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敌人的敌人大腿可抱》 第1章 重生 墨色的夜如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头顶,连星光都被揉碎成雾,散在远处黛色的山影中。 秋末,霜叶沾着萧瑟,凝着露水,在一片仓皇的马蹄声中“啪”地砸在地上,瞬间成了坑洼,正如此时趁着夜色仓皇而出的玄衣少女一样,叹命若飘萍。 少女名为莫叶慈,本是家中潇洒自在的幺女,有爹娘疼爱,兄长庇护,却因误触怒天潢贵胄,全族惨遭屠戮,如今的马车为父亲至交张伯安排,但此去却并非是投奔他。 张伯说,要找个位高权重,敢庇护她的人。 那人,她认得,上一世正死于对方剑下。 上一世为了报仇,她不惜成为仇人手下一名杀手,为了获取信任,她接下了刺杀任务,不曾想因此断送了性命。 她不甘心! 重来一世,便是她的机会,而这次,她要走一条全新的路!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背靠大树得庇护,伺机复仇,便是全新的路。 马车摇摇晃晃了好一阵,最后停在了一处宅院后门,少女擦去脸上残泪走下去,玄色的布衫遮不住那张花月似得姣好容颜。 配着长剑的蒙面将人带着她穿过一片荷藕浅池,所过之处虽无甚装潢,用的确是极好的料子。 那将士向里屋之人请示后,引她入内。 进去她便跪下,端庄见礼。 因为身前着锦袍之人,身量很高,正是如今东宫太子,秋淳泽。 “世代为我天家所贡紫陶的匠门,莫家的幺女?” 他转过身来,掀眼,黑眸里的情绪晦暗不清,剑眉星目,眉宇间凝着点戾气,居高临下看着跪在身前清瘦的女子,淡声问。 周遭寂静无声,一丝一毫的杂响都落针可闻。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抬起头,却不敢看秋淳泽的脸。 毕竟被他杀过,害怕之余还有几分心虚作祟。 她眼眶微红,浓密纤长的睫毛沾着点余泪,一身玄色衬得更加娇柔易摧。 他眉心微蹙,晃了晃神,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这样的女子定是一贯娇养,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是些铁血硬汉,不然就以笔墨作剑舞,从不会掉一颗眼泪。 像她哭相如此可怜的,这是头一次见。 这是莫叶慈故意的,她从上一世得知,秋淳泽对女子会心软些,否则第一次刺杀失败时她就已经命丧黄泉。 阗国向来风靡陶器,紫陶不少,但建水紫陶是莫家独有,这也是她今日能来见太子的筹码。 上一世被复仇冲昏了头脑,把绝学抛之脑后,如今才认识到,紫陶技艺可比做杀手有用得多。 秋淳泽眼眸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 莫叶慈觉得他似乎能洞察自己内心所有,果然,半响后,太子似笑非笑道:“为我所用,我自会护你周全,若是无用至极,亦或肖想其他,便留在我池塘做一具养料。”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常人难以比拟的威严,沉厚而端肃。 言外之意,她听的很明白。 做他身边的棋子,忠心耿耿,不是合作,而是为他所用。 东宫得胜那日,便也是她的大仇得报之时。 只因屠她全族之人,便是当今皇帝胞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端亲王。 世人都说,端亲王与东宫太子关系甚好,但她清楚地知道,凤鸟雏龙之争,朝夕不迟。 良久,女子的声音恍然抬高,喝道:“民女定为殿下马首是瞻,忠心耿耿,任凭差遣!” 男人瞥她一眼,淡淡应声,吩咐内侍给她安排住处。 莫叶慈闻言,抿了抿唇,发觉手心出了冷汗,后脊早已被汗水浸湿。 毕竟上一世和秋淳泽打过交道,他心思极为细腻,嫉恶如仇,最是厌恶身边人的欺骗和心眼,所以在她今日赌的便是自己的坦诚,把心中的算盘藏地严严实实,越简单越好。 “民女,谢殿下收留之恩。” 她作揖道,兀自抿了抿唇,只觉喉间干涩,语气却愈加坚决。 这一刻,脑海中复现出往日在家中种种,仿若幻梦一般。 这一次一定要好好活着,要惜命,要苟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莫叶慈缓缓站起身,忽感一瞬眩晕,唇色苍白,大抵是这几日都未好好进食的缘故。 她咽了口唾沫,强撑住身子跟着那内侍往外走。 走了约莫有一炷香,她恍惚明白,这府邸的规模看似小了些,却五脏俱全,别有洞天,竹林深处栽着几许莲蓬,清池浅溪,幽篁逐风。 再往深处探,便是机关重重,玄机暗道,许多处设有暗门—— 僻静的庭院无人把守,倒是和东宫有异曲同工之处,皆是迷惑。 她乖乖的跟在后面,将最初稀碎的步子迈得快了些。 风吹着她的裙裾,掀起片片璎珞纹样,藏在这玄袍之下的,分明也是个喜着嫩藕色衣裳的妙龄少女。 莲池中养着几尾金鱼,莫叶慈看了一眼,想凑近一些,却突感一阵天旋地转,上方的屋顶黑压压砸了下来—— 风过,莲池的清香扑面,夕阳打在身上留下短暂暖意,伴随着金夕颓靡,秋淳泽缓步而来,这些莲是他花了心思栽培的,濯而不妖,一年开得比一年好。 正当他欣然赏荷之际,不远处的倩影微微摇晃,闯进他的视线。 接着,那抹影子的主人恍然倒地,像株泛着淡粉色的幼莲倾颓,未折风骨,却令人心疼。 “遂宁!” 秋淳泽蹙眉,喊的人正是那个蒙面将人。 遂宁即刻便出现在身前。 “她晕倒了,去看看怎么回事。” 遂宁自小学的便是医术,半路出家学武,自从成为亲卫后还充当了太子的私医,受伤包扎这些活皆由他负责。 地上之人侧卧在地,墨色发丝遮挡住了半张脸脸,露出惨白脸颊,毫无血色可言。 遂宁快步上前,先后探了脉象和鼻息和额头,随后起身向秋淳泽禀告状况:“殿下,莫姑娘是悲伤过度,再加上许久水米未进导致的昏迷。” 秋淳泽思索后道:“我交代的事暂且先放下,去找个方便的来,回宫前,让她醒过来。” 屋内冷冷清清,唯有窗外微光如水,将层层叠叠的纱幔映照在屏风上,莫叶慈终于醒来,发觉口中发苦,正打算起身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束缚,难以使力。 虚弱感由内至外,她终于清醒,昨日在外是昏倒过去了,想来是被人发现安置于此处。 “嗯?” 莫叶慈无意间扫过屋中,发现床尾衣桁上搭着的玄色布衣正是本该穿于身上的那件,是何人换下的? 她脑海瞬间翻涌,除她之外,这府中像是仅有两人,一位太子,另一位侍卫。 莫叶慈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喘了口浊气,仿佛又一次天塌,她自小遵循男女有别,从未僭越一步,虽说对方好意在先,但男子随便动人衣饰乃是大忌,尽管如今依附于此,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个陌生人声音:“哎呀,姑娘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快快快,来吃点东西。” 女娘声音,这府中尚且还有其余人? 说话之人映入眼帘,是位上年纪的大娘,面目亲近慈祥,手中白粥正散发腾腾热气,少女吃力起身:“大娘,昨晚是你照看的我?这衣裳......也是你换的?” 眼前的人的出现对她来说仿佛安慰,但仍想确认,看到点头后,少女松了口气。 莫叶慈接过白粥缓缓往嘴里送,醇厚米香带着热气入喉,她瞬间打了个冷颤,以前觉得索然无味的白粥,如今竟觉得尤其美味。 凝视捧在双手中的粥,眼中泛红。 这个大娘甚是健谈,从进来起就未合上过嘴巴,一半时间感叹此宅的绝妙,另外一半时间则讲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前因后果,是太子殿下安排的。 说曹操曹操到,太子殿下出现在屏风后,遂宁紧随其后,映出身形挺拔的身躯,而由于他是在高出许多,一半头高于屏风,正好露出那一双剑眉星目,眼神清秀此刻正冷冽看了过来。 遂宁暗示大娘先行退下:“大娘,你去看看煎的药如何了。” 大娘离开后,屏风后的身影走出,秋淳泽居高临下看着对面的少女,神色依旧寡淡,莫叶慈来不及观摩,急忙起身打算行礼:“属下拜见......” 眼下正是关键时期,她不敢掉以轻心,谁知半路被打断。 “身体不适,不必。” 秋淳泽话音刚落,莫叶慈抬眼看去,眼前之人神情冷淡,他是个果断干脆之人,这样的人最怕麻烦,而眼下自己的确带来了麻烦,想到这里她道:“太子殿下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太子殿下并未理会这一话语,他目光深沉,早有计划:“吃饱后准备启程。” 说罢,他快步离开了屋中。 烈阳打在身上的那一刻,暖意瞬间弥漫,她抬头看了看天,放眼望去无一片云彩,极好的天气。 马车行得稳当,车内燃起一炉安神的檀香,烟气袅袅,缠绕着垂落的深青色帘幔,她想起父亲生前也有同样习惯。 一阵失意后,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轻响,混着街边摊贩的吆喝声,慢慢在她眼前显出画面,她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车壁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父亲打的羊脂玉佩,那玉佩逐渐被体温捂得温热。 她直视着对面的车窗,虽被拉上,但偶尔吹过的风会掀开外面的景象,是与马车中完全不听的景象,虽是一瞬之景,仍令人心驰。 秋淳泽正坐于马车正中间位置,全程闭目养神。 便是此时莫叶慈才好好看了秋淳泽一眼,这样秀气温润的一张脸,却在上一世牢房里派人一碗毒药毒死了她。 人不可貌相,今后更需小心谨慎。 途中马车速度逐渐放缓,车身闷声一晃,也是此时,双眼紧闭的人睁开了眼。 如此动静,马车上定是多了个人。 随后马车稳步向前,仿佛多的是只狸猫,秋淳再次闭上双眼。 莫叶慈猜想,是遂宁。 出发时他便不在,应是被秋淳泽派去办那件事情去了。 车帘外暮色渐起,一抹朱漆宫墙掠过,墙头上的琉璃瓦在残阳下泛着淡金,她眼底的神色渐渐从一路的松弛,敛成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静。 高墙中,神秘、危险,也难以走出。 第2章 被怀疑 明崇殿。 “殿下,太后吩咐的事有眉目了。” 与此同时,遂宁呈上去一张画像,是一个清秀俊朗的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 大阗国太后喜爱各种陶器,近些年在民间得到不少稀奇新颖的陶器物件,她有个癖好,若喜爱,便集成一套,只是近日有件头疼事一直毫无进展。她偶然得到一个所刻花纹极为新颖的陶杯,颜色组合以及质感见所未见,而她对此一见如故。 秋淳泽此番出宫为了便是帮太后找到此匠人,不曾想得个莫家紫陶传人,还顺水推舟卖了张大人一个人情。 “可觉得此人眉眼间有些熟悉?”秋淳泽捻着画像边缘,目光落在画中少年身上——墨发高束,额前碎发斜扫过眉眼,看到这里他便停住了视线。 遂宁点头,继续说道:“属下打听到,此人近两年时间出现在集市上,同时是一家店铺的远近闻名的鉴宝师,但近几日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此人被见到屡次出现在莫府四周,属下觉得应是莫家公子。” “只是端亲王实在可恨,毁尸灭迹,什么都未曾留下,那名匠人应是葬身火海了。”遂宁说完表情中尽是憎恨与可惜。 秋淳泽嘴里含着抹似笑非笑弧度:“倘若此人起死回生呢?” 莫叶慈被安置在东宫的一处偏院,这里没有正殿的恢弘,反倒显得格外静谧,一处处修竹立于墙边,竹影婆娑,遮住了大半夕阳,门外是一棵硕大栾树,花色淡美。 对此她并不陌生,上一世她来过无数次,本以为守卫松懈是得手的好时机,但其实其中的机关暗箭一旦触发便插翅难逃。 她提着襦裙的下摆,顺着后院踏过一座青石板桥,桥下一池秋水,水面浮着几片残叶,倒映着岸边朱红的宫墙和飞翘的屋檐,檐角下的铜铃被风一吹,发出细碎的声响,却压不住心底的悲凉。 从前,她是最喜欢热闹的,就连家中被待不住,非要逛集市被人挤人才觉得热闹,如今却觉得此处安静得甚好。 静谧后出现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人在青石桥对岸喊道: “叶姑娘,太子殿下传你过去,请随我来。” 等看清对面人样貌时,莫叶慈瞳孔猛地收缩,身体瞬间一僵,她是秋淳泽的人,也是灌她喝下毒药的人,她叫阿圆,虽是丫鬟打扮,但却是个练家子。 明崇殿。 阿圆把人带到后先行退了下去,莫叶慈一步步走进殿中,数十台灯盏照亮诺大宫殿,但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太子殿下高坐于正前方御座,见人到了,他淡淡道:“过来。” 他说话时的声响在空荡宫殿中被放大,留有回音,对面的人并未抬眼看她一眼,手中不知拿着什么在看。 莫叶慈走近时才看清,他手里拿的是一个褐色小杯子。 这时太子抬眼看了过来,依旧冷面,他举起杯子道:“你看看这陶制的杯盏,可是出自你莫家?” 慈接过杯子,冰冷的陶面划过掌心,留下淡淡却无比熟悉的触感,她猜对了,先前秋淳泽交代遂宁办的事情的确是这个杯子:“回殿下,确实出自莫家。” 她缓缓颔首,一缕墨发自鬓角散了下来,又被她一手掖进耳后。 秋淳泽眼底的暴戾却徒增,看向她的视线里除了审视,又多了几分轻蔑。 他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停下,硕大的阴影投射在她身上,令人不寒而栗,她不敢抬眸,只想悄然往后移步—— 男人却忽然抬手扼住她的下巴,沁人心扉的威圧感随之而来,力道不重,却叫她动弹不得。 半刻过去,男人轻蔑的笑了一声,继而,语气冷得骇人:“这上面分明就没有莫家印记,光凭你一张嘴如何证明?” 他的视线牢牢钳住她,好似巡视着己方领地的虎兽,下一刻就要将她吞噬进腹。 莫叶慈心中丝毫不慌,秋淳泽一如既往地腹黑缜密,证明便意味着莫家私自在市井售卖紫陶,但眼下她必须证明,只因上一世临死前从阿圆口中得知,秋淳泽一直在找制作出此杯的人。 她本想徐徐告知,不曾想秋淳泽如此快的时间就查到了莫家头上。 这确是莫家紫陶,但却不是出自父亲之手,父亲的陶风格简约大气,以形色闻名,秋淳泽手中的那只形色普通,胜在陶外壁图案精美绝伦,这与莫家紫陶风格大相庭径,所以是她做出来的。 而形色,是她欲盖弥彰故意为之。 认不出来是自然。 当时父亲认为她的陶背离了莫家风格,并未放在心上,但她却私下做了不少售卖,越不像莫家的东西,反而越安全,他手上的那只便是当时流进集市中的,不过,为何会出现在他手中? 他的手越收越紧,她开始疼得眼眶发红,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莫家的陶器流入集市乃是大罪,但如今哪里还有顾忌的必要:“殿下,民女并未扯谎,这只杯子乃是属下两年前所制,当时属下私下将它卖入集市,未曾记错的话,里面杯壁处有三道划痕。” 是当时雕刻时不小心划上去的,也因此卖价骤减。 本以为秋淳泽会仔细确认,不曾想下一瞬她就被松开,秋淳泽再次坐回,手中杯子也被放下发出清脆一声:“看来莫姑娘有些离经叛道,就是不知是否真的继承了莫老毕生心血?” 那是自然,她从小便是在陶坊长大的,长期的耳濡目染加上父亲的亲自教学,她早已掌握,只是她嫌父亲循规蹈矩不思创新,于是经常做点不那么像莫家紫陶的东西出来,父亲虽不喜欢,但总能在外卖出好价钱,这难道不是一种证明? 莫叶慈站于殿中,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根不肯弯折的竹:“定青出于蓝胜于蓝,万不会让殿下失望!” 她的目光直直撞进秋淳泽眼底,毫无一丝躲闪,只有一片坦荡。 待人离开,他指尖摩挲着杯盏边缘,喊出藏于身后屏风之人:“遂宁,现在你看,这匠人真的葬身大火了吗?” 遂宁眼中尽是钦佩,他怎么就没想到画像上的人是女扮男装的莫叶慈,联想到此又突然意识到什么:“殿下,我走访莫府附近的街巷,都道莫姑娘性子活络,不像寻常闺阁女子那般拘谨,如此看来,确实对得上了。” 秋淳泽放下杯盏,手指关节在案上轻轻扣了扣,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笑意——性子活络吗? 目前展现出的还只是一个需要庇护的小绵羊形象,受伤过后的小绵羊,需要的是休息。 遂宁欢喜道:“殿下,太后生辰大寿将至,如此一来......这莫姑娘,真是个宝!” 秋淳泽却显得毫无波澜,世间之物往往附带双刃,越是宝贝的东西,也越容易带来危险,他吩咐道:“我不在的这几日里看着点人,不得大意!” 每月中都有三天时间需进宫同陛下下棋,他通常是独自一人出发。 三日后。 遂宁这几日暗中观察莫叶慈,发现她几乎一步都不曾踏出偏院,不是睡觉就是发呆,有时在前院的栾树上睡,有时在后院的青石板桥上靠,安静又无聊。 直到傍晚,她才有所动作。 莫叶慈闲了几日心中郁结似乎更甚,眼下唯有找点事情让自己忙起来才能缓解,于是她准备去找一趟秋淳泽,宫中若是没有制陶场所,修建起来极为耗损时间,须早做规划才好。 她的偏殿处在整个东宫最边上,去到正殿需走上一炷香时间,一路途径水上木桥、长廊,还有许多院落,即将走至正殿时莫叶慈注意到旁边的偏殿格外显眼,建筑亮色居多,花纹图案也多,看起来倒像是女子的住所。 里面住的是秋淳泽的女人。 上一世她曾见过秋淳泽和一女子挽手同行,眼中有从未见过的温柔。 皆道秋淳泽是大阗国第一君子,文武双全,战场上杀伐果断,私下却温润有礼。在战场上屡次立下战功,一次深受重伤后便被太后强行留在东宫养伤,因伤也推掉无数大臣家的女子,这一推就是两年,到了后来竟传出他不近女色类的传言,离谱至极。 她正欲离去时,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前走出的女子身着石榴红蹙金宫装,乌发松松挽成惊鸿鬓,仅用一支赤金色点翠步摇固定。再走近些时她才看清女子的模样,肌肤如羊脂玉般莹白,未施粉黛却自带光泽,眼尾微微上挑,却不是媚态,反添几分贵气的慵懒。 这般容貌打扮,倒不似寻常妾室。 女子也早已看见她,此刻正噙着一抹浅笑,眼底并无半分局促,反而带着几分好奇,毫无闺中女子的羞腆,倒有主人家的熟稔,正思忖间,便听女子先开口:“你是新来的丫鬟?”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又道:“不对,你的衣裳并非丫鬟,我看着倒是有些眼熟。” 莫叶慈不知她在说什么,衣裳是阿圆拿来的,想来是上面吩咐下来的,莫非有问题? 女子身后跟着个丫鬟,穿着打扮和阿圆相差甚多,不像是东宫丫鬟,她背问道:“小言,你看看她身上穿的衣裳可是我还未来得及穿的那几件中的?”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丫鬟肯定道:“回公主,正是!” 莫叶慈:“.........”五雷轰顶差点一个没站稳栽地上,心中顿感歉意,但秋宁婉并没给她任何机会解释,追着问她:“你不是丫鬟又能是谁?哥哥从不留多余之人在府上,更别说是女子。” “莫非......哥哥终于开窍了?”秋宁婉颇有兴趣绕着莫叶慈走了一圈:“长得不错,就是.....就是身材差点,不凸不翘的,不过这都是小事情....反正” 事情逐渐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莫叶慈强装镇定,抬眸时,眼底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平和,声音清润:“公主殿下误会了,民女并非.......” 话未说完便被一声威严打断。 “秋宁婉,别胡闹。” 第3章 入宫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玄色常服上绣着暗纹的图腾在光影中若隐若现,衬得他身姿挺拔,太子秋淳泽负手而立,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场:“衣服是我命人取的,已经给你补上了。” 秋宁婉对此丝毫不在意,比起这个,她更加关心的是莫叶慈和秋淳泽是何关系,只见她三两步跳到秋淳泽面前拉起胳膊摇晃:“哥哥,我问你个事。” 中间还不忘瞥了她一眼。 看到秋淳泽和秋宁婉两人远去的背影,莫叶慈松了一口气,先是误会他人,后被她人误会,她本想跟上说正事,但眼下却不敢上前打扰,只好先打道回府。 夕阳漫进偏院时,阿圆前来送吃食时未看到莫叶慈,于是放下吃食后一路小跑回明崇殿,慌张样被池塘边的殿下正好瞧见,秋淳泽每日都有给老王喂肉的习惯,老王是他养的王八,眼下已活百年,是他的稀罕之物。 在先皇后胎中时便被各方势力下毒暗害,到如今下毒刺杀诡计陷害的例子多得都数不过来,比起在身边安排重兵保护,他选择了身边只留信任之人,对他来说,信任一个人需要漫长的时间。 眼下,他对莫叶慈再次起了疑心。 秋淳泽踏进偏院时,只闻见一阵栾花味,屋内空无一人,他眉峰微蹙——人为何不在,去了哪里? 良禽择木而栖,她若真是假意投靠,择的又是哪一根木? 此时莫叶慈蜷在栾树中间的枝桠间睡得正沉,柳绿裙摆被风卷着,蹭过缀满栾花的树冠,倒像枝桠上结了个懒怠的小花仙。 她嫌屋里过分安静,反倒会胡思乱世困于梦魇,伴随着风叶的“沙沙”声,莫名觉得安心舒适,特意寻的分叉处枕着手臂,连鬓边碎发被吹得晃,都没醒。 他抬头的瞬间,恰好有片云从月前飘过,清辉落下来,正好照在栾树半腰处。那团“花影”里,女子的侧脸露了出来,脸部轮廓被栾花叶遮挡了几分,只剩眉眼间的恬静。月光落在她眉心,衬得那点肌肤朦胧如玉,唇线柔和,似含一缕未醒的笑意,风卷落花瓣在她颊边,轻轻划过....... 半响,秋淳泽轻抬眼眸,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性子活络就是喜好爬树睡觉? 本打算就此离开,但下一瞬他抬手,一枚碎银从指缝间滑出,“当啷”一声响砸在莫叶慈手边的枝桠上。 其实刚弹出,他便已经后悔,竟不知先前的自己是何心态。 金属碰撞的脆响猝不及防,莫叶慈猛地睁眼,意识还没回笼,手已下意识去抓晃动的树枝,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啊——” 她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像片被吹落的叶子,直直往树下坠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莫叶慈的惊呼还未落地,身体先于意识,秋淳泽三两步跨步上前,长臂一伸,稳稳接人于怀中,她身上的花香气混着淡淡不知为何的香气,猝不及防钻入鼻腔。 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腰,没有半分多余的触碰,怀中的人挣扎了两下,他面无表情,嘴不薄此时却抿成一条冷硬直线,眼神里——是审视。 “咚”的一声,莫叶慈被他毫无温柔地放了下来,落地时,一股沉闷带着颗粒感的软弹,并非地上,她想起栾树下的许多布袋,虽不知装了什么,她踉跄一下,抬头时还带着懵懂,眼里水汽氤氲,她本想先道谢,虽说同样也是他所为,只是下一瞬伴随着一阵“沙沙”声音。 布袋被撞出了口子,里面的东西瞬间往外泄,一个没站稳,她顺着沙袋坡度滑到地上,起身后背上还残留着粗麻布的摩擦感。 “沙沙——” 土粒往外涌出的闷闷声充斥耳边,滑落中她抓起一把,是熟悉的土沙,月光下看得并不清楚,但触感她认得,正是制陶用的沙土。 他为何在宫中囤积沙土? “属下谢过殿下搭救。”莫叶慈装得淡定,朝他行礼。 秋淳泽避开她的目光,看向对方脚边。 “脚下东西,你可认得?” “认得。”莫叶慈脱口道。 秋淳泽黑压压的身影在沙袋上,看不清脸,反倒有一种轻松感,垂眸一瞬,他跳至地面:“跟我来。” 不到百步,他们来到一处小院,位置就在莫叶慈房间正对着的方,随着秋淳泽打开门亮起灯盏,院内土堆高度及他腰间,是比栾树下多出数倍的陶土,只是看着陶土的颜色种类,莫叶慈心中一震——红、青、白、黄,紫,乃五色土,专用于制作莫家紫陶。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装饰材料,就连烧制用的松木柴和龙窑,几乎一应俱全,堪比家中规模的制陶场。 莫非那栾树下布袋中装的,也是? 他为何在这东宫之中设出如此规模? 莫叶慈心中的疑问被秋淳泽尽收眼底,不知为何解释了一句:“因莫家紫陶深得宫中喜爱,本宫曾亲自尝试,而如今这里,归你了。” 秋淳泽神情淡定,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坦荡,险些忘记,他根本无需向谁解释。 “还望莫姑娘,不要令本宫失望,三日后,按照之前那杯盏风格做出一套茶具来。” 他视线不变,嘴角却多了两分似笑非笑意味,只因他话一说完,笑意瞬间全无,仿佛错觉。 莫叶慈猛地想起,三日之后,是太后生辰大寿,如此一来便解释得通了,秋淳泽找陶杯主人是为了借此献上祝寿礼。 莫非喜欢那只陶杯的人是当今太后? 夜色沉沉压在飞檐翘角上。好在廊下的宫灯还亮着,昏黄的光影透过素纱,在青石板上投下一片晃动的、破碎的暖影,风一吹,灯穗轻轻摆,连带着那些光影也跟着晃,倒显得更静了。 上一世虽蹉跎了陶艺,但正因那段经历,心中感慨颇多,对于紫陶,同样已有新意。 如今再次触摸到熟悉的陶土,仿佛如鱼得水,少女眼神骤然碎开,漫上一层水雾。 三日后,太后寿辰。 朱墙金瓦在日下泛着刺眼的光泽,秋淳泽一身玄色锦袍,显得尤为庄严板正,在宫人躬身引路下踏上轿辇,渐渐掀帘时,她注意到他目光淡淡扫过身后,随即落座,轿身微微一晃,便被抬着稳稳上前。 莫叶慈和遂宁两人轻快跟在后面。 一路上,莫叶慈见到不少人,巡逻的士兵一波又一波,阵仗极大,除此之外,还看到了栩国人,他们的相貌穿着与大阗国子民区别很大,一眼便能分辨出,两年前,自从栩国吃了败仗后就不停派使者前来送牛羊和珠宝,以此换取和平。 而如今堂而皇之出现在大阗国皇宫中,少不了端亲王的手笔! 上一世做杀手的那两年里,她发现端亲王秋鸿背地里和栩国来往密切,似乎在筹划着什么阴谋,她暗中调查过,而后引起了秋鸿怀疑,才被派去刺杀秋淳泽。 莫叶慈觉得,要是能掌握到关键信息,或许能借秋淳泽之手给秋鸿致命一击。 寿康宫偏殿。 烟气袅袅缠绕着殿内琳琅满目的奇珍,紫檀木长案上,夜光壁泛着幽蓝微光,缂丝屏风绣着白鸟朝凤,还有栩国使者带来的琉璃盏映出七彩霞光,引得众人低声惊叹。 秋淳泽一出现,便成为了全场焦点,众人行完礼后,瞬间被七八个大臣围住,他手中端着木匣,嘴边含着浅浅笑意,对应着工部侍郎奉居然关于河工的问询,随后户部侍郎邹涛凑上前来低语,他微微颔首,侧身往殿角走去,玄色衣袍在人群中划出一道沉稳弧线。 这与平时她见到的秋淳泽不同,他是会笑的,笑起来截然不同,仿佛冷硬的山石镀上了层柔暖的光。 莫叶慈本跟在身后,见秋淳泽被围,便停在了琉璃盏面前,秋淳泽尚且在不远处,她仔细端详起眼前的琉璃盏,若是以前她是不会多看的,毕竟在市集当鉴宝师时见过不少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所谓高手在民间,奇珍异宝同样也在民间。 这个琉璃盏虽精巧,若是成套送人,岂不是更完美,不知栩国使臣是如何想的。 她在周围大致逛了一圈,来品鉴会的大部分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只是不知道那端亲王要何时出现,她正想着这事突然身后衣裳被人扯了轻轻扯了一下,本能回头一看,是公主秋宁婉,正笑盈盈望着她:“你居然在这里,是太子哥哥带你来的吧!” 莫叶慈微笑点头:“回殿下,正是。”她对秋宁婉的印象不错,年纪相仿,活泼开朗,倒不像秋淳泽那样架子大。 “上次是我误会你了,和你说声抱歉,太子哥哥说了,你虽是女子,但技艺能力却不输男子,你帮我哥做事,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不要和我那么客气........” 这此番让莫叶慈惊了又惊,不敢想象这些夸奖是秋淳泽口中说出的。 秋宁婉一把挽住莫叶慈胳膊,边说边看着殿中的奇珍,有不懂的地方莫叶慈就和她讲解,与此同时,她还说出了个关键信息。 她说,端亲王最是喜欢压轴出场,更是放言今日要为太后献上宝物,那宝物太后定会喜欢,此话引得众人前来一探究竟,秋宁婉也是为此前来的,不过从她语气看来,除了看宝物外,更想看端亲王的笑话。 莫叶慈心中微动,端亲王与秋淳泽素来不睦,此番扬言要送大礼,不知是真行祝寿,还是另有打算。她正想着,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唱喏声:“太后驾到——” 话音刚落,殿内众人纷纷敛声屏气,自动向两侧退开,让出中间通道。原本喧闹的品鉴会瞬间安静下来,只余下香炉里烟气缓缓升腾的细微声响。 秋淳泽已站在了通道左侧,莫叶慈则随秋宁婉退到人群后,抬眼望去,太后身着织金秀凤的正红宫装,由嬷嬷搀扶着,缓步走来,神色雍容,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度:“诸位不必多礼,今日为的便是交流品鉴.......” 莫叶慈逐渐走神,她想着端亲王的事,就算他有多么喜欢压轴,但如今太后都出现了,他究竟是否会来,不知为何,她眼皮突然跳得厉害。 不久,殿外传来一阵略显张扬的笑声:“恭祝母后福寿安康!这份薄礼,还望母后喜欢!”众人循声而去,不知何时从后方出现的,只见端亲王身着蓝色锦袍,面容周正,却因眼底的倨傲添了些咄咄逼人的锐利,他身后跟了两位内侍,抬着一只盖着红绸的楠木托盘,红绸下的物件轮廓不小,隐约透着精致弧度,引得众人好奇交换眼神。 莫叶慈指尖猛地攥紧了衣袖,指尖泛白,呼吸都滞了一瞬,这就是端亲王,此刻终于有了具象的模样,每一处五官都像是刻在心头的刀痕,清晰得让她心头发紧。 此时秋宁婉凑到耳边:“瞧皇叔这阵仗,他向来喜欢哗众取宠。” 端亲王走到太后面前,亲手掀开红绸,露出一只紫陶花瓶,“方非一式,圆无一相”。 线条流畅自然,明如水,润如玉,配上栩栩如生一簇莲花,众人发出连绵赞叹。 看清托盘上的物件后,莫叶慈心头一震。 随后端亲王继续道:“母后,此乃莫氏绝笔孤品,世间唯有这一只,乃无价之宝,唯有此物,才配得上母后!” 谁不知莫家上下全死于一场大火,如今他手里的自然也就成了绝笔孤品,确实是无价之宝。 莫叶慈浑身一僵,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她死死盯着那只陶瓶,指尖掐向掌心,鲜血浸出也浑然不知。 第4章 入宫 暴露于众人眼中所谓的孤品,未尝不是他端亲王行凶的罪证,小不忍则乱大谋。 想到这里,她手腕一松,随即一阵刺痛从手心传来,那鲜血逐渐干涸在指甲缝隙中,恨意只在眼中汹涌了片刻,眼下已然恢复了先前的平和。 众人皆沉浸其中,纷纷交头议论,有的感叹陶瓶精美的,有揣测太后是否会因献宝和端亲王冰释前嫌,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还有的猜想太子准备的究竟是何物,风头能否压过端亲王。 唯独没有人为莫家的遭遇惋惜上一字一句。 这个世道,上面的人不会向下看上一眼,他们喜爱下面人呈上的物,唯独对人冷漠至极。 双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一处,皆是看前方凑热闹,唯独有一双明目是向后的,方才少女眼中发生的一切都没能逃过秋淳泽的眼睛。 他只是扫了几眼便转头回去,周围的声音仿佛从耳边路过,无法进入耳中,秋淳泽心中闪过一丝悔意,不应该带莫叶慈进入这里。 只是那丝悔意只是一瞬,转而变成了好奇,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居然能做到如此隐忍,心中城府远超意料,这与遂宁调查出的莫叶慈出入甚多。 少女仍旧保持着上一世杀手的机敏,自然也察觉到了前方秋淳泽的目光,只是装作不曾注意到的样子,在此之前她不懂,为何太后寿宴秋淳泽会选择带上她,而如今,这似乎是一场取乐。 下位者在上位者的审视中把恨意尽数隐忍藏于心的一场取乐。 如果说一开始对于利用秋淳泽复仇而生出心虚和愧疚,那在此刻便统统都烟消云散。她早就知道的,秋淳泽是怎样的一个人,人命在他眼中本就不值一提,成为威胁,便只有一死,上一世她就已经明白了。 秋宁婉被莫名其妙震慑了一下,以为秋淳泽的目光是冲她的,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收敛了脸上的唏嘘与不服,乖巧地朝秋淳泽挤出一个微笑回应。 其实端亲王秋鸿对秋宁婉还算不错,毕竟是女子,对他没任何威胁之处,以前秋宁婉也算不上讨厌他,自从两年前,端亲王联合朝中大臣联合上书举荐秋淳泽上战场对抗进犯的栩国,野心昭然若揭,秋淳泽若是败了,要么死,要么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 然而最后,前线传来一次次大捷,栩国大败,当所有人都在等着秋淳泽凯旋归来时,噩耗传来,秋淳泽于返途遭遇刺杀,旧疾加上新伤,生命垂危。 后来虽捡回性命,却用了近乎两年时间休养恢复,这幕后之人便是端亲王,但阗王并非处置任何人,用太子之位和以简单的敌国偷袭将事情压下,背后真正原因明眼人心知肚明,包括上方的太后,也便是从两年前,她与端亲王生了嫌隙,这些年间两人无甚来往。 但始终是亲母子,眼下望去,太后对端亲王的祝寿礼十分满意,不仅开开心心收下,两人还聊起了天,表情皆无任何生分。 好一出破镜重圆。 莫叶慈心中响起一声冷笑,上一世时,在端亲王手下做事时就得知过,太后虽为秋淳泽斥责了端亲王几句,但并未要真的撕破脸,而是端亲王单方面生气没亲近太后,太后从小便对他溺爱,就连阗王都对他宽容无比。 只是端亲王生了两年的气,为何突然孝心泛滥? 不过当时莫叶慈觉得秋淳泽真惨,亲爹不护他,亲叔叔要杀他,当太子没什么好的。 如今只感慨,这一大家子没一个正常的。 哦,秋宁婉目前还算正常。 端亲王与太后叙旧一阵后便领着人走了下来,一路观赏眼前的精美宝物,但都是瞥过一眼,两人停留在那盏琉璃盏前。 而太后脸上的浅笑也随之变成欣喜,伴随着一旁端亲王的解说,她眼神骤然发亮,急忙问:“怎么只有一只,制作这杯子的匠人是谁啊?” 琉璃并不稀奇,单色琉璃最为常见,至多也就出现过三色琉璃,还从未见过七彩琉璃,且颜色过渡如此自然协调的,太后素来喜爱清奇古雅宝贝,夺目浮艳的反倒觉得索然无味,眼下竟也心动。 端亲王似乎等的便是这句话,向身后瞪了一眼道转头笑道:“母后,此等宝物来自栩国,这是栩国使臣,母后若是喜欢,就让她们多送点来宫中。” 那栩国使臣收到眼神瞬间蹿到跟前,是个长得清爽周正的少年,沉稳行礼道:“参见太后,此琉璃盏制作极为耗损时间,太后若是喜欢,小人回去后定日夜赶制,到时成套奉上!” 莫叶慈全程看在眼里,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但对于猜想的一切一时间竟不知要向谁讲诉,不知为何她看向了秋淳泽,他此时已然坐于前方,一口茶水抿入口中,似乎并不关心周遭。 不知是真不关心还是? 他准备什么时候拿出那套茶具? 直到太后回到前方席位坐下后,端亲王突然高声问了一句:“不知淳泽为太后准备的是什么?迟迟不献上,皇叔更好奇了。” 皮笑肉不笑被秋鸿演绎得淋漓尽致,他虽笑着,但嘴边的弧度像是刻上去的,眼中并无半分笑意,让人有些发怵。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在秋淳泽以及他身前桌角的木匣子上。 只是他淡然地像事不关己般,不紧不慢喝完杯中的茶后方才起身上前,在众人的凝视中缓缓打开木匣子,太后身旁的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取出放至木盘中。 一套茶具展现于眼前。 秋淳泽笑道:“巧了,皇叔,我这个同样也是,莫家紫陶!” 闻言,莫叶慈胸口中似有一物压过,眸中精光乍散,呆立当场,就连呼吸都变得厚重,这是她未曾预料到的,莫家的人血馒头,秋淳泽竟也要吃上一口,大胆猜测一番,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把她拎到众人面前来证明自己手中确实是莫家紫陶? 尽管在她印象中,秋淳泽非但不蠢,还很聪明,桩桩件件皆有考量和目的,断不会为了单单证明个紫陶就提前扔出自己这张棋子,但她不得不做最后的打算,就像上一世,她也没想到是那般结局。 突然间,肩膀处被人轻轻拍了两下,是秋宁婉,莫叶慈并未回应,双眼依旧紧紧盯着前方的秋淳泽。 与此同时四周早已一片哗然,谁都知道莫家紫陶以紫红色为主,从未有大的改变,然而木盘中的那套茶具颜色分明是褐棕色,且看上去分明不像陶品,反倒像木制品。 太后定睛一看,猛地从座位站起身,两个丫鬟见状连忙递上跟前,她一个个拿起端详抚摸,越发合心意,众人也是有眼力见的,安静下来等着她开后。 端亲王脸色毫无表情控制可言,相当难看,冲身后的人询问起来,太后开始赞叹:“淳儿,这名匠人当真被你找到了?” 秋淳泽淡淡浅笑:“皇祖母,皇天不负有心人,托您的福,人我找到了。” 太后欣慰一笑,丝毫没想起来秋淳泽先前说了什么。 “母后喜欢自然是最重要的。” 在听到琉璃盏匠人回答后,端亲王瞬间变脸,摆出一副严厉模样:“但是淳泽啊,撒谎骗人是不可取的,众所周知莫家满门死于一场大火,什么都不曾剩下,你那个怎么会是莫家的呢?” “再说了,莫家的紫陶何时是这般颜色?分明就是木头做的,为何要谎称紫陶?” 三连问一出,下面纷纷开始交头接耳,不少人发出同样疑问,莫叶慈心中长叹一口气。 没想到这些人如此无知,看来自己的天赋确实在制陶上,稍微创新便能令众人大开眼界。 只见太后示意丫鬟抬着茶具在众人眼前拂过一圈:“不久前,哀家得到一只杯子便是如此,看似是木制,实则陶制,如此独特精巧,可惜独有一只.........今日哀家并不想听到任何不吉利的事情,还望诸位切莫再提起不相关的。” 眼下的两个重点中,她关心唯有一个,那便是知道它确实是个紫陶,这也是唯一能为秋淳泽证明的,而对于另外一个重点,她不知晓,更不关心。 这已然是在给秋淳泽撑腰,此话一出就连端亲王都不甘心地闭上了嘴巴,再没提起这句话,莫叶慈如释重负深吸了口气,眼睛看向前方的秋淳泽,不曾想两人目光恰巧撞上,他以一副云淡风轻的浅笑姿态正看了过来。 少一分失去笑意,多一分嘴角失去意味。 莫叶慈死死压着情绪,脸上尽量表现得毫无波澜,上一世她便发现,秋淳泽身边忠心耿耿之人无一不是冷静寡言,此时他的那一抹浅笑,更像是对她的考察和调教。 她觉得秋淳泽不止阴暗,十有**还是个变态。 第5章 不忍了 端亲王心中觉得不是滋味,摆着张不好看的脸独自闷头喝酒,七彩琉璃盏匠人在一旁倒酒,才倒了三回便看着眼前之人眉头皱起,随后凑近提醒道:“亲王,贪杯误事,切莫忘了今日你答应我们的正事。” 屡次被打断,他脸上更加不悦,在加上酒壮怂人胆,他一甩手,手中杯子碎在身后,“哐当”一声清脆声音瞬间引起周围人注意,无数双眼睛看了过来,当然太后和太子也看到了,但谁也没有多余的反应,因为对此,他们早已司空见惯。 要说阗国最受宠爱的,并非太子,也并非公主或是其余任何一个皇子,而是端亲王,尽管两年前涉及设局刺杀太子一案,但就连阗王和太后都不追究,据说,此种原因源于一个“愧”字。 阗王秋源比端亲王还小了两岁,他打小身体虚弱患有凤隐疹,若是被外面的冷风吹到,便会浑身起疹子,呼吸困难甚至会有生命危险,而端亲王相反,身体健硕,更是从小在武学上就表现出了天赋,年纪轻轻已经有一番造诣,当时,阗国上下不约而同都认为端亲王必定是下一位阗王。 直到尧国铁骑踏入阗国土地,当时的老阗王年事已高并无亲征能力,秋源更是风一吹便倒,老阗王更是承诺待他回来便把王位交予他手,三年后,秋鸿胜利归来,但不仅瞎了只眼,还从此落下不育之症。 老阗王驾崩前留下的遗诏中,上面并未提及秋鸿一句,最后登上皇位的人是秋源,便是从那时起,端亲王仿佛变了个人,性情越发暴躁无常,一心沉醉吃喝取乐,从此至今。 每每看到秋淳泽在眼前,太后便会想起至今尚无子嗣的端亲王,当初她也曾找过端亲王,意思和阗王的差别不大,想到这里心疼和愧疚便涌出,见他正在一旁不悦,太后吩咐身边丫鬟过去传了句话。 原本还在发脾气的端亲王听完立马收敛了许多,开始和周围的大臣谈笑风生,堪称变脸。 宴席结束。 端亲王跟着太后离开了偏殿,同样跟着离开的还有秋淳泽,莫叶慈心弦彻底一松,至少今天应该是平安无事了,秋淳泽并未留下任何交代,她只能在原地等着,等他结束以后跟着回东宫。 秋宁婉也离开了,眼下偏殿只剩下了她一人,莫叶慈找了个凳子坐下,站了好几个时辰,她的腰和腿早已酸疼,坐下后立马觉得舒服不少,刚锤了几下大腿遂宁就站在了眼前。 莫叶慈看了下四周,秋淳泽并不在,遂宁走近传话道:“小慈姑娘,殿下让我带你过去。” 莫叶慈:“.........?”不再继续表情管理,她瞪大眼睛一脸不解。 小慈?她记得很清楚,遂宁一直唤自己都是莫姑娘,怎么突然就变了,还有,过去哪里? 面对遂宁时莫叶慈明显比较轻松自在,他虽是秋淳泽的人,但上一世刺杀失败被关进大牢时差点被里面的狱卒用刑,遂宁来到狱中后不仅叫停,还扔给了她一张麻布,当时遂宁说了一句:“我看得出来,你对殿下并无杀心,说出你的苦衷,我可以帮你。” 可莫叶慈不能说,端亲王早有准备,他手下的杀手纷纷都被捏住了软肋,她当时唯一的朋友就在端亲王手中,她无法做到为了自己牺牲掉朋友的性命,但她十分感激遂宁的善意。 遂宁在前面带路,走出几步后他解释道:“殿下吩咐过,在外面时要管你叫小慈,以免暴露了你身份。” 莫叶慈:“........?”她更懵了,让藏着身份的也是他,主动说出她身份的也是他。 秋淳泽到底是要怎样? 太过于迷惑,她一个没注意不小心叫出一声:“嗯?”,遂宁听到后接着说:“小慈姑娘,殿下不是坏人,他只是不善言辞,你别多想。” 呵呵呵呵,对于她来说,杀过她的人总不能是好人吧,莫叶慈悄悄翻了个白眼,随后违心回答:“我觉得你说得对!” 路上莫叶慈又多问了几句,得知遂宁并不是接她回东宫的,而是去见太后,关于具体的原因,遂宁并不知情,她猜测应是有关那套茶具。 遂宁带把人带到门外等候后就退了出去,莫叶慈站着等了一会后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从屋里走出,走出的人是端亲王和那七彩琉璃匠人,她本能地眼尾瞬间上挑,眼神死死钉在端亲王身上,内心翻涌的恨意在眼白泛起一层薄红。 在端亲王目光看过来时她再次熟练地藏起了情绪,端亲王心情不错,脸上藏不住的笑意,随便在她身上扫了一眼后便离去,内心波涛还未完全平息,这时候走出来一个丫鬟,她认得,是太后身边的其中一个,丫鬟带路道:“小慈姑娘,太后唤你进去,请随我来。” 她立马调整,微笑点头:“好。” 太后位于正中,表情祥和带笑,秋淳泽坐于侧方依旧分析不出任何表情,应该是没有危险的,莫叶慈走近后立马规规矩矩行礼,太后心情不错,温和道:“小慈是吧,哎呦,这张脸长得又美又乖的,看起来还真是爽心悦目,你的来历我已知晓,你的手艺哀家很是喜欢,往后就留在哀家身边做陶艺了。” 莫叶慈:“?”秋淳泽干了什么?把我卖了? 她这下彻底懵了,计划完全被打乱,丝毫不知晓秋淳泽下的什么棋,他总是这样,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若是秋淳泽她眼下定会问上一句为何,但面前的人是太后,她不敢问也不能有任何别的想法,在太后眼中,她只是一个匠人,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 莫叶慈淡定叩谢:“小慈谢过太后,谢过太子殿下!” 本以为能依靠秋淳泽复仇,没想到刚开始便再一次失败而终,往后要想靠太后报仇等同于痴人说梦,相比于此,她更加不甘心的是,为何秋淳泽要如此?先是说了为他做事,转眼间就把她转手送人,像垃圾一样毫不犹豫丢弃,可,她不是垃圾。 是秋淳泽眼瞎! 低头叩谢的一瞬间,眼鼻猛地一酸,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好在直接从眼球滴落,并没有沾上脸颊,等她再次抬起头时,看不出任何痕迹。 夕阳最后一点金辉被高墙屋檐吞尽,天边的霞光褪成淡淡橘色,边缘渐渐晕出一层灰蓝色,三两只鸟翅声掠过天际,转眼就飞出视线。 秋淳泽走在前面,宽肩挺得笔直,两只手随意交握背在身后,指节一半隐在广袖中,露出修长白皙手指,步子中带着不容置喙的从容,莫叶慈跟在他身后两步远的距离,目光落在他交叠手指上 ,她裙摆蹭过地面的声响规律地响在两人耳中。 她手中还拎着一盒茶酥,太后吩咐她把茶酥送上秋淳泽马车上,话语几番来到嘴边,她还是想问上一句,为什么要这样做,但看着他冷漠决绝的背影一次次又咽了下去。 突然那背影忽地停下了,莫叶慈见状也没再向前走,秋淳泽两步转过身,眼神凝视着她,半响后叹了口气道:“本太子很想知道,你究竟有多能忍?” 他依旧凝视着莫叶慈,只是表情中多了几分着急。 自从宫外第一次见到莫叶慈起,秋淳泽隐约就感受到她在忍着什么,不仅如此,她的恐惧,她的戒备,似乎都是朝着他的,她不信任他,心中不服,却表现得毫无怨言。 他身边不需要留下一个不信任自己的人。 或许她更适合留在太后身边,至少能更轻松自在些。 莫叶慈意识到她确实猜对了,今天的种种都是秋淳泽故意的,是试探,更是调教,或许在请求张伯引荐时自己的意图就早已被察觉,尽管藏得辛苦,但依旧没能逃过他的眼,此时此刻她有些庆幸这一世没有成为他的敌人,秋淳泽过于聪明了。 既然如此,那便不装了,她抬眸同样看向秋淳泽:“为什么?” 话音刚落,秋淳泽猛地向前一步,她立马往后一步,还未站稳时秋淳泽又走了一步,她来不及再后退,他的步子迈出得很大,眼下两人距离得很近,莫叶慈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落在额头,她急忙问:“殿下这是做什么?” 秋淳泽没动丝毫,只是眼眸向下:“你问为什么,这就是原因,你怕我,提防我,不是吗?” 莫叶慈继续道:“您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属下没理由不怕,至于提防,就更加谈不上。” “既然是奔着我来的,又为何害怕?” 秋淳泽句句都问在点子上,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自己上一世被他杀所以才吃一堑长一智的吧,几乎快要喘不上气,她继续往后移开一步:“殿下,你们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或许永远不会懂,你们动动手指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甚至全族上下的生死,有过痛彻,不敢不怕。” 他呼吸一滞,沉默片刻,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他换了个话题说:“东宫人不多,但却没有外人,但个个都是互相可以信任的,这其中靠的并非是忠心,而是利益,我需要他们,他们有求于我,这才是最为稳定的关系,我这样说,你是否能明白?” 莫叶慈随之愣了一下,堂堂太子竟然说不需要忠心,而是平等地用利益交换需要,这令她十分惊讶,他们这样的人只需要随口一说便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前来追随,鞠躬尽瘁,他却不选择这样做。 但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人与人之间必须依靠着什么东西存在才能长久,利益或是感情,而对秋淳泽来说,利益更为可靠些。 他的意思很直接,她为他做事,也可以利用他做自己想做的,光明正大,不需要忍,不需要藏。 莫叶慈突然如释重负,坦白直说:“之所以来到这里,为的是报仇,殿下,一定程度上,我们目标是相同的,而我可以帮你的,远不止与此。” 秋淳泽表情闻言有些来了兴趣,轻笑道:“哦?不妨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