馆等了好一会儿了,没见到人!你是不是又放鸽子了!” “苏小姐?”许青川愣神,下意识重复,“什么苏小姐?我面前不是坐着……”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视线狐疑地投向对面正低头看自己手机的宋宜书。 隔了几秒,宋宜书的手机也响起了绿泡泡视频通话的铃声。 她正疑惑对面那人接二连三的异常举动,母亲慌乱的声音已经到了耳边。 “书书,你到咖啡馆了吗?见到陈序了没?他妈妈说他没找到你。” “他穿着灰色外套,就坐在你们常坐的那个靠窗位置!” “什么?”宋宜书瞬间僵住。 另一边,许青川听着母亲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地描述。 “对啊!苏小姐今天穿的就是白色外套。你张阿姨照片发我了,梳着个马尾辫,眼睛很大很文静的姑娘。你赶紧找找!” 他抬眼,瞟了下和他吵了半天的姑娘。 果不其然,米白色高领毛衣,长发松散地垂在肩头,并非马尾。 而她旁边的,是一件咖色外套。 两人举着手机,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四目相对。 空气中那根紧绷的弦,在这一刻,“啪”地一声,断了。 刚才针锋相对的骂战双方,接连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与手段。 “你……” “你不是……” 彼此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噎住。 天杀的,你不是我相亲对象?! 第4章 “你别碰瓷啊!” 本来应该从从容容、游刃有余。 宋宜书现在却恨不得立刻阴暗爬行着逃离地球。 对面的许先生也没好到哪去。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八百个假动作。 宋宜书见许青川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心里平衡了许多。 毕竟双重社死的事,怎么能放过另一个当事人? 不是,哥们儿,你刚才的桀骜不驯呢? 现在怎么安静的像个霜打的茄子? “哈哈,误会,都是误会。”宋宜书干笑两声。 许青川也已老实,点点头,自暴自弃道“对,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 经历这茬,许青川脸皮薄、耳根泛红,是真没勇气在原地待着了,只想赶紧挖个地道钻进去。 许青川是个很自负又焦虑的人。 自负于自己不错的皮相和尚可的家世,焦虑于天真烂漫的梦想、以及家庭日渐分崩离析的现实。 这种焦虑在娇生惯养、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许青川身上,持续恶化和吞食着他的健康。 为了提神和压下心里那点微妙的不自在,他一口饮尽气泡起起伏伏的冰水。 液体划过食道,许青川的喉咙到五脏六腑都一个激灵,无声地抗议起来。 “那我走了。许先生,再见。”宋宜书拿起手提包,沉甸甸的,一部分重量来自毛毡工具包、是她随身携带的家伙事。 好聚好散,江湖不见。 哼,本来还想着,如果陈序“逃婚”不来见她,在这个难得的好天气,去寻一处僻静的公园,对着未消融的雪景织织手工,也算一件雅事。 咖啡馆外,已是天色大亮。 十二月的晴天格外珍贵,云朵轻柔地拨弄着投射进窗的光线角度。 阳光中,宋宜书恍惚了一下眼,觉得面前的男人肤色更苍白了些。 这个许先生,方才还气势十足。 但他难得哑巴起来,远看长相和气质,就像童话故事里的性转版人鱼,脆弱又美丽,仿佛下一刻就能变成泡沫飞走。 “如果不是嘴太毒,他确实是我会喜欢的长相类型。”宋宜书在心里客观评价。 她没料到的是,那杯冰水,即将成为检验当代年轻人的身体脆皮程度的重要道具。 “唔。”许青川没有立刻回话,就感觉到有阵阵耳鸣声传来。 “一定是被气的!”他想当然地没管。 许父、许母是联姻的,各自都是家族里同辈最小的,是那个年代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和大小姐。 父母辈都十指不沾阳春水,更惶恐他们唯一的独子、被长期放养长大的许青川呢。 事实上,某人昨天就没怎么好好吃饭,除了啃了几口媛媛那份儿童餐里附赠的水果,就吃了几包燕麦饼干。 此刻,他仍固执地相信自己年轻身体好,虽然明显感到不适,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 必须要对宋宜书说句“告辞”,然后潇洒转身。 江湖路远,再也不见! 输人不输阵,即使是双双丢脸,他也要比这个可恶的家伙提前一步走! 那就是他胜利了! 然而,身体的反抗比人类的意志力来得更加急促。 许青川刚按着桌子借力站起来,整个人宛如刚学会走路的爱丽儿公主,一步比一步疼痛,一步比一步虚浮。 突然,一片黑暗,视野里的事物毫无征兆地哗啦啦地飞速倒退、远去。 男子猛地向前一栽,意识彻底断片。 “什么情况?!” 已经离开座位几步的宋宜书听见一声闷响。 她回头,就看到刚刚还好端端的人,此刻正以一种别扭的、四肢没发育好的姿势软了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 二十一世纪了,要道歉也不必行此大礼! 宋宜书瞳孔地震。 说时迟,那时快。 作为离“半残人士”距离最近的一位,她在服务员惊讶的目光中,一个箭步冲上前。 在那张俊脸彻底与大地亲密接触前,险险把人捞住了。 “还好!差点让他碰瓷成功。”宋宜书暗自庆幸。 这一搂一抱,许青川大半边身子都靠在了她身上,姿势亲密,一副弱柳扶风林妹妹的样子。 而实际上,成年男子远比看起来要结实得多。 宋宜书情急之下没找好支撑点,被带得一个踉跄。 她后背重重撞在椅背上,发出“哐当”一声,引得其他几桌客人纷纷侧目称奇。 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 一时间,旁边看书的、和客户聊方案的、吃早餐的、补早八作业的人都放下手里的事,不约而同扭过头来。 “……”宋宜书大脑空白了一瞬。 随即涌上的念头是:吵个架而已,至于吗?娇弱成这样就别出门了。 咖啡馆还有监控,你可别讹我啊! 宋宜书满脸黑线,顾不上“软玉在怀”,觉得自己和怀里的人就是舞台聚光灯下粉墨登场的滑稽小丑。 此刻应有BGM,再让后期给她的鼻子上加个大大的红球。 “喂?许先生?许青川?”她拍了拍男人的脸,手感一片冰凉细腻。 许青川意识尚在,可不想英年早逝。 他气若游丝,从喉咙里憋出两个字:“吃、的。” 吃的? 宋宜书心领神会。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吃,只能是低血糖了。 怪不得看起来那么虚! 典型的外强中干啊。 同情心和正义感发作,她连忙在随身的包里翻找食物。 再给“许妹妹”喝口咖啡,那肯定不行,能直接把人送上西天。 包里杂七杂八,羊毛团、布料、戳针包、设计草图。 宋宜书一手寻物,一手还要扶着男人精瘦的腰,更加不便。 她没多犹豫,直接把包里的宝贝们一股脑倒在地上,半晌,摸到一个硬质的长条物体。 是一根包装有些磨损,昨天带出去垫肚子,后来被赵先生搅得没心情、忘了吃的能量棒。 管不了那么多了! 宋宜书神色一喜,图快直接用牙齿撕开包装袋。 将那高蛋白、能和诺基亚1v1对打的能量棒戳到许青川嘴边。 “来,张嘴,快吃点!”她强势地命令道。 许青川凭本能微微张嘴,比大家闺秀还矜持得体,小小咬了一口。 口感很差,甜腻而干涩的味道让大少爷嫌弃的直皱眉。 即使半晕不晕着,也拒绝品尝伤害他味蕾的“零食刺客”。 宋宜书看得心急火燎,她真怕人噶在她怀里,负责第二天本地热搜新闻的小编们一定会高兴疯了。 她心一横,手指发力,在不影响人呼吸的情况下,往他嘴里硬是又塞了一小截。 “求求你了,使劲咬两口啊!”她轻声催促道。 怎么,现在喂人都需要技巧了? 她给家楼下的流浪三花小黄喂猫条,都没这么费劲过! “叮铃铃。” 兵荒马乱中,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一高一矮,踏进了暖气充足的咖啡馆室内。 更巧的是,他们目光都开始寻找约定好的“靠窗位置”。 很好,根本不用找。 因为全店里的人或光明正大、或小声议论,都看着同一处,有的胆大的甚至拿起手机摄像头暗搓搓记录起生活来。 家人们,谁懂啊,上班前喝个咖啡都能看出大戏!值回门票票价了! 短发马尾的苏小姐苏言秋,和揽月app观鸟区签约up主、刚结束平台封闭拍摄项目的陈序齐齐一愣。 他们看到了足以让大脑CPU停摆的一幕。 “舞台”正中心,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软软地赖在一个清冷美女怀里,把人压在椅子与身体中间。 他卷毛的脑袋亲昵地蹭着那人的肩膀,亲昵又依赖。 这是在壁咚的升级版,椅咚吗? 而那个长发女子,虽然眼神不善、隐隐带着杀气,但还是动作克制,微低下头,一只手抚摸着男子的背部安慰,另一只手…… 另一只手,正亲密地抵在那男人的唇边! 天哪,这是在吻手礼,还是在喂食后的羞耻play! 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苏言秋脚步顿住,不苟言笑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一丝惊讶。 她是一名自由造型师,大清早的,在漫展给赶早场的coser们化妆,就被家里人一个电话匆匆叫来。 结果正遇早高峰,会展中心又人多,耽误了些时间。这时,她遇到了染着红毛的揽月站up主“程序观鸟”。 场馆外车水马龙,两人曾经在直播平台年会上认识,目的地又一致,就干脆挤一挤、一起拼车了。 她本想着逢场作戏、时间到了就闪人,没想到还能遇见“白日宣X的小情侣”的免费节目。 陈序则瞪大了眼睛。 他比近视且不愿意戴眼镜的苏言秋眼神好,野外摄影者最能精准把握人物或小动物的相貌特征。 这位美女,不是母亲给他推荐的“温柔美丽、书香门第、岁月静好”的相亲对象,宋宜书、宋小姐吗! 她对面那个,是她男朋友?地下恋人?养的娇夫金丝雀? 那他陈序呢? 在这个故事里,不会是要当个“无能的丈夫”吧! 店内一时寂静无声。 只有主控电脑还不合时宜地播放着慵懒的旧爵士乐。 陈序歪了歪头,喃喃自语:“两位,我们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六目相对。 许青川:“……” 宋宜书:“……” 现在连滚带爬逃离地球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是时候,该考虑报名移民火星了。 第5章 四方会谈中 来块陨石毁灭地球吧。 宋宜书僵硬在原地,推开许青川也不是,不推也不行。 “你好点没?好了赶紧起来。”宋宜书咬牙切齿。 “我不好。”许青川破罐子破摔,觉得自己还不如真晕了。 哎,不想睁眼,去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宋宜书可由不得他,扶腰的那只手不急不慢地、警告性地狠狠一掐。 “嘶。”男人倒吸一口气,后撤半步,改为靠墙支撑。 “哒哒。” 苏言秋踩着复古短靴走过来。 紧随其后的,是红发娃娃脸青年,陈序。 他向许青川挤眉弄眼:兄弟,挺可以啊,这么勇敢追爱的吗,我支持你。 苏言秋在两人面前站定,气定神闲:“许青川?” 许青川硬着头皮,微微颔首:“是我。苏言秋小姐?” “哦。”苏言秋答应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向一旁头发稍乱的宋宜书。 她勾起唇角,明知故问,“这位是……?” 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宜书心里警铃大作,“不用问,我只是个路过的普通群众。” “马上就走。祝二位聊的愉快、百年好合。”她欲哭无泪。 “等等,宋小姐,你走了我可怎么交差?” 陈序本来饶有兴趣地看热闹,这时一拍脑袋,想起自己才是“正宫”。 好歹聊两句、拍张照、串一串说辞,敷衍下家长嘛。 宋宜书视线越过他那头耀眼的红发,看向已经缓过来的许青川,十分无奈:“行,那我们换个地方聊。” 流年不利,她严重怀疑自己和咖啡馆这地犯冲。 考虑到还带这个“病号”,四人在一阵诡异气氛中,选择移步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西餐厅。 倒不是有多么非它不可,只是这里有独立包间,可以防止扰民。 “所以,我们为什么四个人订一个包厢啊?”陈序左顾右盼、灵魂发问。 “省钱。”许青川拿起笔,选择了两个上的快又经济实惠的菜。 “意面和沙拉,你就吃这个?哥们儿,你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男啊?”陈序视力好,性子又直,忍不住吐槽。 宋宜书接过菜单,她不是很饿,气也气饱了,就选择了一道牛排意思意思。 她这人喜欢中餐的朴实无华,对西餐没什么特殊偏好。 苏言秋明显更习惯这种商务类聚餐场合,熟练地点了烤龙虾尾和蓝莓吐司。 “喂,你吃什么?”苏言秋神情自然,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还在神游天外的陈序。 “哦哦,炸鱼薯条和烤春鸡就可以。” 点完餐,苏言秋起身,准备去洗把脸,顺道把菜单拿去前台。 四周安静,许青川后知后觉一阵尴尬,开始没话找话:“陈先生,你之前和苏小姐认识?我看你们一起来的。” “嗯?对,我之前参加揽月站up主大会,苏小姐恰好受邀给一些嘉宾检查定妆稿。” 陈序很爱唠嗑,有人起头,便交代的事无巨细,“她是读纺织工业的,不过对服装制作没什么大兴趣,反而在造型设计上很有天赋。” “我嘛,也是半道改行。先前大学是搞动画的,现在是个小有名气的自媒体视频博主。” 揽月站?听到这个关键词,宋宜书和许青川有些意外。 世界真的好小。 许青川存了些打探的心思,“陈先生也是揽月的up?哪个分区的,说不定我还看过你的视频。” “动物区,账号是‘程序观鸟’。前阵子我刚去参加了南城西郊的封闭性拍摄,那地方,可真偏。”陈序提起专业领域、眼神亮晶晶。 “深山老林,信号不好,不过成功拍到了仙八色鸫,已经物超所值了!” “我今天早上才回市区,给朋友去展馆送了下摄影器材,连家都没来得及回,就匆匆打车过来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为自己的迟到给出解释。 原来这个打扮得像精神小伙的陈先生,不是有意不通过好友。宋宜书一听这话,豁然开朗,心结释然了许多。 观鸟,据说是个很需要耐心和热爱的事业,让她无形中对这位“中二病”青年提高了忍耐值。 许青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程序观鸟”,他是有点印象,拍摄风格独特、技术硬核、上过几次热门。 他缺人手时,还曾经想过要不要在揽月站邀请几位顺眼的跨领域人才加入工作室。 不过后来许父有了新欢外遇,和妻子大吵一架,就搬出去住了,不再那么支持儿子的事业了。 许母虽然也有钱,但是巨额流动资金还是要开口向娘家要。 许青川并不想让母亲为了自己低声下气地求人,以至于项目资金一度短缺,他因此暂时搁置了招人的计划。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包厢门开了,苏言秋回来了。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逃不了的! 陈序清清嗓子,抛砖引玉,“好,那么第一场组会,现在开始,请大家发散思维,讨论内容为,如何让我妈放弃撮合我和宋小姐。” “加上一条。放弃拉郎我和许先生,”苏言秋平静地抬眼,“不是嫌弃你,就是我单纯不喜欢病弱娇夫这种类型。” “苏小姐,请注意你的表述方式。”许青川又羞又恼,忍不住打断。 说话就说话,干嘛侮辱人啊。 他也是受害者,招谁惹谁了。 苏言秋依旧面瘫:“陈述事实而已。我尊重个体差异。” “许先生刚才在咖啡馆的经典演出,让我记忆深刻。” 许青川:“……” 这都什么人啊!母亲还评价对方‘性子文静’,是他汉语理解水平有问题吗。 宋宜书看到许青川吃瘪,在一旁憋笑憋得难受。 她拉回话题:“好了,言归正传,我们四个的核心诉求是,两两之间,完全地、彻底地,断绝一切发展的可能性。” “并且又要做的不那么难看,让家长们下不了台。” 许青川频频看向门口,想着吃的怎么还没上来,闻言神色恹恹道,“直说呗,就说没看上,不合适。” “许兄弟,你还是太年轻!这种万能借口一出,信不信你家长回头给你来个排班表,一天一个,乱花渐欲迷人眼。”陈序听得直摇头。 苏言秋点头,深有体会:“我爸爸也是这样。他会认为是我态度过于冷淡,吓跑了‘准女婿’。” 她是单亲家庭出身,家境一般,母亲早逝,父亲起早贪黑把她拉扯长大,当爹又当妈,十分不容易。 即使苏言秋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缺乏同理心、不婚主义者,但也抵抗不了父亲落寞的请求。 许青川被说服了,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哎,那怎么办?” 陈序同样垮下肩膀,“总不能真凑合吧?我发誓,对宋小姐只有满心敬意,绝无半分邪念。” 宋宜书赞同:“我对陈先生的专业精神十分钦佩,可仅限于此。” 正说着,包厢门被敲响,服务员开始上菜。 食物的香气暂时压下了众人低落的情绪。 会议中场休息,吃饭要紧! 许青川看着自己面前味道寡淡的意面和沙拉,本来还觉得没什么,毕竟他最强战绩是吃泡面吃了一周。 可正对面的宋宜书盘子里,那块滋滋作响、香味扑鼻的牛排格外勾人。 “咕噜。”他的肚子很没尊严地叫了一声。 陈序和苏言秋识趣地当没听见。 宋宜书听这声听得最清楚,抬眼看向对面。 许青川耳根红透了,用筷子夹起一撮面条,迫不及待地放入口中。 宋宜书也算是服了。 “何必和呆子计较。”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切下了三分之一的牛排。 “吃扎实点,恢复快。”宋宜书用公筷夹起,自投罗网,将牛肉放入沙拉盘中。 许青川愣住了,嘴里的面条都不香了。 他抬头,觉得原来没啥记忆点的姑娘现在身上自带一层天使的圣光。 不带偏见的看,对方其实真的挺漂亮,是世俗意义上人们心中的标准乖乖女形象。 长发披肩,浓眉大眼,左眼下方有颗小痣,不是小家碧玉的气质,自带一股英气和灵动。 “你瞅啥呢。爱吃不吃,不吃就还我。”宋宜书觉得对方是眼抽筋了。 不然呢,还能是对自己抛媚眼啊? “我一定是饿出幻觉了!”许青川回神,桌下的手死死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他夹起那块肉,细细嚼着。 真奇怪啊。 明明小时候和家人一起吃过许多顶级大厨的料理。 现在却在一家平平无奇的小饭店里找到了忘记很久的味道。 陈序和苏言秋吃瓜吃的津津有味。 哦豁,这是什么情况,患难见真情? 投喂动作这么自然,还说没好感? 许青川虽然不好意思,但从小接受的教养还是让他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宋宜书压根没当回事儿,“怕你待会又晕了,还要搭把手把你抬进出租车,怪麻烦的。” 许青川:“……” 刚升起的那点感激瞬间烟消云散,就说是幻觉吧! 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食物。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大部分安静吞咽,默念“少说少错”的原则,专心干饭。 好景不长,快吃完时,许青川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瞄了眼来电显示,神色微微不对,站起身,说:“抱歉,离开一下,是工作电话。” 接着走出包厢,关上门。 剩下的三人彼此大眼瞪小眼。 陈序看了看宋宜书,又看了看苏言秋,突然灵光一闪,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搞事的兴奋劲: “两位小姐姐!我有个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