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第1章 N)柏林事故1 时隔六年,许时帆没想到会再次听到周雪森的名字。 事情还是要从一个月前的一个剧本说起。 那是许时帆在北海道影展上淘到的一个相当不错的剧本,名字叫《灯塔》,剧本的气质很特别,偏向灰色幽默的犯罪狂乱文学,主线走的是悬疑反转,主角是个有精神病的疯子。 独特的故事线,让许时帆觉得,如果拍好了,这是个可以冲奖的片子。 许时帆当即在蓝帆的周会上表示,下半年,这部电影应该作为蓝帆的主要任务。 他这一开口,会上其他人就不乐意了,作为副总的徐阔就说:“我不同意,这种剑走偏锋的本子,冲着冲奖去就算了,靠它赚钱,你是今早出门脑子被北京的干风吹傻了吧!” 一时间,会上陷入了沉沉的静默之中。 不过,这种静默也不是单纯的安静,而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你看我、我看你,再偷偷瞥向坐在这张会议桌两端的男人,最后,众人得出结论——如果许总是早上出门被北京的风吹傻了,那李总就是被北京的风吹到门边,然后脑袋被门夹了。 许时帆听完徐阔的怒吼,淡定的放下手机,看了眼对面后,他就皱起眉说:“老徐,你先去梳个头行不行,把你那影响市容的鸡窝头理一理。另外,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上。” 徐阔一愣,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脑袋,顿时被自己宿醉一夜的囧样整的脸黑透了。 一旁的制片佟同也笑了:“就是啊,老徐,没人在意你被人姑娘给甩了,放轻松。” 气氛一下子从剑拔弩张变得八卦起来。 徐阔愤愤地起身,然后咳嗽两声,跑了。 这时,许时帆抬手扣了扣桌面:“继续。” 于是这八卦的氛围又重新变得枯燥。 这几乎就是蓝帆影业的日常,无论吵得多么凶,争议有多大,最后当家作主的永远是那个坐在首席的年轻、且英俊的男人,许时帆。 因此,比起徐阔,蓝帆的员工更害怕许时帆,因为他们李总会有出囧、犯傻的时候,但是许总没有。 他总是显得那么高高在上、十分遥远。不仅为人冷漠,评价人的语言更是刻薄又毒辣,仿佛不会给人留一点面子。 因此,他还被蓝帆员工私下称作“冷脸变态”。 连敢在开会时候打趣徐阔的佟同,面对他这个冷脸变态,此刻都正襟危坐起来。 她不敢反驳许时帆,于是只会给出建议:“本子确实很有意思,不过许总你也说了,这种本子,得有足够老道的导演和演员才行,不然驾驭不了,结局肯定不如预期的精彩。” 许时帆点点头:“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林远峰。” 听到林远峰的名字,佟同一下子眼睛都亮了,林远峰作为上个世纪就红透亚洲的国内教父级别导演,能请他来,那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导演的名字一出来,关注度就已经拉满了。 佟同发自真心地笑了,觉得下半年公司不至于倒闭了。 然后她又问:“那演员呢?” 就在这时,许时帆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就边起电话边说:“林导选人——我去接个电话,你们继续。” 佟同闻言,十分惊讶。按道理来说,这么重要的项目,许时帆亲自去把控演员才合理。 其实,把选演员的权力让渡给导演,这是许时帆和林远峰谈判的结果。 当时许时帆邀约林远峰的时候想的很简单,他爹曾经和林远峰是旧相识,林远峰是看着他长大的,作为长辈对晚辈,那也是有人情在的。 但是许时帆没想到,林远峰的团队会那么强硬,一定要让他让渡选演员的权力,甚至是连参与的权力都没有。 这放在过去,许时帆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但是在业内多年沉浮,怎么把握手里的东西,如何实现利益最大化,他已经了如指掌。 所以,眼下迫于时局,许时帆找不到第二种选择,只能选择让步。 本子的前期筹划如火如荼,徐阔彻底放弃抵抗,甚至在知道是林远峰来执导后,化身成了喋喋不休的“小迷弟”,每次许时帆和林远峰见面,他都要跟着去看看。 眼下,两人刚在香港见完林远峰,在机场等待起飞的时候,徐阔在VIP沙发上翘着腿,说:“这林导不愧是林导哈,剧本分析哪里是分析啊,都快写成一本书了,佩服佩服。” 许时帆就冷笑着说他:“失恋这么快就治好了?” 徐阔冲他比根中指,忽然说:“这都已经一个多月了,演员还没定吗?” 许时帆倒是不急,只说:“等着。” 这么重要的项目,要是随便选个人,他才不乐意。 这一等,便又是半个月。 半个月后,林远峰终于抛来了一条只有三个字的孤零零的短信——周雪森。 坦白讲,许时帆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空白的。 那种感觉很奇怪,因为,已经太久、太久没听到,或是看到这个名字了。 周雪森这个人,对许时帆来说算不上一个多好的回忆,然而此时此刻,他看到这名字,除了第一时间的怔住过后,倒没有什么其他别的情绪,只觉得荒诞到好笑。 但也确实笑不出来。 许时帆给林远峰拨了电话,接电话的不是林远峰,而是林远峰的专人合作的摄影师,潘平玉。 许时帆十分直言不讳地讲:“老潘,林导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出了点毛病。不好意思我没有骂人的意思。就是为项目感到担心,如果需要的话,我这边有协和的熟人,可以推荐给林导。” 接电话的潘平玉:“……” 潘平玉叹气:“桥儿,别动那么大气。” 桥是许时帆的小名,知道的人不多,潘平玉和林远峰都和许似凯交情匪浅,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叔辈。 许时帆不接他的茬,没大没小说:“这么着,老潘,现在年轻演员这么多,我明天就给林导安排人试镜,怎么样?” 潘平玉笑了:“桥儿,你肯定比我了解林导,他要是准备考虑其他人,还会等到今天?” 许时帆就冷笑了一声:“哦,那林导是在故意为难我?周雪森都息影多少年了,我上哪儿给他找人去?” 潘平玉“哎”了一声,像是劝道:“那么悲观干嘛,这人息影归息影,只要活着,总有办法能找到的。” 许时帆听了这话,倒没生气,只是沉默了一阵,略有些讽刺地抬抬唇:“你们能找到他?” 潘平玉说:“桥儿,林导结束会议过来了,稍等下。” “好。” 许时帆从沙发上坐直,似乎想为接下来的电话辩论做准备。 谁知道他还没开口,那边的老头就沉声道:“第一、灯塔的男主,定的周雪森,你不准有意见。第二、周雪森我已经约好了,一个星期以后,你跟我一起去德国。第三、我听见你刚才咒我了,别以为我年纪大了就耳背。年轻人,注意积口德,就这样,再见!” 啪—— 电话被挂了,许时帆都没有机会开口。 于是一个星期后,他从北京机场出发,在一个雨天,降落柏林。 这次来柏林,许时帆带的行李不多,带的人却不少,徐阔、佟同、剧本编剧徐向光,还有一些执行导演,就差把摄影师带来了。 以至于比他们早一天到、负责安排落地接机的潘平玉看着这么一队浩浩荡荡的人群,发出感慨道:“蓝帆是要发展成跨国企业了吗?” 徐阔把行李递过去,笑哈哈道:“有眼光啊潘总,怎么着,要不要加入?” 潘平玉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几人在机场外笑闹一番,打散了舟车劳顿的疲累后,许时帆终于拖着行李箱慢悠悠地出现在队伍尾列。 他穿着风衣头戴黑帽,个头高挑,体态俊气,即使看不清脸,但走在一堆金发碧眼的老外堆里,仍然扎眼的很。 如果不是亲耳听过他骂人,绝不会把这样一个人称作“冷脸变态”。 佟同“啧”了一声,说:“老板真帅啊。” 帅是真的帅,只不过许时帆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多好,他左手托着行李箱,右手攥成拳怼在下腹处,才得以缓解自己从心底里钻出来的胃疼。 很明显,到了跟前,潘平玉也看出了他脸色苍白,状态不好,上了车后,特地选在他旁边坐下,问他:“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许时帆摆摆手,把帽子一拉,脑袋往车窗一碰,闭眼听着车外淅淅沥沥地雨声,他说:“老毛病了。” 这大雨,这胃疼,像是柏林送他的一场见面礼。 然而,一直到酒店后,周雪森都并没有出现,直到傍晚的时候,潘平玉才叫许时帆从房间出来,两人一起去了酒店楼下的餐厅,路上潘平玉说:“雪森会到酒店来,让我们再等会儿。” 许时帆听了,眉头皱得更深,直接就说:“架子真大。还真以为自己是以前了。” 这话多少有点难听,潘平玉笑笑:“桥儿,怎么几天没见,你这脾气与日俱增啊。” 许时帆:“和林导比怎么样?” 此言一出,潘平玉就笑的更大声了:“你这孩子。” 两人说着就走到了餐厅包厢。 推开门,包厢里只坐着林远峰一个人。 许时帆说不上来地轻呼出一口气,随即走上前打招呼:“林导,什么时候到的啊?” 林远峰快六十的人,头发白了一半,却在看见许时帆的时候嫌弃道:“怎么这幅鬼样子,照镜子了吗?虚成什么了?” 潘平玉咳嗽一声:“林导,人这是飞机坐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林导的风格,我接受。”许时帆比了个OK的手势。 三人凑到一起,虽然周雪森还没来,但也总归有话题的,聊了一阵,见雨势减弱,许时帆就捂着胃站起来,走到包厢的落地窗边,见对面有家便利店,就说:“二位,我出去买根烟。” 说完,也不等潘平玉和林远峰说话,径自出去了。 许时帆真的在酒店对面的便利店买了包烟,随手指的,因为看不懂德文,所以看了半天,随手指了包蓝色包装的。 买了烟后,许时帆拿出打火机——基础版的DuPont ,外壳没什么点缀,最大的特点就是在侧压点火的瞬间,会响起清脆独特的一声“叮”。 随着那声“叮”,他站在廊檐下抽烟,望着柏油马路上匆匆躲雨的路人,心情才渐渐平稳下来,胃终于没那么疼了。 不多时,手机便响了,来电人显示老潘。 许时帆心里咯噔一声,不是很自然地按了通话健。 “桥儿,快上来,周雪森来了。” 许时帆愣了一秒,随即又吐了口烟圈才回:“知道了,他已经到了对吧。” 谁知电话那头的人说:“对,他正在看着你。” 那一瞬间,许时帆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藏起打火机,然后抬头看向对面酒店的二楼玻璃窗。 那儿站着个人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N)柏林事故1 第2章 N)柏林事故2 周雪森,这个人,很难概括。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名字曾经风靡过一个时代。 此人出道角色是一部青春偶像电影,叫《白烨》。 他在里面就演主角白烨,那年他二十岁,因得天独厚的长相、电影里琉璃易碎般的气质,和其炉火纯青的演技形成反差,白烨硬生生在一众那时的流行港剧韩剧中杀出一条血路。 那一年,“阳光抑郁系少年”、“梦中情人”、“国民初恋”都成了他的专属标签,迅速火遍全国,电影《白烨》更是打破了当时的影史票房纪录,创下一时佳话。 然而,周雪森这个人现实中却和不落凡俗、腼腆青涩的白烨恰恰相反,他爱钱,拍一堆烂片,他狡猾,经常把记者耍的团团转。 因此,在得影帝之前,他的外界评价一直是贬大于褒,哪怕得了奖,骂声也没少过。 直到六年前的一个夏天,那个总是被新闻裹挟、处在各种舆论中心的周雪森突然开了场发布会,发布会上,他笑着对着记者媒体宣布自己就此息影、归期不定。 彼时的周雪森才二十八岁,虽然身陷负面新闻,但却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最年轻的柏林影帝、为他冲锋陷阵的粉丝无数、手中大大小小奖项无数,人生风头正盛,没有任何人能想到他会直接息影。 这好像就是周雪森,永远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似乎看到别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他的恶趣味就能得到满足。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还有记者拍到周雪森的踪迹,拍到他在各种机场的身影,大概又过去半年,各大新闻头条上没了他的身影。 时至今日,所有人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已经是默认他永久退圈。 外界对于他退圈的原因猜测很多,众说纷纭,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下来,已经被列为娱乐圈十大未解之谜榜首了。可是许时帆却对这原因一清二楚,并且这原因很简单,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周雪森是个神经病。 就是这么简单。 对于今天的再见,许时帆没什么准备,因为没想过会再见,所以不知道从何准备。 他灭掉烟,理了理衣领,大步穿过柏油马路,行云流水地推开包厢门,就和站在窗边的人对视上。 窗边的人回过身,好似和六年前没什么变化。 周雪森穿着休闲西装,双手插着兜,看到许时帆后,他微微挑了下眉。 许时帆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捕捉到这个小小的表情了,他在心里冷笑,呵,装什么惊讶。 但面上依然中规中矩地牵起唇角,说:“想见周影帝一面真是不容易啊。” 这是一句不大聪明的开场白。 潘平玉林远峰抬头看他两。 周雪森笑着走到沙发上坐下,他望着许时帆,语气无不轻快:“这么说,是许总想见我喽。” 许时帆挑了他对面的沙发坐下,说:“是啊,你面子大,我就必须过来。” 周雪森长长地“哦”了一声,看向潘平玉和林远峰,笑道:“潘总,林导,这是我的面子吗?” 这时候,潘平玉给周雪森倒了杯茶,说:“别管他乐不乐意,有林导在,绑也给他绑过来了。” 周雪森便也起身给林远峰倒茶:“这我就要好好感谢林导了,没您,我哪儿有机会见着许总啊。” 许时帆浑身不舒服地皱起眉。 林远峰接了茶,点了点他们,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说:“都给我说人话。” 周雪森笑了,敛起眉眼里那股子懒散,说:“潘叔,林导,”他转而侧过脸看向许时帆,叹了口气:“还有时帆,真是好久不见啊。” 许时帆没看他,低头喝了口水。 倒是林远峰接了话茬,说:“我看你这精神头不错,看来这几年过的也滋润。这外面媒体还编排,我都要信了,你是穷的去国外洗盘子去了。” 潘平玉笑起来。周雪森也笑着说:“林导还会讲笑话了,我要是去洗盘子,那你们今天可就得去别的地方找我了吧,高低也不是这酒店了,怎么着也得是五星级餐厅啊。” 许时帆面上冷淡一笑。 潘平玉点点他:“雪森,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这趟来可不容易,不说我和林导了,就是时帆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又淋了场雨,发着烧过来的,你还让我们等着。” 周雪森略显诧异地看向一直没怎么开口的许时帆,后者有些不自在地皱眉,说:“哪儿那么夸张,老潘你少来。” 潘平玉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 这时,周雪森双手撑在面前,解释说:“这真是我的错,不过,我确实是有事走不开,要不然,怎么也不能叫你们来找我。” 潘平玉问:“什么事?女朋友不让你走?” 许时帆看他一眼。 周雪森则向后靠着椅背,笑说:“潘总你八卦了。没有的事。主要是学业繁忙,走不开。” 许时帆扬了扬眉:“学业?” 难得许时帆插了句嘴,周雪森就顺势看向他,说:“嗯,我在这边大学读书。” 许时帆倒是真没想到,“有意思,你这是下基层,来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话说出去,他才感觉自己有点刻薄,不过习惯了。 周雪森却笑着接了他的话:“我这是受不了生活打压,所以来这里调养身心来了。” “哎呀,我懂,这叫什么,”潘平玉说:“返璞归真!是吧,哈哈哈。” 周雪森摇头:“哪里那么高大上。” 林远峰插嘴说:“讲讲,这几年都做什么了。” 周雪森笑了:“林导这是考我呢?行吧。” 他喝了口茶,想了想,随意地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每天就是上课、写作业,完了考试,应付老师,每天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今天又有什么难吃的菜了,蛮无聊的。” 周雪森说这番话的语气很轻,听起来让人莫名向往。 许时帆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远峰只是冷冷哼了下,评价道:“你是在躲懒。” 周雪森觉得这评价不错,挑眉:“嗯哼。林导不愧是林导,一针见血。” 潘平玉问:“无聊,那怎么不回国?你那些粉丝每天可就是盼着你呢,别说粉丝了,我们也盼着你,上天我在什么开幕式后台碰到罗导,人还跟我打听,你说你倒好,跑这来享受生活来了。” 周雪森笑了:“我也想回去啊,但是自己吹下的海口,总不能那么快就打脸吧。” 这时,许时帆开口了,他说:“哦,看不出来,你在意这个。” 周雪森嘴角依然挂着笑意,抬头看他:“当然。” 许时帆忽然好奇:“那怎么着,又想回去了呢。” 如果是不熟悉他俩关系的人听了这话,必然会觉得许时帆问的特别不礼貌。 周雪森指腹摩挲着茶杯,说:“那这也得看请我回去的人是谁。” 许时帆点点头,“明白了,看来林导的面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大,比人周影帝自己的脸面都大。” 潘平玉笑骂道:“时帆,我可警告你,雪森可是我和林导的座上宾,你要是把雪森给气跑了,到时候你给我当男主角去。” 周雪森笑了:“比起抢我的饭碗,时帆可能更想抢林导的饭碗。” 许时帆听了这话,微微皱眉。 潘平玉却恍然大悟般:“哦,怎么能忘了,许总出道是学导演来着。” 许时帆冷冷一笑:“影帝,记性真好。” 周雪森眉尾动了动。 这时,林远峰又对周雪森说:“好演员离开电影,是电影的损失。雪森呐,你做了个正确的选择。” 周雪森便掠过刚刚的话题,以茶示意说:“那我今天就姑且收下林导的夸赞了。” 这次四人的会面很短暂,因为周雪森说他有急事要处理,没法耽搁太久。 临了要走的时候,又约了第二天晚上一起吃饭,当然,是所有人,包括蓝帆众人。当然,这顿饭也不是许时帆约的,只是帐记在他头上。 房间里,周雪森起身,三个人都说要送他,周雪森推脱不过,只得答应。 从餐厅走到外面,是一段不小的距离,因为外面在下雨,所以即使室内有澄亮的光线,也总是让人感到闷闷的。 林远峰和潘平玉并排走在前面,剩下两人走在后面。 许时帆故意始终落后周雪森一步,他不太想和他并肩。 终于,听到了酒店外哗啦啦的雨声,许时帆抬起头,前面的人却不往前走了,于是这最后一步,他不得不和他并肩。 面前的雨幕洗刷着柏林的柏油路,不一会儿,泊车的小哥就把周雪森的车开过来了,那是一辆很普通的沃尔沃。 周雪森终于向前走了一步。 许时帆眉头微微一松,却在这时,身前的人忽然偏过脸看向他。 对视的措不及防,许时帆眉头又皱起来。 周雪森笑了,他对许时帆歪了下脑袋,说:“那么,明天见。” “……” 说完这话,他才转回身,开始和潘平玉林远峰告别,很显然,这两个人并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甚至在周雪森已经坐上车准备走的时候,潘平玉还招呼许时帆过去道个别。 可许时帆始终站在原地,看着他发车,转向,然后离去。 潘平玉回去时候点他:“你看看,你这态度,人要是明天爽约不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许时帆面无表情,“不来正好,省我一笔钱。” 潘平玉叹口气,看他一眼,说:“怎么,这都多久过去了,心里还记着那口气呢?” 许时帆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转身上楼。 潘平玉看着他的背影摇头。 第3章 N)柏林事故3 很遗憾,许时帆没能省下这笔钱。 他们定的餐厅是一家当地很有名的法餐,一顿饭吃的气氛十分融洽,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周雪森和许时帆坐的十足的远,两人之间隔了徐阔、佟同等将近十个人,别说说话了,就是对视都没对上一眼,加之这场海外饭局本来就没他什么事,桌上都是周雪森和林远峰、徐向光在讨论剧本的事。 正巧,吃到一半,许时帆胃就开始疼起来,那种丝丝入扣的钻心疼痛,让他不得不中途退场。 许时帆越过半张桌子,拍了拍潘平玉的椅背,潘平玉转头一看他脸色不大对劲,当即让他先回去。 “我跟他们说一声。” “好,快去,回去记得吃药。” 许时帆走到林导身边,低头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林导挥了挥手。 于是,他又走到周雪森椅子后面停下来。 周雪森余光早就注意到他过来,未等许时帆开口,他就说:“胃疼了?” 许时帆也不隐瞒,说:“还好,我回去吃点药,你们继续吧。” 周雪森却站起来向他靠近,一瞬间,全桌目光都聚集过来了,许时帆感觉头皮要炸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刻往后退——这么多年了,许时帆已经习惯了自己和其他人保持的社交距离,并且也没人会来主动挑衅他。 这一退不要紧,偏偏正好撞上后面放置的几把空椅子,于是下一刻,包厢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椅子倒地声。 许时帆脸色不大好看。 在座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老板一旦露出这种表情,下一秒绝对就是发飙骂人。 他们丝毫不怀疑对面的人要被他喷的狗血淋头了,哪怕对面是周雪森。 佟同露出一脸:完了,老板要是把影帝给得罪了,项目怎么办?这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然而,许时帆还未开口,大家就听周雪森笑着说:“许总,你也没喝多少,怎么还站不稳了。我送你出去吧。” 许时到抬手捏了捏眉头,这么多人面前,他确实也不能拒绝。 “确实,酒量不行了,麻烦了。” 于是,蓝帆众人又惊又懵地看着影帝送自家老板,两人并肩出了餐厅。 那边几个人还在讨论剧本,佟同却放下手里筷子,怼了怼身边的徐阔:“徐总,老板和这影帝,是认识?” 徐阔喝了口酒,说:“何止认识。” “跟我讲讲啊。” “你在国外你不知道,当然,我也是听说,时帆和那位不仅是大学同学,两人最开始还合作开工作室,后来闹翻了,就不来往了。” 佟同一脸惊讶,“还有这一出……不过许总不是在国外长大的吗?” 徐阔说:“他在北电读的大学,那位也是。” 佟同点头:“是,这个我差点忘了。” 徐阔耸肩:“我也没想到,但都是些传言,谁知道真的假的,我们又没真见过。” 佟同叹口气。 徐阔:“你叹气干嘛?” 佟同就说:“原来我还想着万一老板心情不好,得罪了那影帝怎么弄,现在好了,原来早得罪了,省得我再想了。” “……” 柏林时间傍晚七点,天上又飘起了细雨。 许时帆在餐厅外面拦了辆车,转头对站在餐厅广告牌下的男人说:“回去吧。” 周雪森没应声,反而忽略了细雨,缓缓向他走过来。 彼时,许时帆已经坐进了车里,周雪森就一手搭在车顶,一手扣住尚未关好的车门,弯腰对他笑了笑,说:“明天有安排不?我带你去逛逛我的学校。” 这话听着着实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许时帆不着痕迹地捂着自己的胃,眯眼道:“我看起来很闲吗?” 于是周雪森腰弯的更低、脸也凑的更近,他额前的碎发被细雨打湿,眼睛好似也被柏林的雨氲湿,声音听起来雾蒙蒙的:“时帆,你这次来,不就是来找我的嘛。” 许时帆叹口气,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车门,说:“让我回去吃药。” 周雪森放下了车门上的手,笑的有些勉强:“我想,该不会是我让你胃疼的吧。” 许时帆看他一眼:“你想多了。” 周雪森保持着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袋东西放到许时帆手上,又说:“回去吧。吃了药多喝热水。另外,我认真的啊明天,你放心,不是就咱两人,还有个人,你也认识,老朋友了。” 许时帆没精神去想他说的“老朋友”是谁,低头一看,手里是包胃药。不知道周雪森从哪儿拿的,应该是刚刚下楼那会儿他问餐厅工作人员要的。 等他回神的时候,车门已经关上,车窗外不是那个套着风衣的高挑男人,是不断掠过的夜景。 周雪森被一行人送出餐厅门口的时候,许时帆正躺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打眼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但是不平稳的呼吸早已暴露了他根本没睡着。 这时,门外忽然被人“咚咚”敲响,许时帆睁开眼。 他走到门边,一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徐阔,瞬间一脸烦郁。 徐阔眼看这男的脸色突变下一秒就要骂人,立刻就捧出两杯热腾腾的咖啡,说:“本来想带啤酒,看你胃不太好,所以就带了咖啡来找你。” 许时帆盯了他一眼,甩了门,示意他进来。 徐阔进了屋,放下咖啡杯,就开始了:“哎呀我刚刚送了周雪森,你别说,这真人是真好看哈,就是感觉吧,跟《灯塔》的李章形象不搭干啊。林导是怎么就想着用他的?” 他自顾自说了半天,这才发现许时帆一直没接茬,就也脱了鞋坐在地毯上,说:“给我讲讲啊老哥!” 许时帆显然有点累,闻言也没骂他,抬手把咖啡拿过来抿了一口,然后看了一眼徐阔,说:“我以为你是来给我送咖啡的,合着是来八卦的。” 徐阔呵呵笑了两声:“我这才不是八卦!这是为了项目更好,所以必须要深入了解合作对象嘛!” 许时帆叹口气。想说自己怎么找了个傻子合伙人。 但转念一想,当时不就因为他傻才找他的吗,要是人人都像周雪森那么精明,那他还真是吃不消。 “你觉得周雪森是什么样的人?” 徐阔正襟危坐起来,沉默了半天,忽然说:“好艺术的问题。” 许时帆冷笑了一声。 徐阔“啧”了一声:“你笑屁啊。” 接着,他好像想了想,又说:“看不透。” 许时帆睁开眼。 徐阔又说:“之前,我只在电视和电影里见过他,觉得这男人是真好看,有气质,今天见了,吃了顿饭,觉得人也挺温和的,有说有笑,没什么明星架子,当然哈,也不排除是今时不同往日的原因,不过我还是倾向于他平时确实就是这样,哥们在这行这么久了,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有些东西装是装不出来的。但是吧……说不上来,总感觉这人不太接地气,离我们挺远的,所以说看不透。” 听他说完,许时帆皱眉,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一幅画面——六年前的一个晚上,也是这样,下着细雨的北京。 “好,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六年前的周雪森面容冷肃,声音也在发哑:“你说,我就做。” “我没想你怎么样。从我眼前消失就行。” 周雪森看着他,脸上是颓败,他没有再次确认,只是说了一个字:“好。” 那个晚上之后没多久,他就开发布会宣布息影。 “哎,”徐阔忽然问:“你说他六年前为什么要退圈啊?” “……” 许时帆分了他一个眼神:“这么好奇,你怎么不直接问他。” 徐阔抖抖肩:“我哪敢!” 许时帆冷哼一声,又抿了一口咖啡,忽然问:“哎,老徐。你看我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说前面问周雪森是什么人是文艺片的话,那问许时帆是什么人,就是妥妥的恐怖片啊! 这一答不好,徐阔觉得自己能人头落地。 他更加正襟危坐,斟酌良久,突然垮了肩,笑了:“我说您老别折腾我了!不就想让我夸你吗!冷静专业、有能力、有眼光、临危不惧、从来不会因为压力情绪崩溃,行了吧!真是……” 许时帆挑眉:“我以为你会说我脾气差。” “一点点啦。” “爱骂人。” “嗨呀这年头谁不骂人。” “冷脸变态。” 徐阔跳起来:“这是谁传的?哪个混蛋,我这就收拾他们去。” 徐阔跌跌撞撞又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许时帆摇摇头,谁知这时候,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许时帆把手机捞过来一看,竟然是个微信好友申请。 申请人的名字叫Sherson ,头像是一片熟悉的雪色森林。 许时帆微微愣神,这头像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图片好像都已经发灰模糊,他不太明白,已经定格的照片像素怎么也在随着时间变差。 许时帆手指往下划了划,发现底下有一行小字:“来自好友彼得潘的推荐”。 又是老潘。 许时帆把这个申请晾了半个小时才通过。 通过后,周雪森也没有消息,许时帆顺手想翻他的朋友圈,谁知点了半天也点不开来,这才反应过来,此人根本就没有朋友圈。 许时帆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讽刺地抬抬唇,立马退出来了界面。 这时,周雪森的微信跳了出来。 周雪森分享了一个网址。一句话不说。 许时帆皱眉琢磨了一会儿。 而另一边的周雪森发完网址就去洗澡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那个顶着小白帆头像的对话框竟然有条信息。 [许:诈骗网址?] 周雪森边擦头发边笑。 嗡。 许时帆慢吞吞地把喝空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这才去拿手机。 [Sherson:是的千万别点开] 许时帆冷哼一声,直接点开网址,他上下翻了翻,发现这竟然是个大学的网址。 FU Berlin(柏林自由大学) 讲实话,许时帆是真有点好奇,姓周的这几年在折腾什么。他有想过,这人可能在国外潇洒去了,过着不缺钱不缺人的神仙日子,也想过这人过的并不好,和他一样,每天忙的要死还为了破工作四处闹心,但确实没想到,周雪森会去上学。 过着看起来那么普通的日子。 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原来大家期盼着的大起大伏并没有出现,只是平淡的过完了一天又一天,然后,那些或许沉重、或许美好的回忆,也就那么顺着时间一起溜走了。 没什么特别的。 许时帆答应了周雪森,去他学校看看,并且见一见他嘴里那个自己的“老朋友”。 第4章 N)柏林事故4 许时帆要去见周雪森,其他人可就高兴坏了,蓝帆几个人纷纷开始打开自己出国前做的十张纸攻略,哪里的奢侈品店便宜、哪里有特别的景点、哪里最适合出片,记得满满当当,许时帆捏过来看了一眼就还给他们,实在眼疼。 不过,这些人里并不包含徐阔。 “我草真是气死我了。”徐阔边收拾行李边对着手机那头的人骂:“你让那小子等我回去,看我回去不骂死他,不知天高地厚的神经病,尽他妈给我惹事!” 许时帆抱胸在沙发上,问:“又是柳城。有多严重?” 许阔叹口气:“可大可小。现在是必须冷处理了,个傻逼算我看走眼了。你说说谁会在节目上打人,关键打了还不擦好屁股,被人拍到放网上了,毁了老子的假期,这叫什么事!” 许时帆不置一词,艺人出事,徐阔是肯定要回去的。他只说:“品牌方面一些赔偿公司就不要冲前面了,让他自己长长教训。” “我有数。” 许时帆看了眼时间,站起身往外走,徐阔叫住他:“哎不是,你去哪儿啊?” 许时帆头也没回:“去见另一个神经病。” 柏林正是夏秋交替的时候,天气又不好,整座城市都比较肃冷,许时帆走着走着,走到一颗大榕树底下,几个老外从他身边经过,他皱着眉,隔着一段距离,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周雪森身边还有个人,大概就是他嘴里自己那个“老朋友”,可许时帆盯着那越来越近的金发蓝眼老外,就是想不起来这是自己哪门子的朋友。 一瞬间,许时帆觉得周雪森在框他,甚至是故意骗他,因为他知道,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话,许时帆很大可能不会出来。 许时帆站在原地没动,等着他们两个人走过来。 刚一靠近,他就听周雪森笑盈盈地用英语对那老外说:“Reamon,这是Sail Xu,还记得吗?” 那老外瞬间表情变得夸张起来和许时帆打招呼,许时帆听到“Reamon”这名字,表情一动,终于想起来这老外是谁了。 那是很久很久前的事,久到许时帆都有短暂的恍惚。 严格来说,许时帆认识Reamon 比认识周雪森还要早,甚至要追溯到他在美国读高中的时候。那会儿许时帆特别叛逆,年纪不大,就爱学黄毛老外搞什么徒步登山、极限运动,美其名曰追求激情追求自由,往往一回来就被他爹他妈混合双打,这个荷兰Reamon,就是他那会儿去各个景点最熟悉的驴友之一。 许时帆显然也很意外,他看向周雪森,后者冲他笑了笑:“我没骗你吧,真是老朋友。” 许时帆没搭话。心说,确实,够老。 这时,周雪森偏了下脸,忽然问:“你自己开车来的?” 许时帆随意应了一声:“租的。” 蓝帆那些人要在德国玩几天,人多还是租车划算又方便,也得亏许时帆有这边的驾照。 周雪森就笑了:“我又失职了是不是,怎么不和我讲?我去接你啊。” 许时帆抬眼看他:“你不是‘学业繁忙’?,哪敢劳烦你。” 周雪森笑意更深:“我以为你是嫌我车不好,不乐意坐。” 周雪森给他讲笑话,许时帆却一点面子都不给,冷淡道:“影帝,你今天是来给我演小品来了?” 周雪森刚要说什么,Reamon就指着自己的嘴巴,用蹩脚的中文问:“你们,在讲什么?” 许时帆耸耸肩,周雪森笑着摇头解释。 周雪森带着他们两人去了学校一家咖啡馆,没什么人,许时帆略有些生疏地和Reamon叙旧,当Reamon听说许时帆现在已经“从良”的时候,露出了十分遗憾地表情,“哦,还好还有Sherson在坚持。” 接着许时帆从Reamon嘴里得知,原来这几年,他和周雪森爬过不少雪山,甚至登过顶。Reamon把他俩的合照拿出来给许时帆看,许时帆瞄了一眼,照片里的男人一身登山服,站在骤雪之上,虽然墨镜挡着脸,莫名也能感觉到他的凌冽目光。 许时帆挑眉,又看向面前坐着的周雪森,后者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就在等着他看过来。 趁着Reamon去厕所的时间,许时帆说:“看来,你这几年,过的很精彩。” 周雪森点头:“嗯,应该说很平静,终于不是走哪儿都一堆人跟着我了。” 许时帆笑了一声:“是吗。可这也代表,你过气了。” “哎,”周雪森笑着叹口气,似真似假道:“时帆,你这人,怎么说话老喜欢戳人家痛处。” 许时帆不接他的茬,换了个姿势跷二郎腿,眯眼说:“我还没有问,大影帝,你什么时候也去玩这些东西了?” 周雪森笑哼:“怎么,就准你去玩,不准我去?什么时候这么不讲理了。” 许时帆最讨厌他这种不回答问题,还非要扯别的来调侃自己的讲话调调。 他冷冷笑:“没有,就是提醒你,这些东西,死亡率可不低。再不济,也有缺胳膊少腿的风险,我劝你,在电影拍完之前,还是照顾好自己的小命。” 周雪森喝了口咖啡:“我就当你在关心我。” 许时帆:“是善意的提醒。” 周雪森笑出声。 接着,周雪森带他们逛了逛这所大学。因为学校太大,所以他们只走到图书馆那里就开始往回走。老实说,这种大学,景致倒是其次,里面那股厚重的氛围才是让人感到最舒服的地方,他莫名理解了周雪森说的“平静”是什么意思。 但是,许时帆却不想久待,在这样的校园里待久了,尤其旁边还站着周雪森,虽然时过境迁,哪里都不一样,却也总让他有种身在北电的错觉。 这种错觉并不美好。 送走Reamon之前,许时帆和他互换了联系方式,虽然许时帆并不认为他们之后还会再联系。 汽车尾气消失在雾气里。 两人一起走向路边许时帆租的车。 “你怎么认识的Reamon?” “偶然。” 许时帆不说话。 他感觉周雪森似乎看了自己一眼,说:“时帆,你是不是以为,是我故意让Reamon找你的?” 许时帆抄着兜,语气淡淡:“哪能,我哪有那个魅力。” 周雪森看穿他:“跟我就没必要客套了。” 看,只要没别人在场,周雪森就会暴露他的本质,咄咄逼人,非要给你难堪。 “你没必要那么想。”周雪森说:“不然我真该担心,你是不是在怀疑《灯塔》都是我找人写出来然后卖给你的。” 两人停下脚步,停车的地方到了。 许时帆侧过脸,说:“我也看不出来,你有那个魅力。” 周雪森挑了下眉。 许时帆按钥匙,拉开车门,弯腰坐上驾驶座:“行了,我就回酒店了,你也回去吧。” “哎。”周雪森又叫他:“我再跟你说两句。” 许时帆降下车窗。 周雪森走到车边,右手搭上车窗,微微弯腰,十分漫不经心地往车前挂饰上瞥了一眼。 这么个寻常的动作,落在许时帆眼里,却格外不同。 许时帆不合时宜地想起周雪森粉丝吹的那些彩虹屁,其中有一句他印象很深,说周雪森往哪里站,哪里就是电影海报。 尽管许时帆对周雪森的态度有些微妙,但不得不承认,这句话确实在理。 眼下,周雪森就穿着棕色夹克,里头胡乱搭了件立领衬衫,随意搭在车窗上跟他说话。 许时帆认识周雪森的时候,他十八岁,现在的周雪森,三十二。 和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不同,三十二岁的周雪森早已褪去青涩,他五官更深,脸部轮廓更加削薄,一低头,眉骨就洒下来一片阴影,像个忧郁又文艺的诗人。 正巧此时此刻,柏林的雨后又往他身上抛了层落日余晖,于是,这并不方正的车窗仿佛都成了电影镜头。 许时帆懒散的想,怎么有人能长得这么讨巧呢? 周雪森嘴唇一张一合,许时帆只听到他最后说:“我回国,你不会不高兴吧。” 许时帆下意识皱眉:“什么?” 周雪森一看就知道他刚刚走神了,于是慢慢重复道:“时帆,我知道,你来柏林,是因为林导。这本子找我,也是因为林导。我呢,也不想做强人所难的事,你要是看我不开心,和我说就好,我会拒绝林导,不用你难做。” 他的语气很轻,但说完这话后,气氛莫名沉默下来。 许时帆是没想到他会直接摊开来说。 表面上听,周雪森这段话可谓是体贴入微,细致得不得了,再配上这斯迷惑性的嗓音,任谁听了,都说不出一句重话。 许时帆也说不出重话。不过嘛,并不是因为他被迷惑了,而是时隔这么多年,他觉得没必要。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在心里骂周雪森。尤其是现在,对方微笑着看着他,他就在心里骂开了,什么狗屁怕他难做,根本就是在放屁。 如果是六年前,许时帆还能被他迷惑了,现在他却很清楚,周雪森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还不是最可恶的。最可恶的是,他还要装出一副温柔样,让别人为他的手段鼓掌喝彩。 他既然知道他的难做,还这么惺惺作态地问他做什么。 两人就这样对视,许时帆忽然想抽烟,但是摸到口袋里那个打火机,他又忍住了,只说:“影帝,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周雪森不躲不闪,只说:“是吗。可是桥儿,你变了。” 许时帆愣了愣。 不知道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因为周雪森喊了他小名。 又听周雪森说:“你瘦了,知道吗。” 许时帆冷冷看他一眼,说:“这叫减脂!你懂个屁。”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爆粗口。 周雪森低头,抿唇笑了。 “还变成了一个刺猬。”他在心里说。 许时帆想升起车窗,偏偏周雪森不让。 许时帆听他叹口气,说:“时帆,你知道,如果我选择回国,你会面对什么。” 许时帆顿住动作。 周雪森继续平静而慢悠悠地讲:“我会复出,会进组拍戏,不仅会出现在你眼前,还会时时刻刻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如果你能接受,那我就回去,如果不能,那请在上飞机前告诉我,好吗。我不想在回国后又和丧家犬一样灰溜溜跑回来。” 对待周雪森这种人说的话,永远都不能只听表面,否则,你会觉得这番话有多么可怜、甚至委屈。然而许时帆却知道,这是周雪森在清清楚楚告诉他——一旦飞机落地,他回到国内,那么这件事就不允许有任何反悔的可能。 许时帆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松了紧,紧了又松。他的目光绕到周雪森身后的榕树,又重新绕回来,眯眼,浑不在意似的说:“周雪森,拿起你的手机看一眼,现在是几几年,马上国家都要登月了,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就非要提。” 周雪森还真煞有其事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机。 随即他点头,笑着直起腰:“是啊,太久了,但我怕你小心眼。” 许时帆皱眉:“我看是你小心眼儿吧,不然怎么记到现在。走了。” 第5章 P)雨,还是啤酒1 那天之后,周雪森和林远峰徐向光他们又见了几面,讨论剧本相关的问题,不过许时帆都没参与,他在其他人要回国的前一天,飞去了英国。 叮叮叮—— 开门的人是个卷发碧眼的小女孩,小女孩看到许时帆,眼里既有陌生也有熟悉,许时帆却勾了勾唇,原因没别的,这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 很快,身后就有一道声音传了出来:“瑟琳娜,不要随便给人开门,是谁呀?” 来人是个看起来十分年轻却韵味十足的女人,女人看到许时帆,明显愣了下,才笑着说:“桥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许时帆把手里的芭比娃娃玩具给瑟琳娜,然后抬头说:“哦,我正好在德国出差,就顺道过来看看你。” 女人听了这话,倒也没说什么,迎着他进屋,又问:“来了就在伦敦多待两天,想吃什么,跟我说,要不咱们去餐厅吃饭吧?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许时帆说:“不用了,我国内还有工作,今晚飞机就走。” 程秋雨便叹气:“总是那么忙,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许时帆“嗯”了一声。 没一会儿,他妈的现任丈夫回来了,史蒂夫——一个标准的中产阶级白男。 史蒂夫看到许时帆,显然十分惊喜,脱了外套就吵嚷着要和许时帆比拼下围棋。 许时帆不常来这边,他爸过世头两年那会儿,他没来过这边一次,后来,经过老潘几个他爸生前好友斡旋,他每年春节时候就会过来,再后来,也许是因为经历的事越来越多,很多东西在他心里开始淡化,碰上节假日,也会过来看望下。 不过,母子两见面次数再多,一年到头,也是一只手能数得过来的。 眼下,史蒂夫刚把棋盘掏出来,厨房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史蒂夫立刻就放下手里的东西冲了过去,许时帆也赶忙起身追过去。 到了厨房门口一看,原来是瑟琳娜在厨房捣乱,打翻了已经做好的一碗汤面。 许时帆呼了一口气。 紧张的氛围一哄而散,男人将女孩抱起来,佯装愤怒,很快,厨房里就传来女孩的甜腻撒娇,央求着她的爸爸妈妈不要惩罚他,以及女人的清透笑声。 许时帆抄着兜看着厨房里的一家人,觉得自己好像不太适合上前。 伦敦也开始下雨。 许时帆想了想,转而走向客厅的玻璃窗前,望着从上而下滑落的水珠,脑子里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周雪森,也是这样的雨天。 “好球!” 投完漂亮的一个三分,场上焦灼的战况终于被结束。 在欢呼声和一片问候声中,许时帆转身,一把揽过对面的球员肩,扬唇笑着说:“哎呀你们骂什么,虽然输了球,但也得了一次请客的机会嘛。” “去你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 “桥儿,这可是我们开学第一天,就那么不给面子?” “哥们,面子是要靠自己赚的。” “哎呀!快走吧!这雨好像要下大了!” 许时帆抹了把头发,挥挥手,回头说:“行了,别抱怨了,想想吃什么,今天全场,老赵买单哈!” 十几个男孩的起哄声盖过雨声。 唯独那位“老赵”听了,不乐意,当即踹他一脚,“去你的!!我他妈是你哥!” 许时帆哈哈大笑:“表的!” 又是一阵笑闹声。 一行人一边打闹收拾着衣物一边讨论等会儿要去哪里吃饭K歌——除了大一的许时帆和外校的赵逢知,其他人都是北电大三学生,并且都不住校,所以才能在开学季这么自在的在操场上打篮球。 两个球队的队长商量了下,决定去校外一家烧烤店,氛围好。吃完烧烤再去K个歌,开学第一课也就过去了。 就在许时帆嘻嘻哈哈地和对面几个插科斗混的时候,赵逢知撞了下他的胳膊,许时帆笑着转头:“大表哥,你干嘛?碰瓷呢?” 赵逢知却说:“哎,你没得罪人吧?” 许时帆一脸莫名其妙:“我?我得罪什么人?这才开学第一天。” 赵逢知拍了下他的脑袋:“你也知道才一天,那那个人是谁?!” 许时帆停下脚步,皱眉往赵表哥示意的方向看,果然有个人。 那人穿着件黑T,脑袋上扣着一顶鸭舌帽,站在篮球场的铁丝网外,一动不动地望着许时帆的方向,即使他距离他们还有点距离,赵逢知不知怎么也有点被“直勾勾”盯着的错觉。 赵逢知哆嗦了下肩,“赶紧老实交代!哪儿惹来的幺蛾子!” 许时帆望着那个身影,若有所思,赵逢知看他这个模样,联想到时不时就听他老舅说这小子在国外闯多少祸,瞬间就气不打一处来,上手就想揪许时帆的耳朵:“姓许的,你能不能老实?当时回国读书怎么跟你爹妈保证的你自己忘了?” 还好许时帆反应快,一个闪身躲开了:“不是,哥,我真不认识那人,你别冤枉好人啊。” 兄弟两个拉拉扯扯一番,赵逢知勉强相信那人与许时帆无关,但还是一路都在严厉警告他,在国内要做个遵纪守法的乖学生,否则就得被扔回美国去。 因为这一出,许时帆吃饭都没吃尽兴就回宿舍了——前面提到的打篮球这些人绝大多数都不住校,这其中并不包括许时帆。 严格来说,他这次回国来读艺术学校,完全是抱着气死他爹的想法去的,因此拿不到一分钱的赞助费,他在北京的房子都被他爹给上了锁,虽然他每年也只有过年那两天才回来。再加上他那表哥又跟他爹穿一条裤子,此时此刻,实在是不住校也没其他办法。 许时帆回宿舍的时候晚上八点,新生报道,八点的宿舍楼灯火通明,许时帆把外套随意扔在肩上,双手插着兜,哼着不知道什么曲子,经过被行李和书堆满的长廊、路过开着门第一天就开始打牌、称兄道弟的宿舍,来到了301门前。 比起其他宿舍的喧闹,301格外安静。 许时帆象征性地敲门,没想到还真有人给他开了门。 开门的人戴着副老掉牙的黑框眼镜,他看了许时帆一眼,就往旁边让了让,说:“请进。” 许时帆挑了下眉,笑着说:“谢谢。” 他的行李、桌子、床铺,赵逢知早就给他收拾好了,许时帆环顾一圈,北电的男生宿舍看起来很普通,既没有多华丽,又不是多破旧,就是普通到不值得去形容它,但这已经比许时帆想的好太多了。 他在国外常年混居旅社,小小年纪走遍南美和欧洲,在回国前还专门去非洲大草原上逛了一圈,条件艰苦的时候,帐篷都不撘,幕天席地就能睡。眼下,许时帆往那一坐就会“吱呀”响的椅子上一躺,然后笑着和其他人打招呼。 同在宿舍的还有其他两个人,简单打完招呼,许时帆大概认识了,那个他对床染着黄毛的男生,叫张瑜,动画系,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叫林可为,跟他一样,是编导系。 许时帆站起身,往他上铺床边写着名字的标签凑着看了一眼:“咱们宿舍就三人吗?我看四张床,我上铺这个周……周雪森,是哪位?名字怪好听的。” 林可为摇摇头,张瑜说:“我早上来的时候碰到过,但是好像早上出去后就没回来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许时帆“哦”了一声,又转换话题:“哎,你们是哪儿人?” 张瑜为人比较热络,一看许时帆也是爱说话的,两人就聊起来了:“我上海的,小林是西安人。” 许时帆眼睛亮了亮:“西安,我还没去过,兵马俑是你们那的吧,我今年暑假肯定要去看看。” 林可为有点腼腆地笑着挠挠头:“欢迎欢迎。” 许时帆又对张瑜说:“兄弟,你一上海人,不去上戏,来北电,这是怎么个事儿,背叛家乡?” 张瑜哈哈笑了,说:“我这是有个‘北京梦’,北京多适合做梦啊。哎,那你为什么要回北京?” 许时帆想了想,笑着道:“我没那么高大上,我是得了‘北京病’,不回来吸两口北京的霾,就浑身不舒服。” 一直到晚上十点半,许时帆都不知道他上铺的兄弟是谁,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突然口渴,想喝可乐,于是趁着灯还没熄,他就起身下楼,去学校超市买了瓶可乐。 好消息是,雨停了,学校超市也没关门,坏消息是,宿舍楼快要关门了。 好在许时帆动作快,在宿管阿姨“指指点点”下快速穿过玻璃门,趁着那门合上前一步跨了进去,许时帆笑呵呵地一边喝可乐一边给宿管阿姨赔罪。 等他准备上楼的时候,忽然又听到宿管阿姨在身后骂了起来。 许时帆脚步一顿,心说,还有人比他还迟? 他咬着可乐瓶口转身,就看到宿舍门外站着一个男生。 个子高挑,黑T,鸭舌帽。几乎是第一眼,他就认出来,这是下午站在篮球场外的那个人。 在一所电影学院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和帅哥,而在这些美人帅哥中,“气质型”的却很难得。 怎么形容呢,有些人,即使他不露脸,只是站在那里,不用说一句话,甚至不需要任何灯光点缀,就能吸引旁人的目光,构造多少让人浮想联翩的风花雪月。 这个人就是这种人,所以,许时帆一眼就记住了他。 就在这时,那人忽然抬头看向许时帆。 第6章 P)雨,还是啤酒2 临近十一点,整条走廊没有一个人。 许时帆垂着脑袋,身后的脚步声很有规律,能听得出来与自己隔着几步距离,但是这人跟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结合下午时候他表哥说那话,许时帆忽然有一瞬间毛骨悚然,他开始认真的想,自己确实没得罪什么人吧,毕竟这才刚回北京,想要得罪那也还没机会呢。 想了又想,终于走到301门口。 许时帆停下脚步。 身后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许时帆没敢先动,他想回头看一眼,忽然,走廊的灯熄了。 眼前陷入一片漆黑,就在这时,身后伸出一只手臂,“啪”的一下,越过他,推开了301的门。 许时帆愣了一秒,看着那人背着包,看都没看他,直接就进了屋里,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人是他上铺的兄弟。 许时帆自嘲地低头笑了笑,随即也跟着一起进屋。 因为熄了灯,寝室里另外两个都睡了,听见动静,又都抬头,张瑜问:“哎,你们回来了?周同学,你洗过澡没,没洗的话我打了水。” 周同学没说话,脱了衣服直接上了床。 张瑜见没回他,也就不再问了。 许时帆站在门边,忽然感觉,这宿舍生活有意思起来了。 第二天早上,张瑜和林可为起床,许时帆听见他们的动静,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了耳朵。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许时帆打了个哈气,发现自己桌上有份早餐,他拿起来琢磨了下,感觉是张瑜和林可为带给他的。 许时帆在桌子边啃起包子,结果一抬头,发现他上铺那位仁兄也还没起床。 许时帆动作顿了顿,侧过身看向周雪森的桌位,空空荡荡。 他歪了下脑袋,若有所思。 中午食堂吃饭,许时帆和张瑜林可为凑到一起,张瑜就说:“人家不想和我们扯上关系,我还去做好人干嘛。昨天你还没来的时候,宿舍就我和他,我看他一个人收拾挺费劲的,就想搭把手帮他,谁知道人家皱着脸叫我别动他东西,说的我跟小偷似的,呵呵。” 林可为沉默着吃着饭。 许时帆笑了一声:“哎,你们怎么起那么早,早上你们起来吓我一跳。” “我们要开会,哎,你们系不用开?” “我们是周四开。” 一旁的林可为点头:“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在哪里听说,编导和表演系是周四开会来着。” 许时帆挑了下眉:“这样啊,我们和表演系啊。” 他开始怀疑睡他上铺那哥们是学表演的。 “许时帆!” 突然,嘈杂的食堂中有人这么喊了一声。 许时帆回头,那位喊他的哥们染着一头粉毛,见许时帆回头,还兴奋地冲他招了招手。 周围也有人在三三两两议论,“这不是吴棱吗?” “我靠,吴棱也在北电了?” “哇,你认识吴棱?”林可为也惊讶道。 吴棱是去年《快乐男声》出道的,虽然不是冠军,但也小小火了一把。不过这都是对外人,吴棱的父亲是制片人,也是许似凯的朋友,吴棱对许时帆来说,就是他从小在一块玩,后来因为上学分开的哥们。 而这样的朋友,许时帆有太多,以至于他需要歪下头,略微思索,才慢慢想起这哥们确实好像和他说过,他也是在北电上学。 许时帆又往嘴里塞了一勺饭,含糊道:“我哥们。你们先吃,我吃好了。” 吴棱知道许时帆回国,特地笼络了一大帮子人带他出去“耍”,许时帆也是人来疯的性格,两人臭味相投,才刚开学,就疯了两天没回宿舍,最后还是被赵逢知拎着耳朵扔回了学校。 不过,许时帆是什么人,只要他想玩,怎么着都能玩起来,虽然被他哥教训了一顿,但也一点不影响他天天跟一群“狐朋狗友”在操场上结伴打篮球的心情。 直到周四,他和一群人在第二天去大教室开会的路上,碰到了周雪森。 许时帆脚步一顿,看着那人的背影,心说,还真是给他猜中了。 这人真是学表演的! 进了教室,周雪森一个人坐在后排的位置,前排的男男女女热火朝天地聊天,他就趴在桌上,也不知道睡不睡得着。 许时帆抄着兜,他是和一群人进来的,这些人大多属于他们那个圈子,一进来就吵吵嚷嚷地吸引了全教室的目光,艺术学院里,总有人像明星一样活着。 许时帆对他那帮哥们说:“哎,我坐那儿,你们自己找个座儿吧。” 说着,他就笑呵呵地走过去,往周雪森旁边一坐。 讲真的,他对这位上铺的兄弟的脸很有好感。这来源于一个编导人的直觉,一张能让他这个接近脸盲的人一眼记住的脸,非常难得。 然而,许时帆自己在这自娱自乐,别人却不买账。正当他想找个话题开口时,身旁的人突然一下站起来。 那架势,仿佛在他旁边坐下的不是许时帆,而是什么要吃人的怪物。 许时帆一愣。 由于桌椅发出的动静太大,前排的人都回头看过来,好在大会还没正式开始,讲台上的老师只是往他们的方向皱眉瞪了一眼。 许时帆看着周雪森站起来,然后绕过他,又找了个对面一个靠窗的位置趴着。 许时帆:“……” 台上老师把开学第一课讲的意气风发,而台下的许时帆却在想,这开学第一周,他上铺这位仁兄多多少少和宿舍其他人都说上了几句话,可跟自己是一句话没讲。 许时帆敏锐地察觉出,这人对他有敌意,甚至不屑于伪装。 一开始,许时帆还反思了下自己,后来就摆烂了,用一个原因归纳了下——嫉妒。 他上铺这位仁兄嫉妒他。 嫉妒这种情绪,在许时帆的人生中,经常能从别人那里感受到,无碍乎是因为他家世好,长得帅又有钱。那些人嫉妒他,有的人会一边嫉妒一边谄媚讨好他,有的人默不作声假装看不见他,而像周雪森这种直接表现出反感的,确实少见。 某种程度上,他甚至习惯了周围萦绕着这种情绪。所以,他对周雪森对他的敌意与反感,并没有特别强烈的反应。 以至于接下来一周,碰到周雪森没课在床上睡早觉的时候,他还会给对方留个早饭。 有一天,张瑜突然跟他说:“你别给周雪森带早饭了吧,我看他就没吃过。” 周雪森吃没吃许时帆不知道,他也不是很关心,纯粹顺手想带就带了。 更重要的是,他的卡都被他爹停了,除了饭卡。 许时帆摊了摊手,笑着回:“没办法,我也不想,但钱太多了,能用一点是一点。这样,你和小林的早饭午饭晚饭我也都包了,刷我的卡,随便刷。” 张瑜一阵无语,论跟一个富N代当同学的暴击。 然而许时帆是纯粹的实干派,说做就做,于是一周后,许时帆就收到了他大表哥的短信轰炸。 “他吗的姓许的!你丫吃早饭花一百多块!你吃龙肉了!” 许时帆看着这短信,哈哈哈笑出声。 笑完了才发现场合不对、时间也不太对。 “许同学,你有没有在听我们讲?” 许时帆立刻摆手道歉:“对不起不好意思哈,你们继续吵吧。” “……” 这是一个专业课程的小组作业,要求他们和表演系搭班子组小组,以“少年”为主题,拍一段视频作业。 由于是导演系和表演系搭班子,一个小组里三个导演,对于脚本怎么写怎么拍都有自己的想法。并且除了导演外,演员也有自己的想法,原本写的大纲,已经涂涂改改不知道多少次,每个人都觉得这是第一份作业,都想把自己想表达的呈现出来,最后硬生生吵了一个多小时。 许时帆听烦了就低头看了眼手机,但是怎么着,也不能忽略那些争执声。 面前挂着“余乐”名牌的男生说:“老师想让我们拍的,肯定是要拍出深意,少年能永远是少年吗?那肯定得遇到坎坷啊。” 林可为:“我不赞成,不一定非得是死了爹死了妈才叫坎坷,才叫成长吧?” 余乐:“那什么是?难不成你想拍失恋?” 表演系的另一个男生:“我不想演没爹没妈,也不想演失恋,你们能不能有点新意?” “……” 许时帆打了个哈欠。 这时,一个女生说:“今天就到这吧,八点后这教室就是另一组同学了。” 于是大家收拾东西准备走人,林可为看许时帆不动,就过去问:“时帆,你不走?我看天气预报,马上好像要下雨。” 许时帆抱着自己的包,往教室角落一坐,说:“哦,不用管我啦,我再坐会儿。” 林可为点头,“那我先走了。” 很快,下一组的同学来了。 他们没怎么在意坐在角落里的许时帆,而许时帆却津津有味地看着坐在人群中的周雪森。 这位周雪森倒是没有像他想的那样一直沉默,竟然也会提出自己的想法,当然,争吵是避免不了的,只是当小组的人开始吵架时,他就闭嘴了。 吵着吵着,过了一会儿,一个女生忽然站起来。 “下雨了!” “啊?来的时候还没有啊。” “真的下了,还下的好大!” 一瞬间,教室里的几个人扑腾的站起来,有的说自己衣服还没收,有的打电话叫舍友过来接自己。 最后,人都走完了,就剩下周雪森。 当然,还有许时帆。 周雪森背着单肩包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若有所思。许时帆这时候就走了过去。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周雪森听到动静回头,很明显,他对看到许时帆并不惊讶,只是有些震惊于许时帆手里的东西。 许时帆拿着两杯罐装啤酒。 看起来就不太像好学生。 许时帆晃了晃手,笑着问:“Rain, or beer?” 第7章 P)雨,还是啤酒3 如果是林可为,一定会问啤酒哪里来的,他藏在哪儿带到教室的,并告诉他教室里不能喝酒。如果是张瑜,肯定也会把他拖回宿舍再喝。 周雪森的目光很平静,他伸手接过了啤酒。 许时帆心说,好嘛,看来他也不是什么好学生。 两人没再说话,就并肩站在窗前,等着那大雨敲在窗外的树叶上、滴在透明玻璃窗上,斜斜滑落,然后消失不见。 站了一会儿,许时帆便放下啤酒,转身走回座位,然后拿出了一本十足厚的本子,重新走回了窗前。 周雪森垂眸一看,这是个素描本。 许时帆半坐在桌面上,双腿交叠,低头拿着铅笔在素描本上涂涂画画,看起来非常专业。 许时帆不仅非常专业,也非常专心。以至于雨停了,他都没注意到,直到身边的人“啪嗒”一下把啤酒罐扔进垃圾桶,并留下一句:“以后不要给我留早饭。” 说完,周雪森就走了。 许时帆只来得及看一眼他的背影。 许时帆是什么人?他就对着那个背影吹了声口哨,并称赞了句:“同学,我承认你好酷哦。” 周雪森脚步顿了下。还是走了。 许时帆哈哈笑了两声,一点也不在意,转回头继续画他的画。 从那天后,周雪森就不再故意避着他,有时候碰上,两人还能说几句话,当然,更多时候,是许时帆说,然后周雪森给了“嗯”“有”“是”之类的回应。 这也不错了,许时帆一向是不太喜欢和人关系搞得太僵的那种人,尤其这人还住在他上铺。 很快一周过去,许时帆和张瑜端着饭盒在食堂找位置,他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的周雪森,抬脚就往那边去,“去那儿,小周同学给我们留座儿了。” 被迫给他们留座的小周同学望着从天而降的两个人:“……” 许时帆毫不见外地把自己碗里的脆皮鸭肉夹了一块放进了周雪森的碗里,并说:“哎呀,能不能别那副我们影响你食欲的表情!” 周雪森没说话,继续吃饭。旁边的张瑜噗一下笑出来。 许时帆看了眼周雪森碗里可怜的青菜豆腐,又给他夹了块腊肉,笑着说:“嗳,我最喜欢二食堂二楼的这家广式烧腊饭了,再配点酸菜,啧啧啧,你尝尝。” 周雪森叹口气:“谢谢,但是我不喜欢吃,不用给我夹了。” 许时帆“哦”了一声:“Vegetarian,素食主义者,还挺前卫的。” 周雪森皱眉,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又放弃,低头吃饭。 张瑜怼了下许时帆:“得了,你就让人家好好吃饭吧!” 许时帆挑挑眉,“我什么时候不让他吃饭了。” 说着,往自己嘴里送了块梅头肉,然后享受地眯起眼睛,漏出一副吃美了的表情。 周雪森:“……” 张瑜扯开话题:“哎,我听小林说,你们第一次课堂作业,好多人被骂了,你被那魔鬼头夸了?” 魔鬼头是他们学院电影老师,要求非常高,可以说全校闻名。而那第一节的课堂作业,就是这位魔鬼头老师布置的。 果然,听到这个,周雪森也看向了许时帆。 许时帆散漫一笑:“哪儿是夸,明明那意思就是说我头脑简单不喜欢思考。” 张瑜一脸懵,周雪森却知道怎么回事。 当时,魔鬼头老师在班上把十几个小组的作业都放了,可以说各种妖魔鬼怪都有,许时帆不想和那个小组扯头花,就自己拍了段视频交上去。 魔鬼头说:“各位,抛开你们稀巴烂的拍摄水平,我在你们的作品里看到了坎坷、挫折、痛苦、磨难、成长这些关键词,唯独没看到这少年两个字,按结课作业水准,除了许时帆同学,其他人全部跑题,不合格。” 林可为小声问:“时帆,你拍了啥?” 许时帆:“拍我自己。” “啊?” 许时帆咧嘴一笑:“我自己的小视频。” “……” 魔鬼头老师还在继续:“我知道你们,年轻、心气高,各个都身怀梦想,都觉得自己能一飞冲天,所以哪怕什么都没开始学,什么都不会,但第一次作业,就想搞点深度,搞票大的。” “我们搞艺术的,最忌讳这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艺术’,所以同学们,这个课堂作业的初衷就是想告诉你们,先打好基础,去切题,去学习,再去提升,一口不能吃成胖子,最基础的东西都做不好,什么立意都是白搭。” “许时帆同学这个《时刻准备、扬帆起航》的爬山小视频就很好,镜头不抖,画面好看,配乐也合适,最重要的是,拍的是少年!虽然作品和作品名都有自恋嫌疑,但也确实不错,少年人就该这样,另外,我们行业自编自导的天才也不在少数。许时帆同学,我看好你。” 教室里从一片压抑,到一片哄笑,就因为一个许时帆。 张瑜也哈哈哈笑的就差拍桌子:“ 天才啊兄弟,感情你就拍了段自恋视频,就被夸了?我不行了我要笑死了!” 许时帆呵呵,抬头看对面的人,问:“小周同学,课堂作业,你怎么没出镜?” 周雪森没说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许时帆从他的表情能看出,他是因为他们组想法太垃圾才不去出镜。 许时帆挑眉,拿起手边的水杯:“很有艺术追求嘛,和我一样。” 说着,就自顾自的拿水杯和周雪森的水杯碰了下,“咚”一声,周雪森摇头,像是有点无奈。 张瑜:“你就自恋吧!哈哈哈哈。” 这时,许时帆突然停下了动作,看着手机骂了句脏话。 还在大笑的张瑜吓了一跳:“咋了?” 许时帆黑脸道:“吗的,我卡被停了!” 早就习惯了这位富N代“卡来卡去”的普通人张瑜同学“嗬”一声:“你卡不是早就被停了吗?” 许时帆泄气:“这次是饭卡。” 张瑜:“啊?那你吃啥?” 许时帆顿了顿,忽然意味深长地看向对面的人,直到对面的人也感受到他的目光,疑惑地看过来。 许时帆弯起眼睛:“小周同学,我能不能蹭蹭你的饭卡?放心,我会还的。” 张瑜看出来许时帆在逗周雪森,刚想笑,这个独来独往的人怎么可能让别人蹭他的饭,就听周雪森说:“可以。” 张瑜:“?” 许时帆大概了解了一点他上铺这位仁兄。 这是一个有点冷漠、习惯独来独往,但同时吃软不吃硬、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好人。 能同意让他蹭他的饭卡,大概率是因为之前许时帆每天都给他带早饭。 许时帆笑着,刚要说话,就听周雪森微抬嘴角,说:“你快吃吧,这可能是你这段时间,最后一次吃广式烧腊饭。” 张瑜:“噗。” 许时帆赶忙开始扒饭,一边吃一边说:“小周同学学坏了嗷。” 因为正式开课,所以许时帆很忙,没空再出去鬼混,但他还是每天不竭余力地给他大表哥发骚扰信息,让他赶紧把饭卡给他冲回去。 不过某种程度上,也是因祸得福了。因为许时帆天天跟在周雪森屁股后面讨饭吃,他两关系好一点的同时,宿舍氛围都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 就是吧,苦了许时帆,那天的那顿,广式烧腊饭,还真成最后一顿了。 周雪森每天早上雷打不动三件套:豆浆油条茶叶蛋。连带着许时帆也吃了一星期的豆浆油条茶叶蛋。 中午两人就在一食堂一楼的打饭窗口随便吃点,什么香锅麻辣烫宫保鸡丁广式烧腊饭,想都不用想。 “不是吧,又吃这个?” 许时帆看着碗里的菜,实在是有点泄气:“兄弟,知道你吃素,但也不至于这么素吧。” 周雪森看他一眼,说:“不是有鸡蛋?” 许时帆笑了:“早上茶叶蛋,中午蒸鸡蛋,晚上再吃个鸡蛋饼,周雪森,你是母鸡啊,这么喜欢鸡蛋。” 周雪森面无表情:“我每天就这样,吃不惯你找别人。” 许时帆作投降状:“好好好,你不是母鸡。”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 许时帆:“你是公的,所以应该是公鸡。” “啪”,周雪森撂了筷子。 许时帆赶紧低头吃自己的鸡蛋。 其实,周雪森的建议许时帆还真考虑过,他在校内校外有很多朋友,只要挥挥手,请他吃饭的人能把他的行程表都塞满。再不济,张瑜林可为也能蹭,但是吧,他就想看周雪森这幅爱答不理的模样,觉得特别有成就感,特别有乐子。 他大表哥赵逢知同志曾经这么评价过自己的小表弟:许时帆,一个喜欢迎难而上的人。前提是你要让他对这个“难”感兴趣,让他有乐子。 这和许时帆的成长环境有很大关系,他出生在一个能支持他随心所欲的家庭里,不缺钱不缺爱,就缺乐子。没乐子,花团锦簇他不屑一顾,有乐子,刀山火海他也能闯一闯。 许时帆就为了这乐子,又跟着周雪森吃了一星期的青菜豆腐鸡蛋豆浆。 这天,他终于是忍不下去了,他都要怀疑周雪森是故意整他的。 于是他就去找林可为借饭卡,打算晚上加餐。见林可为吞吞吐吐的,许时帆就说:“放心,我会还的!” 林可为赶忙摆手:“我不是这意思。就是……” 许时帆皱起眉。他的耐心其实很好,但是不太喜欢别人扭扭捏捏,如果都像周雪森那样直白地讨厌他,他反而会觉得有意思。 “有事说事。不行的话,我就去找张瑜。” “不是。”林可为把自己的饭卡给他,终于说:“那个,你能不能帮我问吴棱要张签名呀?” 许时帆了然地挑眉,“你喜欢他?” 林可为笑:“我挺喜欢他唱歌。” 许时帆点头:“没问题。” “谢谢。” 许时帆说了句“小事儿”,准备要走,突然又问了句:“周雪森呢,他没回宿舍?” 林可为说:“他下午回来过,好像去C楼了。” 许时帆:“嗯?他晚上有课?” “没有吧,就是拉片。” 许时帆想了想:“那你知道他在哪个教室吗?” 第8章 P)雨,还是啤酒4 C楼是北电的“表导楼”,是表演和导演系的主教学楼,不少教室有专门用来拉片教学的DVD,很多学生没抢到图书馆的位置,就会组团来C楼拉片。 虽然没从林可为那里知道周雪森在哪个教室,但许时帆莫名有种直觉,周雪森肯定还是在上次那间教室里。 他在食堂买了饭,奢侈地给自己加了顿餐,还不忘给周雪森的鸡蛋饼里多加两根肠,然后拎去C楼。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想,周雪森真的在那间教室,不过非常尴尬的是,许时帆一推开门,正在播放视频的DVD还没有停。 昏暗教室中,他看到周雪森的身影被灯光拉长,却微微一愣。 DVD机里正在播放一段吉他曲,淡淡的和弦清扫回荡在许时帆的耳边。 许时帆耳朵微微一动。 这是他那个《时刻准备、扬帆起航》小视频的配乐,还是他亲自弹的。 周雪森没有半点被抓包的慌乱,“你怎么来了?” 许时帆走过去,斜了一眼DVD屏幕,画面定格在一片火红的枫叶,和他的背影。 他收回目光,把鸡蛋饼递过去:“怎么了,这教室是被你包了吗?” 周雪森没接他的鸡蛋饼,径直走向DVD,解释道:“我不知道它会自动播放,刚刚在放《红毛女》来着。” 许时帆呵呵笑:“不是,看就看了呗,这么紧张干什么,搞得我以为你看的不是我,是在看什么三级片嘞。” 周雪森:“……” 许时帆也走过去,把DVD里的寻址条拉到最开头。然后靠着桌角,津津有味地欣赏起来。 这是一段非常安静,又不那么安静的视频。画面里有鸟叫,有吉他拨弦声,有铅笔素描的摩擦声,还有男孩因为爬山体力消耗的喘气声。 但是就如魔鬼头老师所说,画面非常清爽漂亮,在外行者中,无论是构图还是拍摄手法都足够眼前一亮。要知道,对于没有专业学习过的人,拍摄一整段完整视频都是非常艰难。 许时帆皱眉看了半天,问:“你知道我爬的这个山是什么山吗?” 周雪森目光从屏幕上挪向他,然后说:“什么山?” 许时帆扬眉:“这你都不知道?北京香山啊。” DVD里,许时帆停下了脚步,坐在一处山石阶梯处,在一片枫叶下抱着吉他,低头荡出一阵好听的旋律。 DVD外,许时帆好奇地问:“小周同学,我好像还不知道,你是哪儿人?” 周雪森的脸被不断的灯光闪烁,他淡淡地回了句:“苏州。” 许时帆还没去过江南,但还是点点头,评价了句:“好地儿啊。” 谁知,周雪森听了,竟然难得地发出一声明显的笑。 许时帆有些惊了,他望过去,“咦,我说什么了?让您赏脸笑了?” 周雪森抬头看他,说:“你是北京人。” 许时帆摊手:“这很明显吧。” 周雪森不再说话了。 DVD里的许时帆又收起了吉他,开始爬山,镜头忽远忽近,远是朦胧的青山红叶,近是许时帆的脸。 DVD外,许时帆往周雪森身边走了两步,他看着屏幕,说:“哎,十月份左右的香山是最佳观赏季节,早起可以看看雾,枫叶,上去了还可以一览北京城。很美的,推荐推荐。” 周雪森说:“谢谢,我有空会去。” 许时帆“哦”了一声:“一般这么说,那肯定就是客套下。” 周雪森没说话。 许时帆也抄着兜盯着DVD,里头的男孩此刻又停了下来——他已经爬到了一段小高峰,于是便掏出了素描本,开始低头涂涂画画。 这时,许时帆忽然懒散开口:“周雪森,你是不是看不惯我?” 周雪森一顿,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许时帆扭头,教室里忽明忽暗的,他弯起眼,笑了:“哎,可千万别反驳我,一个人对我有没有敌意,我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周雪森目光动了动,说:“是。” 还真是! 许时帆又凑近了他,仿佛是很好奇似的:“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我们不认识吧。” 周雪森又笑了——他本来就长得好看,五官抓眼,哪怕年纪小,气质也有些青涩,但这么一笑,还是有说不出的魅力。 周雪森眯着眼睛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错觉,你觉得你自己看起来,很讨人喜欢吗?” 这话听起来很讨打。 许时帆理所当然耸肩:“为什么不?” 他的朋友都很喜欢他啊。 周雪森却说:“那是因为你有钱。” 许时帆:“……” 周雪森收回目光:“如果你和我一样,都是普通的学生。那没人会喜欢、或者讨厌你。所以,别理所应当地觉得全世界都围着你转。” 许时帆有点懵懂地意识到,也许,这才是这位小周同学真正的样子。 许时帆觉得很有意思。 他眯眼看着面前人,莫名其妙来了句:“周雪森,我觉得你以后会红。” 周雪森“哦”了一声,点头:“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DVD里的视频播到了结尾,又响起了淡淡的吉他声。 许时帆又扬起唇,说:“哎,你能不能别讨厌我啊。我还挺喜欢你的。” 周雪森侧过脸,看向他。 许时帆笑着说:“我现在是穷光蛋了,还要靠你接济,哈哈哈。再说有钱不有钱,这也不是我能决定不是吗。” 周雪森沉默了下,忽然说:“哦,那你能决定的话,会去当个穷光蛋?” 许时帆“啧”了一声:“我选不选择当穷光蛋我不知道,反正我要是能选,肯定选下辈子长你这样子。” 周雪森:“……” 视频播放结束,周雪森把桌子上的鸡蛋饼拎了过来,咬了一口。 许时帆“噔”地一下跳起来:“呐呐呐,吃了我的饼,就不准讨厌我了!” 周雪森无奈地笑了:“你的饼?这不是刷我的卡?” 许时帆“咦”一声:“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 周雪森关了DVD,拾起背包往外走:“回去吧。” 许时帆笑呵呵地冲上去,一点也不在意刚才人家还在说讨厌他,十分熟练地搭上周雪森的肩,然后哼着过时的小曲,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拉片室的小插曲很快过去。许时帆依然每天和周雪森一起吃饭,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是张瑜感觉到了,这两人明显是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更熟了,具体表现为:有时候回宿舍,周雪森爬到上铺,许时帆就站在他床边跟他讲话,周雪森竟然也回应他,没把他一巴掌拍开。 这天晚上,趁着周雪森去洗澡的功夫,张瑜把许时帆拉到阳台,问:“你还在刷周雪森的卡?” 许时帆说:“是啊,怎么了?” 张瑜便叹口气:“你还是别了。” 许时帆往栏杆一靠,笑着说:“咋了?” 张瑜想了想,还是说了:“今天我去教导处,看到周雪森他们班的贫困生补助资料了,里面有他。” 许时帆愣了下,“什么意思?” 张瑜拍着他的肩,小声道:“我是在替陈老师录文件的时候看到的,周雪森是单亲家庭,他妈妈还过世了。所以,你没事就别老捉弄他了。” 许时帆不说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重新回宿舍。 他其实有点意外,受限于个人认知和经历,他对于“贫困生”的了解太过浅薄,也总觉得,周雪森长得和所谓“贫困生”完全不一样。 偏巧这时,周雪森洗完澡回来,他湿着头发,站在桌边,不紧不慢地擦着自己的头发。 许时帆出神地看了半天,然后走过去,说:“周雪森。” 周雪森一边擦头发一边发出疑问:“嗯?” 许时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那个,明早我就不刷你卡了。” 周雪森停下了动作,看向他。 许时帆撑着桌面,笑着说:“我大表哥给我打钱了,我不是穷光蛋了。” 周雪森“哦”了一下,继续擦头发:“恭喜。” 当晚,许时帆不得不躲在宿舍楼下,拨一通越洋电话给他的老母亲。 “喂,妈,我爸把我所有卡停了,饭卡都不留给我,我现在可怜死了,饭都没办法吃了!” 电话里的女人柔声笑了:“真的假的啊,不会又是给我卖惨呢吧。” 许时帆“哎呀”道:“你儿子我怎么会骗你,不信就去问我大表哥好了,反正你儿子现在要饿死了,你给我点钱。” 女人叹口气,温柔道:“桥儿,当时你离开家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自己对你爸爸那么不尊重,现在好了,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是不是要先对爸爸道歉呢?” 许时帆靠着墙壁,低头踢着脚尖:“你就会帮他说话。” 女人笑了:“好了宝贝,不要跟爸爸妈妈置气,你爸爸也是为你将来的前途着想,再说了,你要是真的喜欢拍电影,我们也不可能把你从学院里绑回来呀,但是你的态度是不是可以改变下?你爸爸已经回北京了,你这几天有时间回去看他下。” 许时帆皱眉:“你没一起回来吗?” 女人说:“妈妈在这边还有事情要处理,得过一阵子再回去看你了。” 许时帆见他妈不肯说钱的事,一时间有点丧气,于是他咬咬牙,说:“妈,我谈恋爱了!就给我点钱吧,不然多丢人。” 女人闻言,愣住了,随即笑道:“真的假的,和你一个专业吗?” “嗯……是吧。” “什么样子呀?有照片给妈妈看看吗?” “哎呀,我这才刚在一起,太唐突了,有空给你看,主要是我现在连请她吃饭都没钱。” “钱这个事别管了,我会叫逢知给你。桥儿,要对人女孩好,把你那少爷脾气收一收知道吗。” 许时帆哼了一声:“我知道了。” 女人又在电话那头感慨道:“哎呀,真期待呀,想看看儿媳妇长什么样,你可得加把劲啊,不过也不能太急,循序渐进着来……” 听老妈啰嗦一大堆,最后许时帆心不在焉地挂了电话。 这还好他妈是没在国内,不然谎还真没法扯。 第9章 P)雨,还是啤酒5 第二天,许时帆果真没有来蹭周雪森的饭卡,周雪森一个人去了食堂。 食堂阿姨:“小伙子,吃什么?” 周雪森背着包,漫不经心地说:“豆浆油条茶叶蛋,两份。” 一说完,才意识到什么,他愣了下,却也懒得改口了,就拿着两份三件套去了教室。 周雪森连着三天没见着许时帆。 许时帆甚至没回宿舍。 三天后,他在去食堂的路上,看到了许时帆。 许时帆正被一群男男女女簇拥在中心,嬉笑打闹着往校外走。 许时帆在这种环境里总是如鱼得水,他和身边那个粉毛聊的很嗨,笑的也很嗨,周雪森没指望他能看到自己,所以也压根没停下脚步,直接往食堂走了。 谁知这天下午,表演课上,许时帆作为一个不速之客出现了。 表导不分家,蹭课是传统。许时帆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什么影响,唯独周雪森皱着眉多看了他两眼,而周雪森一望过来,许时帆就对他弯唇咧嘴笑一下。 周雪森不看他了。这堂课还要上台表演,不能分心。 表演的内容还蛮简单,是上一周留下的“观察”作业,在上周课结束后,所有人去观察自己周围的人,也可以去火车站、菜市场、医院这些地方观察特定职业的人,然后在这节课上做个简单的模仿。让别人去猜。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作业。台上有人在模仿开车的司机,有人模仿自己骂人的爹妈,总之,栩栩如生的同时也充满了欢声笑语。 周雪森上台的时候,许时帆支着下巴津津有味的看。看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这厮竟然在模仿食堂窗口里打菜的叔叔。 周雪森弓着腰,仿佛是在和“窗口”外的人说话:“哎,同学,多吃点,忒瘦哉,阿叔搭倷多夹点肉。” 许时帆笑的合不拢嘴。 由于太过经典的台词,几乎是瞬间就被猜出来,不过老师还是在旁边笑着道:“我们学校食堂应该没有南方阿叔吧,哈哈哈。” 下课的时候,许时帆自然而然地窜到周雪森身边,贱兮兮地学着他的口音说:“哎阿叔,一道吃顿饭去,好勿啦?” 周雪森看他一眼,说:“带路。” 许时帆“哦吼”一声:“你也不问我吃什么啊?万一我请你吃鸡蛋呢?” 周雪森无所谓的说:“我不介意,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想吃鸡蛋。” 许时帆哈哈,领着他出了校门。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周雪森突然有些恍惚。许时帆在他身边打着电话,似乎是在叫什么人一起出来,周雪森抱着胸,转头看向车窗外。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变成了五光十色的长安街景。 他其实有点后悔跟着许时帆一起出来了,他以为顶多会在食堂吃一顿。从很多方面来说,他都不应该和这个人走得太近,但是没办法,他已经坐上这辆车了,长安街不能随便停车。 许时帆带他去了一家烧烤店。在进门前,周雪森顿了顿,许时帆回头看他:“咋了?” 周雪森说:“我不太喜欢和很多人一起吃饭,如果是有很多人,我就不去了。” 他觉得许时帆肯定会调侃他。但是许时帆只是拍拍他的肩:“里面就一个人,我表哥,我应该和你讲过他,人虽然老,但是还是不错的,我就是想带你吃顿好的,毕竟你也给我蹭了两周饭卡,嘿嘿,虽然就是顿烧烤。再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 许时帆有时候特别能信口开河,明明开学才一个多月,明明也就吃了几顿饭,他就能大言不惭地说出“我还不了解你吗哥们”这种话。好像他们很熟似的。 但周雪森看了他一会儿,不想反驳他,就跟着他一块进去了。 店里很热闹,还很热,赵逢知的位置靠近角落,稍微安静一点,但是热腾腾的气氛还是能感染每一个人。 许时帆以为就赵逢知一个人来,结果两人一看,竟然还有个陌生的女孩坐在赵逢知旁边。 许时帆低低地骂了句:“靠这孙子。” 周雪森笑了一声。 许时帆立马看他:“不是,我不知道他带姑娘来了,呃,多一个人……你应该不介意吧?” 周雪森没回答,反而扬扬下巴:“你表哥叫你呢。” 许时帆憋出个难看的笑,和周雪森一起走过去。 谁知道,对面的男女见到他们,却漏出了极其惊骇的表情。尤其是赵逢知,他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目眦欲裂地看着他们。 周雪森面不改色,许时帆却一下被他这副样子整懵了:“你干嘛!见鬼了啊!” 赵逢知也不管绅士了,直接对许时帆甩袖子:“你跟我出来!” 许时帆笑了:“你丫犯什么病?不吃饭?” 说着,还招呼周雪森坐下。 赵逢知直接就揪着许时帆的领子,把人揪出了店外。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留周雪森和对面的女孩四目相对,女孩笑了一声,有些尴尬的说:“你好,我叫宋月,月亮的月。是赵师兄的女朋友。” 周雪森点头,说:“我叫周雪森。” 宋月咳嗽一声,似是有些艰难:“那什么,我其实挺开放的,我……我祝福你们。” 周雪森:“……” 他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说:“现在吃烧烤,还有这流程?” 宋月干笑。 店外,许时帆捧腹大笑:“大哥,你说什么?你以为我在和小周同学谈恋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逢知拍他的头:“你笑毛啊!不是你跟你妈说你谈恋爱了!” 许时帆好不容易直起腰,笑到眼泪都挂在眼角:“那跟今天吃饭有什么关系啊!” 赵逢知又拍了下他的头:“你妹的!不是你他娘的打电话跟我说,你今天要带和很重要的人跟我吃饭!” 许时帆继续笑的快要断气:“所以你就把你女朋友带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赵逢知冷哼一声。不过也有点侥幸,鬼知道他刚刚看到许时帆领着个男的进来时有多惊悚。 终于笑够了,两人从回店里。 有这一段不太礼貌却足够有趣的插曲,桌面上的气氛非常好,以至于宋月知道他们并非那种关系后,还漏出了遗憾的表情:“我觉得你们还挺配的,哈哈。” 许时帆赶紧打断她:“哎,我说漂亮姐姐,你可别说了,本来我们小周同学就对我有意见,现在你一说,我形象又塌了。” 赵逢知呵呵:“别说些有的没的的东西。” 许时帆吐了吐舌头,转而和周雪森讲:“来,这男的你肯定听过,姓赵名逢知,大名鼎鼎的中传才子。” 赵逢知确实是风云人物,还没毕业就在中央电视台参加过一些比赛,知名度不小。不过赵逢知听这些介绍,脸都皱起来了。 “别听他瞎扯,你就叫我师兄就行。” 这可真是给周雪森提辈了。 周雪森:“师兄好。” 赵逢知看这许时帆的同学还挺顺眼。主要是由于周雪森那长相,就没人看他会不顺眼。 几人点了菜,聊了几句,许时帆突然说:“哥,你们那边是不是能接触到很多广告商?” 赵逢知看他一眼:“干嘛?你要拍广告?” 许时帆“啧”了一声:“我拍什么。我是说,要是有的话,你帮周雪森看看呗,你看他这脸长的,谁找他拍广告准赚。” 周雪森皱了下眉。 他忽然知道许时帆带他来这的原因了。 赵逢知看向周雪森,忽然也知道他这表弟又犯那热心肠的毛病了。 不过,比起他身边以前那些不着调的狐朋狗友,这个人,起码看着正经。 “行,留个电话吧,没什么问题。” 周雪森没什么表情,许时帆却笑呵呵的帮他报上了号码。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赵逢知好似说了什么,周雪森没听清,只是好像上菜了,然后他机械性地往嘴里塞了什么,然后喉咙里就蹭上来一阵刺激的烧灼感,他不得不狼狈的弯腰扶着桌角竭力咳嗽。 这都不是最丢脸的,丢脸的是,周雪森把眼泪都给呛下来了。 一片天旋地转中,身后冒出一只手,递来一张纸和一只墨镜。 许时帆:“快快,别让我们看到你的小珍珠。哈哈哈。” 周雪森:“……” 紧接着,他又听见许时帆说:“他是苏州人,不能吃辣。” 对面两人赶忙又加了几道不辣的菜。赵逢知还拍着许时帆的脑袋:“你同学不能吃辣你丫怎么不早说!” 许时帆双手举天投降:“是是是,我就想害他!行了吧!” 宋月笑的合不拢嘴,拉着赵逢知让他坐下。 周雪森缓过来点,很不好意思地说:“抱歉。” 这顿些许狼狈的晚餐结束的时候,天已经落了黑,送走赵逢知和宋月,许时帆一屁股在马路牙子边就坐下了:“热死我了。” 说完,他回头,就看到周雪森戴着墨镜也跟着他坐下。 “噗。” 许时帆实在没忍住。他说:“苏州人都这么不能吃辣吗?” 周雪森也坐下:“北京菜都这么辣吗?” 许时帆笑了:“丫就一烧烤,算什么北京菜。” 谁知这时候,周雪森摘下墨镜,然后递给许时帆:“谢谢你。” 许时帆接过墨镜,“不客气。” 他想了想,又说:“我是不小心知道你的情况,今天我哥说的那几个广告商,你都可以去试试。希望你不觉得我在多管闲事。我是,真把你当朋友。” 朋友。周雪森看他:“你对朋友都这么……嗯,这么直接?” 许时帆笑了:“哎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是你,肯定不会这么直接,但是吧,我这人就这样,不喜欢弯弯绕绕,也懒得装,我拿你当哥们,你需要什么,我恰好有,那我就帮你一把,你也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好,我说了,我总觉得你以后会红,到时候,是谁求谁还不一定呢。你说是吧。” 他说完,周雪森迟迟没有说话。 路灯影影绰绰,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放大。 许时帆侧过来看他,忽然听周雪森开口:“许时帆,你哥刚刚是不是还说,他不准备给你饭卡充钱,那你准备用什么吃饭?” 许时帆:“……” 喂你这时候讲这个合适吗? 许时帆站起来:“我决定了,去中传蹭饭吃!” 周雪森低头笑了。 这时。许时帆伸出手:“哎,怎么又下雨了。” 他话音落了,周雪森也感受到丝丝微雨浸着衣服往里钻,他便也起身。许时帆说:“回去?” 周雪森顿了顿,忽然开口:“雨,还是啤酒?” 许时帆愣了一秒,转而弯起眼睛大笑,揶揄道:“我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学生,咱两果然臭味相投。” 说完,他就上前搂住周雪森的肩,边往回边道:“走走走,我请客。” “你有钱?” …… 第10章 N)灯塔1 告别程秋雨,许时帆从伦敦机场出发,没想到刚登上飞机,就看到了某个熟悉的陌生人。 周雪森翘着腿,倚在宽阔的头等舱椅背上,他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直到听见空姐讲了句:“先生,您的位置在这里。” 周雪森睁开了眼。 他看到站在面前的许时帆,似是微微惊讶地挑起眉。 许时帆脱了大衣,在他旁边落座,他察觉到身侧的视线,等着空姐走远,才说:“你别告诉我,这是缘分。” 周雪森笑了一声:“怎么不算呢。” 许时帆没忍住,也跟着笑了一声。只不过周雪森是尾音向上,而他向下,听着像冷笑。 周雪森则像是一点不在意,侧过脸问:“不问问?” 许时帆看他一眼:“没跟他们一起走?” 言下之意,怎么跑到伦敦来了。 周雪森双手交叠在腿上,闻言收回目光,语气淡淡:“我来见个朋友。老潘帮我订的回国的票。” 破案了。许时帆的票也是老潘订的。 这个老潘。 许时帆不说话了。 于是周雪森就说:“你就问这个?” 许时帆心说几年没见,这人话怎么话这么多。他不耐烦,眉眼耷拉着,情绪很明显地挂在脸上,却笑着讲:“哦,影帝要我讲什么,让我夸你两句,现在朋友这么多啦?” 这回语气尾音是向上的,但是有阴阳怪气的趋势。 周雪森听了,也不生气,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声音也是。他说:“时帆,我是觉得,我俩坐一起,不说话,氛围会更尴尬。” “……”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胃还好吗?” 许时帆无声的吸了口气,想说些刻薄话怼怼周雪森,可是一张口,又丧了劲儿,觉得没趣,便想快点结束话题:“很好,多谢关心,我想睡觉了。” 周雪森笑着点头,又抬手,示意空姐过来。 许时帆看着他十分自然地对空姐道:“你好,我朋友要休息了,麻烦再多拿一条毯子,谢谢。” 空姐走后,许时帆反应过来,他坐直,压低声音侧过脸:“周雪森,用不用我提醒你,我自己有嘴?” 周雪森笑意不减,倚在靠背上挑眉说:“那不用,桥儿,我知道你有嘴,还厉害得很。” 许时帆皱眉,他其实在德国的时候就想说这句话,眼下,他学着周雪森的语气,笑呵呵的:“影帝,以我们目前的关系,还没有到可以这么随心所欲叫我小名的地步吧。” 这下,周雪森的笑容终于肉眼可见略微淡了点,他说:“习惯了,不好意思。” 接下来,许时帆拿了毯子,果真闭上了眼,睡了将近五个小时。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余光瞥见旁边的屏幕在放着电影,周雪森在看电影。 许时帆没动,就保持着那个姿势,盯了那屏幕一分钟,直到屏幕里跳出一个清秀灵动的少年,许时帆才反应过来,这人在看自己的成名作——《白烨》。 从电影本身出发,这其实只是一个讲青春爱情的电影,剧情没多么难懂,立意也没有多么高深,但《白烨》是周雪森首部担任主角的作品,对他来说,这部电影有着极其不同的意义。 不知道为什么,许时帆想起很久前周雪森的一个采访。那时候周雪森手握多部代表作,正是春风得意,主持人问他,目前为止,觉得自己哪个角色是发挥的最满意的?周雪森说:“我是不是该说,下一个?” 主持人大笑。周雪森就也笑着说:“那是大家想听的答案,我的答案嘛,肯定是《白烨》。演白烨的时候,我还是个学生,没什么技巧演技,就靠直觉和感受,白烨遇到的问题我也遇到过,身临其境、浑然天成。白烨也是我自己作品中,看过最多遍的,其他的看过一遍,就或多或少能发现自己当时演的时候有哪些不足和需要改变的地方。白烨没有,他很完美。连缺陷和遗憾都很完美。” 主持人:“哦?你看过《白烨》很多遍?为什么呢?” 周雪森:“是,他对我而言有不同的意义,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把他翻出来看一看,好像看一看,就能忘记烦心事,回到学生时代。” 机舱昏暗,许时帆抬了抬眼,发现身侧的人并没有在看电影,他也睡着了。 许时帆一时有些不知该做什么,或许他该伸手将这亮眼的屏幕关掉,但是他没有。倒也没什么别的理由,纯粹是有些懒,而且伦敦飞上海,太漫长了,看看电影似乎也不错。 飞机在落地的时候,正好赶上上海下起了一阵小雨。雨不大,却有着南方特有的透骨凉,下飞机时,许时帆和周雪森落在后头。 周雪森少见地重新戴上帽子和墨镜,他还穿着黑色大衣,远远一瞧,像是和身后的黑夜融为一体,许时帆没忍住,说:“影帝,真不用这么严密,其实没什么人认识你了。” 周雪森说:“那可不一定,你看你不就还记得我么。” 许时帆点头,示意这一局他赢了。 微微雨幕下,两个男人稍稍错开了肩,往停车场走时,周雪森忽然开口说:“我听说,你要去找林可为?” 许时帆停下了脚步。 周雪森也跟着停下,他抄着兜,回头看向许时帆。 周围经过一些人流,许时帆冷笑一声:“看来你人不在国内,对国内的动向却是一清二楚嘛。” 周雪森神情自然,慢悠悠的说:“时帆,这话就不对了。我自己要回国,那当然会先了解下国内市场环境,不然得罪了人还不知道,那多不礼貌。” 许时帆拿出车钥匙,显然懒得搭理他:“其实你现在也很不礼貌。” 撂下这句话,他就越过周雪森,径自往前走了。 待他开车驶出停车场时,注意到周雪森上了一辆奔驰,那车牌号许时帆眼熟,周雪森经纪人田玉的车。 许时帆是那种,与他无关的人的一切东西,都丝毫不关心的人。他为什么能记住田玉的车牌号,还得归结于周雪森。 当年周雪森一言不合退圈息影,这位姐不去找周雪森,反而追着许时帆追了两个多月,似乎是断定许时帆一定知道周雪森在哪里。以至于那段时间许时帆一出门看见奔驰车就头疼。 许时帆收回目光,这时,车载屏幕又跳出一个电话,来电人徐阔。刚接通,对面的人就说:“欢迎回国,许老板。需要我安排接风洗尘吗?” 许时帆出了停车场,随口问:“你那摊子烂事儿解决了?” “害,小屁孩罢了,有什么难度。”徐阔又开始八卦:“我可听说了,您是跟我们大影帝坐同一班飞机回来的,怎么样,路上有交流交流心得没?” 提到周雪森,许时帆边转弯边皱眉:“我正好要问你。周雪森竟然知道心可的事,你跟谁那说过?风吹到他耳朵里去了。” 徐阔一愣:“我哪里说过。不过这事儿圈里大家也心照不宣了吧,还用我说吗。” 许时帆不说话了。 徐阔叹口气:“所以你是不回北京,先在上海见林可为?怪不得呢,昨天我找曾琪,他说他在上海了。” “不过周雪森他们也是要先在上海待一阵子再去海南吧,哎,话说,影帝准备什么时候官宣回归?我好计划安排给我们电影预预热啊。” 许时帆没回答,只说:“开车,挂了。还有,控制住你自己那张嘴,媒体要是在电影官宣前知道周雪森的事,你就等着吧。” 说完,摁了通话键。 徐阔:“……好家伙,就我一人长嘴了是吧。” 一转眼,又拐出一个路口,不知道为什么,映着霓虹灯的微雨中,许时帆被路边的一句挂着“Wee To Shanghai”的立牌吸引了注意力。 转而,他又想到自己刚刚和周雪森刚从同一架飞机上下来,这几乎有点,他亲自带着周雪森回国的意味。 老潘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他是一清二楚。 许时帆觉得老潘实在是管的太多,他有点怀疑周雪森知道收购新可的事儿,也是老潘透露出去的。 许时帆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显示人为曾琪。 电话拨过去没两秒就被接通,对方是个听起来就很干练的女声:“许总,您交代的材料我已经核查过了,没有问题,按照我们提出的条件,我跟段总还是倾向于对方会接受对赌这个选项。” 许时帆没什么波动:“那不是更好,对方垂死挣扎的样子比一开始就认输有趣多了。” 曾琪说:“好的,那三天后我会赴约去新可,段总让我问问您去吗?” 许时帆停下车,将钥匙递给酒店服务生去停车。他说:“我不去,有什么情况跟我汇报。” “好的,那您在上海还有一些其他的行程安排是吗,需要我安排司机吗?” “不用。” 许时帆挂了电话后,上了电梯,忽然手心里的手机振动两下,他没有拿出来看,而是等出了电梯,才垂眸看了眼手机。 有三个人发来的微信。 Ming:[时帆,来上海了是吗,我给你留了票。怕打扰你,有空回我个电话。] 彼得潘:[桥儿,三天后,雪森要去卫生中心实地看下精神疾病人的生活日常和人物形态,你跟着一块来吧。] Sherson:[图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N)灯塔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