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查无此人后》 第1章 古月今人 木澜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 她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有为青年、祖国的花朵,居然穿越成了一个黑户! 不是,别人穿越都是什么公侯小姐,世外高人,再不济也是什么一路逆袭、有头有脸的人物。 到她这儿,成为了查无此人。 木澜仰天长叹:老天,你待我也太薄了吧! 事情要从木澜的兴趣说起,上大学后,她一腔热血加入学校的话剧社,从此过上了暗无天日的后台生活。 本以为新人磨难,可都大二了,话剧社又招来一批新生,总能凭借资历从幕后换到台前了吧。 可社长在听说木澜的机械专业后,本着好用就往死里用的原则,悍然将其发配到后台,掌管舞台升降机和设备损管。 从打杂变成了常驻,这个明升暗降让木澜怒了。 她前去理论,还被社长拿出她曾写过的一篇小说嘲讽,说撒把小米在键盘上,鸡都比她写得好。 巨大的羞耻感袭来,木澜忍无可忍,冲到台前,对他破口大骂。 上一秒,她还记得自己正揪着话剧社长那个扒皮吵架,尖叫声响起,简易搭建的舞台轰然倒塌,她下意识把人推了出去。 ——再睁眼,就到了这。 一间明显不是现代装扮的房屋,身下的木床硬邦邦的。 也算各种穿越、重生、爽文看了个遍,因此发现不对的时候,木澜并没有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这问那,而是邪魅一笑,站起身,从容自信地推开门,没有犹豫,一头扎进池子里。 “来人呀!这刚救活的又死啦!” 一阵鸡飞狗跳。 得,重开失败。 看来也不是在演戏,并没有所谓的工作人员出来制止。 再一次悠悠转醒,木澜开始走流程。 她清清嗓子,一副失忆后的纯真模样:“哎呀呀!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呀?” “……” 没人理她,难道戏太过了? 木澜看向面前梳着丫鬟发髻的小姑娘,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一定就是我的左膀右臂吧!快告诉我这次拿的什么剧本?爹不疼娘不爱?还是打怪升级?我已经准备好了!” 说完,她撸了撸袖子。 “原来是个神经病。”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正欲再说,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道袅娜白影走进来。 小姑娘起身,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小姐。” 这位才是小姐,那自己是谁? 木澜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才注意到身上的衣服虽然被换了,但手腕上的红痣居然和自己原来的一模一样。 捏了一把,很疼! 木澜意识到什么,冲到窗台边,对着铜镜扒开发缝,仔细一瞧,真的也有颗痣! 旁边托盘上,还放着她当时身上穿的风衣。估摸着是跳水后,从她身上扒下来的,已经洗干净了。 搞什么?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身穿那一套! 这算什么?平行时空?宇宙飞船? 想到刚刚的跳湖,木澜心中一阵后怕,看来是不能随便寻死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先待着吧。 无数前人说的对,既来之则安之。就当玩游戏了。 做好思想准备后,木澜抬起头,就看见那位白衣小姐正瞧着自己。 她的目光是平直的,并不冒犯,反而有一丝善意的好奇。 木澜上过很多年的寄宿学校,一向很会跟同龄的女孩子打交道。 她大大方方伸出手,扬起一抹友善的笑,道:“你好!我是木澜。” 木澜其实说谎了,她本名叫木凭澜。 不过这个名字拗口不好记,从小到大,周遭人都习惯将她和一位传说中的人物混为一谈。 白衣小姐微愣,像是不知道木澜的意思,不握手,学着她的样子笑了笑,道:“我姓林。” 木澜问:“林什么?” 白衣小姐还未发话,旁边的丫头便道:“大胆!你怎么跟小姐说话呢!” 差点忘了,这里是古代,阶级森严,太过直白讲话会给人唐突之感。 不过木澜的心态一向很好,她笑意盈盈,从善如流道:“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芳名?” 白衣小姐像是诧异她的没脸没皮,依旧惊奇,淡声说:“我的名字是溪风。” 溪风。 木澜跟着念了一句,人如其名,是个好名字。 木澜又看向旁边的小姑娘,同样问道:“旁边这位美丽的……姑娘,请问你的芳名呢?” 她本来也想说小姐,注意到小姐本尊就在这里,只得转一个弯喊姑娘。 小姑娘不想回答,溪风一个眼神扫过,她只能开口:“含笑,我是含笑。” 好,如此便算做认识了。 开了话匣子,一切好说。木澜问:“这是哪里?” 含笑道:“当然是云州。” 显然,木澜没听说过云州这个地方。 她只得又问:“什么朝代?” 含笑望向一旁的溪风,得到首肯后,方才答道:“大周。” 木澜问:“西周?东周?还是武则天的武周?” 含笑摇了摇头,看来都不是。 木澜不死心,又问道:“年号是什么?” 这下连一旁的溪风面上也惊疑起来,含笑不敢说话了。 见她一脸认真,才道:“今年是永宁十五年。” 木澜彻底卸了气,中国历史是从明朝才开始实行“一世一元制”。 年号、国号、地名完全对不上,她菲薄的历史知识中,并没有搜寻到永宁十五年这个节点。 硬要说的话,她只听说过永宁公主。 所以,这里是一片她完全陌生的土壤。 穿越就算了,还穿到一个鸟不拉屎的陌生朝代,是一点金手指也不给呀。 木澜的垂头丧气,溪风瞧了个一清二楚,她还是头一次见一个人脸上有如此精彩的表情。 有些好笑似的开口:“你问完了,现在该轮到我了。你是谁?” 木澜苦笑道:“我是木澜。” 这要木澜怎么说?自古穿越就没有她这么悲催的,一点剧情提示都没有,像没过新手教程直接玩游戏,实在无从下手。 溪风道:“不是说这个,我是想知道你从何而来,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荆门关外,你不知道那里是北边最后一道关隘,百姓不能随意出入的吗?” 木澜茫然摇头,显然一无所知,这完全是一场绑架似的无意识穿越! 只能苦哈哈道:“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我失忆了。你信吗?” 溪风不答,无声地表明她不信。 含笑冷笑一声,合格地履行丫鬟职责,替小姐道:“你说呢?” 眼看赖不过去,也罢。 出来混,身份是自己给的。 好在木澜胡说八道的能力一向可以,遂深情并茂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隐瞒身份了。其实我是一个神仙。” 溪风:“……” 含笑:“……” “真的,你们看嘛,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足以证明,我其实并不是人。可我有影子,也不怕阳光,所以我也不是鬼,不用害怕。我在天上的时候,听见了你们俩的心声,知道你们将有大劫,所以特此下凡,帮助你们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木澜越讲越来神,干脆站起身,一手拎起来架子上的风衣,道:“这就是证据!俗话说天衣无缝,你们看,我这羽衣是不是毫无破绽?” 她对现代纺织业很有信心,任你拿着放大镜也挑不出毛病。更遑论,这里连放大镜都没有,简直天助我也。 含笑犹豫了,道:“小姐,这块奇形怪状的破布确实很神奇,怎么都浸不了水,就连从池子里捞出来,还是干的。” 木澜心道:废话,这可是不沾水风衣,你当跟你闹呢。 不过她的另一件羊毛裙就没那么好运,已经严重缩水,成了一块抹布。 木澜心疼不已:我恨手洗! 含笑对这些无头无脑的话嗤之以鼻。溪风却很感兴趣:“那依你看,我有什么劫难呢?” 木澜编不出来,这本也是她随口想出来的借口罢了,遂道:“时候未到,天机不可泄露。” 溪风善解人意,没有追问。只是话锋一转:“你的口音,听起来不是北地话。” 这句话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木澜确实是南方人,虽在北方上过两年大学,但口音还未沾染上精髓。 她随意道:“我只是个讲普通话的普通人。” 含笑嗤了一声:“才刚是神,现在又变成人了。” 溪风像是没听见,只站起身问:“这么说,你是神仙,且无处可去了?” 木澜疯狂点头。 “你既说是为我而来,那便留在我身边吧。” 溪风的话才落,一旁的含笑便不赞同地叫了一声“小姐!” 只是她的好意提醒,全被置若罔闻。 “好!”木澜巴不得留下来,反正她也无处可去。 没想到这古代的小姐如此好忽悠,心中半是欣喜半是惭愧。 理所应当的,她忽略了这位林小姐的语气里透着一股高兴。 第2章 初来乍到 时间一晃已经过了一个月,木澜也已经扫了一个月地。 在这一个月里尝试了各种办法,试图搞明白穿越的原理,只是都无果后,才对自己如今的身份有了些实感。 没错,溪风留下她的方式,就是让她当丫鬟。 可怜她连古代的发髻都不会梳,第一天,磨磨蹭蹭扎了个马尾出来,差点把含笑笑死,溪风也掩面而笑。 然后便是含笑教她扎发,她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的头发怎么乱七八糟的?” 这个天真的姑娘以为木澜是被欺负了,颇有怜惜之意,木澜也顺势抽泣两声,含笑更是心软,答应以后都帮她梳发。 其实这是木澜高价请总监设计的法式刘海。 至于木澜为什么心甘情愿地当丫鬟,理由更是离谱至极。 那日她跳池子后,几个家丁跑来救她,畏着男女大防,隔老远拿竹竿捞。木澜本身会水,扑腾了会,见没用就打算游回来,却被如暴雨般的竹竿敲晕了去,差点淹死。 喂!这到底是救人还是杀人啊! 最可笑的还是一个花房的花奴,听到动静跑过来看热闹,结果被竹竿误伤,摔碎了手里抱着的兰花,所以要木澜做工来抵。 木澜:这也怪我么! 无能狂怒几日后,木澜也看开了,像一颗蒲公英种子,准备在这片陌生的土壤落地生根。 开始跟院子里的小丫头们侃大山,她极其健谈,可以从古今中外的志怪传说,聊到家长里短的风流韵事。 起先姑娘们都不听,但奈何她说的实在起劲,而且分外会卖关子,年纪小的耐不住她这招,抓心挠肝,追问结局。 一来二去,便混熟了。 也顺道打听消息,从小丫头们的只言片语里,半是忽悠半是猜测,木澜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这里大概是一个历史上未曾有过的朝代,但风俗文化却和古代中原大同小异。 自己所在的地方叫云州,是一座边境之城。 云州是山地,北边就是茫茫无际的草原大漠,那里是游牧部落生活的地方。 木澜穿越的地方就是在云州北边最后的一道关卡——荆门。 换句话说,这主仆俩是在荆门捡到她的。 至于为什么两个姑娘会出现在那种地方,那就不得不从林小姐的家族说起了。 林家是发迹于云州的大户,祖上靠经商赚了个盆满钵满,因为此地盛产一种名贵的云宣,甚至一度成为了给朝廷供货的皇商。后代分家后,云州这一支虽没有分到云宣的产业,只继承了其他琐碎的事务,但也算是本家,因此在当地颇有声望。 现如今接手生意的是林家大公子;林小姐行二,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管府里的大小事务;还有一个三公子在学堂里念书。 捡到木澜那日,是家里布庄出了状况。 林大公子不在云州,府里管事的就是林小姐,才得以有后面的故事。 “话说包拯大怒道:驸马爷,你欺人太甚!命人抬上龙头铡伺候——” 含笑跑过来道:“木澜,小姐叫你去呢!” 几人正在兴头上,闻言才回过神来。木澜站起身,准备走。 其中一个姑娘拉住她的袖子,脆生生道:“哎!你还没说完呢!” “对呀,驸马爷死了吗?” 木澜回身笑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析。” “可恶,这人又卖关子!” 木澜美滋滋地跟着人走了,路上含笑犹豫半晌,也悄声问:“所以,驸马爷的结局……” 木澜双手交叉:“打住!我是不会提前告诉你的。” 木澜也没想到这些故事如此受欢迎,干脆自己去当说书人好了。 含笑被拒面上不开心,木澜跨门槛的脚一顿,回头冲她咬耳朵,“别不高兴了,下次给你讲《穆桂英挂帅》,好不好?” “行吧!” 得了应答,她才抬脚跨进去。 一进门,堂上正中间一幅山水大雁画,两边挂着副对联,上书写着: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倒不像是商贾人家,木澜诧异了一瞬,朝屏风处投一眼,跟着进去。 溪风见人来了,放下手里的账簿,道:“我去查过了,云州城最近并没有同你适龄的女子失踪。” 木澜早知会这样,她本就是凭空出现的,自然不可能和这个世界相对应。耸肩道:“那不正好说明我是神仙吗?” 溪风静静地看着她,木澜并不闪躲。 含笑捧着个白瓷花瓶,道:“北街陈家送来一个白玉瓷瓶。” 溪风并未分过去一个眼神,随口道:“放库房里。” 木澜在这样的视线里无所遁形,顺势跑过去摸了摸,很感兴趣,“库房里落得一身灰,我看放窗台就好,再摘几朵花放进去,一天心情都会很好的。” 含笑却不听她的,“这个瓷瓶放了,其他家的怎么办?不如都不放来的妥帖。” “麻烦,”木澜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公平”,她道,“怎么舒服怎么来嘛。” 来这里许久,也算摸清各自的习性。 含笑虽嘴上不饶人,但心思很单纯,十几岁的姑娘家而已。 这林小姐则真是一个妙人,木澜所见过脾气最好的人也是八面玲珑两面刺,这林小姐却是十分的人九分的温柔,独余一分浅淡的愁。 只要不是特别离谱的要求,大多都会听上一听。 譬如有一日她突发奇想,对溪风道:“小风,我叫你小风好不好?” 溪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反问道:“那为什么不让我叫你小澜?” 木澜摊手道:“因为大家都叫我木澜。” 溪风道:“那为什么叫我小风?” 木澜道:“因为都没人叫你小风。” 对于这种胡搅蛮缠她也不生气,反而认真思考了会儿,觉得有些许道理,遂同意了木澜的说法。 含笑重新净了手,才开始给溪风梳妆打扮。 溪风收回眼,道:“过去的事我管不着,今后你就留在府里,陪在我身边,好吗?” “这当然好!”木澜应下。总算黑在了这个世界。 溪风闻言浅笑,她斜倚在窗边,如露花倒影。 往日木澜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时,溪风也是这个姿势听着。 动作并不隐晦,像是故意让木澜发现。木澜也知道她在听,索性声音清晰洪亮些,让她听个清楚。 木澜对这位林小姐很有好感,一是因为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在这个陌生地方,自然带着点亲近之感;二是性格相互吸引,木澜性子太过闹腾,似乎天生就对沉静内敛之人没有抵抗力。 发髻梳好,又挑了件墨绿色的外衫穿上。木澜暗自赞叹溪风的气质,能把如此老气横秋的衣服穿出一股淡然出尘。开口道:“是要出去吗?” 溪风应了一声,看向她:“你想去吗?听说城西新来了一批兰花。” 木澜听到兰花这二字就打哆嗦,因她打翻的那盆兰花价值十两银子,她现在一个月的工钱才二两。 也就是说,她的钱全拿去填债,还倒欠八两。 木澜讪讪道:“我差不多得再干四个月才能去吧。” 溪风笑道:“去吧,跟我们一起。就当是出门散心了。” 闻言,木澜眼里有光,道:“是要给我免了吗?” 溪风还未说话,含笑便道:“想什么呢?给你记账上。” 果然天底下没有白得的美事。 她还是跟着去了,反正债主从府里转为溪风个人,债多不愁,对木澜来说根本没差。 这时夏天刚过,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尘土的味道,有些闷。 古代的市集自然是没有现代超市丰盛,但格外有人气儿。摊贩们会把东西摊开摆出来,供人挑选,这一点倒是和木澜长大的小镇差不多。 云州是边城,不及京城繁华,对北边游牧部落的封锁也很严格,朝廷规定两边不得串联,但民间需要以物换物,因此擅长经商的大漠胡人成了唯一的桥梁,时常有异域打扮的大胡子游商,牵着骆驼从闹市中穿行。 溪风和含笑去了一处商铺议事,临走时,给了木澜十两银子,嘱咐她一定挑一盆开得好的。 老板见她年纪轻轻,多有怠慢之心,有一搭没一搭地介绍着。 木澜记得家中医馆便摆了盆蝴蝶兰,她爷爷爱这些,自己从小跟着耳濡目染,也颇受熏陶。先看看根,再对着光检查叶片,最后数花苞。挑了盆才开一朵,后缀着六个花苞的“素玉仙子”抱着,利落地结账走人。 出了门,才发觉天色暗了,地面已经开始落水星子。 路上还有仓促避雨的人群,街角有几个赤脚的孩子挤在一起,檐下一个孤独的老人,手里拿着一块干掉的饼。她就打着伞,收回眼,从这样的一条长街匆匆跑过。 走近了,才看见马车被拦下了。 巷子里卧着一团漆黑的东西,横在路边,正好挡路。 驾车的有贵用鞭柄戳了戳,毫无动静,疑惑道:“死了吗?” 含笑只敢用脚尖轻点两下,斗篷下骤然动了一下,吓得她惊声尖叫,连连后退。 “还会动!” 木澜好笑地看她一眼,把伞递过去,一撩袖子,“让我看看怎么个事。” 她蹲下,一手抱着兰花,一手掀开了那人的斗篷,顿时怔住了。 “好漂亮的眼睛。” 像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她所看见过的九寨沟的湖水。 这底下原是个少年,瘦得厉害,一双绿色的眼睛深陷下去,长睫忽闪。 含笑见是个活人,也不怕了,对马车里的溪风道:“小姐,是个人呢。他好可怜,感觉快要死了。” 这话不假,这少年活像是才逃难出来,浑身的伤,消瘦不已。 恰逢雨天,倒在路边非死掉不可。 溪风掀开帘子看一眼,目露不忍,道:“确实可怜。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人带回去吧。” 今日是便装出门,马车很小,仅能坐两三个人,再说把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弄进去显然不合适。 含笑找来一根木头,有贵从马车里掏出一捆绳子,齐心协力,准备把人扶起来。 木澜却觉得不对劲,她方才虽只是匆匆一眼,却注意到这个少年眼里透着锐利,很是警惕。 再说都快死了,他虽不祈求救命,却横在了路边,逼得人不得不下车查看,或者从他身上碾过去。 如此不怕死,这能是一般人? 木澜之前不怕死是因为她是穿越的,她无所谓,别说这少年也是穿越的。 而且,这个场景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木澜看着瘦骨嶙峋的少年,转头又看向马车上的主仆俩,善良美丽小姐,忠心耿耿丫鬟,要素齐全。马车顶仿佛凝成三个明晃晃的大字——冤大头! 此情此景,像极了那个传说中的——路边的男人不要捡! 真是好生老套的剧情!木澜暗自道。 但正所谓招数不新,管用就行。 眼看着溪风就要从马车上下来,这一幕落在木澜眼中,简直就是仙子堕入魔窟的开始。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道:“等等!” 溪风停下,不解地看着她。 “小风,你怎么路边随便躺一个人都救。包括我,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木澜说这句话有点底气不足,比竟她自己也是溪风救的。但眼前这个少年显然比自己要危险的多。 她厌恶这种好人没好报的故事。再说,好不容易才留在这里,溪风就是她的生存之本,可不能因为这个陌生少年的出现毁了一切。 溪风道:“那你是吗?” 木澜难得卡了壳,结结巴巴道:“坏人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坏人。我反正觉得自己不算什么好人。” 溪风又问:“那你会伤害我吗?” 木澜回答得斩钉截铁:“自然不会!” 溪风笑道:“那不就行了。木澜,我相信你。” 木澜的心被触动一瞬,这种被信任的感觉是极其美好的,尤其是在这陌生地方。 她那张能说会道的嘴难得说不出话,所幸含笑迅速唤醒了她:“木澜,你为什么要针对人家呀?” 木澜回过神道:“你看他长得一脸妖孽样子,能是什么普通人。” 这少年生的碧眼棕发,明显是关外的异族人。 含笑看过后,赞同道:“嗯,你别说,确实很妖孽,活像个罗刹鬼。” “……” 少年就坐在地上,静静听着她们谈话。 木澜见他不说话,开始大胆推测:“我知道了,你本是天潢贵胄无上尊贵,却遭奸人陷害一朝跌落凡尘。如今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只为将来有一日手刃仇敌重回故里。真是好一段热血沸腾的传奇经历啊!” “……” “或者,你失忆了,前尘往事通通不记得了,如今小心行事,只等着拨云见雾的那一天。” 少年终于开口:“……我没有失忆。” 木澜摆摆手:“甭管那些,无论目的是什么,你现在最想的是不是先赖上我们,然后对你的恩人广献殷勤,待到她爱上你的那一天,也是她悲惨命运的开始。你会对她骗财骗色,逼得她掏心掏肺!你追她逃,最后她心灰意冷一走了之,你才知早已爱上了她,悔不当初,忍不住哭鸡尿号一阵,叫旁人赞你情深义重,是也不是?” 一口气说完,木澜一撩头发,赞道:“世间怎会有我这般出尘绝艳又冰雪聪明的女子!” 少年:“……” 含笑:“……有病!” 溪风:“木澜!说的越发没道理了。” 木澜却坚持道:“小风,我是在为你担心。难道我真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天到来吗?” 含笑颇为嫌弃地把人搡开:“你瞎操心什么呢?我们小姐已经有婚约了,是太守家的公子。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好姻缘哦。” 木澜站定,有些惊讶,询问道:“是吗?含笑说的是真的吗?怎么之前从未听你提过。” 溪风神色淡淡,像是根本不愿提及:“是的。” 那也许是自己搞错了,且试上一试再说。 木澜蹲下来,看着少年,礼貌问道:“阁下尊姓大名?” 那少年不答,只把头偏过去。 面对含笑质疑的眼神,木澜淡定表示:“可能听不懂中原话。” 于是再次开口:“你滴,叫什么名字的干活?” 少年这次翻了个白眼,木澜不惯着,一巴掌拍他头上,粗声粗气道:“跟谁俩犯驴呢,问你叫啥!” 少年像是从没想到木澜会动手,先是怔愣,随后又是恼怒,再看自己满身伤痕,毫无还手之力,最后往后一仰,瘫在墙壁上。 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没时间让他伤春悲秋,木澜扬起手,准备再来一下。 恰逢一只通体翠色的鸟儿飞过,两人的目光都看过去,情不自禁对视一眼,再立马分开。 “……” 木澜道:“看什么,你不会要说你叫青鸟吧?” 那少年开口:“答对了,在下的名字就是青鸟。” “……”好家伙,现在出门开小号连名字都懒得取了! 木澜皮笑肉不笑,“你叫这名字多久了。” 青鸟并不着急回答,而是深呼吸一口,再吐出,道:“有一息了。” 第3章 抬猪救人 木澜:“你信不信我不救你了。” 青鸟一掀眼皮,看向马车,“貌似这事你说了不算。” 木澜立马挡住他的视线,道:“往哪看呢!” 木澜伸出手,指了指青鸟的眼睛,再指向马车,随后握拳,竖起大拇指,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最后把兰花抱起来,警告意味明显。 青鸟:“……” 含笑举着伞道:“别闹了木澜,救人要紧!”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冷意袭来,木澜松手,暂时放过了这个和她作对的少年,到底是一条人命。 木澜把兰花递给含笑,转头对少年微笑道:“救——当然要救了!只怕你不想被我救。” 她环顾四周,拿起绳子,捆住青鸟的手脚。 青鸟立即挣扎,只是他太过虚弱,被木澜一把摁了回去。 手脚捆好,木澜又拿过木头,阿贵看出她的意思,帮忙套着,从中穿过,一齐把人固定住了。 随后二人同时站起,像抬猪一样招摇过市。 溪风有些担心:“木澜,你行么?” 以机械为代表的传统工科,向来都是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叉车使。到底是焊锡焊板子的人,木澜对自己的体力很有信心。 她若无其事道:“再来一个也不是问题。” 含笑看见这诡异的一幕,犹疑道:“但是,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现在木澜是出力的人,她道:“救人本就不是嘴一张一闭的事。” 抬人的辛苦,底下被抬的人更是难堪。 青鸟自从被绑就满脸不配合,被抬起来那刻,他凭空僵住一瞬,随即恼羞成怒,立马开始大喊大叫: “放我下来!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放开我!” 那张苍白的脸瞬间活色生香,只是他的怒喊没人当回事。这种情况下,人命关天,尊严不在考虑范围中。 阿贵劝道:“先忍一忍吧,我们这是为了救你呢。” 青鸟并不领情,也没有刚刚的气定神闲,继续大喊:“谁要你们救?放我下去,让我去死!” 木澜看他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心中松懈几分。 这么沉不住气,也许真只是个普通人。 大不了自己以后看着他点,不让他靠近溪风便是了。 他们三人活像一座带着大喇叭的移动景观。 纵使厚脸皮如木澜,也有点受不住了。 木澜捂了捂耳朵,道:“别叫了,你觉得被人抬着很丢脸,难道我们抬人的就不丢脸吗?要丢脸也是三个人一齐丢脸。现在人少,你要再叫,把人都招来,大家全看见了。” 青鸟喊哑了嗓子,也不再梗着脖子嚎叫,眼睛一闭,索性权当看不见。 这一幕被含笑看见了,她惊道:“木澜,他是不是被你气死了!” 木澜瞅一眼,知道他在装死,随口道:“没事,睡着了而已。” “……”青鸟被气的硬生生睁开眼睛,对着木澜怒目而视。 木澜微笑道:“醒了?这一觉睡的如何?” 青鸟微张嘴,正欲回答,突然眼睛瞪大—— 下一刻,木澜整个人踩空猛然扑过来。 这下摔的瓷实,木澜却不疼,因为青鸟在下面结结实实做了肉垫子。她怕把人压坏了,慌忙爬起来,却又被肩上的棍子砸中,再度摔倒,混乱之中,一脚踩在了青鸟的小腿上。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饶是木澜再硬的心肠,此时全化作了怜悯。 这其实也不能太怪木澜,她走在后面,视线受阻,瞧不清门槛,加之古人的衣裙太长,她不习惯,所以才摔成这样。 青鸟自从被摔,手脚被缚,挣扎不了,索性就瘫倒在地,谁知竟也能发生踩踏事故。 此刻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道:“别救了,受不起,让我死个清净吧。” 木澜此时体现出难得的责任心,她重把人挑起来,道:“说什么胡话,都抬了你一路了,要死现在也晚了。” 随后又被抬起来,眼里最后一缕光明也熄灭了。 他说:“木澜,我记住你了。” 说完,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得,梁子算是结下了。 一路抬到屋,青鸟已经如同死物。 有贵帮他洗干净,换了身干净的衣袍,从头到尾他都沉默而顺从。 雨越下越大,外面的医院估摸着已经闭门。 有贵拿出一瓶金疮药,道:“这还是大公子上次留下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鄞州回来。” 含笑听到此处笑了笑,说:“你要是不那么贪吃,这次一定也能随着去。” 阿贵是林家大公子的侍从,处事周到,唯一的缺点就是贪吃。听说林大公子平日出门都带上他,只是这次他吃坏东西不舒服,才没有一道随行。 正是青核桃成熟的季节,院里也有一筐,这几日阿贵练着开核桃,木澜眼看着他的手从绿到黄,再到如今的漆黑,连指甲缝都不能幸免。 现在,阿贵用那双漆黑的手,蘸上药膏,准备往青鸟未干的伤口上抹去。 这一幕看的木澜胆战心惊、龇牙咧嘴。 最终,她忍无可忍道:“要不我来吧。” 阿贵停下,有些诧异道:“木澜,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含笑道:“也许她只是想借机下毒杀人。” 木澜道:“不是,我只是想起我好像会医术这件事。” 含笑道:“这回不当神仙当医仙了?” 木澜不管她,从桌上拿起把匕首,对着烛火烧了烧,就当消毒,准备剔掉腐肉时,青鸟醒过来了。 他一睁眼,就看见木澜拿着把刀对着自己。 想也没想,一脚蹬了出去。 “啊!” “嘶——” ——同时响起两声惨叫。 木澜是猝不及防摔了个跟头,青鸟则是扭了腿,他的腿本就被木澜踩伤,现在更是伤上加伤。 木澜爬起来,怒道:“你发什么疯?” 青鸟被吼懵了,低头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立马拿被子裹紧自己,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木澜冷笑一声道:“这话问早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说完,她指挥阿贵摁住青鸟,一刀一刀为其清创。 青鸟起先也挣扎,看见刀子落下,下意识闭上眼,随后发现是在替他刮去腐肉,才安静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木澜。 倒是能忍,不怕疼。 清创完,木澜熟练地上药包扎,最后刀子一扔水里,方才坐下。 青鸟别别扭扭说了声谢谢,细弱蚊蝇。 木澜掏掏耳朵:“听不见。” 青鸟不肯再说,翻身背对她。 含笑起先不敢看,直到一切弄好,才凑上去瞧了瞧:“木澜,你真的会呀?” 木澜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窗外雨声淅沥。 木澜出生于一个医药世家,祖祖辈辈都是医生,到她父亲这一辈开始学西医,母亲则做了药商。 小镇不大,很多人靠种植药材为生,还有些会上山采药,卖给木澜的母亲,受伤生病了,也会来她家看。 她的家一楼是医馆,二楼是吃饭睡觉的地方,从有记忆起,就充当爷爷奶奶的帮手,是泡在药味里长大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大概也会继承祖辈的衣钵,成为一名医生。 可惜没有如果。 想到父母,木澜长叹一声,估计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这方陌生的土地。 当年她负气离开,断绝联系,一个人去了千里之外的北方。 父母大怒,就此不闻不问。 说起来,如果她老老实实按照父母的意思,说不定也不会穿越了。 现在想来也许是好事,至少他们只会觉得自己依然在外面生活着,留个念想,总归不用为自己的失踪而难过。 是福是祸,很难说清楚。 溪风注意到木澜的低落,陪坐旁边,与她一道静坐听雨。 她问:“在想什么?” 木澜总不好意思说自己想父母,想回家,想被放弃的医术。 遂道:“青鸟的腿要是好不了,该怎么办。” 溪风笑了,眉眼弯弯,“你明明也不讨厌他,为何偏偏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当然是因为你呀,木澜没说出来,只是话锋一转: “小风,跟我讲讲捡到我的那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