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我和猴哥青梅竹马》 第1章 第一章 谁、听你心跳了! 混沌初开,也不知过了几劫几世,这块顽石就这么立在了花果山顶,受着天真地秀,日精月华。 而我,就在它旁边,土生土长,是一株草。 意识浑噩地苏醒时,我差点被周遭过于浓郁的“气”给冲晕过去。 暖流来自头顶的太阳星与太阴星轮转照耀,另一股更磅礴、更富有生命韵律的气息,则来自身旁这块九窍八孔的奇石。 它像一个巨大的心脏,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引动着四周的灵机如潮汐般起伏。 我,一棵草,就在这潮汐中央,被动地,贪婪地,吸收着这一切。 起初只是本能,后来,那石头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咚……咚……像擂在我灵识深处的战鼓。我“听”懂了它的韵律,甚至能模糊感知到石胎内里那团炽热、桀骜、正在孕育成型的生命元灵。 修炼?谈不上。 我只是跟着它呼吸,跟着它吞吐。日月轮转不知多少回,我的草叶子越发青翠,根茎越发坚韧,灵台也从一片混沌,渐渐有了些微弱的、属于自己的念头。 比如,我不想被风吹断,不想被路过不开眼的蠢兔子啃了。 又比如,我隐隐觉得,身旁这石头里的家伙,好像……不太安分。 他的心跳有时会突然加速,引得周围灵气一阵躁动;有时又会沉寂许久,仿佛在积蓄着什么毁天灭地的力量。 我的草叶会无风自动,轻轻拂过冰凉的石头表面,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抚。这动作做多了,竟成了习惯。 岁月对我们而言几乎没有意义。但我能感觉到,石头里的他,快醒了。 那种“满”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仙石周遭开始有霞光流转,瑞气升腾,引来了更多灵禽异兽远远窥视。 我甚至能“听”到他偶尔逸散出的思绪碎片,尽是些“出去”、“看看”、“天地”之类的躁动念头。 终于,那一日到来。 毫无预兆,天地间的灵气疯狂向仙石涌去,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山顶风雷大作,云气翻卷。石头内部传来清晰的、蛋壳碎裂般的“咔嚓”声。 那团孕育了不知多少元会的生命元灵,即将破壳! 我紧张得所有草叶都绷直了,灵识死死“盯”着那块剧烈震动的石头。 “轰——!!!”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巨石炸裂,金光万道,直冲霄汉!一道身影从崩飞的碎石中一跃而出,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惊动了高天之上的玉帝。 那是一只猴子,通明灵秀,此刻正兴奋地抓耳挠腮,上蹿下跳,感受着四肢百骸涌动着的、前所未有的自由力量。 我被他出世的气浪冲得东倒西歪,草叶子差点折断,心里正骂着这泼猴莽撞,却见他忽然停下所有动作,那双刚刚惊动了天庭的、金光熠熠的眼睛,猛地转向了我所在的位置。 他几步蹿到我面前,蹲下身,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我这棵在方才的爆炸中幸存下来、兀自摇晃的小草。 眼神里,没有面对天地初生的茫然,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稔与亲昵。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没有像对待周围其他草木一样随手拨开,而是伸出那双毛茸茸、刚刚诞生的手,极其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笨拙的温柔,开始挖掘我根部的泥土。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伤到我一丝根须。直到将我连同包裹根须的一团泥土完整地捧在手心。 他把我举到眼前,咧开嘴,笑得纯粹而灿烂,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和邀功般的意味: “小草小草,陪俺老孙闹天宫去!” 我:“……” 灵识里嗡的一声,是被他这石破天惊的邀请给震的,也是被他这捧着我、如同捧着什么易碎珍宝的姿态给弄的。但更多的,是一股无明火。 我刚从那开天辟地般的震动里稳住心神,刚被他出世的气浪摧残过,刚……刚来得及内视自身,发现自己在那金光冲刷下,稀里糊涂竟然凝聚了形体,虽然还很微弱,但确确实实,是个姑娘家的形态! 这泼猴!睁眼瞎吗?! 怒火攻心,或者说,羞恼交加?我也分不清。总之,全身上下沉睡的力量在这一刻被点燃,凝聚在我最柔韧也最尖锐的一片草叶尖端。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我挥舞草叶,用尽此刻全部力气,结结实实地抽在了那还带着懵懂笑意的毛脸上。 一道细微的、属于我的,清亮又气急败坏的女声,在这花果山顶,与还未散尽的灵气一同回荡: “我刚化形!是姑娘!”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猴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眨巴着那双尚存金光残余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手心里那棵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的小草,草叶尖端还维持着扬起抽打的姿态。 他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被抽到的地方,不疼,甚至有点痒痒的。 山顶的风吹过,带起他金色的绒毛,也拂动我青翠的草叶。 他看看我,又看看自己刚刚挨了一下子的手背,再看看我。 那双眼睛里,懵懂慢慢褪去,一种极其鲜活、极其明亮的光彩,一点一点,如同星火燎原,骤然亮起。 他猛地又把脸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叶子,热气喷拂而来。 那双灼灼的金瞳几乎要贴到我的草叶上,呼出的热气烫得我一阵发晕。 “……女的?” 他语调扬得老高,带着一种发现了石头里蹦出第二个活物般的新奇。 我所有草叶都绷紧了,灵识里嗡嗡作响,一半是羞愤,一半是……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慌乱。刚凝聚成形的那点微末灵体,在他这毫不掩饰的注视下几乎要溃散。 “看什么看!”我努力让那片抽过他的草叶维持着扬起的姿态,试图显得更有底气些,尽管声音因灵力不济而微微发颤,“石头里待久了,眼睛也不好使了吗?” 猴子“哧”地笑了出来,非但没恼,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顶有趣的笑话。他不再蹲着,猛地站起身,却依旧小心翼翼地将我捧在掌心,举到与他视线平齐的高度。 “嘿!俺老孙自石头里生出来,眼睛就好使得很!天上地下,看得分明!” 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随即又凑近些,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大秘密,“就是没瞧出来,你这日日听着俺心跳的小草,竟是个女娃娃!” 谁、谁日日听你心跳了!那是我在修炼!被迫的! 第2章 第二章 青璃!咱们回家! 我气得草叶簌簌直抖,却憋不出一句完整反驳的话。灵体初成,如同刚破壳的雏鸟,脆弱得经不起他这般搅扰。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适,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眨了眨,忽然伸出另一只毛茸茸的手指,极其轻地、试探性地,碰了碰我其中一片微微卷曲的叶尖。 一股温和的、与他方才破石而出的霸道截然不同的灵气,顺着接触点流淌过来,带着阳光的味道和某种蓬勃的生命力,轻轻稳住了我即将溃散的灵体。 我猛地一颤。 他也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手指,眼神里掠过一丝罕见的无措,但嘴上却不肯服软:“咳……你这小草,忒也娇气。俺老孙还没用力呢。” 那股暖流在我灵体内转了一圈,竟让我舒服了不少,连带着看这张毛脸都觉得顺眼了一分。但这话是绝不能承认的。 “谁要你多事!”我强撑着哼了一声,叶片却诚实地微微舒展了些。 他也不计较,捧着我,开始在这花果山顶踱步。方才他出世弄出的动静太大,此刻山林间寂静无声,鸟兽早已惊走,只有风穿过炸裂后散落的碎石,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你看,”他指着四周,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兴奋与一种天生的主宰感,“这山,这水,以后都是俺老孙的!你嘛……”他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你就跟着俺!俺在这石头里不知多少年,就你在旁边陪着,听着俺的心跳化形,这便是缘分!天大的缘分!” 我心里嘀咕,谁想陪你这惹祸的根苗去闹什么天宫……可目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云海翻腾,下方峰峦叠翠,涧水潺潺,端的是一处洞天福地。而我和他,正站在这一切的顶端。 一种奇异的、与这片天地,与身旁这刚出世的石猴隐隐相连的感觉,在我灵识深处滋生。 “我……我刚化形,哪里也去不了。”我闷声道,这是实话。离了土,我这点微末道行,全靠他方才渡过来那点灵气撑着。 “这有何难!”猴子浑不在意,他四处看了看,目光锁定在一块被炸飞、中间凹下去像个小碗的光滑石头上。他几步过去,将我连同根部的泥土一起,小心翼翼地放进那石碗里。 “你先在此处安家!等俺老孙探明了这地盘,找个更好的去处给你!”他拍了拍手,又补充道,“放心,有俺老孙在,看谁敢碰你一根草叶子!” 他说得斩钉截铁,那双眼睛里是全然的认真和不容置疑的守护。 我窝在临时落脚的石碗里,感受着残留的、属于他出世时的温热,再看看他摩拳擦掌、准备探索这全新世界的跃跃欲试,忽然觉得,或许……跟着他,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至少,不会无聊。 他转身欲走,想去探查那水声传来的方向,脚步却顿住,回头又叮嘱一句:“好好待着,别乱跑!” 我忍不住用草叶卷起一块小石子,朝他丢去:“我能跑哪儿去!” 石子轻飘飘打在他背上,他浑若未觉,反而哈哈一笑,几个纵身便消失在嶙峋的山石之后,只有那快活又嚣张的声音随风传来: “等着俺老孙给你带好东西回来——”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惊起几只刚刚落回枝头的飞鸟。 我独自留在山顶的石碗里,沐浴着依旧浓郁的日月精华,听着远处传来的、他搅动风云般的动静,轻轻舒展了一下草叶。 姑娘就姑娘吧。 至少,抽他那一叶子,挺疼的。 那泼猴的声音还在山谷里打着旋儿,他身影早已几个腾挪,消失在郁郁葱葱的山林深处,只留下被他出世时震得七零八落的碎石,和窝在石碗里、灵体还在微微发颤的我。 风卷着泥土和碎草屑的气息拂过,我几片草叶无风自动,不是气的,是灵力虚浮,稳不住形神。他刚才渡过来的那点灵气,像冬日里呵出的一口暖雾,聊胜于无。 四周静了下来。 真正的静。鸟兽虫豸早在石头炸开那一刻就逃得无影无踪,连风似乎都绕着这片山顶走。只有远处瀑布冲击深潭的轰鸣,隐隐传来,单调而永恒。 我试着凝聚心神,吸收日月精华。效率低得令人发指。往日里,那块石头像个巨大的聚灵阵,我只需偎在旁边,灵气便源源不断。如今石头没了,只剩下个凹坑,和我这个临时凑合的石碗。 “家……”灵识里冒出这个念头,带着点茫然和委屈。根须在那一小团泥土里蜷缩着,汲取着微薄的养分。这石碗,冰凉,坚硬,没有那块石头万年焐热的温润,更没有它搏动时带来的、让人安心的韵律。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 我强迫自己静心,草叶微微发光,引动周遭稀薄的灵气丝丝缕缕汇拢过来。过程缓慢得像是在抽丝。灵体内那点刚刚成型的、模糊的人形轮廓,像个渴水的旅人,贪婪却又不得不小口啜饮,生怕一下子撑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稍微西斜。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从旁边传来。 我灵识一紧,“看”过去。 是一只灰毛松鼠,抱着颗松果,站在不远处一块碎石上,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石碗里的我。它大概是被之前惊天动地的动静吓跑,现在仗着胆子回来查探。 它的目光,最终落在我青翠欲滴、隐隐流动着灵光的叶片上。 那眼神里,除了好奇,渐渐多了点别的东西。是野兽对蕴含灵气之物本能的渴望。 我所有草叶瞬间绷直,灵识发出无声的警告:滚开! 那松鼠似乎被这无形的波动惊得后退半步,但终究抵不过诱惑,龇了龇牙,放下松果,四肢伏低,竟是要扑上来的架势! 我刚化形,灵力微弱,连片叶子都未必能真正伤到它!难道刚得了灵识,就要成了这扁毛畜生的口中餐? 就在那松鼠后腿蹬地,作势欲扑的刹那—— “呔!哪来的小畜生,敢动俺老孙的草!” 一声暴喝如同炸雷,从林子边缘响起。 金光一闪,那松鼠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一股无形气浪掀飞出去,化作天际一个小黑点,不知落向何方。 猴子回来了。 他扛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折来的、挂满红彤彤果子的树枝,几个起落就蹦到我面前,带起一阵疾风。他先是紧张地上下打量我,见我草叶完好,灵气虽弱却未散,才松了口气,随即又竖起眉毛,对着松鼠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晦气!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这副恶形恶状,配上那关切的眼神,竟让我生不起气来。 “你……你回来了?”我灵识波动,传递出这句话。 “嘿嘿,回来了!”他把肩上那挂满果子的树枝往我面前一递,得意洋洋,“瞧,俺老孙给你找的好东西!这果子甜得很,饱含灵气!” 那果子确实灵气充沛,闻着就让人……呃,让草心旷神怡。但我无口无牙,如何消受?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挠了挠头,把树枝放在石碗旁边:“你先闻着!灵气总能吸点!”然后他一屁股坐在石碗边,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述方才的见闻。 “下面有个好大的水帘洞!里面宽敞得很,石桌石椅样样俱全,以后那就是咱们的家了!”他比划着,“俺还结识了一帮猴儿,他们推举俺做大王!从今往后,俺就是美猴王!” 他说得兴奋,手舞足蹈。我静静听着,灵识缠绕着他,感受着他话语里的快活和那种天生的、无所畏惧的张扬。 “对了,”他忽然停下,又凑近石碗,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和不容置疑,“你也不能总叫‘小草’。” 我叶片动了动:“那叫什么?”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目光扫过我青翠的叶片,又仿佛能看透我灵体内那模糊的女子形貌。 “青璃。”他斩钉截铁,“你叶片青翠,灵光流转像琉璃,就叫青璃!” 青璃…… 名字落入灵识,仿佛带着某种力量,让我微微战栗。不再是随口的“小草”,是一个属于我的,被他赋予的名字。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就已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走!青璃,俺带你去水帘洞看看!那地方比这破石碗强多了!” 他伸手,又要来捧我。 “等等!”我急忙用灵识阻止他。 他动作一顿,金瞳里带着疑问。 我努力凝聚着刚刚恢复的一丝灵力,草叶尖端指向旁边那挂果子的树枝,尤其是指着那些饱满多汁的果子。 “我……我动不了。但这些东西,”我灵识传递的意念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渴望,“或许……有点用。” 猴子眨巴眨巴眼,看看我,又看看果子,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俺明白了!” 他伸手摘下一颗最红的果子,指尖微一用力,果子“噗”一声碎裂,甘甜的汁液和着浓郁的灵气流淌出来。他没有浪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汁液滴落在我根部的泥土上,又将果肉碾碎,混入土中。 一股精纯温和的灵气,立刻透过根须,源源不断地涌入我灵体。比我自己吸收日月精华快了何止十倍!那模糊的人形轮廓,都似乎凝实了一点点。 “哈哈!有用!”猴子见状,大喜过望,立刻如法炮制,将树枝上大半果子都榨汁取肉,喂给了我。 感受着体内充盈起来的灵力,我舒服地舒展着每一片叶子,灵识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多谢……”我轻声道。 “跟俺老孙客气什么!”他浑不在意地摆手,看着我明显精神焕发的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以后有好东西,俺都先紧着你!” 他再次伸出手,这次动作更加轻柔,将我和那浸满了果汁灵气的泥土一同捧起。 “抱稳了,青璃!咱们回家!” 他纵身一跃,跳出石碗,朝着那水声轰鸣处,朝着他口中的“水帘洞”,风驰电掣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山林在脚下倒退。我窝在他温暖稳当的掌心里,看着他那张扬肆意的侧脸,灵识里回荡着那个新名字。 青璃。 行吧,泼猴就泼猴,至少,跟他走,饿不着。 第3章 第三章 咱们一起,与天地同寿! 他所谓的“回家”,着实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旅程。 这泼猴压根不知“稳妥”二字怎么写,捧着我,直接从花果山顶一跃而下! 罡风猎猎,刮得我所有草叶都紧紧贴伏,灵识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他掌心里传来的、不容置疑的稳固力道。 几个起落,穿过缭绕的云雾,下方轰鸣的水声越来越近,震耳欲聋。只见一道白练也似的巨大瀑布从悬崖峭壁间奔泻而下,砸入下方深潭,激起千层雪浪。 “抓紧了!”他兴奋地大喝一声,不等我反应,便纵身朝着那瀑布径直撞去! 我下意识地闭紧灵识——虽然我并无眼皮可闭——只觉得周身一凉,似乎穿过了什么水汽充盈的屏障,预想中被水流冲击的窒息感并未到来。 睁眼(或者说展开灵识)一看,竟已身处一个巨大的洞府之中。 洞口被瀑布完全遮掩,如同悬挂了一幅流动的水晶帘幕,光线透过水幕映照进来,在洞内投下晃动的、光怪陆离的影子。 洞内果然如他所说,宽敞非常,有石桥,有石床石灶,甚至还有几株不知名的灵植散发着微光,石笋石幔千姿百态,端的是一处天生的洞天福地。 “怎么样?俺老孙这洞府不错吧!”他将我放在一处靠近洞壁、有天然凹槽、似乎能接收到外面渗入的些许天光的地方,语气里满是自豪。 确实比那冰凉的石碗好上千百倍。这里的灵气虽不及山顶仙石旁浓郁,却也十分充沛,尤其是水汽中带着一股勃勃生机。 “还……还行。”我灵识回应,不肯让他太得意。 他也不计较,将我安置好后,便像个真正的主人般,开始在洞府里巡视起来。那些原本就在洞中的猿猴、麋鹿等生灵,见了他,无不敬畏地俯首,口称“大王”。 他这“美猴王”,当得倒是像模像样。 自那日起,我便在这水帘洞安了家。 这泼猴,自封了美猴王,整日里带着猴群操演,嬉闹,采摘山果,日子过得快活逍遥。但他似乎始终记挂着我这棵“娇气”的草。 他隔三差五便会出去,有时是半天,有时是一整天,回来时总会带回些东西。 有时是几颗灵气格外充沛、我甚至叫不出名字的浆果,他照例细心地榨汁混入我根部的泥土;有时是一些带着湿润泥土气息的、块茎状的灵植,他会用石头捣碎了,将汁液喂给我;有一次,他甚至不知从哪个峭壁缝隙里,挖回来一小捧泛着莹莹白光的土壤,小心翼翼地替换掉我根部一部分旧土。 那捧土一接触我的根须,我便感到一股精纯厚重的大地精气涌入,灵体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了一分。 “这是……戊土之精?”我灵识震动,难以置信。这东西虽只是一小撮,但对草木精灵而言,无异于仙丹妙药。 “嘿嘿,俺老孙也不认得,只觉得是好东西,摸着就舒服,给你准没错!”他见我灵光明显旺盛起来,笑得比他自己得了宝贝还开心。 除了这些“吃食”,他还会带回些别的。 比如,一颗被河水冲刷得圆润光滑、带着天然纹路的鹅卵石,放在我旁边,说是给我“解闷”;又比如,几片色彩斑斓的鸟羽,插在我旁边的石缝里,说这样“好看”。 他甚至尝试过给我浇灌清晨花瓣上的露水,结果手忙脚乱打翻了大半,气得我用草叶抽了他手腕好几下。 日子就在他这般笨拙又真诚的“喂养”和我的“嫌弃”中流水般过去。 我的灵体日益稳固,那模糊的人形轮廓越来越清晰,甚至偶尔,在我灵力运转到极致时,能隐约在草叶上方透出一个淡淡的、穿着青色衣裙的少女虚影,只是转瞬即逝,连我自己都捕捉不真切。 这一日,他外出归来,神色间却少了几分平日的跳脱,多了些沉思。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拨弄着我其中一片最长的草叶。 “怎么了?”我灵识传递过去一丝疑问。难得见他这般安静。 他抬起头,金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忧郁的神情。 “青璃,”他叫我的名字,已经十分顺口,“俺今日见到一只老猴死了。” 我叶片微微一顿。 “他们就把他放在一个木排上,推进了水里,说是……归去了。”他声音低了下去,“俺问他们,我们都会死吗?他们说,除非找到神仙,学到长生不老的法术,否则……谁都逃不过阎王老子管。” 他看向我,眼神里有一种直白的担忧和急切:“青璃,你会死吗?像那老猴一样?” 我沉默了片刻。草木枯荣,本是天道。但我既已生灵,踏上修行路,自然是想求得长生,摆脱这轮回的。 “若不得道,终有尽时。”我如实以灵识回应。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那点忧郁瞬间被一种斩钉截铁的决心取代。 “不行!”他声音响亮,在水帘洞内回荡,“俺老孙不许你死!俺要去找神仙!学那长生不老的法术!到时候,也教你!咱们一起,与天地同寿!” 他说得掷地有声,那双金瞳里燃烧着炽热的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渺茫的神仙所在。 我看着他,灵识深处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这泼猴,自己尚且懵懂,却已经想着要护我长生了。 “你……知道神仙在哪儿吗?”我忍不住问。 “嘿!”他恢复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抓了抓腮,“管他在哪儿!俺老孙明日就扎个木筏,出海去寻!踏遍四海千山,也要把他找出来!” 他说着,又低头看我,眼神柔和下来,带着点不舍:“就是……俺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你独自在此,俺有些不放心。” 我心里莫名一涩,嘴上却道:“谁要你担心!我好得很!你只管去你的,别半路上被大鱼吞了就好!” 他闻言,哈哈大笑:“放心!俺老孙命硬得很!”笑罢,他又认真地看着我,“等俺学成本事回来,定让你化形成功,做个漂漂亮亮、长生不老的女仙!” 他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极轻地碰了碰我的叶尖。 “等着俺,青璃。” 第4章 第四章 我得去找他 那泼猴说走就走,第二日便召集了猴群,宣布要出海寻仙访道。 水帘洞里顿时炸开了锅,有猴儿哭着挽留,有猴儿嚷嚷着要同去,乱哄哄闹成一片。他站在高处,抓耳挠腮,难得地显露出几分属于“大王”的威仪,三言两语安抚住群猴,又指派了几个健壮的公猴在他离去后掌管事务。 临行前,他再次走到我栖身的石槽边。 洞内喧嚣,我们之间却像是隔着一层无声的屏障。他没像往常那样伸手碰我,只是蹲着,一双金瞳定定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愫。有对外面天地的向往,有对长生不老的渴望,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近乡情怯”般的犹豫。 “俺……俺走了。”他声音有些干涩。 我所有草叶都安静着,灵识轻轻拂过他,像是无声的告别。我知道拦不住,这天地本就困不住他。 “别死。”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又说了一句,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他特有的执拗,“等俺回来,你要是敢枯了,俺……俺就掀了阎罗殿!” 这混账话!我灵识微颤,一股又酸又胀的情绪涌上来,逼得我不得不凝聚起一丝灵力,卷起旁边一颗他之前放这里给我“解闷”的小石子,精准地砸在他脑门上。 “快滚!”我传递过去的意念带着明显的恼意。 他愣了一下,摸了摸被砸中的地方,非但没怒,反而像是得了什么保证似的,脸上那点犹豫瞬间一扫而空,咧嘴笑了起来,露出尖尖的牙。 “嘿嘿,这就滚!青璃,你好生修炼,等俺老孙的好消息!” 说完,他再不迟疑,转身挤出猴群,大步流星地走向洞口那轰鸣的水幕。身影在水光中一晃,便消失不见。 洞内的喧嚣渐渐平息,猴群各自散去,只是气氛到底沉闷了许多。 水帘洞,一下子空阔得让人心慌。 头几日,我极其不习惯。 没有了那泼猴咋咋呼呼的声音,没有了他隔三差五带回来的、带着他气息和各种乱七八糟灵气的东西,没有了他那双总是带着好奇和热度打量我的金瞳……连洞顶滴落的水滴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单调。 我窝在石槽里,强迫自己沉入修炼。 往日里,他在旁边时,我修炼总带着点漫不经心,一半心思在吸收灵气,另一半,似乎总是不自觉地系在那躁动不安的石猴身上。如今,那牵绊猛地断了,我才发现自己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 意识沉入灵体深处,那模糊的、穿着青色衣裙的少女虚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我引导着水帘洞内充沛的水灵之气和从石缝渗入的日月精华,一遍遍洗刷、凝实着这个虚影。 根须深深扎进他换过的那捧“戊土之精”里,厚重温和的大地精气源源不断补充进来。修炼不再是被动吸收,而是变成了主动的攫取和炼化。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 我的灵体愈发凝实,虚影偶尔能在草叶上方维持数息不散,眉眼虽然依旧模糊,但已能看出大致的轮廓。我对周遭灵气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 我能“听”到洞外草木生长的细微声音,能“嗅”到风中带来的、远处山谷里野花的香气,甚至能隐约感知到脚下大地灵脉的微弱流动。 然而,危机也悄然而至。 这一日,我正引导灵气冲击着化形的某个关窍,忽然心神一悸,一股阴冷污秽的气息如同毒蛇,悄无声息地潜入水帘洞,锁定了我! 那是一只修炼有些年头的尸魈,不知如何摸进了这洞天福地。它浑身缠绕着黑色的尸气,双目赤红,直勾勾地盯着我,显然是将我这株灵气充沛、即将化形的灵草当成了大补之物。 它低吼一声,带着腥风扑来! 我大惊,所有草叶瞬间绽放出刺目的青光,一道柔韧的青色光幕撑起,挡在身前。 “轰!” 尸魈利爪拍在光幕上,光幕剧烈晃动,我灵体一阵震荡,那刚刚凝实几分的虚影差点溃散。这尸魈道行不浅,远非当初那只松鼠可比! 它见一击未破,戾气更盛,周身尸气翻涌,再次扑上,利爪带着腐蚀性的黑光,狠狠抓下! 我咬牙硬撑,将积攒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光幕。但境界差距摆在那里,光幕上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死在那泼猴回来之前? 不! 灵识深处,一股不甘与愤怒轰然爆发!是了,我不能死!我答应过要等他回来!我还要化形成功,还要……还要抽他叶子呢! 就在光幕即将破碎的刹那,我引动了深植于灵体本源、来自那块仙石万年孕育的一丝混沌之气! “嗡——!” 一声轻鸣,不响,却带着某种亘古的威严。 我青翠的草叶之上,那道少女虚影骤然清晰,她双手结了一个玄奥的法印,引动周遭天地灵气疯狂汇聚,化作一道凝练至极、带着一丝破灭气息的青光,如同利箭,直刺尸魈眉心! 那尸魈赤红的眼中首次露出惊恐,想要后退,却已来不及。 “噗!” 青光贯脑而入。 尸魈身躯一僵,周身翻涌的尸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消散,它发出一声凄厉不甘的哀嚎,随即倒地,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 洞内恢复了寂静。 我灵力耗尽,灵体虚浮,少女虚影瞬间消散,草叶也黯淡下去,软软地垂落。方才那一击,几乎抽干了我所有力量。 但……我还活着。 独自击退了强敌。 我喘息着(虽然草并不需要喘息),灵识疲惫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坚韧。 洞外,似乎有闷雷声隐隐传来。是我的错觉吗?方才引动那丝混沌之气,似乎触动了什么…… 我无暇深思,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我蜷缩在石槽里,感受着戊土之精缓缓补充着消耗的灵力,灵识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不知在何方大海之上漂泊的那道身影。 泼猴,你在外面,可别真的被鱼吞了。 我……我会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守住这里,守住你回来的这个“家”。 水帘依旧轰鸣,亘古不变。 自那尸魈化作一滩黑水后,水帘洞里便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腥臭。我灵力耗尽,草叶萎靡地耷拉着,连灵识都像是被抽干了水的河床,龟裂而刺痛。 那泼猴换的戊土之精确是宝贝,丝丝缕缕厚重温和的土行灵气缓慢滋养着我的根须,但杯水车薪。洞顶滴落的水珠声,此刻听来不再是宁静,而是催命般的焦躁。 不知过了多久,一日?还是两日? 洞外隐约传来的闷雷声非但没有停歇,反而越来越密,越来越响,像是无数面巨鼓在云层后疯狂擂动。整个水帘洞都开始微微震颤,细小的碎石簌簌地从洞顶落下。 这不是寻常的雷雨。 我强提起一丝灵识,艰难地向外探去。 穿过轰鸣的水幕,只见外界天色晦暗如夜,浓重的乌云压得极低,云层中不是寻常的银白电蛇,而是道道刺目的金光在翻滚、碰撞、炸裂!那金光带着一股煌煌天威,却又夹杂着某种熟悉的、桀骜不驯的狂暴气息! 是那泼猴! 这动静……是他在外面惹了什么滔天大祸?!渡劫?还是…… 灵识猛地一抽,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预警。不是针对我,而是某种更深远、更凶险的牵连。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系在我与他之间,此刻正被一股巨力疯狂扯动,濒临崩断! 心头骤然一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攥紧了我微弱的灵体。他要死了?不,不可能!那石头里蹦出来的、眼睛亮得能射穿天穹的泼猴,怎么会…… 可这天地震怒般的景象,这灵识中传来的、几乎要将我一同撕裂的危机感,做不得假。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压过了所有的虚弱和恐惧。等他回来?等他或许再也回不来?然后我就在这洞里,靠着这点戊土之精,苟延残喘,直到某天再来一只更厉害的妖物,或者干脆灵力枯竭,悄无声息地枯萎? 不! 我猛地将所有草叶绷直,灵识不顾一切地沉入那刚刚稳固些许的灵体本源,疯狂压榨着每一丝潜力。根须从戊土之精中贪婪地汲取着最后的养分,叶片上黯淡的青光再次亮起,这一次,不再是防御,而是不顾一切的凝聚、压缩、蜕变! “嗡——” 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疼痛,撕裂般的疼痛从灵体每一个角落传来,但又伴随着一种破壳新生的极致畅快。 那一直模糊的、穿着青色衣裙的少女虚影,此刻前所未有的清晰,并且……凝实! 青光暴涨,将石槽周围映照得一片透亮。 光芒散去。 石槽里,那株青翠的小草依旧在,但在其上方,一个身影由虚化实,轻轻飘落在地。 我低头,看着自己不再是虚无的光影,而是实实在在的、穿着如水般流动的青色裙衫的身体。伸出手,五指纤细,指尖还带着一点草木的莹润。动了动脚趾,感受着石地冰凉的触感。 化形了。 在这天地震怒、心绪翻腾的关头,我竟真的挣脱了草木躯壳的束缚,化成了人形。 来不及细细体会这新生的感觉,甚至来不及找面水镜照照自己的模样,洞外那金色的雷霆轰鸣再次加剧,灵识中那根牵连的线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湮灭。 我猛地抬头,望向那水声轰鸣的洞口,目光仿佛能穿透水幕,看到那遥远天际正在发生的、与我这刚刚化形的小草精命运休戚相关的巨变。 不能再等了。 心念一动,周身清风自来,托着我新生的、还有些不稳的身形,化作一道淡青色的流影,径直冲向那瀑布水帘! 没有半分犹豫,如同当年他捧着我一头撞进来时一样,我义无反顾地撞了出去。 水汽扑面,冰凉刺骨。 冲出瀑布的刹那,外界狂暴的灵气乱流几乎将我掀飞。天空中,金光与乌云绞杀成一团,毁灭性的气息铺天盖地。 我稳住身形,立在深潭边的岩石上,衣裙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仰起头,清冷的目光投向那雷霆最盛、劫运最深的方向。 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里满是硝烟与末日的味道。 “泼猴……”我轻声自语,声音带着初生的清越,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可千万撑住了。” 足尖一点岩石,青色的身影借风而起,不再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水帘洞,径直投向那未知的、凶险万分的茫茫天地。 我得去找他。 第5章 第五章 五行山下相见 化形初成的身躯,还带着草木初离大地的轻灵与生涩。御风而行,于我而言并非难事,草木精灵本就得天独厚,亲近风露。只是此刻,心是沉的,坠着那块诞生了他的顽石,也坠着漫天轰鸣的金色雷霆。 离了花果山那片熟悉的山水,天地骤然变得辽阔而陌生。云层低垂,电蛇乱舞,那股煌煌天威与桀骜妖气混合的恐怖波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又像是死亡的信标,指引着我的方向。 我不敢飞得太高,那云层中泄露出的丝丝缕缕气息,都足以让我这新生的灵体战栗。只能贴着山峦,掠过树梢,循着那心脉相连般的牵引,拼命向前。 一路上,并非坦途。 有窥伺的妖风从山谷中卷起,带着腥气,试图将我这孤身上路、灵气纯净的小妖掳走;有险峻的罡风层,如同无形的利刃,切割着护体灵光;更有几次,远处爆开巨大的能量涟漪,是战斗的余波,逼得我不得不狼狈躲藏,险象环生。 我才刚刚化形,空有一身还算精纯的灵力,却无甚厉害法术傍身。唯一能依仗的,便是对风灵之气的天然掌控,以及……以及那股不肯放弃的执念。 “滚开!”我清斥一声,袖中挥出一道青色风旋,将一道试图缠绕我的黑气打散,身形不停,继续向前。衣裙已被荆棘划破几处,发丝被狂风吹得凌乱,脸上或许还沾着躲避时蹭上的尘土。 狼狈不堪。 但那双新生的、映照着天地剧变的眼眸里,却燃着越来越盛的火焰。 不能停。 灵识中那根线,颤抖得越来越微弱,像是风中残烛。 我咬紧下唇,几乎尝到一丝腥甜(那或许只是过度催动灵力的幻觉),再次提速。周遭景物模糊成一片色块,只有前方那毁灭性的能量核心,清晰得令人心悸。 终于,不知飞了多久,闯过了多少险阻,眼前的景象让我骤然止住身形,瞳孔猛缩。 远处,不再是寻常的山川。 五座巨大的山峰,轮廓奇异,散发着迥然不同的磅礴气息,正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裹挟着万丈霞光与无数天兵天将的吟唱敕令,轰然向着中央一处地方镇压而下! 而那里,一道金色的身影,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 他似乎比离开时更高大了些,身上穿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脚踏藕丝步云履,手中一根铁棒挥舞得泼水不进,搅动风云!那冲天的桀骜,那战天斗地的狂放姿态,不是那花果山上的美猴王,又是谁? 只是此刻,他浑身浴血,甲胄破损,那双曾映着花果山云海、带着纯粹好奇与欢喜的金瞳,此刻燃烧着的是不屈、是愤怒、是滔天的恨意! 他在与整个天穹为敌! “泼猴——!”我失声喊出,声音却被淹没在雷霆与山岳倾塌的巨响中。 我看到他一次次将巨山掀开缝隙,又一次次被更多的神力压下。我看到他睚眦欲裂,发出震动九霄的咆哮。我看到那根曾经小心翼翼捧着我的、带着体温的手指,此刻紧紧攥着冰凉的铁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想冲过去。 可那战圈周围,是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是逸散的能量都能将我撕成碎片的绝地!我只能远远地、无能为力地看着,看着那五座山峰,带着无可抗拒的天道意志,一寸,一寸,将他那顶天立地的身影,彻底覆盖、掩埋…… 最后一丝金色的光芒,在他被完全镇压前,似乎穿透了漫天尘埃与神光,遥遥地、准确地,落在了我藏身的这片云后。 那眼神里,有瞬间的愕然,有无尽的复杂,最终,化作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像是安抚,又像是诀别的东西。 轰隆隆——!!! 地动山摇。 五座奇峰彻底合拢,化为一座浑然一体的五行大山,山巅一道金色符箓闪耀,定住了地水火风,也定住了山下那不屈的魂灵。 漫天仙神开始退去,霞光收敛,雷霆平息。 天地间,只剩下死寂。 还有,我那颗仿佛也随之被镇压、停止了跳动的心。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新生的身体里,灵力仿佛被一瞬间抽空,只剩下无尽的虚脱和寒意。 结束了? 他就这样……被压在了山下? 那曾经说要带我闹天宫、说要找长生不老术、说不许我死的泼猴,就这样被一座山,永世镇封?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漫长的一百年。 我驱使着麻木的身躯,如同幽魂般,踉跄着飞向那座新生的、死气沉沉的五行山。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那山上符箓传来的、令人窒息的压制力。我的灵力运转都变得滞涩起来。 山脚下,乱石嶙峋,寸草不生。 我落下云头,脚步虚浮地走到那巨大的山体前。岩石冰冷坚硬,隔绝了一切气息。 “泼猴……”我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那粗糙的山石,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孙……悟空?” 没有回应。 只有山风呼啸而过,带着呜咽的声音。 他听不见了。 也……看不见了。 我背靠着冰冷的山壁,缓缓滑坐在地上。青色裙裾铺散在尘埃里,沾染了土灰。 抬起头,望着这座仿佛连接着天与地的巨山,望着那山巅之上、象征着绝对秩序与惩罚的符箓。 花果山的阳光,水帘洞的喧嚣,他递过来果子时咧开的笑脸,他说“等着俺”时眼中的光彩……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最终定格在他被镇压前,最后看向我的那一眼。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没有哭。 只是觉得,这刚刚获得的、能够行走奔跑的身体,这能够触碰世界的双手,此刻,毫无意义。 天地之大,忽然间,只剩下我一人。 和我身后这座,沉默的、镇压了我整个世界的大山。 背靠着冰冷的五行山壁,不知枯坐了多久。 日升月落,星辰轮转,于我而言都失去了意义。山风卷着砂砾打在脸上,带着干燥的刺痛,却也远不及心头那万分之一的重压。 化形了又如何?能走能跑了又如何?天地之大,我却不知该去往何方。花果山?水帘洞?没有那泼猴咋呼的声音,那里不过是个空荡荡的石头壳子。 就在灵识几乎要与这山石一同冻结时,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暖流淌过冰封的河床,轻轻拂过我的灵台。 我猛地惊醒,抬头望去。 不知何时,身前站着一位女菩萨。她宝相庄严,周身笼罩着柔和的祥光,手持玉净瓶,杨柳枝青翠欲滴。只是静静立在那里,周遭狂暴紊乱的灵气便自然平复,连这座镇压着绝世妖王的五行山,似乎都少了几分戾气。 是观世音菩萨。 我下意识地想起身,却发现身体僵硬得不听使唤,只能维持着靠坐的姿势,仰望着她。 她垂眸看我,目光清澈而深邃,仿佛能看透我灵体深处那点与山下妖猴千丝万缕的牵连,看透我方才不顾一切追寻而来的莽撞,也看透我此刻心如死灰的茫然。 “痴儿。”她轻轻叹息一声,声音不高,却直入心扉,“你与他因果纠缠,源于混沌,牵于此劫。如今他孽障深重,合该受这五百年镇压,消磨魔性,你在此枯守,徒耗灵机,于他无益,于你更有损。” 我嘴唇动了动,想反驳,想说我不是在守他,我只是……无处可去。可话到嘴边,却哽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 菩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件化形时自然生成的青色裙衫上,裙摆处还沾染着赶来时一路的风尘与挣扎的痕迹。 “你既已化形,便是有造化之灵,不应沉沦于此。”她顿了顿,话锋微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引,“不过,你灵体之内,尚存一丝他本源石气,与他性命交关。他此番受创极重,金刚不坏之身亦被破防,山石压体,天规锁魂,若无外力滋养,恐伤及根本。” 我的心猛地一紧,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伤及根本……他会死吗?不,菩萨说他合该受五百年镇压,那便不会死,但……会很痛苦吧?像那老猴一样,慢慢地、无可挽回地衰弱下去? 菩萨将我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再多言,只将玉净瓶中的杨柳枝轻轻一拂。 一滴晶莹剔透、蕴含着磅礴生机与慈悲念力的甘露,自枝头滴落,并未坠地,而是悬浮于空中,迅速吸纳四周灵气,凝结成了一颗龙眼大小、氤氲着柔和白光的丹丸。 那丹丸缓缓飘到我面前。 “此乃‘蕴神固本丹’,可稳住他溃散之元气,滋养被山石磨损之神魂。”菩萨的声音平和而遥远,“五行山有佛祖金符镇守,非寻常可近。但你与他同源而生,或可不受全阻。此丹,由你送去,也算全了你与他这段石畔相伴的因果。” 我怔怔地看着悬浮在眼前的丹药,又抬眼望向那沉默的、冰冷的巨山。 送去? 我能进去?能……见到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眼眶。我以为,连最后一眼都见不到了。 颤抖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住那颗丹药。丹药入手温润,那股生机勃勃的气息顺着手臂经脉流入,竟让我僵硬的四肢都回暖了几分。 “多谢菩萨。”我低下头,声音沙哑。 观音菩萨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身影如烟似雾,悄然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原地,又只剩下我,和这座山。 以及手心里,这颗沉甸甸的、带着唯一希望的丹药。 我深吸一口气,撑着冰冷的山壁,艰难地站起身。双腿因为久坐而麻木刺痛,但我顾不上了。 目光投向那看似浑然一体、毫无缝隙的五行山山脚。佛祖金符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墙壁,排斥着一切外物。 但当我捧着丹药,一步步靠近时,那排斥的力量似乎真的减弱了些许。一股微弱的、源自灵体深处的共鸣,与山体深处某個被镇压的存在隐隐呼应。 阻力依然存在,像陷入粘稠的泥沼,每前进一步都耗费着巨大的气力。护体灵光被压缩到极致,周身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可我一步未停。 脑海中是他最后看过来的那一眼,是菩萨那句“恐伤及根本”。 终于,在灵力几乎耗尽,意识都开始模糊时,我穿透了那层无形的屏障,真正进入了五行山的范围之内。 眼前景象骤然一变。 不再是外界的山石棱角,而是一片昏沉压抑的空间。巨大的山体内部,并非实心,仿佛有无数道金色的秩序锁链在虚空中穿梭、缠绕,最终汇聚向中央。 而在那无数锁链的中央,一道身影被死死地禁锢着。 他低着头,金色的毛发沾染了尘土与干涸的血迹,变得黯淡。那身曾经耀眼的锁子黄金甲破碎不堪,凤翅紫金冠歪斜着,露出下面紧蹙的眉头。他整个人被山势与锁链的力量压得只能露出一个头和一只挣扎着伸出的毛茸茸手臂,手指深深抠进身下的岩石里,指缝间满是血污。 曾经的张扬、狂傲、不可一世,被尽数打碎,只剩下狼狈、痛苦,和一种被强行摁住头颅、不得翻身的屈辱死寂。 我的心像是被那锁链狠狠勒住,疼得无法呼吸。 “泼猴……”我走到他面前,声音轻得怕惊扰了什么。 那低垂的头颅猛地动了一下。 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 那双曾映着金光、射冲斗府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是滔天的恨意与不甘,但在看到我,看清我化形后的模样时,那恨意与不甘猛地一滞,化为了全然的、毫不掩饰的愕然。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脸上,像是要将这陌生的、却又带着一丝熟悉气息的容颜刻进骨子里。嘴唇干裂,翕动了几下,才发出沙哑破碎得不成调的声音: “你……你是……青璃?” 第6章 第六章 水帘洞也太安静了 “……你……你是……青璃?” 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粗粝的砂石磨过喉咙,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我蹲下身,与他平视,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嘴角却沉重得扬不起来。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被锁链深勒入骨的手臂上,落在那些凝固的暗红血污上,落在金毛黯淡、沾满尘土的脸上。 “不然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带着哑,“这天地间,还有第二棵草会来看你这被压在山下的泼猴吗?” 他死死盯着我,那双布满血丝的金瞳里,愕然渐渐褪去,翻涌起极其复杂的东西。有痛楚,有狼狈,有见到故人的一丝微弱光亮,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暴戾的羞愤。 “你走!”他猛地别开头,不再看我,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虚弱的狠厉,“谁要你看俺老孙这副模样!走!” 锁链因他的激动而哗啦作响,牵扯得他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无法无天、纵横睥睨的齐天大圣,何曾有过如此狼狈不堪、任人鱼肉的时刻?尤其这“人”,还是他当年小心翼翼捧在掌心,说要护着长生不老的小草。 他宁愿独自在这黑暗里腐烂,也不愿被故人看见他的落魄。 心口像是被那锁链勒着,一阵阵发紧。我没理会他的驱赶,反而更凑近了些,将一直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的那颗“蕴神固本丹”递到他唯一能动的、那只沾满血污的手边。 “菩萨给的,”我言简意赅,不想多解释什么因果机缘,只想让他快点服下,“能稳住你的元气,滋养神魂。” 他猛地转回头,目光锐利地扫过那颗氤氲着柔和白光的丹药,又落回我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菩萨?哪个菩萨?俺老孙不信他们!拿走!” 都这般境地了,这倔强的猴子! 一股火气混着酸楚直冲头顶,我也顾不得他浑身煞气,伸出刚刚化形、还带着草木清润气息的手指,用力戳了戳他紧扣着岩石、指节泛白的手背。 “爱信不信!”我学着他当年的蛮横语气,“反正东西我送到了!你若是嫌命长,想早点耗死在这里,随你的便!也省得我往后五百年还要惦记着来看你!” 这话说得又冲又绝,连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显然也愣住了,金瞳瞪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这般顶撞他。压在肩头的五行山仿佛都轻了一瞬。 趁他愣神的功夫,我一把将那颗丹药塞进他微张的、干裂的嘴唇里。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磅礴的暖流,顺喉而下。 他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想抗拒,但那药力中正平和,带着观音菩萨的慈悲念力,迅速抚慰着他被山石磨损、被天规撕裂的神魂与肉身。他紧绷的肌肉不自觉地松弛了一丝,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像是痛苦得到缓解的喟叹。 看到他这般反应,我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一些。 药力发散需要时间,他不再驱赶我,只是闭着眼,默默承受着药力流转,呼吸似乎比刚才平稳了些许。 这山腹之内,陷入了另一种沉默。不再是死寂,而是带着药香和微弱生机流动的安静。 我靠坐在旁边的山石上,离他不远不近,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依旧灼热却不再那么混乱的气息。 “你怎么……”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那份狠厉,多了些复杂的情绪,“找到这里的?还化了形?” 我抱着膝盖,看着虚空中那些穿梭不息、散发着冰冷秩序气息的金色锁链,简单说了他走后我独自修炼,遭遇尸魈,危急关头引动本源混沌之气反杀,并借此契机终于化形,又感知到他遇险,一路追寻而来的经过。 说得平淡,省去了许多狼狈和凶险。 但他何等精明,只从我只言片语中,便能窥见全貌。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又昏睡过去,才听到他极低的声音:“……辛苦你了。” 四个字,重逾千斤。 砸在我心上,让鼻子猛地一酸。 我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回去,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说:“知道就好。所以你可得好好活着,别浪费了我的辛苦,还有菩萨的丹药。” 他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时间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腹中缓缓流淌。 我陪着他,看他偶尔因药力深入而微微颤抖,看他紧咬着牙关忍受着神魂被滋养时伴随的、更深层次的痛楚,也看他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身上那些细微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又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经过痛苦沉淀后的、异样的平静。 “五百年……”他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我说,“菩萨说,要压俺老孙五百年。” 我心头一涩,嗯了一声。 “青璃。”他叫我的名字。 “嗯?”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回花果山去。那里安全。” 我抬起头,看向他。他依旧闭着眼,但侧脸线条不再那么紧绷。 “水帘洞挺好的,”他继续说,语速很慢,“那捧戊土之精,应该够你用很久。山里灵气也足,你好好修炼……别再来这里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这里是被诸天遗弃之地,是惩罚之地,充斥着压抑和绝望。他不愿我沾染这些,不愿我看着他这般模样度过漫长的五百年。 我看着他被锁链缠绕、被山势压迫的身影,看着这颗曾经无法无天、如今却被强行摁入尘埃的顽石。 然后,我轻轻摇了摇头,尽管他闭着眼看不见。 “花果山没有会给我带奇奇怪怪果子回来的猴子了。”我说,声音不大,却清晰,“水帘洞也太安静了。”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低垂的头颅。新生的、属于人类女子的手掌,轻轻放在了他那只勉强能动的手臂上,触手一片冰凉与粗糙。 “这山下,虽然黑了点,冷了点儿,”我顿了顿,语气刻意放得轻松,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但至少,还有个能让我抽叶子的对象。” 他的手背在我掌心下猛地绷紧。 片刻后,那紧绷的肌肉,又一点点松弛下来。 他没有再说话。 也没有再让我离开。 只是在那漫天金色锁链的冰冷辉光下,在那沉重五行山的阴影中,一道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青色灵气,如同最初在花果山顶那般,无声无息地缠绕上他被禁锢的身躯,带来一丝属于故土的、微弱的暖意。 沉默,成了默许。 于是,我便在这五行山底,留了下来。 起初的日子,最难熬。 这山腹之内,并非与外界的日夜同步。只有永恒的昏沉,以及那金色符箓透过厚重山体传来的、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压制力。我的灵力运转变得极其滞涩,仿佛身上也压着无形的重担。 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不知是昏睡,还是不愿面对这现实。只有那紧蹙的眉头和偶尔因痛苦而轻微抽搐的身体,显示着他清醒时承受的煎熬。 观音菩萨的丹药起了作用,稳住了他溃散的元气,但被五行山和天规不断磨损的神魂与肉身,依旧需要漫长的时光来缓慢恢复。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我寻了一处离他不远不近、稍微干燥些的石缝,权作容身之所。化形后的身体依旧需要灵力维系,在这里,我无法像在花果山那样肆意吸收日月精华,只能依靠体内积攒的灵力和与那泼猴同源的那丝石气,勉强支撑。 偶尔,他会醒来。 那双金瞳睁开时,不再有昔日射冲斗府的光彩,只剩下被痛苦和屈辱磨砺后的沉黯。他很少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头顶那片被锁链交织的、压抑的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有时,他会将目光转向我。 那眼神很复杂,有我读不懂的深沉,也有我能清晰感受到的……歉疚?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这点陪伴的依赖。 “饿不饿?”有一次,他忽然哑着嗓子问。 我一怔,摇了摇头。草木化形,虽有了人身,但对五谷需求不大,更多还是依赖灵气。 他却不信似的,那只唯一能动的手,手指艰难地动了动,似乎想凭空变出个果子来,就像当年在花果山那样。可指尖只有凝固的血痂和冰冷的锁链。 他眼神一暗,沉默地别开了头。 那一刻,我心里酸涩得厉害。 这泼猴,自己身陷囹圄,生死难料,竟还在惦记我饿不饿。 日子便在这压抑的沉默和偶尔艰难的只言片语中,一天天过去。 不知外界过去了多久,许是几个月,许是几年。 这一日,山腹内的压力骤然增强,那漫天金色锁链光芒大盛,发出令人牙酸的铮鸣!一股强大的、带着肃杀与审判意味的神力,穿透山体,直接施加在他身上! 他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痛吼,口中溢出金色的血液,周身刚刚愈合些许的伤口再次崩裂! 是天庭的刑罚!定期加固的镇压! 我心头剧震,想也不想便冲了过去。那神力威压如同实质,压得我灵体几乎要碎裂,但我还是强行催动体内所有灵力,连同那丝本源石气,化作一道柔和的青色光晕,覆盖在他剧烈颤抖的身体上。 “滚……开!”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金瞳赤红,既是痛苦,也是不愿我沾染这力量。 我没理他,咬着牙,将光晕死死维持住。我的力量在这天庭刑罚面前,渺小得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但或许是因为同源石气的缘故,那施加在他身上的神力,似乎真的被这微弱的青光抵消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刑罚持续了不知多久。 当那股神力如潮水般退去时,我灵力耗尽,瘫软在地,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头颅无力地垂下,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许久,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瘫在地上的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谁让你……多事。” 我累得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灵识微弱地反驳:“谁……多事……我乐意……” 他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温热的能量,顺着我们之间那无形的联系,缓缓流入我枯竭的灵体。是他?他在用自己仅存的、恢复过来的一点元气,反哺给我? 我想拒绝,却连切断这联系的力气都没有。 那能量很微弱,却带着他特有的、灼热而顽强的生命力,一点点滋润着我干涸的经脉。 “蠢草。”他低低地骂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一次,我没有再用灵识顶回去。 自那次刑罚之后,我们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似乎薄了一些。 他依旧沉默的时候居多,但偶尔,在我灵力不济,身形都有些维持不住时,会主动渡过来一丝元气。而我,也会在他被噩梦魇住(我猜那是噩梦,因为他会无意识地绷紧身体,发出压抑的低吼)时,用草叶轻轻拂过他能触碰到的岩石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声音似乎能让他安定下来。 我们依旧很少交谈。 但在这黑暗的、被遗忘的山底,两个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存在,靠着这点微末的、无声的扶持,艰难地对抗着漫长的时光洪流。 五百年,似乎也并非完全看不到头。 至少,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他,也不是。 第7章 第七章 是取经人来了! 那丝反哺而来的元气,带着他特有的、如同地火般灼烫又顽强的生命力,在我近乎枯竭的灵体内艰难地游走。所过之处,干涸龟裂的经脉像是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吮吸着这微薄的滋养。 我连抬动一片草叶的力气都没有,灵识也昏沉沉的,只能被动地感受着这股暖流,如同当年在花果山顶,被动地听着他那石胎的心跳。 “蠢草。” 他低哑的骂声还萦绕在耳边,这一次,我没有力气顶回去。 山腹内再次陷入了沉寂,但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死寂,而是多了一丝劫后余生、气息交融的微妙平衡。那施加刑罚的神力退去后,残留的威压依旧让人喘不过气,金色锁链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仿佛刚才那番折腾,也耗去了它们不少力量。 他不再动弹,头颅低垂,气息微弱却平稳,似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或者说昏迷。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但那纵横交错的暗红与破碎的甲胄,依旧触目惊心。 我瘫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曾经无法无天、一个筋斗能翻出十万八千里的齐天大圣,如今像一只被钉死在琥珀里的昆虫,连挣扎都显得徒劳。 五百年…… 这才只是开始。 往后的岁月里,这样的天庭刑罚,恐怕不会只有一次。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我闭上眼(灵识意义上的),不再去看那令人心碎的景象,全力引导着他渡来的那点元气,修复自身。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能勉强调动一丝灵力,让萎靡的草叶重新挺立些许,也让化形后的虚影不再那么飘忽。我小心翼翼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挪动到之前栖身的那个石缝。 他没有醒。 我靠着冰冷的石壁,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 往后的日子,仿佛进入了一种诡异而坚韧的循环。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或者说,是在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保存着所剩无几的精力。那五行山和金色锁链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他,观音菩萨的丹药和我的那点微末相助,不过是杯水车薪,勉强吊住他一丝本源不灭。 偶尔他会清醒片刻。 醒来时,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暴躁易怒,也不再驱赶我。只是沉默地看着虚空,金瞳里是沉淀了痛苦与屈辱后的、深不见底的暗。有时,他会尝试活动一下那只唯一能动的手臂,手指抠抓着身下的岩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仅此而已。 他不再问我“饿不饿”这种无意义的问题。 但我们之间,却仿佛多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当我灵力运转,汲取这山腹内稀薄得可怜的灵气时,他能感觉到。有时,他会极其缓慢地,将他恢复过来的、微不足道的一丝元气,再次渡送过来。那动作轻微得如同呼吸,若不仔细感知,几乎无法察觉。 而我,在察觉到他气息紊乱,或是因噩梦(我确信那是噩梦,他会在沉睡中无意识地绷紧全身,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呜)而躁动时,便会伸出草叶,不是去触碰他(那会惊醒他),而是轻轻拂过我们之间那片粗糙的地面。 沙……沙…… 细微的,属于草木摩擦的声响,在这绝对寂静的山腹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声音似乎有种奇异的力量。每次响起,他紧绷的身体便会渐渐松弛下来,那压抑的低呜也会慢慢平息。 我们很少交谈。 五百年太长了,长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更何况,我们之间,本就不需要太多言语。 他曾是石头,我是草。在亿万年的时光里,我们就是这样,一个沉默地伫立,一个安静地生长,彼此依存,却又相对无言。 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换了个更糟糕的境地。 他依旧是那块顽石,只是被压弯了脊梁。 我依旧是那株草,只是学会了在绝境中,更顽强地伸展叶片。 有时,山体之外,会传来一些声响。 或许是牧童的短笛,清脆悠扬,带着山野间的自由气息;或许是樵夫砍柴的咚咚声,沉稳而富有节奏;又或许是某个夏日午后,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雨点敲打着山石,汇成溪流,潺潺流过。 每当这时,他紧闭的眼睫会微微颤动,那只能动的手指,会无意识地蜷缩一下。 我知道,他听得到。 他在听这被山隔绝了的、熟悉又陌生的红尘烟火。 而我,只是静静陪着他听。 将外界那些鲜活的声音,连同我微弱的、持续不断的青色灵气,一起,化作无形的支撑,缠绕在他被死死禁锢的、孤独的魂灵之上。 五百年,山河变迁,人间朝代更迭。 而这五行山底,时光仿佛凝固。 只有那不断施加的刑罚,提醒着我们岁月的流逝,也只有那无声的陪伴,证明着生命仍在继续。 直到某一天,山体之外,传来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动静。 那不再是牧童樵夫,也不是风雨雷鸣。 而是一个稳定的、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五行山外。 紧接着,一个温和醇厚,却带着某种奇异力量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山体,清晰地传入这死寂了数百年的山腹之中: “阿弥陀佛,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欲往西天拜佛求经。路过此山,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不知山下所压,是何方神圣?” 那声音不高,却如温润玉珠,清晰无比地滚入这压抑了五百年的山腹。 “阿弥陀佛,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欲往西天拜佛求经。路过此山,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不知山下所压,是何方神圣?”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是激起了一座死火山。 那数百年来大部分时间都沉寂如顽石的身影,猛地一震!垂落的头颅骤然抬起,布满灰尘与血痂的金色毛发下,那双沉黯了太久太久的眼瞳,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轰地一下,燃起了骇人的光芒! 那不是清醒时的沉郁,也不是受刑时的暴怒,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极致渴望! “是……是取经人?!是取经人来了!哈哈哈哈——!” 他嘶哑地狂笑起来,笑声在狭窄的山腹内冲撞回荡,带着积压了五百年的郁愤与此刻喷薄而出的希望,震得我灵体都随之颤抖。锁链因他的激动而哗啦作响,死死限制着他的动作,却锁不住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喜。 “俺老孙!俺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被如来佛祖压在此处!菩萨点化,说等取经人前来,拜他为师,护送西行,便可脱难!师父!师父!弟子在此!弟子在此啊!” 他语无伦次,朝着山外方向拼命昂着头,脖颈上青筋暴起,那唯一能动的手臂疯狂地向前伸着,五指张开,仿佛要穿透这厚重山体,抓住那声音的来处。 我蜷缩在石缝里,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五味杂陈。 五百年。 他终于等到了。 那泼天的狂喜是如此真实,如此炽热,几乎要将这山腹内积累的阴冷与绝望都蒸发干净。我应该为他高兴的,不是吗? 可为什么……心口会这么闷? 那和尚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疑虑:“原来是大圣。只是,贫僧如何信你?又如何救你?” “有山神!有土地!还有佛祖压帖在上!师父只需上山,将那金帖揭去,俺老孙自能出来!”他急急地吼道,生怕晚上一刻,那救星就会消失。 外面沉默了片刻。 这短暂的沉默,对于山内的他而言,不啻于另一种酷刑。他焦躁地扭动着身体,锁链铮铮作响,□□得像拉风箱。 我看着他,看着这五百年来,第一次在他眼中燃烧得如此炽烈的火焰。那火焰,名字叫“自由”。 终于,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是向着山顶去了。 他屏住了呼吸,整个山腹内,只剩下我微不可闻的灵力流转声,和他那擂鼓般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我能感觉到,山巅之上,那股镇压了此地五百年的、磅礴无匹的佛力,开始波动,然后,如同冰雪消融般,缓缓消散…… 压制在心头、压在灵台上的那座无形大山,骤然一轻! 几乎在那佛力消散的同一瞬间—— “轰隆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从头顶传来! 整个五行山剧烈地摇晃、崩裂!巨大的石块如同雨点般砸落! “哈哈哈哈哈——俺老孙出来啦!出来啦!!” 狂放恣意到极点的长啸声中,一道无比耀眼的金色光柱,自山崩地裂处冲天而起!光柱中,那被压了五百年的身影猛地舒展,破碎的甲胄在他神力震荡下尽数化为齑粉,露出下面虽然伤痕累累却充满了无尽力量的身躯!金色毛发根根焕发光彩,那双金瞳,比五百年前更加锐利,更加桀骜,带着破封而出的滔天凶焰与重获新生的万丈豪情! 巨石纷飞中,他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魔神,傲然立于废墟之上,仰天长啸,声震四野! 我所在的那处石缝,也在崩塌。一块巨大的山石朝着我当头压下! 就在我以为自己刚熬过五百年,便要葬身于此之际,一道金光闪过,那只毛茸茸、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精准地抓住了我栖身的整块岩石,轻轻一带,便将我和岩石一同带离了崩塌的核心,稳稳放在了远处安全的地面上。 尘埃渐渐落定。 他站在废墟中央,微微喘息着,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强大气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重新获得自由的双掌,握紧,又松开,脸上是无法抑制的、近乎狰狞的畅快笑意。 然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被我依附的那块岩石上,落到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依旧灼热,却与方才看那取经人时的急切,与破封时的狂喜,都不同。里面翻涌着太复杂的东西,有五百年的晦暗,有脱困的明亮,有看到我依旧“完好”的一丝放松,也有……一种我无法解读的、沉甸甸的决绝。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五百年的镇压,似乎并未磨去他所有的跳脱,动作间依旧带着那份独有的、不容置疑的利落。 他没有像五百年前那样小心翼翼地将我捧起,只是伸出食指,用指腹,极轻地、仿佛确认什么似的,碰了碰我其中一片在刚才震动中微微颤抖的草叶。 触感依旧带着阳光的温度,却比记忆里,多了磐石般的厚重与历经风霜的粗糙。 “青璃。”他开口,声音不再沙哑,恢复了清亮,却沉静了许多。 我所有草叶都安静着,灵识缠绕着他,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真实不虚的温度和那磅礴如海的力量。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 外面的世界,天光正好,云卷云舒,有风吹过旷野,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有个人,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正在不远处等着他。 “俺老孙,”他顿了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语气斩钉截铁,“要跟着师父去西天取经了。” “……”我知道。 “这一路,十万八千里,妖魔鬼怪,凶险万分。”他继续说,金瞳直视着我,不容闪避,“你化形不易,灵力尚浅,跟着俺,太危险。” 我的心慢慢沉下去。 “你回花果山去。”他最终说道,和五百年前他离开时说的一样,只是这次,语气里没有不舍,只有一种安排妥当的、不容置疑的冷静,“那里才是你的根基。水帘洞,戊土之精,足够你修炼。好好待着。” 他收回手指,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面前大部分的光,投下一片阴影。 他没有再说“等着俺”,也没有再说“不许枯了”。 他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这株草的影子,彻底刻进某种告别里。 然后,他决然转身,不再回头,大步走向那等候他的取经人,走向那条注定了充满劫难的西行路。 阳光洒在他金色的背影上,有些刺眼。 我依附在岩石上,一动不动。 山风卷着尘土和自由的气息,呼啸而过,吹动我青翠的草叶。 五百年陪伴,换来的,是这样一句“回去”,和一個渐行渐远的、毫不留恋的背影。 呵。 我轻轻摇曳了一下草叶,灵识扫过这片五行山的废墟,扫过这空荡荡的、再无禁锢的天地。 回去? 我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