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眠》 第1章 不要碰我 “沈屿，等一下！” 林骁的声音穿过晚自习散场后的喧闹，落在沈屿身后。沈屿正低头快步走在教学楼楼道里，双手死死插在口袋里，蓝白色校服的袖口被他扯得老长，几乎盖过半只手，把小臂裹得严严实实。听见喊声，他脚步顿了顿，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没回头，只放慢了些许速度。 楼道里的声控灯时明时暗，刚下晚自习的同学三五成群挤在一起，说说笑笑从身边擦过。有人手里拎着零食袋，有人互相传阅习题册，喧闹声、脚步声、偶尔的哄笑声混在一起。沈屿下意识往墙边靠，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人碰到。 一个男生打闹时没注意，胳膊狠狠撞在沈屿肩膀上。沈屿身体猛地一缩，后背重重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呼吸瞬间急促，眼神里闪过一丝惶恐。他攥紧口袋里的手，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直到那几个打闹的男生走远，才慢慢松开紧绷的身体，继续低着头往前走。 “刚才晚自习的数学卷子，你是不是落教室了？”林骁快步追上来，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卷子，走到沈屿面前递过去，“我收拾书包的时候，看你桌洞里掉出来的，喊你你没听见。” 沈屿的目光落在卷子右上角，“沈屿”两个字被笔尖戳得有点模糊，是他下午做题太用力留下的痕迹。他脸颊微微发烫，伸手去接卷子，指尖刚碰到微凉的纸张，就立刻缩了回来，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不是我的。”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明显的疏离，没敢抬头看林骁的眼睛，只盯着自己被袖口盖住的手腕，“我都收好了。” “怎么不是？”林骁笑了笑，语气里没有丝毫不耐烦，把卷子往他面前又递了递，“这字迹我认得，你做题爱用钢笔，这笔迹跟你上次交的作业一模一样。而且，除了你，咱们班没人会在卷子边缘画小记号。” 沈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卷子右下角果然有个极小的三角形记号——那是他高中时养成的习惯，怕卷子混在一起找不到，又不想太显眼，就会在角落画个小标记。他喉咙动了动，没再反驳，再次伸出手，飞快地捏住卷子的一角，想赶紧夺过来。 可他动作太急，加上楼道灯光昏暗，手指一滑，卷子掉在了地上。沈屿心里一慌，弯腰去捡，林骁也同时弯了腰。两人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一起，沈屿的指尖刚触到林骁温热的皮肤，就像被什么烫到一样猛地弹开，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别碰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颤抖，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抗拒。楼道里原本喧闹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几个路过的同学好奇地转头看过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 林骁的动作顿住了，手里还捏着卷子的另一半，看着沈屿苍白的脸和眼里的恐惧，心里咯噔一下。他慢慢直起身，松开手里的卷子，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声音放得极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屿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的袖口，胸口剧烈起伏。他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戒备：“我都说了，卷子不是我的，你别跟着我。” “可这确实是你掉的，”林骁捡起地上的卷子，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你拿着吧，这张卷子老师说明天要讲，没带的话会影响听课。” “不用你管。”沈屿依旧低着头，声音冷硬，“我自己会找，就算找不到，也跟你没关系。” 林骁看着他紧绷的背影，眉头轻轻皱了皱：“沈屿，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你明天要用。你要是不想让我碰，我把卷子放这儿，你自己拿好不好？” 他说着，把卷子放在旁边的窗台上，往后又退了两步，保持着一个让沈屿觉得安全的距离，“我不靠近你，也不碰你，就想把卷子还给你。” 沈屿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依旧没抬头，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楼道里的同学渐渐走远了，喧闹声慢慢消失，只剩下两人之间的沉默，还有声控灯偶尔熄灭又被脚步声点亮的声响。 “我知道你不想让人靠近，”林骁轻声说，语气很温和，“我也不是想打扰你，就是觉得卷子对你很重要。你要是现在不想拿，我就把它放在窗台上，等你想拿了再过来取。” 沈屿还是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心里乱糟糟的。他不是不知道林骁是好意，可刚才那一瞬间的触碰，让他想起了太多不好的事情，那些被强行拉扯、被恶意触碰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让他浑身发冷。 “我没有恶意，”林骁又说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安抚，“以后我会注意，不随便碰你，也不随便靠近你。但这张卷子，你真的得拿着，明天老师要检查的。” 沈屿的喉咙动了动，终于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林骁一眼，又立刻低下头。他看到林骁眼里没有嘲讽，没有探究，只有纯粹的关心，心里那股强烈的抗拒稍微缓和了一点。 “我知道了。”他声音依旧很低，“你放在那儿吧，我等会儿会拿。” “好。”林骁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往楼道口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宿舍，晚上楼道里人少，注意安全。” 沈屿没应声，直到林骁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尽头，才慢慢走到窗台边，拿起那张卷子，飞快地塞进书包里。他抬手扯了扯袖口，确认小臂被盖得严严实实，才转身往宿舍走去。 回到宿舍，室友们都在各自的座位上忙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他的异常。沈屿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把书包放在桌子底下，双手依旧插在口袋里，身体还是紧绷的。 刚才那短暂的触碰，还有林骁那句温和的“对不起”，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他想起高中时，那些人也是这样，先是假意靠近，然后突然伸手扯他的袖子，指着他小臂上的疤痕嘲笑他“怪物”；想起有人强行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角落里拖，嘴里说着难听的话。 那些记忆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让他对任何人的触碰都充满了恐惧和抗拒。他以为上了大学，就能摆脱过去的阴影，可刚才那一下，还是让他瞬间回到了那些噩梦般的日子。 “沈屿，你要不要吃薯片？”对面的室友递过来一包薯片，“刚买的，挺好吃的。” 沈屿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摇了摇头：“不用，谢谢。” 室友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收回了手。沈屿知道自己的反应有点奇怪，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只要有人靠近，只要有肢体接触的可能，他就会本能地抗拒。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臂，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那道疤痕的存在。那是高中时被人推倒在栏杆上留下的，不仅是皮肉伤，更是刻在心里的阴影。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让别人看到这道疤痕，更不敢让别人碰他。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宿管阿姨的声音传来：“沈屿，有人给你送了杯热牛奶，放在楼下值班室了，你下来拿一下。” 沈屿愣了一下，疑惑地抬起头：“谁送的？” “是个男生，说跟你一个班的，叫林骁。”宿管阿姨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他说怕你晚上学习饿，给你带的热牛奶，让你趁热喝。” 沈屿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他没想到林骁会给他送牛奶，更没想到自己都那样抗拒了，林骁还是没有放弃。 “知道了，谢谢阿姨。”他低声回应，心里五味杂陈。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起身往楼下走去。值班室里，一杯热牛奶放在桌子上，还冒着热气。宿管阿姨指了指牛奶：“就在那儿，快拿着吧，还热着呢。” 沈屿拿起牛奶，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子，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抬头看向窗外，夜色很深，看不到林骁的身影，想来是送完就走了。 回到宿舍，他把牛奶放在桌子上，没立刻喝。室友凑过来：“林骁啊？他对你挺好的嘛，之前你忘带宿舍钥匙，也是他帮你联系的宿管，上次你生病请假，也是他帮你抄的笔记。” 沈屿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杯热牛奶。他知道林骁对他好，可这份好，让他觉得很有压力，甚至有点惶恐。他怕自己习惯了这份好之后，又会失去，更怕林骁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胳膊上的疤痕之后，会像其他人一样嘲笑他、远离他。 他拿起牛奶，慢慢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暖冰凉的身体。他不知道林骁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受这份好。 只是，那句“别碰我”说出口的时候，林骁眼里没有丝毫的不满，只有满满的歉意和理解，这让他心里那道紧闭的门，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心里默默想着：也许，这个人，和那些人不一样？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不敢相信任何人，不敢再经历一次伤害。 杯子里的牛奶还冒着热气，可沈屿的心里，依旧是一片冰凉。他知道，要让他放下过去的阴影，接受别人的靠近，很难很难。而林骁的这份好，对他来说，既是温暖，也是负担。 [心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不要碰我 第2章 突然 “沈屿，你在这儿躲什么呢？” 林骁的声音穿过运动会的喧闹传过来，沈屿坐在看台角落，闻言肩膀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把插在口袋里的手攥得更紧，红色运动服的袖口被扯得盖住了整个小臂。 11月的风带着冷意，刮得看台栏杆嗡嗡响。操场里人声鼎沸，短跑项目的枪声刚落，观众席就爆发出一阵呐喊，广播里的加油稿念得飞快，混着音乐吵得人耳朵发沉。沈屿往角落又挪了挪，后背贴着凉凉的水泥墙，尽量让自己缩在阴影里。 “没躲。”他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就是不想凑活。” 林骁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在他旁边坐下，和他隔着一个空位的距离。“趣味项目缺个人，拔河或者两人三足，要不要来？”他拧开矿泉水瓶递过去，“跑了半天，喝点水。” 沈屿摇摇头，没接水。“不了，我不行。”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白色运动鞋上沾了点泥渍，是早上来操场时踩的，“我反应慢，会拖后腿。” 这话不是借口。高中运动会，他被强行拉去拔河，因为紧张没抓稳绳子，导致班级输了比赛，被同队的男生骂“废物”，还被推搡着撞在栏杆上，胳膊上的疤痕就是那时候被栏杆蹭得更显眼的。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碰任何集体项目。 林骁没勉强，把水放在两人中间的台阶上。“不玩也没事，”他看向跑道，那里正在准备1500米长跑的选手，“我报了1500米，等会儿跑完给你带瓶热的。” 沈屿没应声，只是悄悄抬眼瞥了他一下。林骁穿着白色运动背心，露出的胳膊线条很匀称，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脸上没什么紧张的样子，反而带着点轻松的笑意。他总是这样，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永远温和，永远从容。 周围的喧闹还在继续，有同学跑过来给林骁加油，拍着他的肩膀说“班长加油，拿个第一”，林骁笑着点头答应，语气爽快。沈屿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点莫名的情绪，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别的，只觉得自己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没过多久，广播里就念到了1500米长跑的检录通知。林骁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对沈屿说：“我去检录了，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 沈屿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林骁转身走向检录处，很快就和其他选手一起站到了起点。沈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布料，心里有点莫名的紧张。他其实不喜欢看这种激烈的比赛，总觉得会出事，可这次，视线就是挪不开。 发令枪响的瞬间，沈屿的心脏跟着跳了一下。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林骁起跑不算快，落在中间梯队，节奏却很稳，一步一步跑得很扎实。沈屿看着他的身影在跑道上移动，一圈又一圈，汗水慢慢浸湿了他的背心，贴在背上。 跑到第三圈的时候，意外突然发生了。 林骁旁边的一个男生不知道是体力不支还是脚下打滑，突然往他身上撞了过来。林骁没防备，被撞得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塑胶跑道上，膝盖先着地，发出一声闷响。 “啊！”周围的同学发出一阵惊呼，沈屿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攥住，呼吸瞬间停滞了。他几乎是本能地站起来，朝着跑道冲过去，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只想着赶紧到林骁身边。 跑到近处时，他看到林骁正撑着胳膊想站起来，膝盖上已经蹭破了一大片皮，鲜血渗出来，染红了白色的运动裤。周围的选手已经跑远了，几个同学围了上去，想扶他，可林骁试了两次，都没能站稳，眉头紧紧皱着，脸色有点发白。 沈屿冲到他面前，蹲下身，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怎么样？” 林骁抬起头，看到是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只是笑容有点勉强：“没事，就是膝盖蹭破了点皮。” “都流血了还说没事！”沈屿的声音比平时大了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慌，“能站起来吗？我扶你去医务室。” 他说着，就伸出手想去扶林骁的胳膊，可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又猛地缩了回来，指尖微微泛白。他忘了自己的规矩——不碰别人，也不让别人碰自己。 林骁注意到他的动作，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没说什么，只是自己撑着地面，慢慢试着站起来。可刚一用力，膝盖就传来一阵刺痛，他踉跄了一下，差点又摔下去。 沈屿见状，没再犹豫，再次伸出手，轻轻扶住了他的胳膊。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时，他的身体还是下意识地僵了一下，但这次，他没躲开，只是攥得更紧了点，声音很低：“慢点，我扶你。” 林骁的身体也顿了顿，随即放松下来，顺着他的力气慢慢站直，把大部分重量靠在他身上：“谢谢你，沈屿。” 沈屿没说话，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慢慢地扶着林骁往医务室走。他能感觉到林骁的胳膊很结实，带着汗水的温度，也能感觉到他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里那点因为触碰而产生的抗拒，慢慢被担心盖了过去。 周围的喧闹好像都离他们远去了，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还有林骁偶尔发出的轻微吸气声。沈屿扶着他，走得很稳，袖口滑了下来，露出一小截小臂，那道暗红色的疤痕若隐若现，可他这次没在意，只是一心想着快点把林骁送到医务室。 走到医务室门口时，林骁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到了，谢谢你。” 沈屿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脸颊有点发烫，声音很低：“没事。” 校医已经走了出来，看到林骁的伤势，赶紧让他坐下处理。沈屿站在旁边，看着校医用碘伏消毒，林骁疼得眉头皱起，却没吭一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买瓶水。”沈屿说完，没等林骁回应，就转身跑出了医务室。 他跑得很快，冷风刮在脸上，却没觉得冷。刚才扶着林骁的触感还留在指尖，温热的，带着点力量。这种主动靠近别人的感觉，很陌生，却又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可怕。 等他拿着一瓶热饮跑回医务室时，校医已经给林骁处理好了伤口，用纱布包扎了起来。林骁坐在椅子上，看到他进来，眼睛亮了亮：“你回来了。” 沈屿把热饮递给他：“喝点热的，能舒服点。” 林骁接过，指尖碰到温热的瓶身，笑了笑：“谢谢。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口味？” 沈屿愣了一下，才想起上次林骁给过他一瓶同样的热饮，他当时没喝，却记住了包装。“猜的。”他低声说，避开了林骁的目光。 医务室里很安静，只有校医收拾东西的声音。林骁喝着热饮，看着沈屿局促的样子，突然说：“沈屿，刚才谢谢你扶我。你其实，没那么怕和人接触，对不对？” 沈屿的身体僵了一下，抬头看向林骁。他的眼神很温和，没有探究，只有纯粹的善意。沈屿的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那么冲动地冲过去，为什么会主动伸出手扶他。也许是因为林骁是第一个对他好、不带着异样眼光看他的人，也许是因为心里那份莫名的担心，盖过了多年的警惕和抗拒。 “我……”沈屿张了张嘴，声音很轻，“我只是不想你出事。” 林骁笑了，笑得很温柔：“我知道。” 他没再追问，只是喝着热饮，偶尔和沈屿说两句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沈屿坐在旁边，听着他的声音，心里那点紧张和局促慢慢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温暖的感觉。 外面的运动会还在继续，广播声和呐喊声隐约传来，可医务室里却很安静，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和热饮的香气。沈屿看着林骁包扎着纱布的膝盖，心里默默想着，下次如果林骁再参加比赛，他一定在旁边看着，直到他安全跑完。 也许，有些规矩，是可以为了某些人，慢慢改变的。 第3章 心之所向 “沈屿，放学后能不能留一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林骁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落在沈屿耳边时，刚好避开了周围喧闹的下课声。沈屿正低头收拾课本，闻言动作一顿，指尖攥住了语文书的边角，纸张被捏得微微发皱。 夕阳斜斜照进教室，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周围的同学正三三两两往外走，讨论着晚上去食堂吃什么，或是周末的计划，喧闹声渐渐远去，只剩两人站在教室后排，空气里带着点莫名的紧绷。 沈屿抬起头，对上林骁的眼睛。他的额前碎发被夕阳染成了暖金色，平时温和的眼神里藏着点忐忑，手里还攥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被捏得有些变形。沈屿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喉咙动了动，轻声应道：“好。” 他其实大概能猜到林骁想说什么。这段时间，林骁对他的好太过明显——会记得他不吃香菜，打饭时特意帮他挑出来；会在他晚自习时悄悄递上一杯热牛奶；会在他被别人无意间撞到的时候，第一时间挡在他身前。这些好，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让他既紧张又忍不住贪恋。 可他不敢多想。像他这样的人，浑身带着过去的伤疤，性格阴沉又怕生，怎么配得上林骁那样干净温暖的人？更怕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一旦戳破，连现在这点仅有的亲近都会失去。 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林骁才慢慢走到沈屿面前，把手里的牛皮纸信封递过去，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这个，你拿着。里面写的，就是我想跟你说的话。” 沈屿的目光落在信封上，迟疑了几秒，才伸手接过来。信封很薄，却沉甸甸的，指尖能感觉到里面信纸的质感。他没立刻打开，只是攥在手里，指尖微微泛白。 “我……”林骁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脸颊有点发烫，“你先看看，看完之后，不管你怎么想，都告诉我一声就好。” 沈屿点了点头，没说话。他能感觉到林骁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期待和紧张，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只想赶紧找个地方静下心来看看信里的内容。 “那我在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等你。”林骁说完，又看了他一眼，才转身往外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些，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紧张。 沈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才慢慢打开了那个牛皮纸信封。里面只有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映入眼帘的是林骁刚劲有力的字迹，开头第一句话就让他的呼吸顿住了—— “沈屿，我不想做兄弟了。” 后面的文字，林骁写得很认真，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句句都透着真诚。他写了第一次见沈屿时，觉得他像只受惊的小兽，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写了慢慢发现他的善良，看到他默默帮室友收拾东西、给流浪猫喂粮时的触动；写了运动会上沈屿不顾一切冲过来扶他时，心里那份确定的心意；最后，他写“我知道你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我不想逼你，只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想陪着你，让你以后不用再一个人”。 沈屿的眼睛慢慢红了。他看着信上的字，一遍又一遍，指尖划过那些字迹，像是能感受到林骁写下这些话时的心情。原来，不是他的错觉，林骁是真的喜欢他。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欢，让他觉得既惊喜又惶恐，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信纸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这样毫无保留地喜欢自己。高中时的嘲讽、欺负，父母离世后的孤独、无助，亲戚们的嫌弃、冷漠，这些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值得被喜欢的人。可林骁的话，像一束光，硬生生闯进了他黑暗封闭的世界，照亮了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哭了一会儿，沈屿才慢慢平复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里，贴身揣进衣服口袋，像是揣着一份无比珍贵的宝藏。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痕，朝着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走去。 小花园里很安静，两排香樟树的叶子落了大半，枯黄的草坪上积着一层落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林骁站在老槐树下，背对着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肩膀微微紧绷，像是在紧张地等待。 沈屿的脚步放得很轻，慢慢走过去。离他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林骁转过身，看到他，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染上一丝忐忑：“你看完了？” “嗯。”沈屿点点头，脸颊有点发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我……” 他刚想说点什么，三道不怀好意的笑声突然从旁边的灌木丛后传来，打破了这份安静。 “哈哈，我就说他们俩不对劲，果然躲在这里私会呢！” 沈屿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针扎了似的，瞬间绷紧了神经，下意识地往林骁身边靠了靠。他认得这声音，是同系的赵磊和他的两个跟班。这三个人平时就爱惹是生非，经常嘲笑他阴沉、不合群，上次体育课还故意把他的书本扔在地上踩。 赵磊吊儿郎当地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两个男生，三人围成一个半圈，把他和林骁堵在中间。赵磊的目光落在沈屿手里的信封上，又扫过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手里拿的什么啊？情书？林骁，你可以啊，身为班长，居然搞同性恋？口味也太独特了吧？” “同性恋？真恶心！”旁边的男生立刻附和，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我说沈屿平时不跟女生说话，也不跟我们玩，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难怪整天阴沉沉的，心里有鬼吧？” 另一个男生更是故意往前凑了凑，想去抢沈屿手里的信封，语气轻佻：“让我们看看班长写了什么肉麻的话，是不是说想跟沈屿搞对象啊？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沈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浑身都在微微发抖。那些嘲讽的字眼，像高中时听过的无数次一样，带着恶意，狠狠扎进他的心里，让他呼吸困难。他下意识地把信封攥得更紧，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树干，退无可退。 “滚开！” 林骁猛地往前一步，挡在沈屿身前，像一堵坚实的墙，把他护在身后。他平时温和的眼神此刻冷得吓人，眉头紧紧皱着，盯着赵磊三人，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说话放尊重些！” “尊重？”赵磊挑眉，笑得更嚣张了，“跟同性恋有什么好尊重的？林骁，我劝你赶紧离他远点，不然小心被带坏，到时候整个学校都知道你是同性恋，看你怎么做人！” “就是啊班长，”另一个男生跟着起哄，“沈屿这种人，爸妈都不在了，性格又怪，说不定就是个灾星，你跟他走那么近，不怕倒霉吗？更别说搞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了！”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中了沈屿的痛处。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意这些人的话，可那些话还是像毒药一样，蔓延在他的心里，让他觉得无比羞耻和自卑。 林骁听得脸色越来越沉，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沈屿，看到他苍白的脸和泛红的眼眶，心里的怒火更盛，同时又带着心疼。他知道沈屿最在意这些，这些人的话，无疑是在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我再说一遍，道歉！”林骁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们不该这么说他，更不该歧视任何人。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值得被尊重！” “道歉？”赵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们凭什么道歉？我说错了吗？他就是个同性恋，就是个……” “啪！” 不等他说完，林骁已经忍不住一拳挥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打在赵磊的脸上。赵磊被打得踉跄了两步，捂着脸颊，又惊又怒：“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林骁往前逼近一步，眼神凌厉，“再敢说一句难听的，我不介意让你知道后果！” 他平时脾气好，很少跟人起冲突，可此刻为了沈屿，却像是变了一个人。赵磊的两个跟班见状，虽然想上前帮忙，可看着林骁阴沉的脸色，又有点不敢动，只能站在原地叫嚣。 “你以为你是班长就了不起啊？我们就说了，沈屿是同性恋，恶心！” “有本事你再打啊！我们现在就去告诉老师，说你打人，还搞同性恋！” 沈屿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林骁，心里又暖又急。他不想因为自己让林骁惹上麻烦，更不想让这件事闹大，被更多人知道。他拉了拉林骁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林骁，算了，我们走吧。” 林骁转过身，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的怒火慢慢平复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心疼。他轻轻拍了拍沈屿的手背，声音放得温柔：“别怕，有我在，他们不敢怎么样。” 然后，他转头看向赵磊三人，眼神依旧冰冷：“我喜欢沈屿，这件事我不觉得丢人，也不需要你们的认可。你们要是再敢说一句难听的，或者再敢欺负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现在，给我滚！” 赵磊捂着脸颊，看着林骁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沈屿，知道今天讨不到好，只能撂下一句狠话：“好，我们走着瞧！”然后带着两个跟班，悻悻地离开了。 小花园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他和林骁两个人。刚才的喧闹和恶意仿佛还萦绕在耳边，沈屿的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林骁立刻上前，想抱抱他，可又想起沈屿怕被人碰，只能停在原地，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没事了，他们都走了，别怕。” 沈屿抬起头，看着他，眼泪掉得更凶了：“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让你跟他们起冲突，还让你被人说……” “傻瓜，跟你没关系。”林骁打断他，伸手想帮他擦眼泪，又怕冒犯到他，只能停在半空中，“是他们不对，他们不该歧视，不该说那些难听的话。而且，我喜欢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也不怕被人说。” 沈屿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心里的委屈和自卑慢慢被温暖取代。他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我……我也喜欢你。”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林骁的耳边。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眼里的忐忑和紧张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欢喜：“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沈屿重重地点了点头，脸颊通红，却勇敢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说，我也喜欢你。林骁，我不想做兄弟了，我想跟你在一起。” 林骁的心脏像是被填满了，温暖又滚烫。他看着眼前的人，眼眶也有些发热。他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他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沈屿的手。沈屿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却没有躲开。 “谢谢你，沈屿。”林骁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愿意喜欢我。以后，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沈屿的手指动了动，慢慢回握住他的手。林骁的手很暖，很有力，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他能感觉到林骁掌心的纹路，能感觉到那份满满的诚意和珍视。心里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只剩下满满的安全感和幸福感。 夕阳渐渐落下，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小花园里的香樟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们祝福。沈屿靠在林骁的肩膀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心里默默想着，也许，那些过去的伤痛，真的可以慢慢放下了。 this winter will be full of warm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