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嫡女以昆虫破案》 第1章 第 1 章 身体的剧痛布满全身,邬絮从一阵阵疼痛中睁开眼。 她最后的记忆是实验室里心脏骤停的绞痛,再睁眼,已身陷这阴湿的地牢。 脚踝上沉甸甸的铁链,将她死死锁在墙上。 邬絮看着陌生的环境,嘴里脱口而出一句疑问:“我穿越了?” 话一出口,无数段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涌上入她脑海里。 她成了邬府的嫡女,原主与她同名同姓。 这个世界里,邬絮母亲早亡,父亲邬盛呈对她不闻不问,继母程玉表面温婉,背地里却对她处处打压,克扣零用钱,让她在府中举步维艰。 但原主性格懦弱,在府中无人撑腰,只能默默忍受。 最后的记忆画面定格在父亲的怒吼,程玉假意劝解,接着茶盏被打翻,以及那位穿着浅紫衣袍的刘夫人倒在地上,双眼圆瞪,口鼻流出黑血的场景。 原主在恐惧和混乱中被压入大牢,担惊受怕之余灵魂出窍了。 邬絮越想越觉着不对,原主性格懦弱,下人平日里偷首饰变卖,她都只当看不见,怎会对自己父亲妾室痛下杀手,何况这刘雪寻对原主还是很好的。 “哪里不对呢?”,她思索片刻,突然醒悟。 程玉!对,她不对劲,今日程玉对邬絮的态度与平日的不同太多,先是给邬絮大把零用钱,又给邬絮添置衣物。 最后程玉叫她去给染了风寒的刘雪寻送药,可药原主自己试过,并没有问题啊。 珑花糕? 她看着刘雪寻将药喝下才出去了,后才在院中碰到程玉身边的陪嫁丫鬟端着一盘珑花糕,走向的正是刘雪寻居住的院子。 那珑花糕有问题! 富丽堂皇的皇宫之中, “很抱歉七殿下,这是圣上的意思。”一位身着红色官袍的太监恭敬地对着那位七殿下行礼。 “七弟,此案关系重大,你可要仔细审理,莫要辜负父皇的期望啊。”二皇子宋执语带深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宋常玦目光沉静,只淡淡一瞥:“不劳二哥费心。”随即他微一拱手,“臣弟先去审阅案卷,告退。” 转身离开时,他周身气息已然冷凝。侍从紧跟其后,低声道:“主上,二殿下将此案推给您,分明是想借刘将军妹妹之死来做文章,若处置不当……” “无妨。”宋常玦脚步未停,“先查明案情再说。” …… 地牢旁的值房内,炭火噼啪,宋常玦刚亲自查验过刘氏的尸身,随行的刑部侍郎便递上了卷宗。 “殿下,”王侍郎面色凝重,“此案人证物证俱全。邬家程夫人亲自指认,毒物宣碎粉也从那邬氏长女房中搜出。动机嘛,后宅嫡庶相争,亦是寻常。” 宋常玦指尖轻叩桌面,目光落在宣碎粉三字上:“王侍郎,不觉得此案太过顺理成章了么?” “殿下的意思是?” “其一,若宣碎粉真是剧毒,邬絮得手后为何不立刻销毁,反留在房中等人来搜?其二,刘氏指甲缝中,嵌有些许未曾验明的紫绿色颗粒,王侍郎可将这些查验清楚了?” 那王侍郎瞬间没了声。 宋常玦起身踱至窗边,望着沉沉夜色。 “程夫人指证继女,大公无私,句句悲悯哀伤。但方才询问那送糕点的丫鬟,她却是言词闪烁,屡次强调‘全是小姐一人所为’,倒像……急于撇清干系。” 宋常玦心中已有轮廓:此案,绝非简单的嫡女毒杀庶母,更像是一桩精心策划的嫁祸。 只是,还缺一环。缺一个能将所有疑点串联起来的关键。 他拿起用纸包着的证物宣碎粉,置于鼻尖轻嗅,并无特殊异味,倒像是寻常的防蛀药粉。 “此物可曾验明毒性?”他问。 身旁官员身子一颤,支吾道:“还……还未曾。” 宋常玦周身气息骤然一冷,声线平稳却重若千钧:“涉及人命,不验明毒物便妄下定论?若此物无毒,你们是要冤杀无辜吗?” 那官员冷汗涔涔,不敢言语。 宋常玦将纸包递给侍从:“速去查验。” 侍从领命,匆匆离去。 也正在此时,狱卒前来禀报:“殿下,死牢里的邬氏醒了。” 邬絮心下已经了然,凶手最可能就是那表面无辜的继妻程玉,只是,那盘珑花糕到底有没有问题,她也不知道,但她想赌一赌,她不想死在这陌生冰冷的古代。 “殿下。”官员将牢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脏臭的地牢。 不知此间牢房有多久未曾打扫了,宋常玦眉毛微蹙。 邬絮抬头便见牢房门口站着的人,那人身着深绿锦袍,与此地格格不入,定然是个高官了,她立马开口:“大人,此案与民女无关,民女要指控程氏才是真正谋害刘姨娘的凶手。” “你倒是将自己撇得干净,可你如何证得清白?”宋常玦简单观察着眼前的女子,随即慢条斯理地回道。 邬絮不敢拖延,生怕出现意外,语调加快:“现场可有一盘糕点?大人可是在那盘糕点旁见到了那粉末?” “想必大人已见了那所谓的证物,可那宣碎粉是无毒的,民女无意发现那粉末可吸湿防腐,便带在身上。”邬絮此言不虚,那粉末本就是原主无意发现有防腐作用,便带在了身上。 宋常玦盯着她,只在她眼中看到了那不屈不挠,可只听对方言,那是不够的,邬絮得拿出令他信服的证据。 “那珑花糕有问题,民女是给刘姨娘送了药,可那是没问题的,民女自己也尝了一口,但那糕点不是民女送去的。” 宋常玦正思索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侍从便拿着那粉末回来了:“主上,此粉无毒无味,对人造不成伤害。” 闻言,他目光像要把邬絮盯穿,理案两年多,因家宅不和生出的案子不在少数,如此看来,眼前的女子倒真是被冤枉了。 邬絮看出对方有些动容,哑着嗓子开口:“刘姨娘的死状看着像是中毒,可民女的粉是无毒的,药也是无毒的,那药渣还在膳房,大人可叫人去查。” 邬絮闻言深吸一口气,她抬手指向牢房角落,那是上一个死囚犯被赐毒死后吐出的血,那里有几只苍蝇正异常兴奋地盘旋在一小片已经干了的血迹上。 “殿下看那边的苍蝇,”她声音变得越来越实,“那是一种毒蝇,对神经毒素敏感。它们聚集的地方,必定有剧毒物质残留。” “若是刘夫人身旁有那毒蝇环绕,那糕点旁也有,那有毒的便更不可能是我送的药和随身携带宣碎粉了。”邬絮言语果断,将这些伪证一口否定了。 “本官这就叫人去查那珑花糕,可若那糕点没有问题,这杀人的罪状你可就逃不掉了。”宋常玦挥手示意侍从去查。 邬絮心下送了半口气,至少有机会,邬絮垂下眼,明白道:“民女知晓,谢大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见到再次出现在牢房口的侍从身影时,邬絮便已从他的脸上得到了答案,这步棋,她没错,她可以活下去了。 侍从躬身回报:“主上,那药渣没有问题,可那珑花糕……属下等人仔细搜寻,才在院中角落找到一个被摔碎的盘子,碎片上沾有糕点残渣,验出确有剧毒,与刘夫人身旁的碎渣一致,残渣旁还有邬氏说的蝇虫。” 宋常玦的眼神比之前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刚升起的疑虑。 邬絮知道自己赌对了,刚松了半口气,却听宋常玦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毒蝇、糕点,你一介闺阁女子,如何懂得这些?又为何笃定糕点与程夫人有关?” 这女子所说的每一个关键点,无毒的药、有毒的糕点、以及程夫人的嫌疑,都与他刚才在地牢外推断出的疑点严丝合缝地重合了。 他办案依靠的是多年刑狱经验和下属探查,而她,一个身陷死牢的少女,凭借的又是什么? 邬絮心头一紧,面上却强自镇定:“回大人,民女院中潮湿,常有虫蚁,久而久之,便熟悉了些许虫子习性。至于糕点,”她顿了顿,决定抛出最关键的信息,“民女被押走前,依稀闻到刘夫人房子有股特别的异香,似是我程姨娘院中独有的鬼笼花的花粉香。” “鬼笼花?” 宋常玦眸光骤然一锐,刘氏指甲缝里那些未被验明的紫色颗粒,莫非就是那鬼笼花的花蕊? 一切线索,在此刻轰然贯通,那模糊的轮廓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他之前所有关于嫁祸的推测,都因鬼笼花这三个字,找到了确凿的物证指向。 宋常玦向前一步,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混杂着血污和牢狱气息的味道,但他更在意的是她话语里的笃定。 “你如何确定这就是那鬼笼花的花香?”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几丝审视意味。 邬絮不紧不慢回道:“民女儿时曾在姨娘那西苑的庄子里闻到过,那香很特别,民女记了许久。那时庄上的花匠还特意告诫,说那花有剧毒,连附近生长的苔藓都沾着毒气。” 宋常玦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不再追问,猛地转身,声音清冷:“来人,速去西苑庄子,查验鬼笼花及其附近苔藓!再将程夫人请来。” 宋常玦没有完全相信她,但他的行动证明,邬絮的推断与他心中的答案完全一致,并且提供了他正缺少决定性的调查方向。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邬絮靠在冰凉的石墙上,感受着铁链传来的寒意。 终于,一阵脚步由远及近,映入眼帘的是原主的继母和父亲,还有审理案件的那位大人。 “父亲,母亲。”邬絮对着两副陌生的面孔扯着笑。 那程玉一副弱柳扶风的装扮,上来就期期艾艾地哭:“老爷!殿下!絮儿定是吓糊涂了,才会胡言乱语,妾没有叫人送过什么珑花糕啊!” “母亲,”邬絮突然打断她,声音在空荡的地牢中清晰而又冷静,“您可手臂伸出给大人看看?” 程玉下意识把手缩回袖中,脸色骤变。 “今日刘姨娘中毒前,先是喝了我送的药,后我见您的陪嫁丫鬟香春端着一盘糕点送往刘姨娘院中,可这位大人叫人去查,却怎么也不见那盘糕点。” 邬絮紧紧盯着那个躲在邬盛呈身后的女人:“糕点上有鬼笼花的花香,我还记得我儿时,母亲那花匠说,‘那花有剧毒,特别是鬼笼草的汁液,若是沾到皮肤会发痒不止,人都会不自觉的挠’。” “你胡说!”程玉先一步乱了阵脚,尖声打断,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 邬絮却不理会,继续道:“更重要的是,花匠说,鬼笼花附近必然生长着一种特殊的苔藓,它的孢子会附着在接触过鬼笼花的人身上,数月不落。” 她看向宋常玦,一字一句道:“大人只需派人查验母亲这半月来的鞋履,看看鞋底是否沾有苔藓的孢子,便可真相大白。” 程玉的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邬盛呈不敢置信地看着继妻,又看着被铁链锁着的女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程玉下意识的将右手藏进宽大的袖袍中,身体几不可察的微微颤抖,方才那悲观悯人的姿态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戳穿伪装的惊惶。 “你……血口喷人!”她的声音尖利,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她目光闪躲,不敢与任何人对视,“什么鬼笼花,什么苔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邬盛呈脸上的震惊慢慢转化为一种复杂的阴沉。 他看看摇摇欲坠的程玉,又猛地转头,目光如冰冷的刀子剐向依旧被铁链锁着的邬絮。 那眼神里,没有沉冤得雪的欣慰,没有对女儿机智的赞赏,只有被冒犯的权威和深深的恼怒。或许是在恼怒女儿为何要指认继妻,伤其他的面子自尊。 “絮儿!”邬盛呈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休得胡言乱语!你母亲怎会做这等事?定是那刁奴暗中搞鬼!” 邬絮见邬盛呈铁了心要保程玉,只自嘲的笑笑:“父亲,我所言句句属实,若您不信,那大可叫大人查。” 宋常玦没再等他们说话,只叫来几人:“来人,查查夫人的鞋履。” 第2章 第 2 章 他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目标明确,程玉脚上那双绣工精美的软底锦鞋。 “不!你们不能!”程玉尖叫着后退,却被两名侍卫面无表情地拦住。 邬盛呈下意识地想开口阻拦,但在触及宋常玦那淡漠却极具威压的眼神时,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挣扎是徒劳的。鞋子被脱下,呈到随行的老仵作面前。仵作取出一套小巧的工具,仔细刮取鞋底缝隙的泥土。 地牢里只剩下程玉压抑的啜泣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结果,时间仿佛被拉长。 半晌,仵作直起身,将工具上细微泛着奇异紫绿色的颗粒展示给宋常玦看,声音带着确认:“殿下,确系西苑湿地特有的孢子,与鬼笼花伴生,此物做不得假。” 这结论如晴天霹雳,彻底击垮了程玉。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再也说不出任何辩驳之词,只是绝望地看着邬盛呈。 邬盛呈的脸色瞬间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他死死盯着程玉,眼神里是震惊、是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权衡。 下一秒,邬盛呈的话却将邬絮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狠狠踩灭。 只见邬盛呈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转向宋常玦,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沉痛而恳切:“殿下!这一切定是那丫鬟一人所为,我妻爱那花,平日去庄上赏花,却不曾拿此花来害人啊!” 程玉见此情景也跟着跪下,附和道:“殿下!那盘糕点妾真的不知情!那丫鬟见我平日被那刘氏侮辱,暗地为我打抱不平,不曾想竟走到今日地步!” 邬絮呆住了,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了全身。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证据指向如此明确,真凶就在眼前,她的父亲,为了保全家族的颜面,为了保全他这个颇有手段的继室,竟然要硬生生将罪名推给一个已死的妾室和一个无辜的丫鬟?! “父亲,”邬絮似看透了这一家人,冷嘲出声,“证据指向的是程夫人,刘夫人是受害者,您怎能——” “你闭嘴!”邬盛呈猛地扭头对她厉喝,眼神凶厉得如同要噬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若非你平日骄纵,惹是生非,岂会生出这许多事端!如今还要攀诬母亲,你……你简直大逆不道!” 邬絮张了张嘴,想再次争辩。 可当她触及到邬盛呈那深不见底的眸光时,到嘴的话被她死死憋了回去。 邬絮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父亲,心一点点沉入冰窖。原来,在家族利益和所谓体面面前,真相和女儿的性命,都可以如此轻易地被牺牲。 邬絮此刻觉着原主的不易。 本以为此案如此明了,那大人会将邬盛呈的结论一口否决,不曾想那大人也包庇他们:“邬大人。” 邬盛呈浑身一凛:“下官在。” “既然你认定是恶奴作祟,”宋常玦的目光扫过程玉,语气听不出喜怒,“那便依你所言,若明日带那丫鬟来认罪,那此案便结了。” “殿下英明!”邬盛呈如蒙大赦,重重叩首,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但是,”宋常玦的话锋如冰冷的刀锋,轻轻一转,“程氏治家不严,纵容恶奴,险些酿成大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禁足佛堂,无诏不得出,府中中馈之权,交由……他人暂代。”他没有指明交给谁,但这已是对程玉极大的惩罚。 程玉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却也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宋常玦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回邬絮身上,她依旧被铁链锁着,脸色苍白,眼神里透着股迷茫。 宋常玦微微抬手,对旁边的狱卒示意:“开锁。” 咔嚓几声,沉重的铁镣从邬絮手腕脚踝脱落,留下深紫色的淤痕和磨破的血口。 骤然失去束缚,她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只能用手撑住冰冷潮湿的墙壁,勉强支撑身体。 邬盛呈连忙上前,对宋常玦躬身:“多谢殿下明察!小女无知,冲撞殿下,下官这就将她带回去严加管教!” 宋常玦微微颔首,目光在邬絮低垂的头顶停留一瞬,终是未再多言。 回到邬府,邬盛呈终于爆发。 祠堂内,灯火幽暗。 “跪下!”邬盛呈怒喝。 这是邬絮及笄以来,邬盛呈第一次对她进行所谓的管教。 邬絮沉默地跪下,背脊却挺的笔直。 “今日你真是出息了!在殿下面前也敢妄言!攀诬主母!我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邬盛呈抓起家法藤条,重重抽在邬絮的背上。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蔓延开,邬絮闷哼一声,紧紧咬了下唇,她没有辩解,只颤颤巍巍开口:“父亲,女儿知错了。” 可邬盛呈跟没听到一样,一鞭鞭抽下去。 邬絮明白了,邬盛呈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需要一个发泄怒火的对象,来维持他的威严。 这番管教持续了许久,直到邬盛呈气喘吁吁,厉声道:“从明日起,你便带着你那丫鬟柳怜去周云村!别让我再见到你!” 说完,他拂袖而去,命人看着院门。 夜深人静。 邬絮趴在冰冷的床塌上,背上的伤痕灼痛难忍。 柳怜小心的为她上药,低声啜泣:“小姐,若是夫人还活着,您定不会受这委屈……” 邬絮适应能力快,但受到这个丫鬟的关心还是有点猝不及防,她扯扯嘴角:“连累你跟我一起去乡下过苦日子了。” “小姐这是什么话,”柳怜涂药的手顿了一下,“若小姐儿时没将我救下,柳怜说不定已经死了。” 邬絮听出她的意思了,静静地趴在榻上,没再出声。 - 翌日一早,邬絮便起了。 走前,她往包袱里塞了许多原主的首饰,又将被嫁祸前程玉给的那些零用也尽数带上。 邬盛呈到底还是觉着面子重要,送邬絮出门时,告知邻居街坊要将长女送到乡下去磨练,不日便接回来。 邬絮在车里听得清清楚楚,以她现在对那邬盛呈的了解,这些话还是用来挽尊的。 原主被压进牢狱那么大的动静,街坊邻居怎会不知道,都心知肚明却不戳破邬盛呈那好面子的样子罢了。 车子才走到官道上,那驱马的马夫不干了,停在路边,柳怜在车内探出头:“为何不走了?” 马夫也是见人下菜的人,又或许这是邬盛呈的意思,邬絮轻轻拍柳怜的手以示安慰:“是父亲的意思吗?” “小姐,家主说……为了磨练您。”马夫已搬下梯子,做着请的手势。 邬絮也不与他口舌,带着柳怜就往车下下:“柳怜带上另一包衣物。” 下了车,那马夫驱着马就走,邬絮站在望不到边际的路上,她有点苦恼,干嘛要逞能让那马夫离开。 两人沿着官道步行,直至夜深,方才在郊外一处挂着昏黄灯笼的简陋客栈前停下脚步。 客栈外拴着几匹马,打着响鼻,蹄子偶尔刨着地面。 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饭菜和干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邬絮垂着眼朝柜台走,她压低声音,轻轻敲了下台面:“掌柜要两间房” 掌柜的醒过来,揉着眼嘟囔:“房钱一晚六十文。”他打量着她略显狼狈的衣着,“姑娘这是赶夜路?” “嗯。”邬絮不欲多言。 掌柜一边取钥匙一边自顾自地念叨:“唉,这年头不太平呐。姑娘也是要去周县?听说那儿闹虫灾,庄稼都坏光了,官府都没法子!” 虫灾? 这两个字像钥匙,瞬间打开了邬絮身为昆虫博士的本能。 “虫灾?何种虫类?”她脱口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掌柜被她问得一怔,摆摆手:“这……俺个开店的哪懂那个,就听说粮食里不断有虫子爬出来,怪吓人嘞。” 邬絮知此处离周县还是有些远,暂时也问不出什么来,收过钥匙便回了房。 柳怜是个聪明的,到了房内她便问:“小姐,您是不是要去那周县?老爷是叫您去那庄里,您要就这么……” 邬絮听出她的意思,理好床铺:“他都让我们走路了,几日到都不是问题,估计他巴不得我们死在路上呢。” 见柳怜没说话,邬絮将她往门外推:“行了行了,睡觉去吧。” 邬絮一夜浅眠,她心中那点关于虫灾的好奇,经过一夜发酵,已然变成了非去不可的执念。 邬府已无她立锥之地,而这突然出现的虫灾,仿佛给她指了条明路,至少如果解决虫灾,或许能有些许成就。 邬絮简单用了些清粥小菜,便准备离开客栈。 “姑娘稍等,你要去周县,我看你没有马匹,这儿离周县可是有些远嘞,你若需要可到驿站暂借辆车马。”掌柜在邬絮跨过门槛时叫住她。 邬絮缓缓转身,朝掌柜鞠了一躬说:“那就谢过掌柜了。” 邬絮到驿站租下了辆不起眼的骡车,朝着周县的方向去了。 车轱辘碾在凹凸不平的官道上,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起初,沿途景色与别处并无不同,约莫一个时辰后,周遭的景象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敝起来。 她离开京城已有三日,第一次见到此等怪异的现象。 秋意渐浓,官道两旁的树木开始凋零,但远处的槐树群却长的茂盛。 越往南走,空气中的湿润感越重,但隐约夹杂着一丝异样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城门口一片混乱。守城兵卒无精打采地维持着秩序,入城的灾民和出城的百姓挤作一团。哭喊声、叫骂声、呵斥声不绝于耳。 骡车一停,便有人围上来:“小姐,求求您给点吃的吧!” “给点吃的吧。” 第3章 第 3 章 那些人声音很虚,柳怜挡在邬絮身前,手臂微微张开。 邬絮看着这些人面黄肌瘦,实在不忍心弃之不顾 作为来自现代的灵魂,她在历史书和影视剧里见过饥荒,但亲身所处的冲击力,是任何二维画面都无法比拟的。 一种混合着同情,无力与责任感的情愫攫住了她。 就在此时,她的目光定格在官道远处那片茂盛的槐树林上。 “我没带现成的吃食,”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属于原主的些许怯懦,用属于现代人邬絮的镇定语气扬声道,“但若你们信我,我知道何处有食物,可为大家现做些吃食。” 人群一阵骚动,疑惑更深。柳怜也担忧地低唤:“小姐……” 她家小姐何时懂得如此多了。 邬絮无暇解释,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邬絮率先走向槐树林,步伐快速而坚定,那是一种带着明确目标和知识自信的步伐。灾民们将信将疑地跟上。 到了树下,她指着那串串豆荚:“此物名为槐角,可食。” 预料之中的质疑目光投来。 邬絮不再多言,直接动手。她用匕首割下低处的几串豆荚,熟练地剥开,露出里面深绿色的籽实。 “大家看,需取这里面深绿色的籽。”她一边演示,一边快速在心中回顾去涩的步骤:浸泡、漂洗、蒸煮…… “此物微苦,需用清水反复浸泡,熬煮方能去除涩味,诸位切记,不可生食,亦不可过量。” 邬絮迅速分派任务,语言简洁高效:“有力气的,负责打下豆荚。妇人们帮忙剥籽,老人和孩子去附近尽可能多地收集清水和可用的锅具。” 简易灶台垒起,收集到的槐角籽被倒入清水中。邬絮挽起袖子,亲自示范如何搓洗,换水。 她看着浑浊的水色,心想,若有小苏打或草木灰就好了,去涩效果会更佳,可惜条件有限。 熬煮的过程漫长而煎熬。 邬絮始终守在锅边,控制着火候。 她将带来的粗面饼掰碎投入锅中,增加糊羹的粘稠度和饱腹感,又悄悄将那一小包盐分散撒入,补充人体必需的盐分。 当略带清苦气却已无强烈涩味的槐角糊羹熬好时,邬絮再次率先尝了一口。微苦,但可接受。她点了点头。 分发食物时,她特意提醒孩童和体弱者:“一次不可多用,浅尝即可,若肠胃无不适,再稍添加。” 人们开始小心翼翼地食用这救命的糊羹。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光,邬絮轻轻松了口气。 她靠在树干上,疲惫感袭来。 柳怜递上水囊,眼神复杂,既有钦佩,也有更深的不解:“小姐,您何时懂得这些……” 邬絮随便找了个理由给糊弄过去:“你知道我崇佛的,许是昨日夜里佛祖预料到今日场景了,授我知识。” 柳怜也没再问,只觉着自家小姐像是变了个人。 邬絮费力地挤进城内。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关门歇业,开着的店铺也门可罗雀。几个粥棚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的妇孺老弱眼神麻木。 她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将行李放下,后叫柳怜在房内等她。 掌柜是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一边登记一边叹气:“姑娘是外地来的吧?快别往南走了。咱们周县今年算是完了,庄稼生虫,虫吃人,都已害出人命了......” 庄稼生虫?虫吃人?邬絮有些疑惑,怎会有如此诡异的事,除了蝗虫她再想不到还能有何种虫子有此能力。 “虫吃人?”邬絮心头一凛,追问道,“掌柜的,此话怎讲?什么虫子如此厉害?可是蝗虫?” 掌柜的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恐惧:“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周县今年闹的可不是蝗灾!是一种邪门的虫子,大家叫它蚀骨虫,专往庄稼杆子里钻,从里面把稻米啃得干干净净,只剩空壳!这还不算完……” 他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前些天,河西村有个老农,舍不得他那几亩绝收的田,夜里去守着,结果……第二天一早被人发现,倒在田埂上,人都……都瘪了!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一样!官府的人现在还在查呢,说是……说是那虫子钻进了人身体里!” 寄生、掏空庄稼、甚至可能钻入人体……邬絮的神经瞬间绷紧。 作为昆虫学博士,她深知自然界确有寄生性昆虫,但能造成如此大规模灾害,甚至危及人命的,绝非寻常物种。 听了掌柜的话,邬絮将蝗虫排除在外,她此刻急切的想知道是何样的虫,若是能将此灾化解,说不定真的能在这个时代平步青云。 强烈的专业好奇心和一丝不祥的预感驱使着她。 她立刻问清河西村的方向,将行李往客房一丢,便匆匆出门。 越靠近城西,景象越发诡异。 田里的稻子远看尚且挺立,近看却是一片死寂的灰绿,稻穗轻飘飘地垂着,壳上布满了细密的孔洞。 风中传来一种恶臭的腐朽的怪异气味,隐约还有极其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仿佛来自庄稼内部。 邬絮走到路边,蹲下身,不顾田地的泥泞,仔细检查那些稻秆。 在靠近根部的位置,她发现了极其细微的透明分泌物,以及几个难以察觉的蛀孔。 她用手指沾了一点暗黄色的粉末,凑近鼻尖,那股恶臭的气味更浓了。 真不是普通的虫灾,这种虫子的寄生和取食方式都透着几丝古怪。 “姑娘,快别碰那脏东西!”旁边一个好心的老妇连忙拉住她,“沾上了要倒霉的!这是瘟神降罪啊!” “瘟神?”邬絮站起身,眉头紧锁。 “可不是嘛!”另一个老妇人也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丝恐惧说道:“这虫子邪门的很,不光吃庄稼,还吃人!你说这是不是瘟神降罪?!” 两人说完并排离开,走前嘴里还说着:“天不佑我大永熙!瘟神饶命!” 邬絮沉默着看两人走远,她朝路边的农夫打听客栈老板说的河西村。 一路走过去,越往里庄稼约枯败,人也越来越少。 河西村口已被衙役封锁,围观的村民面带惊恐,议论纷纷。 “……就是从那老王头身上爬出来的……” “……密密麻麻的,看得我三天吃不下饭……” “县太爷都没办法,听说京里来了大官……” 京里来了大官?邬絮心中一动。 邬絮凭借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专注气质,以及悄悄塞给衙役的几枚铜钱,声称自己是游历的医女,或许能看出些端倪,勉强被允许进入封锁区。 案发现场就在一片受害最严重的稻田边。 还没走近,那股恶臭腐朽的气味更加浓烈,几乎令人作呕。 而站在田埂上,负手凝望着枯萎稻田的灰色身影,让邬絮的脚步猛地顿住,竟然是七皇子宋常玦?! 他怎么会在这里?一个皇子,亲自来查这偏远县城的命案? 宋常玦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倏然转头。 四目相对,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是你?”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你为何在此?” 邬絮压下心中的波澜,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民女邬絮,见过大人。民女途经此地,听闻虫害诡异,牵涉人命,略通些医理虫道,特来查看。” 就在这时,一阵风掠过,掀动了旁边担架上盖着尸体的白布一角。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邬絮还是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露出的半截手臂,呈现出一种极度不正常的干瘪,皮肤紧贴骨骼,呈现出诡异的暗黄色,仿佛血肉被彻底抽空。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干枯的皮肤之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微微蠕动。 虫子真的在人体内? 邬絮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尸体周围的地面,立刻发现了异常,那里散落着比稻田里更密集的暗黄色粉末,以及一些极其微小如同芥子,却闪烁着枯黄发绿的颗粒。 那不是普通的土壤或虫粪。 “姑娘可有看出什么?”宋常玦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邬絮强忍着生理不适,指着那些颗粒和粉末,语速不由得加快,带着专业的笃定:“回殿下,这绝非普通虫害,这些粉末是虫子的代谢物,带有强烈的生物毒性和腐蚀性,而这些发绿的颗粒……”她下意识地想蹲下仔细查看。 “别碰!”宋常玦低喝一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带着习武之人的薄茧和温热的体温。 邬絮一愣。 宋常玦已松开手,语气依旧冷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此物诡异,仵作已有两人接触后手臂溃烂。” 邬絮心头一震,果然!她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宋常玦,眼中闪烁着发现关键线索的锐利光芒:“殿下,这虫子绝非天然形成。它们的代谢物能加速有机物的分解腐蚀,无论是庄稼还是人体,它们是在内部啃食消化,并将营养转化为这种有毒粉末和能量,用于繁殖,这像是一种……被催化或者说改造过的生物兵器。”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一个可怕的推论脱口而出:“它们寄生吞噬转化,直到将宿主彻底榨干,而尸体和枯萎的庄稼,就是它们孵化的温床。那些绿色的颗粒,很可能就是包裹着新一代幼虫的卵鞘或者蛹壳。” 邬絮的话音落下,现场一片死寂。 衙役和仵作们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 生物兵器?虫子被改造? 唯有宋常玦,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暗流。 他紧紧盯着邬絮,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外表,看清她脑海中所构想的那恐怖图景。 邬絮的话虽然难以理解,却与他正在秘密调查的某些线索,隐隐吻合。 但此时,他也顾不上理解那些奇怪的话。 “依你之见,”宋常玦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该如何应对?” “依……”,邬絮正要答话,却被一个女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