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穿越后见到一条傻蛇》 第1章 穿越 温予安想起身,胸口却像压着千钧巨石,喉头腥甜,一口血便喷在藕荷色的锦被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公子!”丫鬟扑过来,泪珠滚成串。温予安怔怔望着她,脑中两段记忆轰然重叠 他仍叫温予安,却再不是青玄宗那位御剑凌霄的大师兄。 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凛城温家二公子,自幼胎里带毒,风一吹就倒,活脱脱一个药罐子。半月前因游湖受凉,高烧不退,昨夜咽了气,才让他这缕异世幽魂趁虚而入。 温予安靠在床头,额上冷汗淋漓,心里苦笑前世他金丹雷劫都熬过来了,如今却被一阵“风寒”送去半条命。更可笑的是,原主残魂未散,在识海深处抽抽噎噎,一副“我把身子交给你,你可别糟蹋”的可怜模样。 “公子别吓奴婢了,您若再出事,老夫人必剥了奴婢的皮……”丫鬟名唤梨酥,年方十四,眼睛哭成桃。温予安抬手,想替她拭泪,但手到半空又收了过去,毕竟这样不合规矩。 他闭了闭眼,强提一口气:“……水。” 梨酥忙不迭捧来温蜜水,小口小口喂他。甘液入喉,温予安却尝出里头掺了雪参、龙脑、茯神全是吊命的贵重药。搁在以前,他挥剑可断山河,如今却靠这一匙蜜水续命,何其荒唐。 窗外雪色初霁,院中一株老梅探枝入窗,花瓣上凝着冰晶。温予安想起前世山门外的万顷桃林,春来时芳菲如雨,师弟师妹们踏花练剑,笑声惊起白鸟。如今他困在锦绣囚笼,连下床都要人扶。 “我……昏了几日?” “回少爷,整三天。”梨酥哽咽,“太医说,再醒不过来,就预备……预备后事。” 温予安低低咳嗽,胸腔震动如破鼓。他伸手,指腹摩挲被沿的绣花,原主竟连亲事都定下了,对方是镇北侯府的嫡女,听闻他“病危”,昨日已差人递话,要退婚。 温予安艰难抬手,按在胸口。那里没有金丹,没有剑骨,只有一颗孱弱的心,跳得急促。识海里,原主的残魂缩成小小一团,抽噎着求他:“替我……活下去,别让人看笑话……” 温予安闭上眼“放心,我温予安既承你之躯,便不会再让任何人欺你。” 他日若得重修剑道,便以这病骨为鞘,再斩乾坤。 雪霁后的日头薄得像纸,温予安却出了一身黏汗。 他执意要下床,梨酥拦不住,只得蹲下替他着靴。温予安脚尖一点,站起身时眼前骤然发黑,耳边金铁乱鸣,他扶住床柱,指节泛白,良久才把那口腥甜咽回去。 “少爷,要不……再躺躺?”梨酥声音发颤。 温予安摇头,抬眼打量四周。这是温府“澄心斋”,三进小院,槅扇镶了整块水晶琉璃,映着雪光,晃如冰窟。案上供着鎏金狻猊炉,吐出的不是凡檀,而是“镇魂息”二钱便值一城,专为原主这缕游丝命吊气。墙角立一柄乌木剑架,空空如也,却落满尘。 记忆告诉他:温家祖上随凛城开国皇帝定江山,封“镇邪司”,世袭一等昭武侯,表面是勋贵,暗里却是皇室最锋利的一把刀。府中上下,不论男女,皆三岁启灵、五岁引气,七岁入山斩妖,十岁手染血。唯独二公子温予安,先天“魂阙有损”,经脉细若游丝,一练气就吐血,被判定“终生不可筑基”,遂成温家三百年来第一废物。 而那位长他五岁的兄长温煜,如今金火双灵根,年方二十便已结丹,昔年原主病榻上昏沉,曾远远见过温煜一次,银甲朱袍,腰间悬“照夜”古剑,眉目锋利得像开了刃。温煜只淡淡瞥他一眼,吐出两个字:“废物。” 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温府都听见。自此,原主成了温家最透明的影子,连丫鬟小厮都敢私下嘲他:“活尸罢了,浪费灵药。” 温予安指尖掠过剑架上的尘,眸色沉静。 他前世三岁被青玄宗掌门抱上山,七岁筑基,二十岁金丹,是宗门公认的剑道种子;如今到这里,可不一定“活尸” “大哥……如今可在府中?”他嗓音沙哑。 梨酥咬唇,半晌才道:“昨夜大少爷回城,押着三车妖囚,说是要献给陛下炼‘镇国幡’。此刻在前厅……审妖。” 温予安抬步往外走。梨酥忙取来狐裘替他披上,被他拒绝。他只着素青中单,外披一件旧鸦青长袍,腰侧空空,连块玉也不挂。雪风割面,他却走得极稳。 穿过回廊,前院血腥味扑面而来。一方玄铁刑台立中央。台上囚着一头赤眼狐妖,六尾已断其三,皮毛焦黑,锁链穿骨。 温煜负手立于阶前,他未拔剑,只并指一点,一缕金焰弹出,狐妖惨嘶,尾骨再断一截,血洒雪地,嗤嗤作响。 “最后问你一次,同伙在哪?” 狐妖尖笑,血沫喷出:“啐!你们温家满门,早晚被主子炼成幡鬼” 温煜挥袖金焰骤盛,狐妖头颅滚落,妖瞳尚睁。温煜收指,火星散作流萤,在他周身旋了一圈,乖乖敛入袖中。雪地干净,连滴血都不剩,只余焦黑狐尸。 温予安扶着朱漆柱,兄弟俩隔着数丈、隔着血腥与焦糊,“第一次对视”。 温煜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没料到病秧子能自己走出来。他抬手,示意族人退散。人群如潮水般分开,窃窃私语却像碎冰相击 “二公子?竟能下床?” “啧,怕不是回光返照……” 温煜踏雪而来,他在温予安前三步停住。“听说你前夜差点死了。”温煜开口 温予安抬眼,看见兄长颈侧一道新伤,血迹未干,却已被金焰灼合,只留暗红细线。他轻声答:“让大哥失望了,还活着。” 温煜眯眼。记忆中,这个弟弟连抬头与他对视都不敢,如今却站得笔直,眸色无悲无喜。 “既然没死,就安分待着。”温煜淡声警告,“近日凛城不太平,你若再拖府里后腿……” 他话未说完,温予安忽地伸手,指尖掠过温煜袖口。一缕极细的黑气被他从金焰残痕里勾出,在指间扭成挣扎的小蛇,随即“噗”地散了。 温煜眸色骤厉。那是狐妖临死下的“魇诅”,专蚀经脉,他竟未察觉。 温予安垂眸,声音轻得像雪落:“妖死怨存,最喜附将死之人。我虽废,这点眼力尚有。” 他收回手,袖口微颤,指背青筋隐现,显然这一下也耗尽气力。 温煜盯着他,眼底惊疑翻涌,最终只冷冷吐字:“逞强。” 温予安笑了笑:“大哥放心,我这条命……暂时还舍不得丢。” 雪又飘起来,细如白砂。温煜转身离去,金焰在袖中一明一灭,像未熄的雷。族人簇拥着他,无人再敢回头看那病弱的二公子。 温予安独立廊下,掌心不知何时被指甲掐出四道血痕。他松开拳,抬头望天,雪落进眼里,化成冰凉的水。 “温家……”他低喃,声音散在风里,“既无宗门,便以血为炉,骨为火,重炼这一方囚笼,倒是有点意思” 他立在原地,双足深陷薄雪,寒意顺着经络一寸寸爬上来,却驱不散胸腔里那团火那是两段记忆撞击出的火,冷得灼人。 按记忆里的温家铁则: “妖者,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格杀勿论。” 没有“善恶”二字,没有“问心”一说,只有一条用血与骨砌出来的界限,是人非人。是人,护之;非人,杀之。 杀得越多,祠堂长生灯越亮,灯油里混着妖骨粉,燃起来带着淡淡的腥甜,温家称作“昭武香”。每杀一妖,取一截指骨,磨成粉,添入灯盏,象征“魂火永镇”。那盏灯,自开国燃到如今,三百余年,未曾熄灭。 原主五岁那年,被抱去祠堂“认火”。长辈抱着他的小手,捏一柄短匕,刺穿一只被囚的“人面鸮”的心脏。鸮血溅在他脸上,温热而腥,像一掬化开的铁。他哭到失声,长辈却按着他的头,逼他对灯立誓:“日后但闻妖蠡铃响,即提剑而起,有违此誓,人亦共诛。” 那一刻,原主眼底印下的不是善恶,而是“非我族类”四个血字。 但青玄宗的规矩为之相反“先问心,再辨恶,可杀可渡,唯善为念。” 温予安第一次随师叔出山,不过七岁。巴山夜雨,老桂树妖根须缠尸,师叔却先以“照影镜”观其因果镜中显出桂妖百年前曾以花雨救旱,亦曾以根须缠杀盗匪;近年却被魔修种下“噬魂蛞蝓”,被迫吸食人精。 师叔收剑,对桂妖稽首:“道友受苦。”随后与妖共议,迁其灵脉,斩蛞蝓为祭,留其一线生机。归山后,掌门亲书“善妖录”,告诫弟子: “妖亦天地所生,善恶与人同。妄杀善者,与杀人同罪。” 他垂眸,看向自己枯瘦的指尖,方才,就是这只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替温煜捻散了狐妖临死种下的“魇诅”。 那一刻,他看得分明狐妖尾骨嵌着“锁魂钉”,妖丹被“摄魄符”缚得裂痕纵横,分明早已被人炼成“半傀”。它冲温煜嘶吼的每一句,不过是主人设好的咒词;它流下的每一滴血,都带着被驱役的绝望。 可温家无人探查,无人问因果,只听得“妖蠡铃”一响,便拔剑、燃火、斩首,一气呵成。 狐妖头颅滚地时,眼底最后一瞬的神情,不是凶戾,竟是哀求求一个“善恶”的审判,而非“非我族类”的死刑。 第2章 意外的蛇 雪压回廊,檐角风灯晃得几欲坠下。 温予安才转过月洞门,便见对面的温煜雪地太窄,两人之间不过丈许,谁也没停步……当真狭路。 温煜先开口道:“你还是赶紧回房,免得……” 尾音顿了顿,似在找最妥帖的字眼,最终却只硬邦邦掷出一句,“感染风寒。” 温予安闻言轻轻一点头:“嗯。” 雪片落在两人之间,被风卷着打旋,温煜没动,目光从他苍白的唇滑到袖口那里沾着一点未干的血迹,温煜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忽然又道 “今日,谢了。” “嗯。” 两厢便再无话。 温煜侧身,让出半步。温予安抬步,擦肩时带过一缕药香,清苦得像雪里煮过的柏叶。温煜喉结动了动,似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把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雪灯下,两道影子一长一短,各往东西。 温予安阖上门,将风雪与廊灯一并关在门外。 室内只点了一盏豆青釉小灯,火舌不过指节高,却把窗棂上的影子拉得老长一条细若竹筷的小蛇,通体碧翠,背脊生一道银线,此刻盘在窗棂缝隙里。窗外雪光透进来,映得它鳞甲边缘结了一层极细的冰晶,蛇头微垂,信子吐得极慢,几乎要凝在空气里。 温予安走近两步,便听见自己鞋底踏碎雪粒的轻响。那蛇竟还有余力,勉力抬了抬颈,黄豆大的琥珀眼映出灯火,像两粒将熄的琉璃珠没有凶光,只有求生的本能,和一点对“人”的惊惧。 “别动。” 温予安低声道,他解下腰间暖炉一只铜胎鎏金的小熏笼,里头残着半块龙涎香,余热未散。他把熏笼轻轻搁在窗棂旁,自己退开半步,让热气顺着风口飘过去。 小蛇似乎感应到温度,僵直的尾巴尖颤了颤,慢慢舒卷,温予安这才看清:它腹下有一道细痕,鳞片翻起,血已凝成冰珠不是冻僵,是曾被利器划过,带伤逃进来的。 “原来是逃兵……”他自语,眼底浮起一点极浅的笑,却很快掩去。指尖探入袖中,摸出一只白瓷小瓶,里头是平日吊命用的“回阳丹”,人吃半丸都嫌燥热。他倒出一粒,在掌心碾碎,将药末沿着暖炉边缘轻轻洒了半圈,又掐破自己指肚,挤出一滴血,混在药末里。 血腥与药香一交,小蛇鼻翼骤张,本能地循着热源与血气游来。 伤腹擦过窗棂,发出极轻的“嚓”声,温予安并不伸手去捉,只将掌心向上,摊在炉边,任它自己抉择。 一息、两息…… 小蛇终于游到他指侧,信子犹豫地吞吐,最后整个身子蜷进他掌心,冰凉得像一块新凿的玉。 温予安合拢五指,只留一道缝隙,让它得以呼吸。 这一步,便是把“温家铁则”搁在脚下踩了。 温府上下,凡见妖形,格杀勿论;何况蛇性本寒,冬日入宅,被视为“阴妖勾魂”之兆,若被巡夜亲卫撞见,别说蛇,便是他这“窝藏妖邪”的罪名也逃不了。可他才放走一缕狐灵,再藏一条小蛇,债多不愁。 内室更静,只余药炉咕噜声。温予安将蛇置于案头一只空茶盏里,盏底垫了梨酥未收走的丝帕,又拿银剪剪下半块人参片,薄薄覆在蛇腹创口上。 药气蒸腾,小蛇眼皮半阖,似昏似睡,尾巴却轻轻勾住他指尖。 灯影摇红,窗外忽有脚步声,巡夜亲卫甲胄碰撞,由远及近。 “二公子,可曾歇息?”门被叩响,三声,不轻不重 温予安指尖一顿,抬手将茶盏整个拢进宽袖,自己侧身卧回榻上:“何事?” “方才前院刑台逸散一缕妖气,大少爷命我等各院巡查,恐有余孽。” 温予安咳了两声,音色里掺了三分沙哑七分不耐:“我房中只有药气,若不信,可推门来看。” 门外沉默片刻,终究无人敢真闯这的卧房,只听得甲叶哗啦一声,脚步复又远去,雪地把声音吞得干干净净 室内,温予安这才松开袖摆,茶盏已烫得掌心发红。小蛇却醒了,仰头望他,信子吞吐,在灯火下像一截极细的银线,无声地写下“谢”字。 “先别谢。” 他低笑,以指背轻触蛇头:“温家雪夜,最忌蛇,明日若还留你,便真是催命。” “今晚且养伤,天亮前,我送你走。” 小蛇似懂不懂,只把身子更蜷紧了些,尾巴尖却悄悄缠住他腕上脉门。 梨酥推门进来时,手里还端着一盏新煎的汤药,热气在冷屋子里凝成白雾。 “公子,药趁热……” 话尾陡然被掐断,她一眼瞧见案头茶盏里那抹碧绿,小蛇正半昂着头,信子轻吐,与她四目相对。刹那间,铜盘“当啷”坠地,药汁四溅,梨酥踉跄后退两步,声音拔尖得几乎变了调:“公子!这……这留不得!” 温予安闻声抬眼,像逗弄小孩似的说道:“留不得?那你拿去扔了。” 梨酥脸色刷地惨白,却见那蛇竟似听懂人言,颈部微微膨起,琥珀色的竖瞳直勾勾锁着她。灯影下,蛇眸里映出她惊惶的倒影,仿佛下一瞬就要扑将出来。 梨酥只觉后颈寒毛齐刷刷立起,脊背贴着冰冷屏风,退无可退。 “公、公子……”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您别吓奴婢,这可是妖……妖邪啊!让大公子知道,奴婢连魂魄都要被投进镇邪壁!” 温予安低笑一声,指尖在茶盏边轻轻一敲,发出清脆“叮”响。小蛇收到暗号似的,缓缓伏低身子,盘成药盏里一圈翡翠环,尾巴尖却仍搭在他腕侧。 “妖邪?”温予安抬眼“它若真是妖邪,你此刻已经说不出话了。” 梨酥腿肚子直打哆嗦,却见自家公子伸指抚了抚蛇头。小蛇竟眯了眯眼,信子收回,只留一点银线般的唇瓣,冷光收尽。 “瞧,”温予安声音轻缓“它伤重,冻坏,比你还怕。” 梨酥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往前半步,仍不敢直视那抹碧绿,只低声哀求:“公子,府里规矩……蛇入宅,必报巡夜。万一被查到,您要挨罚的。” 温予安笑意淡下来,指尖在蛇腹绷带处轻轻一点,血迹晕开,像雪里点朱砂。 “规矩?”他声音极轻“规矩说遇妖即斩,可曾问过它有没有伤人?梨酥,你信我还是信规矩?” 梨酥一震,抬眼对上自家公子。她咬了咬唇,颤巍巍蹲下身,把泼洒的药盏碎片一片片捡起,指尖被划出口子也不敢呼痛。半晌,才带着鼻音低声道:“奴婢……去煎新药。公子……” 她顿了顿说道:“您可千万别让它,被人瞧见。” 温予安微微一笑“放心。天亮前,它会走。你我只当……今夜做了个梦。” 梨酥退到门口,忍不住又回望一眼。灯芯噼啪一声,小蛇恰在此刻偏头,竖瞳与她对个正着。那目光冷而静,似一泓深井,映出她惊惶的脸,也映出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怜悯。 门轻轻阖上,雪声复又填满廊下。 灯焰“啪”地一跳,影子骤然拉长。 茶盏里碧影一晃,不待温予安反应,一股冷香已逼到面前 那只原本蜷作翡翠环的小蛇,倏地拔长、化骨、生肌,雪色肌肤在灯火下泛着冷釉般的光。 眨眼间,少年身形已撑在他榻沿,两臂分置他身侧,墨绿长发垂落,发尾犹带细碎蛇鳞,幽碧瞳仁竖成细线,危险地眯起。 他腹部缠着半截被血浸透的丝帕正是方才温予安亲手垫的此刻因动作崩裂,一线鲜血沿腰窝滑下,没入低低系着的绿鳞裙腰。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他倾身:“第一次见,救人半途,要把人丢出去的。” 温予安被他圈在臂弯里,神色却未起波澜,只微抬下颌,露出一个倦怠的笑:“嗯,开个玩笑。” “玩笑?”他挑眉,尾音拖得极轻,指尖点向自己腹间血迹,“若那丫头真把我扔了,我此刻怕已被昭武香熬成灯油。” 说话间,他指腹在温予安颈侧脉搏处若有若无地摩挲,温予安垂眸看他指背,肌肤苍白,青脉隐现,却并未躲,只低低咳嗽一声,道:“我若不试探她,怎知她肯不肯替我守秘密?她若不敢,我自然另想法子总归不会真让人把你拎出去。” 他冷嗤,竖瞳微缩,显然不信这敷衍解释。可下一秒,温予安抬手,冰凉指尖覆在他腕脉,轻轻一按:“倒是你,伤这么重,化形倒挺利索。不要命了?” 片刻,他“啧”了一声,侧身坐到榻边,长发滑落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仍带冷意的眸: “你们温家,不是最忌妖么?你就不怕我现了原形,一口吞了你?” 温予安半倚引枕,闻言只是笑:“我有分寸。” 温予安撑着榻沿缓缓起身,走到樟木小柜前,弯腰从最底层拖出一只暗格。里头排着几只白瓷小罐,封口以蜡密封。他指尖掠过瓶身,最终拣了只描着青藤的,指腹一旋,挑开蜡盖,一股微苦的药香漫开,混着雪夜寒气,竟有几分醒神。 “我自己来。” “能行?”温予安声音低淡“看你这样子,放在妖族也没多大罢。” 他竖瞳一缩,鼻息里带出轻哼:“比你大就对了。” 温予安闻言只弯了弯唇,未再反驳,将药膏挑在银刀上,坐到榻沿。右手以刀尖点药,顺着伤口薄薄涂开。 他肌肉本能地绷紧,又缓缓放松。榻前灯火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一个低首上药,指尖轻稳;一个半倚不语。 “有名字么?”温予安问 “许紀淮。”许紀淮顿了顿,抬眼反问,“你呢?” “温予安。”他收刀,以指腹将残余药膏抹平。 许紀淮哦了一声。 第3章 傻而不自知 梨酥端着新煎的药汁,低头推门,热气在冷屋里凝成白雾 “公子,药……” 话到一半,她抬头,正见榻边立着个许紀淮,梨酥手一抖 温予安指尖尚沾药膏,声音却平稳无波: “把碗放下,出去。” 梨酥脸色惨白,唇瓣发颤,却不敢多问,低头疾退。 许紀淮侧耳听着门外远去的踉跄脚步:“你那小丫鬟,好像很怕我。” 温予安把药膏小盖旋紧,顺手将白瓷罐放回暗格,语声淡淡:“她还小,你又是妖能不怕吗。” “我又不吃人。”许紀淮冷哼,眼底映出一点被冤枉似的恼意,“若真想添荤,也轮不到她。” 温予安垂眸笑了笑,未置可否,只抬手将案上铜灯往旁挪了半寸,让光避开了许紀淮的伤处。 “明日风雪若停,我便放你出去。温府不是久留之地。” 许紀淮指尖正捻着那截被血染透的丝帕,闻言一顿,绿瞳微抬,直直看进温予安眼里。 “我没有去处。” 温予安指节微顿,抬眸,第一次带着些许愣怔。 许紀淮一本正经的吐出三个字:“你养我。” 温予安闻言嘴角抽了抽:“你脸皮很厚。” “不厚,很薄的。”许紀淮一本正经,拉着他的手就往自己脸上贴,“不信你捏捏。” 指尖触到的是冰凉滑腻的皮肤,像初春未化的水面,温予安触电似的抽回。 “你养不养?”许紀淮凑近半寸。 “没精力。”温予安阖了阖眼,他是不想在自己身边埋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我不管。”许紀淮干脆装聋“就这么说定了,你养我” 一阵久违的头疼袭上来,温予安按了按眉心,叹息似地低喃:“……这蛇,怎的如此无赖。” 温予安脑海里掠过青玄宗律第一条 “妄杀善妖,与杀人同罪,废去修为,逐出山门。” 剑气在指尖转了个锋,又硬生生收进经脉。 他侧眼,正见许紀淮若无其事地坐在身侧,好似方才那句“你养我”只是随口吐出的蛇信,毫无自觉。 温予安深吸一口药香,压下胸腔翻涌的躁意,终究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那一剑,终是劈不得。 “要不……你先变回去?” 许紀淮把长腿往榻沿一搭:“不要,这样舒服。” “你占的地方,”温予安指节轻叩床板,声音发紧,“够盘三条蛇了。” 许紀淮却似没听见,反手一撑,整个人顺势滑进软褥,眨了眨眼:“人形暖和。” 温予安阖眼,深觉青玄宗的戒律比从前更重千钧,不能打,不能劈,还得容这位“大爷”在榻上伸胳膊蹬腿。 更深漏尽,雪声在窗外簌簌地压檐,温予安先往铜镜里看自己,镜中人苍白得近乎透明,脉络在颈侧隐隐透出青痕,像雪下即将折断的冰纹。 这副躯壳被“魂阙有损”四字钉了十几年,稍一用力便气喘心悸,可今日放走狐灵、又藏下许紀淮,他生出一点渴望,想试一试,探一探,这具身体究竟有没有可供他驱使的半分力量。 哪怕一点,也好。 许紀淮蜷在榻里,人形未褪,半张脸埋在锦被,呼吸平稳。温予安收回视线,悄然推门,走到外间。 雪风扑面,他盘膝坐在青砖地上,单衣如纸,寒意透骨,却反而令他神志更清明。 青玄宗内功心法在心底缓缓流过 “抱元守一,引灵归脉,气走中府,散布四末……” 他不敢引动天地灵气,只在丹田处试探地唤起前世那一缕微弱内力。似触到一潭死水,潭底却有残剑横陈,剑尖轻颤,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心念才动,胸口猛地一紧,似被细铁丝瞬间勒住心瓣。耳中“嗡”的一声,鼻腔涌上腥甜,他俯身呛出一口血。 血气未散,一道绿影已掠至身侧。许紀淮不知几时醒来,连外衫也未披,赤足踏雪,一把扣住他肩头:“你疯了!” 温予安想开口,胸腔却再度翻涌,第二口血涌到唇边,被他强行咽下,只留一缕沿嘴角缓缓渗出。他抬袖掩唇:“只是……试试。” “试?”许紀淮几乎咬碎字眼,另一手贴上他后心,一股带着湿冷妖力的气息缓缓渡入“再试下去,心脉断了,大罗金仙也拉不回。” 温予安垂眸,看雪地上那两点猩红,他低低咳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原来……真的不行。” 许紀淮脸色更冷,不由分说将他打横抱起。温予安挣扎了一下,却换来更紧的箍制,许紀淮低沉的嗓音贴在他耳侧:“再动,我就把你捆了,扔回榻上。” 温予安不再挣,只觉胸口一阵冷一阵热,似乎有冰与火交替煎熬。他抬眼望向夜空,雪片落在睫毛上,转瞬化水,如一场无声的泪。 “许紀淮。”他声音哑得几乎碎在风里,“我连一丝内力都凝不起……拿什么护你,要不你还是走吧。” 许紀淮脚步微顿,绿发被风扬起,像一簇怒生的藤。他低头,瞳仁在夜色里亮得摄人: “先护住你自己。再谈其他,再说谁要你护。” 话语落,两人已回到内室。许紀淮将他放在榻上,扯过被子将他裹住,又伸手按在他膻中穴,妖力如冰线,一点点抚平逆冲的血气。温予安阖眼,唇角血迹未擦,呼吸浅得像随时会断。 许紀淮一手按在他肩,将他轻轻按回枕上:“你还要管我饭,不许死。” 温予安唇角尚留一点残红,却弯了弯:“嗯。” 许紀淮见他应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了,睡觉不许再试内力,不许再偷偷起身,不许……” 他每说一句,便俯低一寸,最后几乎是贴耳警:“再让我嗅到血味,我就把你捆了,扔回蛇蜕里,听到没有?” 温予安被压得呼吸微滞,却低笑出声,眼睫颤了颤:“听到了……” 声音未落,许紀淮已抬手拂灭纱灯。屋内骤暗,只剩窗外雪光透纸,薄薄一层银。 他顺势躺下,长臂一伸,将温予安往怀里拢了半圈,下巴抵在对方发顶:“睡。” 温予安略挣了挣,触到他冰凉的肌肤,终是放弃,疲惫地阖眼。血气方平,药香与冷冽妖气交织,像一张密网,将他沉沉罩住。 黑暗里,许紀淮最后一句低喃散在两人交叠的呼吸间:“明日还要吃饭……别让我饿肚子。” 温予安手还是有些抖,许紀淮感觉到了,他勉强掀开眼帘,坐起身 “很难受吗?”许紀淮低声问 温予安动了动唇,声音沙哑:“一点。” 话音未落,许紀淮已俯身而下,黑发垂落,掩去两人侧脸。他微凉唇瓣贴上温予安因咳而发烫的唇,一触即离。 温予安瞳孔骤缩,在昏沉夜色里映出一点惊愕的亮:“你……干什么?” 许紀淮坐回原处,指腹抹过自己下唇,神色认真得像在研读典籍:“我看你们人间都是这样安慰人的。” 温予安怔了片刻,耳尖微热:“你从哪看的?” “上回你丫鬟偷看的话本,”许紀淮偏头,语气理所当然,“我顺手翻了两页,上面便是这般。” 温予安撑着身子坐起“不是这样的。” 许紀淮眉心蹙成浅浅的壑:“就是这样的。话本里,人伤心便饮酒,饮不得便亲一亲,亲完就不难受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温予安按了按眉心,青玄宗大弟子的端方自持在这一刻碎成雪末。他抬眼,看向这条傻而不自知的蛇:“你不能这样。” “为何?”许紀淮倾身,鼻尖几乎贴上他的“我这是在安慰你,你怎么还不领情” 温予安微一侧首,避开那过于直白的靠近,耳尖在昏灯下泛起淡红。他轻咳一声,正色道:“人间安慰,有言,有行,有分寸。唇舌相接,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是情人之间方可行之礼,非寻常安慰。” 许紀淮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只低声嘟囔:“情人……那我做你情人便是。” 温予安抬手,屈起指节,在许紀淮额前轻轻敲了一记:“知道什么叫情人吗?” 许紀淮眨了眨眼,竖瞳里写满茫然,诚实摇头:“不知道。” 温予安收回手,指腹抵着眉心,青玄宗大弟子的端方在这一刻几乎要碎成雪末。他低叹一声,像是终于确认这条蛇,是真傻。 “反正你不行。” “为什么?”许紀淮皱眉“我可以学。” 温予安被他噎得一时无言半晌,他侧身躺下,拉过被子掩住半张脸,声音闷闷传出:“先学会做人,再谈其他。” 许紀淮仍坐在原地,指尖点着额前被敲过的地方,绿眸里浮起一层懵懂水汽,像雪夜里的灯影,晃啊晃,就是照不真切。 许紀淮皱眉凑近他:“你倒是说啊。” 温予安眼帘低垂,睫毛颤了颤,终究没出声。 “不说算了。”许紀淮撇头“书里什么都有,我自己去看。” 他作势要起身,温予安猛地睁眼,顾不得胸口滞气,一把攥住他手腕:“回来!” 他的尾音竟破了哑。他太清楚府里那些话本是什么货色《春山艳史》《锦帐风》《莺莺夜会》……凡带“夜”“春”“锦”字眼的,都被梨酥偷偷塞在箱底,若真让这条傻蛇翻着,还不知要学成什么荒唐模样。 许紀淮被拽得俯下身,他的唇角悄悄翘起:“那你说不说?” 温予安额角青筋轻跳,半晌才松开指:“……改日再说” “现在。” “先睡觉。” “快点。” 许紀淮:“我不!” 温予安抬手遮住眼,耳尖红得几乎滴血,声音闷闷传出:“情人者……需两情相悦,先知己,再知礼,而后……” 他顿住,而许紀淮已盘腿坐好,绿眸睁得圆亮,像学生对着先生,一字不肯漏听。 温予安深觉,自己这条命,怕是要被这傻蛇折腾得比内伤还重。 第4章 逾矩 次日卯正,雪光映窗,澄心斋的小灶送来早膳。 梨酥掀帘而入,托盘上搁着一只白釉莲花盅,盅盖一启,热气袅袅。里头是极细的白糜,面上漂着十来粒枸杞、两片黄芪,外加几根被切得几乎透明的青菘颜色寡淡,药香倒浓。 温予安披衣坐在案前,望见那粥面,长睫微顿,眼底浮浮出极短的空白,原主这些年,竟是靠这般“滋味”吊命。 许紀淮挨着他坐,伸颈一瞧,他接过梨酥递来的素瓷匙,舀了一勺送入口,舌尖停了半息,眉心慢慢蹙起 “没味。” 他把匙放下,指尖在盅沿轻敲,发出“叮叮”两声,似在催促下一道能入口的佳肴。 梨酥不明所以,慌忙解释:“回公子,二公子病中忌咸忌荤,故只放了少许盐花。” 温予安垂眸,拿匙搅了搅粥面,青菘丝随之打转,像雪里漂泊的碎玉。他忽地轻笑:“去厨房拿一碟玫瑰酱、一匙蜜渍梅卤,再要三寸嫩姜,切丝。” 梨酥愣住这些都是往年给原主佐药的小食,竟被用来佐粥?她不敢多问,福身退下。 许紀淮歪头看他,眸子亮闪:“有了味,我便能陪你吃两碗。” 温予安以指背支颐,眼底映着热气:“先尝尝再说,若仍嫌寡淡……”他声音低了一度,带着笑,“我便带你翻墙出去,城东豆腐羹铺,雪夜也开灶。” 许紀淮指尖在案上轻点,唇角翘起:“那我要加双份虾子。” 话音未落,外头风雪扑窗,发出“砰”的轻响。温予安抬眼望去,雪色映得窗纸发亮,他忽然觉得这碗淡粥,或许也能调出一点人间烟火。 许久过后脚步声停在帘外,重而缓,温予安指尖一紧,不是丫鬟。 许紀淮亦在同一瞬察觉,绿瞳缩成细线,身形骤敛,化作尺许小蛇,“嗖”地缠上温予安左腕,温予安广袖一落,将蛇身遮得严丝合缝,只露一点尾尖,被他悄悄扣在掌心。 帘栊掀动,风雪卷进,温煜走了进来,他目光先扫过案上粥盅,再落到温予安垂下的袖口,唇角勾出一点薄笑:“弟弟好雅兴,天明尚粥。” 温予安神色淡淡,右手仍执匙,搅了搅已凉的粥面:“大哥怎么有时间来我这?” “来看你死没死。”温煜语声平稳,脚步却逼近,“你这房间妖气很重啊。” “有吗?”温予安抬眼,袖中指尖却轻抚过许紀淮的七寸,示意莫动。 下一瞬,温煜拔剑—— “铿!” 照夜剑出鞘,剑身金火纹在雪光里一闪,已贴在温予安颈侧。剑锋未至,灼息先逼,肌肤顿时起一层细栗。温煜俯身,声音压得极低:“温予安,我劝你不要跟不该接触的东西接触,不然……我就亲自清理门户。” 温予安垂眸,喉结轻滚,却未退半分:“我听不懂大哥在说什么。” 温煜冷笑,左掌骤探,擒住温予安掩蛇的左腕,狠狠按在案上。袖布被劲风震得卷起,碧鳞小蛇再无处遁形。剑尖一挑,银光如电,“叮”一声挑破袖口,蛇身被剑气震得半空一蜷,正落在案心许紀淮鳞甲微张,信子急促吞吐,却受金火剑气压制,动弹不得。 “一条孽畜。”温煜剑尖下压,距蛇七寸仅寸许,金焰在锋刃游走,“也配藏在我温家?” 温予安指尖血线沿指背滑落:“大哥,它若真该死,也轮不到你来动手。” 温煜剑尖微沉:“温予安,按温家家训……”他每一个字都拖着刀口,“私自藏妖者,以同妖论罪,格杀勿论。” 照夜剑发出低鸣,剑脊被温予安两指夹住,却仍向前半寸。 温煜目光未离温予安,继续宣令,声音回荡在雪屋内律:“第一条,见妖即斩;第二条,匿妖者同罪;第三条” 他手腕一转,剑锋迫近,金火映出温予安颈侧跳动的脉,“凡我温氏子弟,违此者,父母不护,兄弟不赦,由家主当场清理门户,以血祭铃。” 言罢,他左掌一翻,袖中滑出一枚三寸铜铃,铃身刻“镇邪”二字,正是温家祠堂“妖蠡铃”的子铃。铜铃无风自震,发出一声尖锐“叮……”,似催魂,也像催命。 “理由。”温煜短促吐出两字,目光冷电般逼视,“给你三息,说出一个不杀的理由。” “一。” 他未开口,剑已再沉。 “二。” 温予安指节因夹剑而泛白,血顺腕滑下,滴在蛇尾,碧鳞顿时染上一抹殷红。他抬眼,:“它未害一人,反被锁魂钉所迫。” 他指尖忽然一转,竟以病骨之力,将剑锋生生偏了半寸, “三!” 温煜眸色骤戾,铜铃再响,剑锋却微不可察地一顿。 温煜还是没有动手:“温予安,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处理好。” 音落,剑“锵”然回鞘,铜铃亦被他收进袖中,叮铛余音被风雪顷刻吞没。他转身,帘栂掀起,雪雾卷进,背影转瞬消失在白茫茫的廊尽头。 室内骤静,只余灯芯轻爆。 温予安指力一松,整个人失了支撑般半伏在案沿,血迹顺着腕纹滴落,在青砖上晕开一朵细小的赤梅。他低低喘息,尚未开口,身旁碧光流转。 许紀淮已化回人形,却在下一刻踉跄跪倒。他以手捂住肋下,那里被金火剑气擦过,衣料焦卷,伤口翻露出泛红嫩肉,血珠沿指缝渗出,落在砖上。 温予安顾不得胸口滞痛,俯身探向他脉门,指尖微颤:“别动,让我看看。” 许紀淮却抬眼,唇色因疼而发白,仍勉力勾起笑:“死不了……只是烤焦了点鳞。” 话音未落,身体已前倾,额头抵在温予安肩窝:“抱歉,连累你。” 温予安以袖口压着伤处,开玩笑似的说道:“伤口不浅,再烤下去,你不会变烤蛇吧?那倒省柴。” 许紀淮疼得唇色发白,仍抬眼看他:“放心,我有毒,吃不得。” 温予安失笑,转身要去取药膏,脚步虚浮,一步未迈,衣袖却被猛地拽住:“别走,这样好受一点。” “上药更好受。”温予安轻叹,指尖去掰他手指,却被缠得更紧。 温予安无奈,只得拖着他挪到樟木柜前,单手拉开暗格,取出那只描青藤的瓷罐。回身时,许紀淮已半伏在他肩窝,温予安以指挑膏,俯身替他拨开焦裂衣料,露出被金火灼出的伤口斜贯肋下,皮肉翻卷,边缘焦黑,中心却泛红,血珠渗出即被寒气凝成细冰。 药膏触及,许紀淮肌肉猛地绷紧,尾巴骨不自觉化出半截蛇尾,碧鳞簌簌贴在温予安腕侧。 “别动。”温予安低声哄,指腹顺着伤口轻轻抹开药膏,血线渐止,许紀淮的呼吸却愈发急促,额头抵在他肩,声音含糊:“还是……贴着好受。” 温予安上药的手未停,耳尖却悄然染红。半晌,他轻叹:“贴便贴吧,只是明日消肿,你可别再喊疼。” 良久药香未散,温予安收指,以帕角轻轻按平伤口边缘的膏体,这才松开许紀淮的衣摆。灯影斜照,碧鳞蛇尾仍缠在他腕侧,尾尖有意无意地勾着袖里经络。 许紀淮抬眼:“你大哥让你解决我……” 温予安伸手,覆在他发顶,掌心顺毛似的揉了揉:“不会。” 许紀淮哼了一声,竖瞳半眯:“修士的话最不可信。” 温予安闻言低笑:“那你现在可以走。” 话音未落,蛇尾缠得更紧,许紀淮整个人往前一倾:“不走,这样贴着舒服。” 温予安被他压得后仰,指节轻敲那截碧鳞:“要点脸。” 许紀淮摇头,语气理直气壮:“脸是什么?没听说过。” 温予安垂眼,目光落在那截碧鳞蛇尾上尾尖正沿着他寝衣下摆游走,鳞片刮过细布,发出窸窣轻响,蛇尾一圈一圈缠上他的腰,最后轻扣在脊后,竟把人往榻里带半寸。 “不收起来么?”温予安低声问,指节微屈,抵住那冰凉的鳞。 许紀淮摇头,发梢扫过温予安腕侧,理所当然的说道:“这样舒服。” 尾音方落,蛇尾又紧了一分,鳞缘贴着单衣,寒意透布而入,激得温予安呼吸微滞。他抬手按住那截欲再收紧的尾骨:“不可。” “为什么?”许紀淮抬眼,眼底既是疑惑又是抗议,尾尖还在他指下轻轻摆动,似撒娇,又似试探。 温予安耳尖微热,雪夜太静,连心跳声都显得喧嚣,他侧过脸:“人间礼仪,腰际为私,非礼勿缠。” 许紀淮“哦”了一声,尾尖顿了顿,却未松,反倒沿着他指背滑过,故意挑衅道:“我不是人。” 温予安被噎得无言,半晌,曲指在蛇尾最细的关节处轻轻一敲:“那就入乡随俗。” 蛇尾终于慢吞吞松开,却不远离,只盘成一圈碧环,卧在温予安榻侧,像守食的兽:“那就先这样,明日再缠。” 温予安扶了扶额:“你还是把尾巴收回去,被别人看到可不好。” 许紀淮闻言尾尖犹自不甘地轻点褥面,发出极轻的“沙沙”声,似在权衡。 温予安不再催,只伸手替他拨开额前碎发,指尖顺着发际滑到耳后。 良久,许紀淮低低“啧”了一声,盘成一圈的碧鳞尾缓缓松开,随即青光一闪,蛇尾化作修长双腿,裤脚宽散,掩住方才所有逾矩。 许紀淮凑近他:“先欠着,总有人前不方便的时候,再缠。” 第5章 夸奖 晌午,雪霁初晴,温府正堂摆开家宴。 铜炉兽炭烧得旺,朱窗高敞,日光透进来,映得雕梁画栋一片金灿。 温予安垂首随侍从步入,只见上首一对中年夫妇端坐,男子着绛紫云纹锦袍,腰悬古玉,眉目与温煜有七分相似,却更冷峻;妇人珠翠环绕,唇线紧抿,目光掠过温予安时,如拂残雪,不带温度。 这便是原主的父母,昭武侯温衡与夫人沈氏。温予安躬身行礼,声音低哑:“见过父亲、母亲。” 温衡只“嗯”了一声,沈氏微微颔首,随即转头与侧座族老低语,冷漠、陌生,像面对一个外客。 温予安心底无波,正欲落座,忽觉腕上一凉,许紀淮已化作细碧小蛇,鳞甲贴着肌肤,一圈一圈缠在腕骨。 他刚坐定,便见温煜抬眼示意。侍从会意,引温予安至左侧首席,紧挨温煜。案几已摆,箸盏皆精,却与下座相隔不过一臂,似亲昵,又似钳制。 春猎议题恰至此。温煜举杯,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温予安苍白的侧脸:“三月西山春猎,各房子弟皆需随驾。我意,二弟同往。” 温予安指尖一颤,腕上蛇鳞随之收紧。他抬眸,震惊未掩,按这副身躯,步行稍远便咳血,谈何骑马挽弓?众人亦低声窃语,目光齐落在他青白的唇色上。 温煜却神色不动,只将酒盏轻放:“乘软轿,带药童,猎场外围观礼即可。温家子弟,总不能缺席祭旗。” 温予安垂眸,掩去眼底波澜:“谨遵大哥安排。” 温衡与沈氏闻言,只微一点头,继续与族老论猎场布围。 温煜搁下银箸,忽地倾身,薄唇几乎贴上温予安耳廓,声音压得极低,仅一线传入: “若是害怕,也可以不去此番位置改在灵城妖市。” 温予安微一侧眸,与他对视。近在咫尺的那双眼黑沉如渊,没有惯常的嘲讽,亦无机锋,倒像一泓深水,把什么情绪都藏得干净,反而叫人摸不清他究竟要做什么。 腕上碧蛇鳞甲悄悄收紧,温予安面色却未变,低低回道:“多谢大哥关心,但不必了。” 温煜眉梢轻挑,唇角溢出短促一声笑,意味不明。他退开半步,指尖在温予安肩头若有若无地拂了一下。 忽地,腕底碧鳞一滑。许紀淮被“灵城妖市”四字刺了耳,蛇身猛地绷紧,鳞甲倒竖,沿着袖口就要窜出。温予安指尖一紧,忙按他七寸,指腹在鳞上连点数下,像安抚,又像警告。 可蛇尾仍不甘,悄悄绕到他指背,一寸寸收紧,温予安只得借端酒的动作广袖垂落,将那截躁动掩进袖渊,另一只手在案下轻抚蛇脊,写了个“静”字。 几乎同一瞬,温煜抬眼掠来。目光穿过蒸腾菜雾,落在温予安微颤的袖上,似笑非笑:“二弟的手,怎在发抖?” 满席声浪骤然低了一分,数道视线顺势投来。温予安心下骤紧,面上却缓缓扯开唇角,露出一个久病惯用的温笑,淡声道: “药后忌寒,指尖旧疾发作,无妨。” 说罢,他抬手举杯,对着温煜遥遥一敬,袖口稳垂,许紀淮已僵伏不动,只剩尾尖在他腕侧轻轻拍击。 温煜看了他片刻,唇角那抹笑纹更深,却不再追问,转而与族老谈猎场弓马。席面重又热闹,仿佛方才的锋刃只是雪光幻影。 温予安低眉抿酒,酒液冰凉,咽下去却一路灼到胸口。他指腹悄悄摩挲蛇鳞,声音低得只容一人一蛇听见:“再忍一忍,等会就带你走。” 宴会将近尾声,管弦声稀,雪色映得庭中花砖发白。温予安借口“药力困乏”,向父母与族老微一躬身,便扶着梨酥的肩悄然离席。袖袍垂落,掩住腕上许紀淮一路僵缠,鳞甲冷得似铁。 穿过回廊,刚拐进月洞门,四下无人,碧光忽闪。蛇身自他腕间滑落,未及地面已拔长化骨,他身形跌雪而起,他脸色有些阴沉。 温予安见状,心底微沉,伸手去拉他手腕:“妖市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别急。” 许紀淮却垂眸,指腹按住自己腹侧那里旧伤未愈,又被金火剑气隐隐灼痛。他声音低哑,带着几分未明的情绪:“我不是急妖市。” 温予安一愣,月光下,许紀淮忽地伸手,指尖点上温予安唇角那里残留着一点宴酒的红痕,尚未拭去。 “我是恼你,”他声音更轻,指背却用力,把那酒痕抹到自己指腹,低头看了一瞬,才继续道,“明明喝不得,还硬敬那一杯。你若当场咳血,我现了形谁救谁?” 温予安这才恍然,不由失笑,又觉胸口隐隐作痛:“我若不敬,他更不会松疑。放心,我惜命得很。” 许紀淮抬眼看他,眸色仍暗,却不再言语,只反手扣住他腕,借一步之力,把人半揽进自己氅下。 温予安低叹,声音散在雪雾里:“你这样不合规矩。” 许紀淮侧过脸,执拗的说道:“我不管,我就喜欢这样。” 说罢,手臂又收半寸,几乎把人提离雪地。温予安脚下一滑,只得伸手抵在他胸口,他不由笑骂:“你跟个狗皮膏药一样。” “狗皮膏药?”许紀淮皱眉,竖瞳里浮起茫然,旋即恼意上涌,“不许骂我。” 他低头,鼻尖几乎贴上温予安的,呼吸交缠间,温予安只觉额角青筋直跳,抬手扶了扶额:“好好好,不骂。你先松一松,让我喘口气。” 许紀淮这才稍松臂弯,却仍不肯放人完全离怀,他声音闷闷:“那你换句好听的夸我。” 温予安被他缠得动弹不得,哭笑不得,只觉 这狗皮膏药,怕是一贴上便撕不下了。 “你夸夸我嘛。”许紀淮低声道。 “你都多大了?” 许紀淮偏不答,只把下巴搁在他肩窝,轻轻蹭了一下,像某种大型兽类在讨赏:“我不管。不夸我,我就不松手。” 说话间,他指节又收半寸,温予安被他缠得动弹不得,指尖抵在对方胸口,他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散在雪风里:“……别闹,先放开。” “不放。”许紀淮低低回了一句,嗓音闷在肩窝里“夸一句,就一句。” 温予安抬手,指腹按了按眉心,终于妥协:“……你很棒,行了吧?” 许紀淮这才稍松手臂,却仍不肯彻底放开:“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你要点脸。"他低声斥,却偏生听不出厉意,倒似哄劝。 许紀淮轻轻蹭了一下:"不要不要,要脸就没人夸我了。" 温予安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就是夸一句吗,你至于吗?" "嗯,至于。"许紀淮低低应,他的嗓音忽然放轻"第一次听见,很新奇。" 温予安怔住,指尖不自觉松开。廊檐有水珠落下,滴在脚边碎成细银,他却听不出声响,只觉那一声"第一次"在耳膜里回荡。 雪风掠过,吹乱两人衣角,也吹散温予安本欲出口的数落。他垂眸,声音低了几度,却不再推拒:"先松手,我不再骂你就是。" 许紀淮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一点小心翼翼:"那……再夸一句?" 温予安正对上许紀淮的眼睛,那瞳仁像深潭里映进月色,清亮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那股难以言说的情绪便在此刻涌上来,温软又酸涩。温予安低低叹了口气,一字一顿说道:“你是最棒的小蛇。” 话音方落,许紀淮眼底的光倏地亮了,如寒夜里突然点燃的琉璃灯,璀璨而又直白。他没有再缠磨,只轻轻“嗯”了一声,那尾音却带着止不住的雀跃,如春水破冰,叮咚一声便溢出来。 简单一句话,原来就能让他欢喜成这样。温予安心口微震,指尖不自觉抬起,在许纪淮发顶停了一瞬,终是落下去,轻轻揉了揉。 许紀淮像个得了糖的孩子,他悄悄把手指伸进温予安袖里,轻轻勾住对方冰凉的指尖,掌心相扣,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温予安又该说“不合规矩”可是他就是想这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抓住那一丝能让自己欢喜的东西。 温予安被他勾得指节一紧,抬眼瞥见远处花影里似有灯闪过,忙低声道:“回屋吧,免得……被人看见。” 许紀淮这才从雀跃里回过神,恋恋不舍地松了半分力道,他小声应:“嗯。” 雪径窄,灯影斜。许紀淮踩着温予安的脚印,一步不落地跟回澄心斋。门扉一阖,外头风声顿止,屋里只余火盆将熄未熄的“哔剥”声。 温予安指尖尚未来得及碰灯盏,胸口便是一阵发紧席上那一盏暖酒,不过两小口,此刻却像火炭般滚在喉下,灼得灼得经脉生疼。 他蹙眉,一手撑住桌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许紀淮立刻伸手,掌心贴上他后心,缓缓度入一丝湿凉妖力,另一只手绕到前面,扶住他肩,低声嘟囔:“这副身体还是太差,不过是饮了点酒,就不适。” 温予安借着他的力坐下,额角渗出细汗,却仍笑:“平日只喝药,今日头一回沾酒,算它识趣,没当场咳血。” 许紀淮皱眉:“早知这样我就不跟着你去了。” 温予安摇头,指尖在唇前比了个“嘘”,示意他低声,随即抬手,指背轻敲对方腕侧:“已经缓过来了,别再浪费力气。” 说话间,他伸手去够案上的冷茶,指尖微颤。许紀淮先一步端起茶盏,递到他唇边,就着他的手喂了两口,又轻轻拍他背脊,动作笨拙却极轻,生怕一拍就碎。 茶水下肚,火灼之感稍退。温予安靠在椅背,长睫半阖,声音低哑却含了笑:“没事,歇一会儿就好。” 许紀淮蹲下身,与他平视,认真道:“以后,凡带酒字的,都归我。” 温予安抬眼看他半晌,轻轻应了一声:“好。” 第6章 偶遇魔君 自那日家宴后,温府再无人提“妖市”二字,却于三月初一夜颁下新令,春猎改道妖界地。传闻其处无天光、无法度,妖族自相残杀,人入其中,九死一生。旨意到澄心斋时,温予安正倚窗煎药。 他神色未动,把帖子折起,压于药书之下。午后阳光斜照,案上药罐“咕嘟”作响,白雾氤氲。忽有风掠过,雾气被劈成两缕,一条碧蛇沿案游来。 蛇身未到,先化人形,许紀淮一手按住药书,一手撑在案沿:“你不准去。” 温予安撑着头,半阖眼帘,指尖轻点桌面:“我若不去,温煜便亲自来请。届时连你一并暴露,更凶险。” 许紀淮俯身逼近,发梢扫过温予安手背,带起冰凉湿意:“那就走。现在就走,天地之大,还藏不住一条病骨加一条蛇?” 温予安抬眼道:“走得了我,走不了温家满门把柄。我若抗命,祠堂妖蠡铃一响,第一个被血祭的便是替我煎药的梨酥。”他顿了顿,指背轻敲许紀淮腕侧“我自有分寸。” 许紀淮喉结微动,似还有千言万语,却被这一声“分寸”堵住。半晌,他咬牙道:“那我随你入妖界地。” 温予安摇头,掌心覆上他手背,指腹按在那道曾被金火灼伤的淡疤上:“你更不能去。” 炉火“啪”地爆了个灯花,药汁溢出锅沿,顺着陶壁滴落。许紀淮反手扣住他腕,力道大得几乎掐进骨缝:“温予安,你若是回不来,我——” 话未出口,温予安已倾身向前:“我会回来。” 许紀淮蔫蔫地趴在他腿上,下颌垫着交叠的手臂,整个人像被抽了筋骨,连衣角都耷拉成一团。 温予安瞥见那截无精打釆的侧脸,不由低笑一声:“这么担心我?” 许紀淮把脸往他衣料里埋了半分,声音闷闷地传出:“我是怕没人管我吃了。” 温予安摇了摇头,掌心落在他后颈,指尖顺毛似的轻轻揉了两下:“放心,饿不着你。” 许紀淮没再吭声,他总觉得这个药罐子说话不真实。 春猎当日,妖界裂口开在西山断魂崖。晨雾未散,温家铁骑列阵,弓刀映雪,一声号角,众人策马踏入黑红漩涡,转瞬不见踪影。 温予安被单独留下时,心里并无波澜,温煜一句“二弟慢行”便是全部交代;他望着那道渐渐闭合的裂口,只低低咳了两声,自语:“拖油瓶,原也不配随行。” 雾起如帷,他独身而入。妖界无天光,四野昏赤,枯树倒挂黑藤,远处山峦似巨兽脊背,偶尔传来未知妖禽的啼叫。 未行数里,脚下焦土忽起阴风,雾幕被一股霸道灵流撕裂。紫黑煞气翻涌,一人踏雾而出——魔君莫长风。 温予安心口骤紧——昔年青玄宗大弟子,与这位魔君交手不下十次,论剑台阻他夺宝、秘境破他法阵、雪夜追他三日三夜……桩桩件件,莫长风未必记得,温予安却刻骨铭心。如今换了一副病骨,面黄唇淡,旧日傲气尽藏,对方自是没认出来。 莫长风停在三步外,眼尾微挑,饶有兴味地打量他:“温家二公子?独闯妖界,有趣。” 温予安指尖暗扣袖中符纸,面上却浮起温家式温笑:“魔君谬赞,不过走慢了些。” 莫长风低笑,指尖魔息“噼啪”炸开,向前一步,迫得阴风倒卷:“拖油瓶落单,岂非天赐良机?本君正缺个识路的。” 说话间,魔息已缠上温予安腕侧,冰凉刺骨,旧伤新病一齐翻涌,他胸口血气激荡,却强行咽下,抬眸笑意不减:“魔君若想问路,怕是要失望了在下不识妖界,只识归途。” 莫长风闻言,笑意更深,指尖魔息骤然收紧,将他往前一带:“无妨,识归途即可。带本君走出妖界前,你便死不得。” 温予安垂眸,大脑飞快盘算……莫长风此人,说是魔君,却从未滥杀凡俗;抢法宝、破禁制、戏弄仙门,桩桩都是“讨人嫌”,却无“取死道”的实证。 青玄宗戒律非十恶不赦者,不可妄下杀手。今日若撕破脸,自己这副病骨未必讨得到好;若随他走,又不知要被他拖进什么泥潭。 借口尚未成型,一股阴冷魔息已贴腕而上,蛇行钻脉,直逼心络。所过之处血脉如被霜刃刮削,旧伤隐隐作痛。温予安指尖一僵,抬眼强笑:“魔君这是……” 莫长风噙着三分笑:“怎么,温二公子连脉都不让把?本君只是瞧瞧,你这病秧子能熬几日。” 说话间,魔气已抵心室外壁,只需再进一寸,便足以震碎他本就残缺的护心脉。温予安暗掐袖中符诀,正欲以“封脉术”暂挡,忽听“啪”一声脆响,莫长风袖中甩出一道刺鞭。 鞭体通黑,指节粗细,布满逆鳞倒钩,魔息缭绕。鞭梢在空中一抖,缠向温予安腰际,意图明显,束人、拖走、省得麻烦。 温予安眸色骤沉,病骨虽弱,反应却刻在骨子里。他指间夹起一张泛黄的符纸 “青玄障!” 符纸化光,凝成半尺气墙,挡在鞭梢之前。黑鞭撞上青光,“嗤啦”炸出火星,逆钩被削断数根,却未止势,鞭身如蛇回旋,改缠他双足。 莫长风挑眉,似意外又似好笑:“哟,还会画符?温家何时出了符修。” 温予安借反震之力退到枯树旁,胸口气血翻涌,忙以指背抵唇,压下一声咳:“家师曾言,技多不扰身,雕虫小技,让魔君见笑。” 口中敷衍,心思电转,符墙挡得了一息,挡不住第二鞭;病躯经不起久战,须得再寻借口。余光瞥见枯树后幽涧深黑,顿时有了说辞。 莫长风收鞭,指尖摩挲断钩,笑得意味深长:“本君改主意了——” 他一步踏出,魔息如潮,压得四周枯枝寸寸成灰,“抓你回去,慢慢问。” 温予安心下一沉,面上却浮起无奈,拱手温声道:“魔君既要问,在下怎敢不从?只是……”他指了指幽涧深处,语气诚恳,“前方乃‘噬魂涧’,妖界裂缝不稳,随时崩塌。在□□弱,若被空间乱流卷入,顷刻尸骨无存,届时魔君想问,也问不着了。” 莫长风眯眼,魔息略缓,似在权衡。 温予安垂袖,暗中再扣一张“风行符”,准备若谎言被破,便借涧底阴风遁走,纵是九死一生,也总比被魔息锁住心脉强。 然而莫长风已失了耐性。 “啰嗦。”他冷嗤一声,袖中黑鞭再度电射而出,这次却未缠足,而是鞭梢一抖,化作三道漆黑符纹,瞬间没入温予安眉心、膻中、丹田。符纹入体即散,化作锁链状魔息,将经脉牢牢扣死。 温予安只觉周身一紧,真气凝滞,心跳都随之缓了半拍。下一瞬,后领被揪起,莫长风提着他跃入半空,魔气化作黑鹰巨翼,一掠十丈,直奔西南。 再睁眼,已处魔宫深殿。 四壁玄铁,幽火悬于穹顶,照得影影绰绰。空气里混着血锈与焦糊味,温予安被锁链吊起,双臂高悬,稍一挣扎,锁链便发出细微“咔哒” 每动一下,链上倒刺即深入皮肉一分,血珠顺着沟槽流入下方铜盘,“滴答”之声在死寂里被无限放大。 刑架对面,莫长风倚坐黑玉椅,手肘抵膝,指尖转着一只暗红玉盏 “温二公子”他抬眼“本君只问三件事:温家春猎布防图、妖界裂口灵钥、你体内那缕古怪金火,从哪来。” 温予安低笑,血沿唇角滑落:“魔君高看……我区区病骨,哪知军机。” 莫长风不恼,微抬下颌。两侧侍立魔卫立即掐诀,锁链符纹亮起幽紫电光,电流沿经脉窜行,所过之处如刀刮骨。 温予安胸口骤紧,一声闷咳溢出,血点溅在玄铁地面,瞬间被暗火蒸干。 剧痛之下,旧日内伤亦被牵动,心脉像被细丝狠勒,随时会断。他却只垂首,睫毛覆下,掩去所有情绪。 “还是不知?”莫长风挑眉,玉盏放下,发出清脆“叮”。 魔卫换手诀,电流陡增。温予安全身骤然绷紧,锁链狂震,倒刺齐根没入,血沿沟槽奔涌。 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却在将失神之际咬破舌尖,以痛换得一线清明,青玄宗清心诀在心底流转,如冰线缠火,将将护住心脉;残余真气被魔锁逼至喉间,他强行咽下,血腥味溢满口腔。 莫长风凝视他,眼底终于浮出一丝异色,寻常人受两轮“裂脉刑”早已哀嚎求死,这病秧子却连哼都未哼。对方越是硬,他越想知道骨头能硬到何时。 “停。”他抬手,电流顿歇,锁链却仍高悬。莫长风起身,行至刑架前,两指抬起温予安下颌,指腹擦过血迹“本君有的是时日,陪你慢慢熬。” 温予安抬眼,眸中血丝密布:“魔君……尽可试。” “啪——!” 裂帛般的脆响在幽黑石殿里炸开,一道乌红刺鞭破空而下,狠狠抽在温予安左胁。衣衫瞬间绽裂,血线随鞭风斜飞,溅在玄铁地面,发出细密“嗤嗤”声,被幽火蒸成淡红雾气。 温予安只觉体内某处脆响,如枯枯枝被雪压断,剧痛自胁下炸开,迅速爬满胸廓,他几乎能听见碎骨在肉里相互错擦的冷声。喉头血气翻涌,却被他死死咬住,仅溢出一声低不可闻的闷哼。 莫长风手执鞭柄,指尖摩挲血珠,眼底浮起饶有兴味的光:“你这样……倒有点像我一位旧友。”他声音轻慢,却带着淬了毒的温柔,“可惜他早死了,死得还很难看。” 温予安垂首,冷汗沿额角滴落,与唇畔血痕汇于下颌,他未接话,只暗自调息,却发现左胁真气完全凝滞,肋骨裂了,断口极可能向内,再深一分便要刺入肺叶。 莫长风却忽地笑了,一抖手,鞭身缠回他臂上,:“不过抓你,是想引温煜过来。让他和我算算账” 温予安抬眼:“温煜……不会过来的。他弃子,向来干脆。” “试试就知道。”莫长风低笑,手腕一振,第二鞭已呼啸而下 “啪!” 这一鞭落在右肩,锁链被震得“哗啦”狂响,倒钩撕开皮肉,温予安整个人被抽得向前一倾,锁链倒刺更深陷入臂骨,血如泉涌,沿袖口淌落,滴滴砸在铜盘。 他眼前发黑,耳畔却听莫长风轻声呢喃:“放心,在你断气前,他一定会来……我了解那家伙,比他自己还清楚。” 两道鞭痕交错于瘦削病骨,深可见骨,却仍未逼出半声哀嚎。莫长风眯眼,心底第一次生出迟疑,这病秧子若真死了,温煜仍不来,该如何? 念头闪过,他笑意更冷,抬手示意魔卫:“吊着,别让他昏。再备第三道‘裂魂鞭’本君有的是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