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小书院》 第1章 别院遇险境 清明节后的下午,南京玄武湖公园外十字路口。 交通灯变绿,吴黛小跑着穿越斑马线。 突然,“嘟——”一声刺耳鸣响,吴黛循声向左转头,一辆电瓶车疾驰而来,她欲闪身避让却不及。 “砰!” 电瓶车将人撞出几米远,吴黛当场晕厥。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四周黑漆漆的,只天上月光皎洁。 这是在哪? 她纳闷,随即感觉眼皮沉重粘稠,抬手一摸,额上湿漉漉的带着血腥味。 她想起刚刚的那场车祸,“擦,哪个不长眼的把我撞——” 话音未落,忽地一下,隐约有一张圆脸探到她眼前,“小娘子你醒了!” 声音很轻,显然有意压抑着,带着些许惊喜和不安。 什么情况? 吴黛懵了只一瞬,脑海里的记忆便纷涌而来。 月夜,华灯初上。 记忆中的吴黛小心翼翼地趴在一扇古朴的窗后,眯眼从窗纸小洞朝里望去,只见屋内厅堂摆了酒桌,围坐着十来个男人。靠墙处另站着十来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也不全像仆从,皆表情惊慌,气氛诡异。 桌面杯盘狼藉,桌边坐着的人都身着短打布衫,看似农人打扮,却满是粗野匪气。 坐上首的高壮男人脸上有条肉鼓鼓的长刀疤,长得尤为骇人。只见他打着饱嗝站起身,目光环视一圈,落在角落几个端酒女子身上,然后抬手一指,“你,过来!” 被选中的女子颇有姿容,见他目光直直盯着自己领口,形容猥琐,顿时吓得面无血色,全身发抖,一时不知进退,只呆呆愣愣地望向身边同样惊惧的长衫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脸色煞白又带些怒意,咬了咬牙,正待开口,身旁一名打扮富贵的妇人连忙扯住他袖子,朝另一边的矮胖女子使了使眼色。 年轻男子会意,拱手道:“军爷,不......不如让小翠来,小翠......向来......向来行事周全。” 说着,走过去一把将矮胖女子推了出去。 小翠被推得踉跄了几步,手中酒壶掉落,咣当摔个粉碎,吓得话不成句:“奴......奴......” 刀疤男人脸一沉,目光随之阴骘,抬手间,刷地一下,弯刀出鞘,又噗地一声,刀尖入肉。 小翠颈部随即喷出热血,整个人软到在地。 “啊——” 站着的众人大惊失色,那年轻男子更是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刀疤男人抓起长衫男子的领口,把带血的刀架在他脖子上,怒道:“这种丑货也敢拿出来,我看你胆儿挺大的!” “手下留情啊军爷!”那妇人尖叫着冲过来,跪在刀疤男人脚边,哭道,“若军爷喜欢小柳,尽管要了她便是,饶了小儿一条性命吧!” “晚了!”刀疤男人毫不动容,手上一用劲,刀刃入肉,年轻男子颈间立刻涌出血来。 “且慢!”妇人大喊,“还有一女——” 刀疤男人手上一顿,盯着妇人,不耐烦道:“有屁快放!” 妇人哆嗦道:“军爷定然喜欢貌美的吧,府上小女阿黛还未出嫁,生得比这小柳还美,若军爷肯放过小儿,必叫她来伺候您。” 窗外的吴黛闻言,一个激灵,转头往后院跑,随后冲入西厢一间秀雅闺房,低声喊:“小菱!” 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圆脸少女奔出来,“小娘子回来啦,前面如何?” “来不及了!”吴黛答非所问,“东西收拾好了吗?赶紧走!” “啊?真走?”小菱有些犹豫,动作却没有迟疑,转身去拿了两个早已准备好的包袱。 吴黛接过其中一个背好,主仆俩饶过耳房,穿过月洞门,来到后罩房西边院墙角落的一颗樟树前。 樟树高过院墙,正好能助人借力翻出去。 借着月光,小菱抬头望了望五尺来高的院墙,心里没底,“这么高,小娘子,你......你确定要爬树翻墙,摔伤了怎么使得?” 吴黛把包袱扔出墙外,挽着袖子说道:“那帮匪徒简直杀人不眨眼,二话不说把小翠砍了,二哥也性命难保,天杀的沈姨娘为了救他儿子要把我推给那群豺狼,你说这个节骨眼,伤不伤的有什么要紧!” 小菱心中一颤,脖子一凉,仿佛那把刀砍在了自己身上。 她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只默默把肩上包袱扔到墙外,然后背对着吴黛蹲下身子。 吴黛也不耽搁,踩着小菱的肩膀上树。 好在这颗樟树枝杈多,爬起来没有很大的难度,平日里养在闺房的娇娘子都能顺利爬到高处,更不用说做惯力气活的婢女。 小菱三两下就爬到吴黛身边,主仆二人小心翼翼地蹲在院墙上,准备翻出去。 小菱道:“小娘子稍等,奴婢先下去,在下面接着你。” 说着,她双手撑墙顶,双腿悬出墙外,用力一推,便稳稳着地,随即转身张开双臂,道:“往前跳就是!” 吴黛见状,也照着小菱的法子跃下,哪知左手没撑稳,整个人往左侧滑了下去,嘭地一下,左肩着地,额角狠狠磕在了石头上。 “小娘子,小娘子!” 记忆画面消失,吴黛听到有人不停地在喊她。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小娘子!” 声音越来越焦急。 夜风习习,吹得吴黛额上凉凉的,她抬手摸了摸。 “嘶——”一阵钻心的疼。 车祸,强匪杀人,翻墙,画面一个个串联起来。 她迅速意识到一件事:我穿越了! 原身与她同名同姓! “小菱?” 吴黛斟酌着开口。 “谢天谢地,小娘子你还清醒,奴婢还以为......还以为......” 小菱快哭出来了。 还以为我被石头磕傻了?吴黛腹诽,嘴上却没有啰嗦,“这是在哪儿?离别院有多远?” 她醒来的瞬间,就着原身的记忆,便理清了前因后果。 原身是临安府一名富商吴柏田的嫡女,一个月前跟着父亲从临安来到建康吴家旧宅祭祖,随行的还有吴柏田的庶室沈银飞和庶子吴盛。 吴柏田祖籍建康,在临安发家定居,祖宅中还有兄弟家人居住。嫡妻顾氏出身书香之家,育有一子一女。长子继承父业经商,不幸于前几年在外跑生意时因战乱丧命,顾氏伤心过度,积郁成疾,也于一年前病故。 吴父与顾氏感情不错,此行另一目的也是将她牌位放回旧宅祠堂。 昨日清明节,一家人来建康郊外扫墓祭祖,而后在附近的吴家别院住下安歇。 今日吴父外出访友,一家人本打算过一两日回建康城内旧宅,别过族内长辈便回临安,哪知晚饭时分,别院内突然涌入一群北边口音的蛮徒。 吴家人起先以为他们是南下的流民来打劫,准备拿些饭食钱财打发了事,直到看到他们随身携带的武器,才明白竟是一队北朝的金兵。 南北分而治之已有时日,但北边金国向来强悍,南边百姓对凶狠的金兵也是闻风丧胆。 眼下南北议和刚过两年,虽说两边约定互不侵犯,边境摩擦扰民之事时有发生,只不过这队金兵能深入建康府郊外,闯入民宅,也是让人始料不及。 彼时吴父未归,吴家人除了吴黛身体不适在房内休息,沈银飞和吴盛都在前厅用餐,直接与闯入的金兵打了照面。 吴家这次外出随行的人不多,除了一两个护院有些拳脚功夫,其余皆为普通家丁仆从,与十来个金兵比,武力悬殊。 明了对方身份后,吴家人也不敢乱动,只得哆嗦着听指挥,伺候他们吃喝。 万幸吴黛原身还算机敏,在得知歹人闯入时便想好了退路。只不过娇生惯养的她对夜里出逃这一选择很是犹豫,于是悄悄去前院查探情况,却不料看到了惊心动魄的血腥场面。 如此一来,退路变成了生路,她毫不犹豫翻墙出逃,哪成想一不小心摔破头,招来了现代人吴黛的魂。 此时此刻,她想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有没有远离危险。 只听小菱道:“小娘子你当时栽下来就不省人事,奴婢怕有人发现我们跑了,也不敢在院墙外久留,就……就连拖带拽地,闷头走了......约莫......不到半个时辰吧,想着越远越好,可后来实在走不动了,就找了这处凉亭歇一歇。” 吴黛心中叫苦,这吴家别院也够偏僻的,走了这么久也没能找到个邻里居户,怪不得金兵只逮着他们一家折腾。 她借着月光环顾四周,只见凉亭前方隐约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仿佛是一片树林,后面杂草掩映下,却有一条羊肠小道。 按着原身的记忆,吴家别院正门往南是官道,沿着官道往北走就能到吴家祖坟所在的墓地,再往东走便是近郊村落,应该有不少住户。 吴黛思忖,既然小菱是带着她从别院西北角离开,想来应该是往北走了,说不定已经靠近墓地了,那找到村落人家也有希望。 虽说晚上绕着墓地走怪瘆人的,可总比被抓被奸好,这年头,活人比死人更可怕。 主意已定,她站起身道:“我们赶快顺着小道走吧。” 小菱点头,稍稍为吴黛处理了一下伤口,便搀着她摸黑前进。 行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二人果见点点绿光闪烁,稍远一点,便有隆起的坟包若隐若现。 小菱搀着吴黛的手一紧,“鬼......鬼火!” 吴黛固然知道这是自然现象,可她两辈子都不是胆大的人,心里也发毛,强作镇定地轻拍小菱的手,“别去看那些,实在怕就别睁眼,跟着我走就行。” 话音未落,小菱就闭上眼睛,身体紧紧贴着吴黛。 二人大气也不敢喘两口,只加快脚步。 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吴黛忽然驻足。 小菱跟着停住,“怎么啦?” “你听。” 此时此刻,两人都未迈步,可墓地却还有“嗒嗒”的脚步声,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开新文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别院遇险境 第2章 墓地遇鬼魂 嗒!嗒!嗒! 随着那诡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吴黛全身僵硬。 她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连穿越这么离奇的事件都遇上了,鬼魂之类的东西出现,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嗒!嗒!嗒! 只听路上脚踏声不止,顷刻之间,似已逼近眼前。 “啊!那是......那是......” 小菱慌乱中睁眼四顾,忽地指向前方树下。 吴黛也察觉到了异样,凝神一望,只见月光下一个黑影缓缓移来。 二人紧紧握住对方双手,心头怦怦直跳,只觉得这一刻特别漫长。 此时天上黑云涌现,电光在云里闪烁,忽明忽暗间,那影子身形更显,只见“它”一身白袍,足足八尺有余。 小菱 “啊” 地一声尖叫,一屁股瘫坐在地。 影子仿佛听见了叫声,移动地更加迅猛,除了嗒嗒脚步声,似乎还有骨节弹响。 咔吧!咔吧!咔吧! 片刻间,月光就被乌云遮了大半,月色惨淡,周边一切沉入黑暗,夜风刮得更紧,呼呼扑面而来,吹得二人一股寒意从心底涌出,全身汗毛根根竖起。 靠,不会是什么骷髅怪物吧!吴黛念头一闪,拖起小菱转身就跑。 “唉!” 吴黛好像听见背后有人喊了一声,可她鬼故事看多了,怕这是什么哄人回头以便施展咒术的手段,愣是没回头。 “唉,小娘子莫怕,等一等,等一等!” 声音越来越近,几乎是贴着后背。 吴黛还是没有停步,但觉背心上凉飕飕地,却是出了一身冷汗,一斜眼间,只见一只手搭上了右肩。 她脑中瞬时嗡地一下,脚底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小菱本就吓得浑身没劲,这一下也被带倒。 “两......两位小娘子,没......没事吧?请恕在下冒犯了。” 声音低沉,似又带着几分温雅。 吴黛疑惑地转过头,但见暗淡的月光中,一张脸轮廓硬朗,身形消瘦,眉眼依稀可见,似是个年轻男子模样。 “小娘子是否伤着了?” 吴黛迟疑着开口问道:“你......你......是......人?” 男子顿了一下,失笑道:“在下夜行迷路,也是误入墓地。” 见他有礼有节,毫无恶意,吴黛从地上爬起来,微松了口气,嘀咕道:“我还以为撞鬼了。” 男子拱手作揖,“吓到两位,实属在下之过。” 吴黛揉了揉手腕,瞥了眼男子肩上背着的褡裢,问道:“你背了什么东西,响声听起来怪瘆人的。” 男子困惑道:“额......只是寻常物件,一本书,一些花籽,几粒圆石。” “石头?怎么会......” 吴黛起先不解,随即便想明白,几颗石头在宽敞的褡裢中,随着男子行走相互撞击发出声响,在这月黑风高的墓地,被她脑补成骨节敲击声响。 听吴黛话带疑惑,男子立即从褡裢里摸出两个圆石。 吴黛朝男子手掌中望去,两颗鹅卵石浑圆光滑,在淡淡月色下发出微光。她心道,这人倒是实诚,她也没要求看,他却主动拿出来。 此时小菱也已起身,回过神来,“咦?” 吴黛转身关切:“怎么了?” 小菱结结巴巴道:“这……这位郎君的声音......好像有些熟悉。” 男子若有所思,随即反应过来,往前一步,道:“两位是吴府中人?” 小菱惊呼:“呀,你是……你是……” 男子忙道:“在下姚冠杨,在吴府照看花草。” 小菱明白过来,“哦——你是那个花匠!” “正是!” 原来男子乃建康本地人士,擅长侍弄花草,去年刚被吴家聘为花匠,负责照料建康城中祖宅的花草。 此次吴柏田一家来祭祖要在别院小住,姚冠杨与其他几名仆从提前几日就被派来打扫整理。他今日申时左右出门,去找附近的花农买花种,恰巧躲开了金兵。 小菱疑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姚冠杨道:“在下得吴郎君吩咐,准备打理他房前的那片花圃,种些一串红,今日得空,就想着去附近的村落找找有没有人卖花籽。在下对此地也不是很熟,走了半天才找到马家村的一户花农,他以为在下要买好些花种,领在下去他花房转了转,在下也不好意思推辞。后来他知道在下带的银钱不多,只是要买一点花籽,就有些不悦。在下求了好一会儿,他才拿出花籽,那些花籽有好有坏,质量参差不齐,在下又挑了一刻多钟,因此耽搁了时辰,往回走的时候太阳都下山了。在下想着抄小道走近路能快些回去,结果不小心走到了这墓地,还被石头绊了一跤,所以走路慢了些,到现在还没绕出墓地。” 饶是刚才被他的身影吓得心惊胆裂,此时听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堆,小菱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 吴黛道:“你应该记得怎么回那个花农的村落吧,烦请带我们去那找人报官,然后再找个认路的村民去找我爹。” “报官?你爹爹是......” 姚冠杨借着微弱的月光辨认了一会儿,只见眼前的女子身量纤细,鹅蛋脸隐约可见,“啊,你是吴小娘子!” “没错。” 吴黛原身只在前日入住别院时,匆匆见过姚冠杨一面,当时他与另外几个仆从在院前迎接,别人都是粗布短打,只他身着长衫头戴儒巾,不像仆人,倒似个书生。当时她便想,花匠整日与花草为伍,气质独特些约莫也正常。 她思绪转了几转,道:“晚饭时突然有十来个金兵闯入别院,他们残暴凶恶,我亲眼看到他们杀了二哥身边的小翠,所以才跟小菱匆忙逃出来,眼下最要紧的是找个有人的地方报官。” “金兵!” 姚冠杨惊呼,“两国和议签署已久,竟还有金兵敢私闯民宅!” 吴黛:“碰到我们也算你命大,不然回去等于羊入虎口。” 姚冠杨深深一揖,道:“多谢吴娘子告之。” “别废话了,赶紧带路吧!” 吴黛不耐烦道,“走出墓地大约还有多久才能到最近的村落?” 姚冠杨道:“马家村离此处最近。” 吴黛点头:“记得路吗?” 姚冠杨汗颜道:“原路返回,应该还是记得的。” 吴黛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姚冠杨辨了辨方向就开始带路,没迈几步,他便回头道:“此地乱石多,两位小心脚下。” 黑夜赶路,多一个人便多一份胆,此刻黛菱主仆二人已没有初入墓地时那般毛骨悚然了。 小菱轻轻对吴黛道:“这姚花匠还挺细心周到的。” 吴黛不置可否,这个时候,她没心情去管这人周不周到,只要能顺利把她俩带到安全的地方就谢天谢地了。 此时月光更暗,轻雷隐隐,窒滞闷响,似是被厚厚的云层裹住了难以脱出。 “要下雨了。” 姚冠杨喃喃道,“可惜没带伞。” 三人皆加快脚步。 走了将近两刻钟,忽然天边一道闪电,接着一声巨雷,轰鸣声似要将天炸裂。 一闪而过的电光中,姚冠杨看到了墓地出口,欣喜道:“我们出来了!” 吴黛却看到了三道熟悉的人影,布衣短打,形容凶悍。 她心头一跳,金兵追过来了! 姚冠杨也似乎察觉到有人,正欲开口询问,吴黛拉住他轻声道:“是金兵!见机行事,能跑的话务必找人相救!” “不--” 姚冠杨话没说完,便见那三人亮起火折子朝这边照了过来。 拿着火折子的矮个子走到吴黛主仆面前,目光在两人只见逡巡,问道:“谁是吴黛?” 小菱下意识地瞥向吴黛。 吴黛微微摇头,故作镇定道:“你们恐怕认错人了。” 话音刚落,矮个子忽地伸手掐住她下巴。 姚冠杨连忙冲过来拉住他胳膊试图阻止,“不得无礼--” 话没说完,就反手被另外两个金兵制住。 矮个子将吴黛的脸凑近火折子,仔细辨认:“十六七岁,穿着红衫,鹅蛋脸,左眼角一颗泪痣,带了一个婢女,还说你不是吴黛!” 他们大约是跟吴家人打听清楚她的样貌才出来抓人,吴黛闭了闭眼,一颗心直往下沉,这下死定了! “走,回去!” 矮个子发令道。 “烈哥,这小子怎么办?” 制住姚冠杨的其中一个长脸金兵问矮个子。 吴黛抢先道:“我们不认识,只是跟他问路。” 她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如果他能走脱,说不定能找人救她们。 “哼,着急着撇清,肯定有猫腻。” 矮个子若有所思地看了吴黛一眼,“心眼还挺多,一并带回去!” 他爹的!吴黛心里暗骂,本来还指望着这姓姚的救人呢。 三人被麻绳缚了手,押着往吴家别院走。 没行几步,长脸金兵对矮个子道:“烈哥,我们不如从墓地抄回去吧,我们日间不就是从这儿来的嘛,这儿多近呐。” 矮个子思索了片刻道:“也行。” 吴黛心中叫苦,她们刚从墓地出来,又要原路回去,这可真是一次非常失败的逃亡。 长脸道:“我说小妞准是从墓地绕,非不信,你看吧。要早听我的,多省功夫!” 被称作烈哥的矮个子反驳道:“切,就你能!是谁说女人胆小肯定走大路,害我们绕这么大个圈子。” 长脸嘿嘿了两声道,转移话题道:“唉,这眼瞅着都要下雨了,老大真是,起了性,非得瞧瞧这妞究竟有多美,咱们哥几个倒霉,大风大雨地都得来。” 矮个子哼一声:“谁让他是老大呢!你要是老大,出来跑腿的就是别人。” 长脸又嘿嘿两声道:“我看这妞也就一般般,嫩是嫩,忒瘦了,要我说还不如那个小柳,那身段,一看就是被男人滋润过的,雏儿多没劲啊,还是风情点好。” 矮个子哈哈大笑:“就你,懂屁风情!老大好这口,自然觉得雏儿好。” 此时,一直未出声的胖金兵也附和道:“也是,老大喜欢调教女人嘛!” 话音未落,三人便哈哈狂笑。 听着金兵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谈论自己即将面对的厄运,吴黛心中一阵恶寒。 忽然,只听 “彭”地一声,长脸金兵倒地,口中嗷嗷直叫。 第3章 急中生计策 吴黛闻声转头,但见长脸捂着眼睛痛苦嚎叫。 站在他身侧的胖子一脚踹翻姚冠杨,随即膝盖顶着他脖颈,死死压住,“扔的什么东西?” 原来姚冠杨虽手腕被缚,掌中一直捏着两粒圆石,刚才趁金兵不注意,手肘用力,将石头丢向离他最近的长脸。 此时他人被踢倒在地,只哼一声,并不答话。 胖子抓住姚冠杨的后脑勺往地上狠狠一掼,“找死!” 长脸呻吟不断,矮个子再次点亮火折子往地上一照,看到了掉落的两粒圆石,“行了,别他妈乱叫了,就两颗小石子儿,整得跟中箭似的。” 长脸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姚冠杨身边重重踢了一脚,骂道:“王八蛋手劲儿忒大!” 姚冠杨闷哼一声,拼命挣扎着要站起来,可双手被绑,又被胖子压住,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咬牙道:“为军者不冲在前线,却在此欺侮平民百姓,你们才是缩头乌龟!” 吴黛听了心里直摇头,真是书生意气,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却以卵击石,还不忘逞口舌之快,这是嫌命长么。 “兔崽子!”长脸气得狠甩一个巴掌,挥拳大喊,“打死你!” “唉——” 矮个子忙拉住他,“别在外面胡来。” 长脸道:“荒郊野岭的怕什么,完了随便往坟包一扔,谁会发现。” 矮个子啧一声道:“老大还等着我们抓小妞回去享受呢,你又杀人又埋尸的要搞到什么时候,回头败了老大的兴致就等着被宰吧。” 长脸闻言哆嗦了一下,慢慢放下举起的拳头。 姚冠杨却挑衅道:“啰嗦什么,有种现在就动手,我一定化作厉鬼来找你们,哈哈哈!” 吴黛和小菱面面相觑,都想这花匠脑子准有病,没见过这么上赶着寻死的。 果然,话音未落,长脸重新抬臂,砰砰三拳直打面门。力量之大似乎隐隐有头骨碎裂之声,姚冠杨直挺挺地倒下去。 “啊!” 小菱忍不住尖叫。 吴黛一颗心似乎跳到了嗓子眼。 “你!” 矮个子一脸恨铁不成钢道,“我说你这不是耽误事儿嘛!” 长脸满不在乎:“这孙子嘴太臭!” 胖子伸手探了探姚冠杨脉息,道:“烈哥,还有气儿呢,咋整?” 矮个子不耐烦道:“谁打的谁拖回去!” 见长脸不动弹,矮个子又吼道:“等着他醒来找人把我们一锅端啊。” 长脸心底一个激灵,遂不甘不愿地蹲下把人负在背上,嘟囔道:“当初不是说脱离了军营,入了南境,想干什么干什么嘛,怎么还前怕狼后怕虎的。” 原来是金国逃兵,怪不得如此谨慎,吴黛暗忖。 矮个子训道:“你也就现在能哔哔,老大说要再干一票的时候,是谁忙前忙后,又是挑地方又是盯梢的?” 吴黛听得心下感慨,看来他们早就盯上吴家了,乃是有预谋的入室行凶,且类似的事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不知上次遭遇不幸的是谁家?命运又是如何? 逃兵一旦被抓回去,那便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们冒险潜入宋境。但他们这种人要谋生,正经的路子走不通,只能干匪徒的行当。 长脸不悦道:“行行行,是我冲动了还不行吗?烈哥你就少说两句吧。” 矮个子适时地闭嘴,麻绳一抖,赶着吴黛和小菱回吴家别院。长脸背着姚冠杨紧跟着,胖子押后。 半个多时辰后,一行人回到了吴家别院。 厅堂内,没出门的金兵们扯着嗓子在划拳,吴家人依然列在墙角瑟瑟发抖。 吴黛三人被推进门的那一刻,沈银飞当先松了一口气。 逃兵老大一眼望过去,登时心中一亮。面前佳人虽发乱衣污,形容憔悴,却难掩清丽之色,一身红衣衬得她纤弱而又灵动,果然是他喜欢的娇嫩可人型。 长脸见老大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吴黛,趁机邀功道:“老大,小妞狡猾得很,竟然往墓地钻,好不容易才逮着她,还顺便抓了个路人。” 矮个子白他一眼,补了一句:“他们也许认识。” “嗯?” 金兵老大一偏头,眼风扫过墙角的吴家人。 沈银飞忙道:“哦,他是府上的花匠,不过是城里老宅派来的,我们也不熟,叫姚......什么来着?” “他叫姚冠杨,日间就出门了,说是去买......哦对,是去买花籽,许是......许是......回来时撞上了吧。” 一旁的吴家仆从小声解释道。 金兵老大来之前已大致摸清这别院底细,知道这两天有人来住,且带有不少财货,还是外地的,人生地不熟,所以才敢下手。一切都是谋划好的,只是这吴家小娘子暗中逃脱是料想之外的事。 眼下人已抓回,冒出这么一个看似无用的弱鸡,他也不是很在意,只随口问了一句:“弄死了?” 长脸讨好道:“没,没,咱们记着老大的吩咐呢。” 矮个子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也没说话。 金兵老大嗯了一声,道:“弄回来就好,完了一道料理。” 吴黛心里咯噔一下。 长脸应了一声好,一边把背上的人扔在地下,一边骂了一句:“臭王八忒沉了,累死老子了!” “你们三个先去外面歇一歇。” 金兵老大下令道,接着示意身边一个上了点年纪的老兵,指着姚冠杨,“阿达,你看着这半死不活的。” 他又瞥一眼墙角的吴家人,“其余人老规矩,先关起来,该搜该拿的都别落下,外面守着的叫回来,该换值的换值,记得后门也得留人。” “是!” “剩下的嘛......” 金兵老大瞟了吴黛一眼,“等我完事之后再说。” “知道了老大,**一刻值千金,慢慢享用啊,哈哈哈。” 小兵们在哄笑中散去。 金兵老大牵起绑着吴黛的麻绳,在她耳边轻声道:“小美人,忍耐一下,一会儿若乖乖的,就给你松绑。” 酒气混着口中浊气喷在吴黛脸颊上,熏得她直想吐,连忙别开脸。随即麻绳那头一紧,整个人被扯了出去,饶是此刻脚底下有千斤重,只能被迫往前挪。 金兵老大拉着吴黛顺着回廊往后院走。 一步,两步,三步...... 她低头麻木得跟着走,心逐渐沉底,此时此刻,她除了束手待宰之外毫无办法,只盼着这回廊永远都不要走完。 忽然麻绳一松,前面人止步。 她猛地抬头,只见两人已来到回廊尽头,金兵老大猥琐地咧嘴笑道:“小美人,是去你闺房呢,还是正房?都依你。” 吴黛思索间,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都依我?” 金兵老大顿了一下,道:“只要你从了我。” “那......我想......” 吴黛考量道,“我想要......” 金兵老大眯着眼道:“要什么只管说。” “要办婚礼。” 金兵老大瞠目:“啊?” 吴黛似鼓足勇气一般,重重吸了口气,又垂下眼,假意羞涩道:“军爷既然相中了我,我也认命了,怎么说我也出身清白,要我如此不明不白地屈从了,到底也是不甘的,若是能有个正经的仪式,往后在你那些兄弟中,我也是抬得起头的。” 金兵老大狐疑地看着她,见她脸色羞怯中带着天真,全身瞬间热了几分,一时将先前的谋划全都抛之脑后,竟一门心思要讨她欢心,“这也没什么难的,咱们回去把人叫来见礼,拜个天地就是”。 “如此......”吴黛面露为难。 金兵老大关切道:“怎么?” 吴黛上前一步,抬眸道:“按着我们这边的习俗,女子出阁都在白日里,且要拜别父母。今晚父亲不在,等明日--” “不成!” 金兵老大毕竟久经人事,吴黛突然展现的柔情也只能迷惑他一瞬。 吴黛思绪又转了几转,再靠近一步,恳求道:“那至少,先让我婢女为我梳洗打扮一番,再与军爷拜堂。” 金兵老大看着几乎贴上来的美人,目光从她脸蛋到胸/口流连了一圈,咽了咽口水,点头道:“别太久了。” 吴黛微松了口气,这个节骨眼,能多拖延一时就一时,有个熟人在身边,好歹能安心点。 就在金兵老大错身而过,往回走向前厅时,他又止住脚步。 吴黛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只听他道:“我叫那妇人过来,教教你怎么伺候男人。” 说完,金兵老大大踏步走向前厅。 他爹的,叫沈银飞过来不是给她添堵么! 沈银飞来时,吴黛已在自己闺房坐了片刻。 见她兀自坐着,也不开口,沈银飞尴尬地笑了笑,道:“那匪头让我来教你。” 吴黛垂眸面无表情,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 沈银飞自顾自道:“唉,这都是命,你若能讨得那匪头欢心,保了我们全家性命,那将来我和郎主必会为你陪上厚厚的嫁妆。” 狗屁!吴黛心里暗骂,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掀了掀眼皮扫了她一眼。 以吴黛原身的记忆,沈银飞是个两面三刀的主,平时在吴父面前对正室夫人很是尊敬,可背地里没少搞小动作,此刻知道自己命悬一线,只放低姿态拼命哄道:“再不济,我求郎主为你买一处宅子,招一良婿,岂不和美?回了临安,我们瞒得紧些,没人会知道此事。” 吴黛冷哼道:“你要教的就这些?” “自然还有旁的。” 沈银飞见她终于开口,便在她身边坐下,“这个房中之事呐——” 吴黛截住她话头:“你就不怕他睡完就翻脸不认帐,把我们全砍了?那我的身子岂不白给了,如果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清清白白地上路。” 沈银飞愣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丫头今日说话与往日大不同。 她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为了儿子,总得博一博,“不会的,不会的,看情形他们主要是为了钱财,何况那匪头对你也颇钟情,我们老老实实地不要再讨嫌,应该无事,无事......嘿嘿。” 吴黛半晌没吱声,沈银飞正待再次开口,只听她道:“叫些水来,替我沐浴更衣吧。” 沈银飞高兴道:“你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 说完,她便起身出门,正要将门掩上时,吴黛又道:“让他们把厅堂布置好,婚礼该有的我都要。” 沈银飞有些为难,“这大晚上的,上哪儿去弄啊?” “这我不管。” 吴黛态度坚决,“否则我不依。” 沈银飞连声应下。 等门再次被关上,吴黛悄然推开窗缝,观察外面情形。院中守着一名金兵,虽倚在树下直打哈欠,可他眼睛一直盯着她房间的方向。 她焦躁地在屋内来回打转,看此情形,要再逃恐怕不成了,眼下除了一个拖字诀,却是毫无他法。 没一会儿,另一名金兵押着沈银飞过来敲门,随行的还有提着热水的小菱。 吴黛本没抱多大希望,想不到那金兵老大真能答应她的要求。既然如此,她也决定把戏做足,真梳洗打扮起来。 期间她极尽磨蹭之能事,金兵来催过一两回,有一回还是老大亲自过来。可当他看到刚沐浴完,身上带着氤氲热气,脸颊微红,眼睛湿漉漉的吴黛,竟也说不出催促的话,只道“我等着你”。 待梳妆更衣完毕,沈姨娘往吴黛手里塞了一个绣花香囊。 吴黛疑惑:“这是?” 沈银飞扯着嘴角堆起笑脸道:“这是安神的。” 吴黛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股浓烈馥郁的香味扑面而来,皱眉道:“是么?” 沈银飞有些支吾,“这......这是老家的风俗,洞房之夜要把香囊放在枕头下。” 吴黛马上就明白了,新婚之夜哪需要什么安神的香,无非是助兴用的。 沈银飞长得一般,却牙尖嘴利,颇有手腕心计,要不是知道些偏门的房中之物,恐怕也得不到吴父的宠幸,生不出一子一女。 可她并没有说破,而是不动声色,淡淡道:“你先去前厅忙吧,我稍后就好。” 沈银飞不疑有他,转身离开。 这般折腾一番,等一切就绪,已至深夜。 前院厅堂内,颜色深浅不一的绸缎挂起,有长有短的两支红蜡烛哔剥跳动,勉强添了一丝“喜堂”的气息。 堂内人人都哈欠连连,只有金兵老大,或许是头一回当”新郎”,有些激动兴奋,依然精神抖擞。 沈银飞在上首落座,权充婚礼的“高堂”,吴盛也陪着。其余仆从除了姚冠杨不知被关在何处,也无精打采地立在堂内,每两个吴家人身边都站着金兵。 随着“新娘”被牵出来,有人开始起哄,众人稍清醒了些。 吴黛头上盖着临时剪的红布,看不见周遭情形,只按着“拜高堂,拜天地,夫妻对拜”的流程走。 刚对拜完,她忽觉脚下一空,金兵老大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娘子,入洞房了!哈哈哈!” 吴黛连忙喊道:“还没敬酒!” 金兵老大边走边道:“太晚了,这些繁文缛节就省了!” 没跨几步,突然“啪”地一声,有样东西从新娘身上掉落。 吴黛心一紧,不好,香囊掉了! 金兵老大皱眉,一个小兵忙捡起香囊递给他。 老大凑近嗅了嗅,全身一紧,马上放下吴黛,扯下她的头盖喝问道:“这东西哪来的?” 吴黛心头一跳,糟糕,这匪头子怕是懂香! 原来沈银飞刚才把香囊给她,本意要确保金兵老大能在房中得趣,那样吴家人性命之忧就更少些。可吴黛却从中得到启发,将囊中的香料换成大量曼陀罗粉。 吴黛原身睡眠轻,出远门不容易入眠,所以此行带了曼陀罗粉包助眠。少许曼陀罗粉用于熏香可助人入眠,但过量却有迷药的功效。 吴黛原打算在“拜堂” 敬酒时,偷偷把曼陀罗粉放入酒水中,能药倒众匪徒最好,不然也能让他们在后半夜沉睡,到时候再想办法出逃。 可偏偏药还没下就被识破! 电光火石间,她心生一计,立刻看向沈银飞,故作慌乱道:“姨娘,这......这香囊是你亲手做的吗?” “不是,这其实是——” 沈银飞欲解释,吴黛却不给她机会,当即抢过话头道:“香囊是姨娘给我的,说是放枕头下安神香助眠,我想着必定无害的。” “放屁!这里面有迷药!” 金兵老大怒道。 吴黛瞪大双眼盯着沈银飞:“啊呀姨娘,你这是为什么?” “你——你——” 沈银飞气得发抖,指着她说不出一句整话。 吴黛心道,哼,你把我送入虎口,我就先送你归西!反正都是一死,就图个爽! “找死!” 金兵老大抬脚用力一踹,只听"咔"一下骨裂声,沈银飞倒在地上,捂着左腿惨叫。 第4章 花匠巧施智 “噌”地一声,金兵老大从腰间抽刀,挥手就向地上的沈银飞砍去,一旁的吴盛眼见亲娘命悬一线,忙一把将她拖起来扯开。 金兵老大一刀未中,怒道:“全都去死!” 说着举刀向吴盛劈去。 沈银飞见状,不顾腿疼,拼命推开儿子。 金兵老大两刀皆落空,更加羞恼暴躁,只见他额上青筋突出,啊地大喊一声,冲向母子俩。 吴黛一颗心狂跳,这匪头子急了眼,自己的小命恐怕也危在瞬息。 突然,“嗖”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金兵老大狂叫一声,手中腰刀“咣啷”落下,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 吴黛抬眼望去,只见他小臂上一支铁箭穿过,鲜血汩汩流出。 紧接着,又是“嗖嗖嗖”几声,几支羽箭破窗而入,精准地射中堂内的每一个金兵。 吴家众人惊吓之余,但听厅堂大门“嘭”地被推开,一队弓箭手率先涌入,对准堂内躺在地上呻吟的金兵。 随后,一名长衫锦服的高大中年男子进来发令道:“全都绑起来!” 吴黛也被这瞬息变化的局势惊得说不出话,怔愣之间,一个矮胖男子冲过来搂住吴盛,正是吴父吴柏田,“阿盛,你没事吧?” 吴盛还未回过神来,呆呆地道:“......爹?” 还没等他说完,沈银飞扑过来哭喊:“吴郎——” 吴柏田转身扶住她,“你伤着哪了?” 沈银飞惊吓过度,只是呜呜咽咽地哭。 三人抱头痛哭了好一阵,吴柏田才抽身来关心吴黛,“可曾受伤?” 据吴黛原身记忆,吴柏田对她这个嫡女也算不错,可自大哥去世以后,二哥吴盛成了家里独苗,自然也得父亲偏爱,被寄予厚望。 吴黛扯了扯嘴角,淡淡地回道:“我没事”。 锦服男子道:“吴兄,此地偏僻,令府上下受伤受惊,不如去客栈同住。” 吴柏田道好。 原来男子姓周名向,是吴柏田少年时在建康读书的同窗。两人都不是擅长读书之人,后来吴柏田早早弃学从商,而周向长得高大壮实,孔武有力,且有报国之志,便投军从戎。 彼时南北尚未议和,战争时有发生,周向凭着军功升迁,此番是从扬州调往南剑州任知州,举家南下,路过此地,在客栈住下歇脚。 吴柏田与周向年少交好,此番获悉旧友路过建康,便去拜访,没成想这一访还救了全家人的性命。 吴黛惊愕稍缓,正吁一口气,又有一名男子走来,向她施礼道:“吴娘子无碍吧?” 吴黛定睛一看,竟是姚冠杨,只见他胸口起伏明显,喘息稍剧,长衫被雨打湿,上面不知沾了什么东西,焦黑一片,消瘦的脸颊上涔涔滴水,不知是汗是雨,颇有奔波之色。 她奇道:“你......不是被关着吗?” 姚冠杨点了点头,“起初是被一个老金兵看着,关在厨房里,后来在下想了法子逃了出去,正好碰见吴员外身边的刘叔回来,在下便将事情告之,然后跟着刘叔去通知员外,又恰好周知州与员外是故交,且带了府兵,这才及时赶到相救,否则光凭在下一个人,恐怕......恐怕......” 光凭你这个路痴,恐怕我小命早就交代了,吴黛心想。 周向带过兵,打过仗,随行的有二十来个训练有素的护院和府兵,对付十几个金国逃兵绰绰有余,不过考虑到吴家十来口人还在对方手上,便采取了弓箭暗袭的策略,万幸行动及时。 周向吩咐几名手下将金兵押送到当地府衙,随后对吴柏田道:“嫂夫人腿上有伤,令郎、令千金皆受惊不小,我派人先送他们去客栈歇下,再请郎中看伤。吴兄你恐怕要随我去报官,还有这位姚郎君。” 吴柏田和姚冠杨称是。 吴黛道:“我与你们一道去。” 吴柏田皱眉:“阿黛,你就不必抛头露面了。” 吴黛坚持:“我从头到尾都在,事情经过我最了解,去了也能说得清楚。” 吴柏田:“那让阿盛去,正好他也历练历练。” 吴盛闻言,却为难道:“爹,我得照看娘,而且我......我.....腿发软,也没劲了。” 吴柏田恨铁不成钢,叱了一句“没用”,便挥手让他先走了。 深夜时分,月色已完全被乌云遮住,漆黑的路上只有马车前微弱的灯光。 吴黛在车中听着哗哗雨声发愣,吴柏田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已把自己不应该今日出门,留儿女独自涉险,又庆幸自己去拜访了周向,及时搬了救兵之类的车轱辘话念了一遍又一遍。 正当她眼皮子打架,困得要合眼时,车外“啊秋啊秋”两下结结实实的喷嚏声,将她震醒。 此行周向派了两辆马车和两辆马拉板车,板车载着捆成一团的金兵。周向自己坐一辆马车,吴黛和吴柏田坐另一辆,姚冠杨蹭吴氏父女的车。只不过他不好意思坐里面,只与车夫一道坐在车厢外的车辕上。 吴黛从里面敲了一下车门,“进来避避雨吧。” 姚冠杨扬声道:“多谢吴娘子,在下无碍的。” 吴黛:“正好有事问你。” 外面安静了一瞬,车门“吱呀”一声打开,姚冠杨从车辕上进来。 雨点顺风飘来灌进车里,姚冠杨连忙张开双臂挡了挡,然后反手从背后将车门关上。 “吴娘子是想知道在下如何从金兵手上逃脱的吧?” 吴黛有些诧异,这小子心思倒是敏捷。 “没错。” 姚冠杨落座,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在下是用曼陀罗粉末掺在酒里,骗那金兵用下,将他药倒,然后偷偷从烟囱口钻了出去。” “曼陀罗粉?!” 吴黛惊呼,好个巧合。 “正是,在下娘亲常常失眠,在下略懂药理,知道用些许曼陀罗粉做成香包,或者用于熏香能助眠,所以日间去马家村花农那里买一串红花籽时,顺便买了两包曼陀罗花粉。” “那金兵如何肯喝你给的酒?你又是如何偷放曼陀罗粉的?” 吴柏田也很好奇。 姚冠杨道:“起先在下被打晕了不省人事,可那老兵将在下扔进厨房时,在下疼得有了些知觉。如此没多会儿,在下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脸颊很烫,便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扔在灶旁。那看守的老金兵正往灶底添柴,火势正旺,不知在烧什么东西,闻着有些香。在下没敢让他发现,只眯眼偷偷瞧,看到他杈着一只鸭子在火上烤,想着他必定--” “你在那种情形下还能看清他烤的是只鸭子,了不得。”吴柏田轻声插嘴咕哝了一句。 姚冠杨认真解释道:“在下离灶近,火光很亮,看起来并不费力,况且鸭嘴扁扁的,也容易分辨。” 吴柏田:“也是。” 姚冠杨继续道:“在下看他在前厅才用过饭,这会儿还自己点火烤鸭,必定是个好吃的,便突然想到自己怀里揣着的曼陀罗粉,在下盘算着要是能想办法把粉撒到他的吃食里,哄他吃下,或许能令他昏迷,那便出逃有望。可一来当时在下双手被绑,没法拿到粉包,二来即使能行动自如,曼陀罗粉得用量够大才能生效,撒在烤鸭上是不成的,定会被瞧出来。” 吴柏田又插嘴道:“是呀,粉撒得多了不像烤鸭,倒似松花鸭。” 吴黛默默翻了个白眼,这吴老爹还真会打岔。 姚冠杨笑道:“吴员外是懂吃的,知道松花鸭这道菜的人可不多,在下也只是听老师说过,据说采松花得挑清明后的盛花期,采回来后大太阳晒满三天,再经过七七四十九筛,然后——” “咳咳。” 吴黛清清嗓子提醒他回归正题,心说这货也是个天马行空的。 姚冠杨脸微微一红,顿了顿道:“哦,这个——方才说到如何偷偷地撒粉不被发现,在下闭眼苦思,却也想不出任何办法。没一会儿,听到柴火霹啪跳响,那老兵啧了一声,似有焦味。在下瞥见墙角堆着几个酒坛,心里忽然有了主意,于是假意哼了几声,装作才醒过来,求那老兵:‘烦请给点水喝。’ 他抬头看了一眼,复又低头专心转动杈子翻烤,并没有理在下。在下又斗胆求道:‘麻烦你松松绑,让在下自己动手拿水,在下手无寸铁,外面那么多人,定然不敢逃的。’ 可他依然不说话,在下没法子,只好闭嘴。过了一会儿,他烤好鸭子,准备撕肉吃,在下假意轻叹口气说:‘这么香的鸭肉,可惜了。’ 那老金兵听了这话,终于开口道:‘可惜什么?’ 在下道:‘可惜没有青红温酒。’ ” 吴柏田忍不住问道:“青红温酒是什么酒?这我倒从未听过。” 姚冠杨道:“确实没有此酒,是在下胡诌的。” 吴柏田一拍大腿,恍然道:“哦,我明白了,这便是你的计策。” 吴黛扶额,他俩当这是说相声呢,吴老爹捧哏捧得很溜嘛。 姚冠杨点头道:“员外说的是,在下想那北人必定不了解我们南食,那老金兵果然上当了,问:‘青红温酒有什么稀奇的?’ 在下编道:‘你不知道么?建康府三大名菜之一青红酥鸭说的便是青红温酒配烤鸭,酥脆的鸭肉就香醇清冽的酒,肉质更滑嫩,入口更绵密香郁,你这鸭子这么烤倒是没错,可惜缺了酒。’ 那老兵是个馋的,当即咽了咽口水。在下便趁势道:‘唉?那不是有酒么,说不准是青梅酒,若是的话,便能调制青红温酒。’ 老兵将手中烤鸭架在灶上,走到墙角拿了一坛酒过来。待他打开封口,在下嗅了嗅告诉他:‘的确是青梅酒,得再往里面加些红月季花瓣,然后将酒在火上温一温,便是香醇暖口的青红温酒。’ 他问:‘红月季哪来?’ 在下道:‘厨房外的花圃里就种着红月季。’ 他有些狐疑,在下便继续说:‘在下是这家的花匠,是以熟悉府中栽种在各处的花。红月季花瓣香甜,放入酒中,在火上温过后,能调和青梅的酸涩,如此青红温酒就成了’,有诗云‘青红酥肉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说的便是这道名菜了,老祖宗都爱不释口的东西,定然是味道绝美的。’那老金兵见在下说得有理有据,有典有故的,便不疑有他,起身去外面摘月季,在下便是趁这个当口,把一大包曼陀罗粉掺入酒中的。” 吴柏田连连抚掌:“妙哉!妙哉!想不到生死关头,竟能想出如此妙计,你有大才啊!” 姚冠杨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吴黛却问:“可你当时两手反绑,是如何从怀中掏出粉包放入酒中的?” 姚冠杨伸出双手,掌心朝上摊开,只见他两只手掌的掌根红红的一片,还有不少水泡。 “啊呀!” 吴柏田惊道:“你趁那老金兵走开,用灶火烧断了绳子?” 姚冠杨道:“是,老金兵当时添了不少柴火,灶火一直很旺,绳子马上就断了,在下立刻往酒里撒曼陀罗粉,然后再将绳子伪装成捆绑的样子,两手反背捏住绳头,一切正好赶在他回来前完成,当真是惊心动魄。” 吴黛又问:“那你又是怎么从厨房逃出去的呢?” 吴柏田也道:“是啊,按说前厅后院都有人,院外也有人,你是如何避人眼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