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镜像》 第1章 第 1 章 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穿过教学楼走廊,掀起少年们衣角的同时,也翻动着少女们的裙摆。 栾黛绮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目光落在楼下篮球场上来回奔跑的身影上。162公分的身高让她必须微微踮脚才能看清全场,这个细微的动作却牵动了昨天训练时拉伤的肩膀肌肉,一阵隐痛让她轻轻吸了口气。 “所以这就是你拒绝加入射击社的原因?”身旁的好友林雨晴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手伤又复发了?” “不是。”栾黛绮收回视线,将滑落肩头的长发拨到耳后,“只是想换个环境。” 她没说实话。离开待了两年的射击队,转学到这所普通高中,并非她所愿。但自从三个月前那件事发生后,母亲坚持认为她需要“正常的高中生活”,而不是每天在靶场和学校之间两点一线。 “那考虑好加入哪个社团了吗?文学社?戏剧社?”林雨晴数着手指,“还是说你要去篮球社当经理?听说他们正在招人。” 栾黛绮轻轻摇头,目光却不自觉地被篮球场上一道突兀的身影吸引。那人太高了,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他站在三分线外,接到传球后甚至没有屈膝,只是手腕轻轻一推,球便划出完美的弧线,空心入网。 “那是练澄珂,七班的转学生,和你一样,这学期刚来的。”林雨晴注意到她的目光,“据说是因为父母工作调动才转学过来。189的身高,在篮球场上简直就是作弊,对吧?” 栾黛绮没有回应。她的视线凝固在练澄珂身上,出于某种射击选手的本能,她立刻判断出他的身高、臂展、甚至他投篮时那超乎寻常的稳定性。那不是普通高中生会有的姿态——过于从容,过于精准,仿佛肌肉已经记住了成千上万次重复的动作。 就像她一样。 “走吧,下节课要开始了。”她最终说道,转身离开窗边。 同一时刻,楼下的练澄珂抬手接住队友传来的球,却莫名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抬头望向教学楼高处,只看见一个转身离去的纤细背影和随风扬起的黑色长发。 “看什么呢?”队友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将球传回给对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旧伤疤。 这所学校的篮球场对他而言太过矮小,篮筐的高度也似乎比标准矮了几公分。一切都不合手,就像他此刻身上这套过于贴身的校服。转学是他自己的决定,与其在原来的学校继续被当作“那个人”的影子,不如找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 “练澄珂,再来一记三分!”场边有女生喊道。 他置若罔闻,只是默默跑到自己的位置。在这里,没人知道他曾经是全国青少年射击锦标赛的冠军,更没人知道他曾因一场意外被迫离开赛场。篮球不过是他用来填补空缺的运动,一种不需要太多专注力就能完成的消遣。 当他再次抬头望向那个空荡荡的窗户时,不知为何,那道消失的身影却在他脑海中留下了清晰的印象。 ---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的铃声响起,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出教室。栾黛绮收拾好书包,独自走向学校后方的旧体育馆。那里有她需要的安静,也可能有她正在寻找的东西。 根据她前几天的打听,旧体育馆地下一层有个被遗弃的射击场,上世纪九十年代曾是学校特色课程的一部分,如今早已闲置。对她而言,那却是这片校园中唯一可能让她感到自在的地方。 推开沉重的铁门,灰尘在从门口透入的光束中起舞。栾黛绮打开手机照明,沿着楼梯向下走去。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金属锈蚀的气息,却让她莫名安心——这是她熟悉的味道,混合着枪油和旧靶纸的特殊气味。 地下室的灯居然还能打开,几盏昏黄的照明灯亮起,揭示出一个令人惊讶的空间。虽然布满灰尘,但设施基本完整:五个射击靶道,后方还有观察窗,墙上甚至挂着已经泛黄的安全守则。 她放下书包,走到第二个靶道前,伸手抚摸着台面上的痕迹。这里被使用得最多,台面边缘已被磨得光滑,左侧有一小块区域几乎没有灰尘,像是最近有人用手撑过。 栾黛绮皱眉,警惕地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她从书包内侧口袋取出一个长方形的丝绒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把她私人的气手枪。离开专业队伍后,这是她唯一保留下来的物品,也是她与过去生活的唯一联系。 装好枪,戴上专业的护目镜和隔音耳罩,她从包里取出自带的靶纸贴在远处的靶架上。然后回到台前,站定,闭眼,深呼吸。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整个世界已缩小到前方的靶心。 举枪,瞄准,扣动扳机。 一声轻响后,她放下枪,查看结果。十环,但偏右半环。肩伤影响了她的稳定性。 “手腕太僵硬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颤,猛地转身举枪对准声音来源。在角落的阴影里,一个高挑的身影缓缓走出——是白天那个篮球场上的高个子,练澄珂。 “这里是禁止进入的。”她冷声道,枪口仍对准他。 练澄珂举起双手,表情却毫无惧意,“门没锁。而且,据我所知,这个射击场已经废弃多年了。”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枪上,“□□,气手枪,4.5毫米口径,初速约110米每秒。不错的选择,就是后坐力有点大。” 栾黛绮缓缓放下枪,但眼神依然警惕,“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和你一样,曾经在某个地方待过。”他走近几步,目光扫过她刚才射击的靶纸,“你的站姿有点偏,重心太靠右了。不是习惯问题,是右肩有伤,所以在下意识保护它。” 这番精准的分析让她彻底怔住。在射击这个相对小众的运动中,能一眼看穿她问题所在的人寥寥无几。 “你是射击运动员?”她问道,同时注意到他走路的姿态——步伐平稳,上身几乎不动,这是长期负重训练形成的习惯。 “曾经是。”练澄珂简短地回答,走到旁边的靶道,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折叠刀,“不过现在只是普通高中生。” 他随手一挥,小刀旋转着飞向远处的靶架,精准地钉在了靶心位置。 飞刀。这不是正规射击训练的内容,但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长期练习的结果。 “你为什么在这里?”栾黛绮终于问出关键问题。 练澄珂收回小刀,转头看向她,“和你来的原因一样。寻找一个能让自己呼吸的地方。”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那一刻,栾黛绮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同样离开曾经熟悉的领域,同样在这所普通高中里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 “栾黛绮,高二五班。”她最终说道,将气手枪放回盒中。 “练澄珂,七班。”他点点头,“我看过你去年的比赛视频。省青少年锦标赛,气手枪项目,金牌。” 这个意外的揭晓让她愣在原地。她从未想过在这里会有人认出自己,更没想到他会看过自己的比赛。 “你怎么会——” “研究对手是基本功课。”他打断她,“虽然我们项目不同——我是步枪选手——但顶尖运动员之间总会互相关注。” 步枪。这解释了他的身高优势,也解释了他那异于常人的稳定性。在射击界,步枪选手以惊人的核心力量和稳定性著称。 “那你为什么放弃了?”她轻声问道。 练澄珂的表情瞬间冻结,那道无形的墙再次降下。“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回不去了。”他转身走向门口,“建议你离开时擦掉台面上的指纹,这里虽然偏僻,但保安偶尔会巡逻。” 他离开后,栾黛绮独自站在空旷的射击场中,空气中还残留着某种张力——那是两个曾经同类的人相互识别时产生的微妙反应。 她回到靶道前,重新举枪,但这次她注意到练澄珂说得对,她的重心确实太靠右了。调整姿势后,她连开三枪,全部命中靶心。 那种被理解的恐惧和欣慰交织在一起,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 第二天午休,栾黛绮在食堂再次看到了练澄珂。他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放着一本翻开的小说,但目光却落在窗外。周围有不少女生偷偷看他,却没人敢上前搭话。 189公分的身高在日本高中生中实在太过醒目,再加上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轮廓分明的脸,使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众人焦点,也自然而然地与周围隔开一段距离。 栾黛绮端着午餐托盘,犹豫片刻后,还是走向了他的桌子。 “可以坐这里吗?” 练澄珂从窗外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请便。” 她坐下后,两人陷入一阵沉默。栾黛绮注意到他手边那本书——不是流行小说,而是一本关于运动心理学的专业著作。 “你的肩伤,是盂唇撕裂吗?”练澄珂突然问道。 栾黛绮手中的筷子一顿,“你怎么知道?” “看你举枪时的微表情,还有你避免大幅度活动右肩的习惯。”他平静地说,“我经历过类似的伤病,只是部位不同——手腕三角纤维软骨复合体损伤。” 这对射击运动员来说几乎是职业生涯的终结。栾黛绮顿时理解了他放弃射击的原因。 “恢复得不好?”她轻声问。 练澄珂抬起左手,露出腕部一道浅浅的疤痕,“永久性损伤。可以正常生活,但无法继续专业训练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影泄露了真实情绪。 “抱歉。” “没必要。”他合上书,“你现在还接受正规治疗吗?” “每周两次物理治疗。”她下意识地揉了揉右肩,“医生说如果三个月内没有改善,可能要考虑手术。” “手术风险很大,尤其是对我们这种需要精细肌肉控制的运动员。”他一针见血地指出。 “我们”?这个词让栾黛绮心头微动。尽管他已经离开赛场,但仍把自己归为射击运动员的一员。 “我知道风险,但如果不能继续射击...”她没说完下半句,但相信他明白。 练澄珂沉默片刻,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撕下一页写下一串数字,“这是一个专门处理运动员损伤的康复师联系方式。告诉他是我推荐的,他会给你折扣。” 栾黛绮接过纸条,注意到上面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每个笔画都一丝不苟——这是长期进行射击训练的人常有的特征,极致的控制力渗透到生活的每个细节。 “你为什么帮我?” 练澄珂抬起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涟漪,“也许是因为不想看到有人重蹈我的覆辙。” 就在这时,一群喧闹的男生经过他们的桌子,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了栾黛绮的椅子,她的汤碗应声翻倒,橙黄色的味增汤洒在练澄珂放在桌面的书上。 “对不起!对不起!”男生慌忙道歉。 练澄珂的第一反应不是抢救书本,而是迅速抓起餐巾纸擦干书页,动作急切得近乎慌乱。 “只是本书,不用这么紧张吧?”撞人的男生试图开玩笑。 练澄珂没理会他,只是专注地抢救那本湿透的书。当他把书倒过来抖掉水分时,一张藏在书皮夹层里的照片飘落在地。 栾黛绮弯腰捡起,在归还前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照片上是一个约莫十四岁的男孩,穿着国家队青年训练营的队服,手中高举奖杯,站在标准的射击场前。男孩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与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练澄珂判若两人。 但引起她注意的不是照片中的人,而是他身后的背景。那个射击场她再熟悉不过——国家体育训练中心,她曾在那里参加过三次集训。 更巧的是,照片一角,背景人群中,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正在举枪瞄准。尽管画质模糊,栾黛绮依然认出那是十四岁的自己。 那一刻,世界仿佛静止了。 她抬头看向练澄珂,他正盯着她手中的照片,表情复杂。 “这张照片...”她轻声说。 “三年前的全国青少年锦标赛。”他接过照片,小心地放回书中,“那是我赢得的最后一个冠军。” 他没注意到照片背景中的她。这个认知让栾黛绮莫名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失落。 “你很想回到那个时候吧?”她问。 练澄珂合上受损的书,将它小心地放进书包,“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我现在只是普通高中生,打打篮球,看看书,准备升学考试。” 但栾黛绮知道他在说谎。一个真正的“前”运动员不会保留着三年前比赛的照片,不会一眼看出别人的技术缺陷,不会在书本被打湿时露出那种近乎恐慌的表情。 射击就像血液,一旦流入体内,就再也无法彻底清除。 “今晚七点,旧体育馆地下一层。”她突然说,“我要测试几种不同的持枪姿势,需要有人记录数据。” 练澄珂明显愣了一下,“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去?” “因为你需要它,就像我需要射击一样。”她站起身,收起托盘,“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们是一类人。” 离开食堂时,栾黛绮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如同昨天她感受到他在篮球场上的注视。 --- 晚上七点,地下射击场。 栾黛绮独自调试着设备,心里并不确定他是否会来。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空旷的场地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也许她判断错了。也许练澄珂真的已经放下了过去,开始了新生活。也许他对射击的留恋只是她的错觉。 她举起枪,对准靶心,却迟迟没有扣动扳机。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铁门开启的声音。她回头,看见练澄珂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个文件夹。 “我迟到了。”他简单解释,走到她身边,“这是数据记录表,按照国际标准设计的,包括稳定性评分和弹着点分布分析。” 栾黛绮接过表格,发现上面详细列出了各种评估项目,专业程度不亚于她在省队使用的训练记录。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下午自习课。”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从包里拿出一个便携摄像机,“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录下你的动作,便于慢动作分析。” 她点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你不需要参与实际射击吧?你的手腕...” “记录和观察不会影响。”他架好摄像机,调整好角度,“开始吧,先从标准姿势开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栾黛绮尝试了五种不同的持枪姿势,而练澄珂则详细记录每一种姿势下的表现。他的观察敏锐得令人惊讶,能捕捉到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细微习惯。 “第四种姿势,你的右肩比左肩高了约两度,导致弹着点整体偏右上。”他指着记录表说。 栾黛绮放下枪,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医生建议我尝试左眼主导瞄准,但感觉很不自然。” “因为你的大脑已经习惯了右侧模式。”练澄珂走到她身边,“介意我碰你的肩膀吗?” 她犹豫了一瞬,然后点头同意。 他的手指轻按在她的右肩和后背上,调整着她的站姿。“重心再向左移一点...对,就这样。现在感觉怎么样?” 栾黛绮举枪试了试,惊讶地发现肌肉的紧张感减轻了许多。“好多了。你怎么会懂这些?” “受伤后,我花了大量时间研究运动生物力学。”他回到摄像机后,“某种程度上,不能亲自上场后,我反而更理解射击的本质了。” 这句话中隐含的苦涩让她心头一紧。 “最后一组测试,”她说,“然后今天就到这里。” 当最后一发子弹击中靶心时,栾黛绮放下枪,转身面对练澄珂:“你为什么来?真的只是为了帮我?” 练澄珂关闭摄像机,整理好记录表,长时间沉默后终于开口:“那天在篮球场上,我看到你站在窗边。你看着球场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与我第一次拿起步枪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什么感觉?” “明知自己不属于那里,却不得不假装融入。”他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我们确实是一类人,栾黛绮。但这不一定是好事。” “什么意思?” “离我太近的人,往往会被我的阴影笼罩。”他轻声说,语气中带着她无法理解的警告。 “我不怕阴影。”她回答,“我曾在最刺眼的阳光下比赛,知道如何应对强光。” 练澄珂微微勾起嘴角,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尽管转瞬即逝。 “明天同一时间?”他问。 “如果你方便的话。” 他点头,开始收拾设备。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栾黛绮突然叫住他:“练澄珂,那张照片...你当时知道我在背景里吗?”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第一天在这里见到你时,我就认出来了。2019年全国青少年锦标赛,气手枪少年组冠军栾黛绮。我看了那场比赛,你的最后一枪,10.9环,完美绝杀。” 这个认知让她怔在原地。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是谁。 “那你为什么不说?” “因为那时候的你,眼中只有靶心。”他终于转身,目光复杂,“而现在,你的眼中有了其他东西——犹豫,恐惧,不确定。我不确定你是否还想被认出来。” 他说得对。离开专业队伍后,她一度害怕被人认出,害怕那些“天才少女为何陨落”的疑问。练澄珂的沉默,某种意义上是一种体贴。 “谢谢。”她轻声说。 他摇摇头,“不必。明天见。” 练澄珂离开后,栾黛绮独自站在靶道前,思考着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们像是两面相对放置的镜子,互相映照出彼此的模样——同样的过去,同样的伤痛,同样无法割舍的热爱。 但她也隐约感觉到,在练澄珂平静的表面下,藏着比她想象中更深的阴影。那道阴影与他放弃射击的真正原因有关,与他腕上的伤疤有关,与他警告她不要靠近的原因有关。 而奇怪的是,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她退缩,反而激起了她的好奇。 就像瞄准一个未知的目标,她需要更多的数据,更多的观察,更深入的分析。 而作为一名优秀的射击手,她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和精准。 第2章 第 2 章 物理课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与窗外淅沥的雨声交织成催眠的白噪音。栾黛绮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笔,目光却落在对面教学楼七班的窗户上。 距离昨晚在地下射击场的会面已经过去十六小时,练澄珂那句“离我太近的人,往往会被我的阴影笼罩”仍在她的脑海中回响。那是什么样的阴影?她不禁揣测。是运动生涯被迫终结的遗憾?还是更深层、更私密的伤痛? “栾黛绮同学,”物理老师的声音突然切断了她的思绪,“你能解释一下这道题中抛体运动的原理吗?” 她站起身,目光迅速扫过黑板上的题目——一个关于斜抛运动的问题,给出初速度和角度,求最大高度和水平射程。 “物体在抛出后,水平方向做匀速直线运动,竖直方向做匀变速直线运动,加速度为重力加速度。”她流畅地回答,“最大高度由竖直方向的分速度决定,水平射程则由水平分速度与飞行时间的乘积得出。” “很好,”老师满意地点头,“那么,从射击运动员的角度来看,这个理论在实际应用中会有什么偏差吗?” 全班同学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这是她转学以来第一次被公开提及过去的运动员身份。她感到一阵不适,像被突然暴露在聚光灯下。 “空气阻力、湿度、科里奥利力等都会影响实际弹道。”她简短地回答,希望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科里奥利力?”有同学小声疑问。 “地球自转产生的偏向力,对长距离射击有影响。”她解释道,同时注意到教室后门闪过一个高挑的身影——练澄珂正从走廊经过,他的目光与她短暂相接,随即移开。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老师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练澄珂的物理老师与她的老师在同一办公室,也许他们讨论过这两个转学生相似的背景。 坐下后,邻座的林雨晴凑过来小声问:“你怎么会认识七班的练澄珂?今天早上有人看到你们在食堂一起吃饭。” 高中里的信息传播速度总是快得惊人。 “只是偶然碰到。”她轻描淡写地带过,心思却已飘向昨晚练澄珂调试摄像机时的专注侧脸。 下课铃终于响起,栾黛绮迅速收拾好书包,向旧体育馆走去。今天是周四,按照她的计划,应该着重训练左侧瞄准的适应性。但此刻她更想知道的是,练澄珂是否会再次出现。 --- 练澄珂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连绵的雨幕。他通常会在放学后参加篮球社的训练,但今天他请了假。手腕的旧伤在潮湿天气里总是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段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澄珂,不去训练吗?”篮球社的队长从身后拍拍他的肩。 “今天有事。”他简短回应。 “听说你和五班的栾黛绮走得很近?”队长的语气带着试探,“好多人都看到了。” 练澄珂没有回答,只是将书包甩到肩上。流言蜚语总是传播得比事实快,他早已习惯。 “提醒你一下,她可是教导主任重点关注对象。”队长压低声音,“转学前是专业运动员,据说因为心理问题退队了。这种人最好别走太近。” 心理问题?练澄珂皱眉。他从栾黛绮的身上看到的只有坚韧和专注,以及偶尔闪过的迷茫——那是在人生轨道突然改变时必然会有的困惑,与他如此相似。 “谢谢你的关心,”他平静地说,“但我有自己的判断。” 撑开伞,他步入雨中,却没有走向校门,而是绕路走向旧体育馆的方向。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出于一名前运动员对同类的关心,但内心深处,他明白那不仅仅是如此。 在栾黛绮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失去的东西——对射击纯粹的热爱和执着。即使受伤,即使被迫离开专业队伍,她依然在寻找任何可能的方式继续射击。而他自己,却连拿起一把训练用□□的勇气都没有。 地下射击场的门虚掩着,他推门而入,听到里面传来规律的射击声。栾黛绮已经开始了训练,她站在第二个靶道前,专注地瞄准,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他静静地观察她的动作——站姿比昨天稳定了许多,显然是采纳了他的建议。但她的眉间有着挥之不去的疲惫,每一次举枪都伴随着轻微的吸气,那是疼痛的信号。 “你的肩部肌肉太紧张了。”他出声提醒。 栾黛绮转过身,眼中没有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湿气让旧伤复发了。”她放下枪,揉了揉右肩,“但我必须适应这种条件,真正的比赛不会总是选在晴天。” 这句话刺痛了他。曾几何时,他也怀着同样的想法,在手腕疼痛难忍时依然坚持训练,直到再也无法扣动扳机。 “过度训练只会加重伤势。”他走到她身边,从包里拿出一管药膏,“这个对肌肉酸痛很有效。” 她接过药膏,微微惊讶:“你随身带着?” “习惯了。”他简短回答,不愿多作解释。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记录着她的训练数据,偶尔提出调整建议。令他惊讶的是,栾黛绮的进步速度远超预期,左侧瞄准的命中率已经从最初的30%提升到了65%。 “你的学习能力很强。”他在记录表上写下最新数据。 “不是学习能力,”她放下枪,认真地说,“是重新学习。射击本质上是一种肌肉记忆,我需要覆盖旧的记忆,建立新的模式。” 这句话精准地描述了他自己的处境——不是忘记射击,而是建立没有射击的新生活。但三年过去了,他依然没有成功。 “昨天的照片,”她突然转换话题,“我查了那场比赛的记录。你是步枪三姿项目的冠军,创下了当时的青少年组纪录。” 练澄珂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纪录保持了一年零七个月,直到下一届比赛才被打破。”她继续道,显然做足了功课,“为什么放弃得那么彻底?即使是手腕受伤,也有很多运动员转型做教练或裁判。” 他放下记录表,直视她的眼睛:“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过去?” “因为我们很像。”她的目光毫不躲闪,“而了解你的阴影,能帮助我避开自己的。” 这个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她会说是出于好奇或关心,没想到是如此直白实用的理由。 “我的故事并不特别。”他转身开始收拾设备,“一个有前途的运动员因伤退役,仅此而已。” “那为什么国家队的总教练会亲自给你写信?” 练澄珂猛地转身:“你翻了我的东西?” “照片从书里掉出来时,我看到了夹在一起的信封。”她平静地解释,“邮票是特制的,只有国家训练中心会用那种邮票。” 他深吸一口气,抑制住突然涌上的怒火。她观察得太细致了,像分析靶纸上的弹孔一样分析他的生活。 “那封信与我的退役无关。”他最终说道,“只是一封慰问信。” “但你保留了它,和照片放在一起。”她向前一步,“你并没有真正放弃射击,练澄珂。你只是害怕再次失败。” 这句话像一颗精准的子弹,击中了他最深的恐惧。是的,他害怕——害怕即使尝试复健,也无法回到巅峰水平;害怕那个曾经被誉为“天才”的自己,最终只能沦为平庸。 “我们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他收起最后一件设备,向门口走去。 “明天还会来吗?”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栾黛绮太敏锐,太接近真相,而他现在还没有准备好面对那些他努力掩埋的过去。 --- 周五的篮球训练场上,练澄珂比平时更加沉默。他机械地完成每一个动作,投篮,传球,跑位,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澄珂,你今天状态不太对。”训练结束后,教练拦住他,“下周六的友谊赛,你将是首发,这样的状态可不行。” 他点点头,“我会调整好的。” “是因为手腕的旧伤吗?”教练关切地问,“还是因为那些谣言?” 他警觉地抬头:“什么谣言?” 教练犹豫了一下:“有人看到你和五班的栾黛绮经常在一起。教导主任确实提醒过我,那个女孩可能有心理问题,她之前的退队不是单纯的伤病原因。” “那是为什么?”他尽力保持语气平静。 “据说是比赛压力导致的焦虑症,有一次重要比赛中突然无法扣动扳机。”教练压低声音,“她的教练试图让她继续比赛,但她完全崩溃了。后来就转学了。” 练澄珂想起栾黛绮举枪时的专注表情,那里面没有任何犹豫或恐惧,只有绝对的决心。他无法想象那样的她会因为压力而崩溃。 “我不认为那是真的。”他说。 “无论如何,小心点总是好的。”教练拍拍他的肩,“你是个有前途的篮球选手,我不希望你受到负面影响。” 回家的路上,练澄珂反复思考着教练的话。如果栾黛绮真的有过无法扣动扳机的经历,那她现在的坚持就更加令人敬佩——克服心理障碍比克服身体伤病需要更大的勇气。 经过旧体育馆时,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地下室的灯亮着,她应该还在训练。犹豫片刻后,他还是推开了那扇铁门。 栾黛绮果然在那里,但今晚的她与往常不同。她站在靶道前,举着枪,却迟迟没有射击。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持枪的手微微颤抖。 “栾黛绮?”他轻声呼唤。 她仿佛从梦中惊醒,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恐慌。 “你还好吗?”他走近问道。 “我没事。”她放下枪,深吸一口气,“只是...今天状态不太好。” 他观察着她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扣动扳机时的障碍吗?” 栾黛绮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你听说了什么?” “有人说你因为比赛压力,曾经无法扣动扳机。”他直接说道,“是真的吗?”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他看到她眼中闪过挣扎,最终化为一种无奈的坦然。 “半年前的全国选拔赛,”她缓缓开口,“决赛最后一枪,如果我打出9.7环以上的成绩,就能入选国家队。但当我举枪瞄准时,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什么意思?” “视野中央出现盲点,就像有人用橡皮擦掉了靶心。”她的声音平静,但紧握的拳头泄露了情绪,“我无法扣动扳机,因为根本不知道瞄准的是什么。医生说是心因性视觉障碍,压力导致的暂时性失明。” 练澄珂震惊地看着她。他听说过这种病症,极端压力下,大脑会主动屏蔽部分视觉信息,作为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后来呢?” “我失去了资格,离开了队伍。”她简短地说,但他能想象到那之后的艰难——专业运动员的道路一旦中断,就很难再接上。 “现在还会出现吗?”他问。 他观察着她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扣动扳机时的障碍吗?” 栾黛绮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你听说了什么?” “有人说你因为比赛压力,曾经无法扣动扳机。”他直接说道,“是真的吗?”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他看到她眼中闪过挣扎,最终化为一种无奈的坦然。 “半年前的全国选拔赛,”她缓缓开口,“决赛最后一枪,如果我打出9.7环以上的成绩,就能入选国家队。但当我举枪瞄准时,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什么意思?” “视野中央出现盲点,就像有人用橡皮擦掉了靶心。”她的声音平静,但紧握的拳头泄露了情绪,“我无法扣动扳机,因为根本不知道瞄准的是什么。医生说是心因性视觉障碍,压力导致的暂时性失明。” 练澄珂震惊地看着她。他听说过这种病症,极端压力下,大脑会主动屏蔽部分视觉信息,作为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后来呢?” “我失去了资格,离开了队伍。”她简短地说,但他能想象到那之后的艰难——专业运动员的道路一旦中断,就很难再接上。 “现在还会出现吗?”他问。 “偶尔,在特别疲惫的时候。”她承认,“就像刚才,靶心突然消失了。但我学会了应对,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重新瞄准。” 这种勇气令他自愧弗如。面对那样的挫折,她依然坚持着,而他自己却因为可能的失败而彻底放弃。 “我放弃射击的真正原因,”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而遥远,“不是手腕的伤。” 栾黛绮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继续。 “那场比赛,我创下纪录的那场,”他的目光穿过她,看向遥远的过去,“我的竞争对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比赛前夜服用过量安眠药。” 她倒吸一口气:“为什么?” “因为压力。他父亲是我们省的体育局局长,期望他必须获胜。”练澄珂的声音干涩,“但我不知道他的状态那么糟,比赛前还和他开玩笑说我会全力以赴。” “那不是你的错。” “也许吧。”他摇头,“但当我站在赛场上,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我想的是:如果我没有那么优秀,如果他觉得有机会赢,会不会...” 他没有说完,但栾黛绮已经理解。有些重量,一旦压在肩上,就再也卸不下来。 “所以你选择离开。” “手腕受伤给了我一个合理的借口。”他抬起左手,看着那道疤痕,“实际上,即使没有受伤,我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射击了。” 他们沉默地站在昏黄的灯光下,两个被过去束缚的人,在废弃的射击场里分享着彼此最深的伤痛。 “我有个提议。”良久,栾黛绮开口,“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帮助你克服心理障碍,你帮助我进行康复训练。”她说,“我们彼此扶持,重新回到赛场上。” 这个提议既诱人又可怕。回到赛场意味着面对所有他试图逃避的记忆和恐惧。 “为什么是我?”他问。 “因为只有真正理解重量的人,才能教会别人如何负重。”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而你,练澄珂,比任何人都理解那种重量。”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月光从高处的气窗斜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交错的光影。在那一刻,练澄珂看着眼前的女孩,突然意识到他们就像那些错位的镜象——表面相似,内在却互为倒影。 “好吧,”他听见自己说,“我们试试。” 这个词既是对她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挑战。他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何方,但也许,只是也许,他们可以互相引领,走出各自的阴影。 第3章 第 3 章 周一清晨的阳光斜射进教室,在栾黛绮的桌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是练澄珂五分钟前发来的: 「今天放学后,我需要处理一些事情。训练改到晚上七点半。」 简洁,直接,没有任何解释。就像他本人一样,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自从上周五那场交心的谈话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依然是训练伙伴,却多了一层共享秘密的亲密。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林雨晴凑过来,吓得栾黛绮迅速按熄了屏幕。 “没什么,一条垃圾短信。” 林雨晴挑眉,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对了,你知道吗?七班的练澄珂昨天在区篮球赛里拿了MVP。现在全校女生都在讨论他。” 这个消息让栾黛绮微微一愣。他周末有比赛?却只字未提。 “他很厉害吗?” “何止厉害!”林雨晴兴奋地拿出手机,给她看一段视频,“看到这个三分球了吗?距离篮筐起码十米,随手一投就进了。简直像开了挂一样。” 视频中的练澄珂在球场上奔跑,起跳,投篮,每个动作都流畅而精准。但栾黛绮注意到,他的表情始终淡漠,即使进球得分,也没有丝毫喜悦,与周围欢呼的队友形成鲜明对比。 那是一种她熟悉的表情——身体在运动,灵魂却不在场。 “他打篮球的样子,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栾黛绮轻声评论。 林雨晴收回手机,若有所思:“听七班的人说,他平时也很少参加社团活动,总是独来独往。但篮球教练特别看重他,据说想培养他参加全国高中联赛。” 下课铃响起,栾黛绮收拾好书本站起身。当她走出教室时,恰好看到练澄珂从走廊另一端走来。他手中抱着一摞新发的教材,正与身旁的篮球社队长交谈。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他几不可见地对她点了点头,随即移开视线,继续与队长说话。 这种公开场合下的刻意疏远,与地下射击场里那个专注指导她的练澄珂判若两人。 --- 放学后,栾黛绮提前来到地下射击场。她需要独处的时间,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自从转学以来,她一直将射击视为与过去唯一的连接,是证明自己仍未放弃的方式。但现在,与练澄珂的相遇打乱了她的节奏。他太了解射击,也太了解她所处的困境,在他面前,她无法掩饰自己的脆弱与不安。 她从包里拿出气手枪,开始组装。金属部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个熟悉的过程中,她逐渐平静下来。 举枪,瞄准,射击。 第一发子弹偏离靶心,打在七环的位置。她的呼吸有些紊乱,肩部的旧伤隐隐作痛。 闭上眼睛,她尝试回忆起练澄珂指导的要点:重心左移,放松肩部,均匀呼吸... 第二发,八环。 第三发,九环。 状态在慢慢恢复,但那种如臂使指的精准感却迟迟没有回来。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某个零件出了故障,即使外表完好,却再也无法达到最佳性能。 “你的手腕角度偏了五度。” 声音从身后响起。栾黛绮转身,看见练澄珂站在门口。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小时。 “你怎么...” “篮球训练取消了。”他走进来,放下背包,“队长想让我参加下周的友谊赛,我拒绝了。” “为什么?”她放下枪,“听说你打得很好。” “那不重要。”他简短地带过,走到她身边,“继续吧,我看看你的问题在哪里。” 接下来的半小时,练澄珂以近乎严苛的标准调整着她的每个动作。与往日的温和指导不同,今天的他显得急躁而不耐烦,多次打断她的射击,要求重来。 “不对,还是不对。”在栾黛绮连续第三次打出八环后,他皱眉道,“你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 “我很专注。”她反驳,感到一阵委屈。 “身体的专注和精神的专注是两回事。”他拿过她手中的枪,站到靶道前,“看着。” 举枪,瞄准,射击。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 十环。 栾黛绮惊讶地看着靶纸。即使是气手枪,这样的精准度也令人惊叹,更何况他使用的是非惯用手。 “你怎么...” “肌肉记忆。”他将枪递还给她,“即使三年没有正式训练,有些东西一旦学会,就永远不会忘记。” 这句话中蕴含的复杂情感让她一时语塞。 “今天下午,我去见了以前的教练。”他突然说,声音低沉,“他告诉我,省队还有一个名额,如果我能通过下个月的选拔赛,就可以重新加入。”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栾黛绮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恭喜你。”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 “我拒绝了。” “为什么?”她无法理解,“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机会吗?” 练澄珂走到墙边,靠坐在那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因为我害怕。” 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使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脆弱。栾黛绮在他身边坐下,等待他继续。 “教练说,我的手腕伤势已经稳定,只要加强康复训练,完全可以恢复到以前的水平。”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但问题从来不是手腕,而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你还在责怪自己?” “不只是责怪。”他苦笑,“而是一种...恐惧。恐惧即使回去了,也不再是原来的自己。恐惧那个曾经被誉为天才的练澄珂,最终只能沦为平庸。” 这番话如此熟悉,仿佛是从她内心深处掏出来的。曾几何时,她也怀着同样的恐惧,害怕自己再也无法找回那个在赛场上无所畏惧的栾黛绮。 “我理解。”她轻声说。 “我知道你理解。”他转头看她,“这正是我告诉你的原因。” 两人沉默地坐在那里,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滴水声打破寂静。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他们共享着同样的秘密,同样的恐惧。 “我们来做个小测试吧。”良久,栾黛绮提议。 “什么测试?” 她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两条黑布:“蒙眼射击。” 练澄珂皱眉:“这有什么意义?” “如果视觉会干扰我们,不如暂时关闭它。”她将一条黑布递给他,“真正的肌肉记忆,不应该依赖眼睛。” 他犹豫片刻,接过黑布:“怎么比?” “五发子弹,总分高者胜。”她微笑道,“输的人请客吃冰淇淋。” 这个轻松的赌约似乎缓解了紧张的气氛。练澄珂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你确定要和我比?即使蒙着眼,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求之不得。” 他们各自站到靶道前,用黑布蒙住眼睛。世界陷入黑暗,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锐——栾黛绮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感受到手中枪的重量,甚至能感知到不远处练澄珂的存在。 “准备好了吗?”她问。 “随时可以开始。” 在绝对的黑暗中,她举枪,瞄准那个存在于想象中的靶心。这一刻,视觉的干扰消失了,压力也不复存在,只剩下身体最本能的记忆。 第一枪,她感觉到扳机的阻力,然后是一声轻响。 “八环,偏右下。”练澄珂的声音响起,他已通过遥控器看到了结果。 不错,但还不够好。她调整呼吸,再次举枪。 第二枪,九环。 第三枪,十环。 当她打完五发子弹,摘下眼罩时,发现练澄珂早已结束,正看着记录器上的结果。 “总分四十五环。”他报出她的成绩,“不错。” “你的呢?” 他沉默地将记录器转向她:四十三环。 她赢了,以两环的优势。 “这不可能。”她脱口而出,“你明明...” “我分心了。”他摘下眼布,眼神复杂,“在黑暗中,我听到了你的呼吸节奏,那么稳定,那么专注。这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往事?” “我最好的朋友,他射击时也有这种节奏。”他的声音几不可闻,“稳定得像节拍器一样。” 栾黛绮忽然明白了今天他反常的原因。见教练,谈及回归的可能,这些都唤醒了他一直试图压抑的记忆。 “告诉我关于他的事。”她轻声说。 练澄珂凝视着远处的靶纸,良久,才缓缓开口:“他叫周雨辰,我们从七岁起就在一起训练。他性格开朗,爱笑,和沉默寡言的我正好相反。在场上,我们是竞争对手;在场下,我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那次比赛前,他状态一直不好。他父亲给他太大压力,要求他必须赢。我曾看到他躲在洗手间里呕吐,因为紧张过度。” “那你为什么没有...” “没有阻止他?没有告诉教练?”他苦笑,“因为我以为那是正常的赛前紧张。我甚至对他说:‘别担心,我们会一起进入决赛,像以前一样。’” 他的声音哽咽了:“那天晚上,他服用了过量安眠药。留下的字条上写着:‘我无法承受失败的重量。’” 栾黛绮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这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浑身一震,仿佛从漫长的噩梦中惊醒。 “他后来...” “救回来了,但再也无法进行精密运动,双手留下了永久性颤抖。”练澄珂深吸一口气,“他的父亲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将部分责任归咎于我,认为是我给了他太大压力。” “这不公平。” “也许吧。”他摇头,“但我也无法原谅自己。如果我更细心一点,如果我察觉到他状态不对...” 这次,栾黛绮没有说出“那不是你的错”这类苍白的安慰。她深知,有些愧疚一旦形成,就会成为灵魂的一部分,无法轻易剥离。 “知道吗?”她轻声说,“我也有类似的经历,虽然没那么严重。” 他转头看她,等待她继续。 “在我无法扣动扳机的那次比赛后,我的教练非常失望。他培养了我六年,将我视为他职业生涯的巅峰之作。”她的目光变得遥远,“后来我得知,他因此失去了国家队教练的推荐资格。” “那也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她微笑,笑容中带着苦涩,“但知道和感受是两回事。我们总是更容易原谅别人,而不是自己。”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他。他久久地凝视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冰淇淋。”他突然说。 “什么?” “我输了,欠你一个冰淇淋。”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现在就去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店营业到很晚。” 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让她愣住了。在她的印象中,练澄珂从未主动提出过训练以外的邀约。 “好啊。”她最终回答,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大,温暖而稳定,完全包裹住她的。在起身的瞬间,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仿佛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同类。 当他们走出旧体育馆,踏入夜色中时,栾黛绮意识到,某种边界已经被打破了。他们不再是简单的训练伙伴,而是共享伤痛与秘密的盟友。 而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未知却不再孤独的道路。 --- 那家冰淇淋店坐落在学校后街的转角处,店面不大,装修却十分温馨。暖黄色的灯光下,几对学生情侣坐在角落里低声交谈。 “你常来这里?”栾黛绮看着练澄珂熟练地向店员点单,忍不住问道。 “偶尔。”他将一杯香草巧克力双拼递给她,“心情不好的时候。” 她尝了一口,冰淇淋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奇异地缓解了心中的沉重。 “所以今天你心情不好?” 他在她对面的高脚凳上坐下,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那杯草莓冰淇淋:“见教练总是让我心情复杂。” “你和他关系很好?” “他像是我的第二个父亲。”练澄珂用勺子搅动着杯中的冰淇淋,“从八岁起就是他带我训练。我父亲早逝,他填补了那个空缺。” 栾黛绮想起自己的教练,那个总是板着脸,却会在比赛前悄悄在她包里放巧克力的中年男人。离开队伍后,她再也没联系过他,一方面是羞愧,另一方面是害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我懂那种感觉。”她轻声说。 “今天他告诉我,他从不相信我是因为手腕伤势而放弃射击。”练澄珂抬起头,目光深邃,“他说他一直知道真正的原因,只是等待我自己走出来。” “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需要更多时间。”他停顿了一下,“但事实上,我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才够。三年?五年?还是一辈子?” 栾黛绮思考了片刻,突然问道:“如果你不再是为了比赛,而是纯粹地享受射击,你会回去吗?”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他。他放下勺子,认真思考着。 “我不知道是否还能纯粹地享受射击。”他最终回答,“对我而言,射击从来不只是爱好,而是身份的一部分。当我失去它时,我也失去了自己。” 这句话精准地描述了栾黛绮自己的感受。自从离开专业队伍,她一直感到自我认知的混乱——如果不是射击运动员,她是谁? “也许...”她缓缓说道,“我们可以重新定义自己。不是放弃射击,而是以不同的方式与它相处。” “像现在这样?”他挑眉。 “像现在这样。”她点头,“没有压力,没有期待,只是因为我们喜欢。” 练澄珂沉默了,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流动的车灯上,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疏离冷漠的转学生,也不是那个严苛的训练伙伴,只是一个寻找自我的十七岁少年。 “下周,”他突然说,“我可能会去看省队的选拔赛。” “以观众的身份?” “嗯。教练希望我去,即使不参加,也可以感受一下气氛。”他的语气中有一丝不确定,“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这个请求出乎栾黛绮的意料。她原本计划下周开始加强左侧瞄准的训练,但看着练澄珂眼中罕见的犹豫,她改变了主意。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也许我们都需要面对那些恶魔。” 他微微一笑,那是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使他整张脸都明亮起来:“谢谢。” 当他们离开冰淇淋店,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时,栾黛绮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夜色中的街道安静而祥和,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你知道吗?”练澄珂突然开口,“今天是我这三年来,第一次和人谈起周雨辰。” “为什么选择告诉我?” “因为你看待事物的方式。”他思考着措辞,“你不试图安慰或解决,只是...理解。” 她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有时候,理解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 到达校门口时,他们停下脚步。栾黛绮的宿舍在东区,练澄珂的则在西区。 “明天老时间?”他问。 “老时间。”她确认道,“别忘了带数据分析表。” “不会忘的。”他微笑,然后转身离开。 栾黛绮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在这个陌生的学校里,她第一次找到了归属感。不是因为她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而是因为她找到了一个能看懂她所有沉默与坚持的人。 回到宿舍,她打开电脑,开始搜索省队选拔赛的信息。比赛将在下周六举行,地点是城东的省体育中心——那个她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感到陌生的地方。 当她看到参赛名单时,呼吸微微一滞。名单上有她以前队友的名字,也有她曾经的竞争对手。他们依然在坚持着,朝着共同的目标前进,而她,却成了旁观者。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怀念,有羡慕,也有淡淡的释然。也许练澄珂说得对,他们都需要面对自己的恶魔,而第一步,就是承认它们的存在。 关掉电脑,她拿起床上的气手枪,做了个简单的举枪动作。肩部的疼痛依然存在,但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在黑暗中,她轻声对自己说:“一步一步来。” 这句话,既是对自己的鼓励,也是对那个在黑暗中摸索的同类的承诺。 第4章 第 4 章 周六的省体育中心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防滑粉和紧张的气息。栾黛绮站在观众席入口处,手指无意识地捏着门票边缘,纸张已被汗水浸得微微发软。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紧张。 “后悔来了?”身旁的练澄珂低声问道。他今天穿着简单的黑色运动外套,与周围色彩鲜艳的队服格格不入。 “只是...有点不习惯以观众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她如实回答。 体育场内,选拔赛已经进入准备阶段。年轻选手们在射击区来回走动,进行最后的热身。栾黛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些熟悉的身影——她的前队友们,那些曾经与她朝夕相处、共同训练的面孔。 “看那边,”练澄珂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你的老队伍。” 省射击队的队员们正聚集在第三射击区,统一的队服显得格外醒目。栾黛绮一眼就看到了队长杨静,她正帮着年轻队员调整姿势,神情专注一如往常。 “要去打个招呼吗?”练澄珂问。 栾黛绮摇摇头,“不了,现在不是时候。” 他们找到座位坐下,位置正好能俯瞰整个赛场。栾黛绮注意到练澄珂的坐姿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发白——那是极力克制情绪的表现。 “你还好吗?”她轻声问。 “比想象中难。”他承认,目光紧盯着步枪射击区,“那里是我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的地方。” 栾黛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步枪区与手枪区相邻,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氛围。步枪选手们更加沉静,他们的世界缩小到瞄准镜里的那个小圈,与外界的喧嚣隔绝。 “你怀念吗?”她问。 练澄珂沉默片刻,“像怀念一个再也不能回去的家。” 比赛开始的信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选手们各就各位,场馆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器械碰撞的细微声响和偶尔的指令声。 栾黛绮专注地观察着气手枪项目的比赛。年轻选手们举枪、瞄准、射击,动作整齐划一,却又各具特色。她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模仿着扣动扳机的动作,肌肉记忆被眼前的场景唤醒。 “你的老对手,刘雨薇,在第五靶道。”练澄珂忽然说。 栾黛绮一愣,随即在第五靶道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刘雨薇是她在省队时的主要竞争对手,两人实力相当,互有胜负。此刻的刘雨薇神情专注,举枪姿势稳定得如同雕塑。 “她进步了。”栾黛绮轻声评价,“看她的站姿,重心分配更合理了。” “但她的击发时机把握得还是不够好。”练澄珂一针见血地指出,“太犹豫了。” 果然,刘雨薇的这一枪只打出了9.2环,明显低于她的正常水平。 观察比赛对栾黛绮而言是一种奇特的体验。她不再是参与者,而是旁观者,这种身份的转换让她看到了以往忽略的细节——选手们微小的习惯动作,紧张时的下意识反应,甚至那些连他们自己都可能未察觉的技术缺陷。 “很奇怪,”她低声对练澄珂说,“从前在赛场上,我总觉得观众什么都不懂。现在坐在观众席,却觉得看得更清楚了。” “距离产生洞察。”他简短回应,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步枪区。 第一轮比赛结束,选手们稍事休息。栾黛绮注意到杨静正在与教练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不时朝观众席这边瞥来。 “我觉得他们看见我了。”她不安地说。 “那又怎样?”练澄珂不以为然,“你有权出现在任何地方。” 他的话给了她莫名的勇气。是啊,她为什么要有负罪感?仅仅因为她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第二轮比赛开始不久,一个意外发生了。在步枪区,一位年轻选手在击发后突然摇晃了一下,随后瘫倒在地。裁判立刻吹停比赛,医务人员迅速上前。 场馆内响起一片惊呼和窃窃私语。 “是紧张过度导致的晕厥,”练澄珂平静地说,“常见于初次参加大赛的选手。” 栾黛绮看着他:“你经历过吗?” “第一次参加全国赛时,在决赛轮差点晕倒。”他承认,“是周雨辰扶住了我。” 这是他在那晚交谈后第一次主动提起周雨辰的名字。栾黛绮注意到,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少了些痛苦,多了些平静的怀念。 事故处理得很快,比赛继续。但气氛明显变得更加紧张,选手们的脸上写满了焦虑。 “压力会传染。”练澄珂评论道,“一个人崩溃,会动摇整个群体的信心。” “除非有人能打破这种连锁反应。”栾黛绮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她看见杨静走到了射击线前。作为省队队长,她的出场顺序本来靠后,但现在她要求提前上场。裁判点头同意后,杨静站定,举枪,整个动作流畅而镇定。 击发,10.9环。完美。 观众席爆发出掌声。杨静的这一枪不仅稳住了自己的分数,更重新凝聚了整个队伍的士气。 “聪明的队长。”练澄珂轻声赞叹。 栾黛绮看着杨静冷静的侧脸,忽然意识到,如果她没有离开,那个位置可能是她的。她会有能力在压力下稳定军心吗?她不确定。 比赛进行到中途,休息时间延长。栾黛绮和练澄珂决定去场馆外的休息区透透气。 “感觉如何?”练澄珂递给她一瓶水,“重回赛场。” “比想象中复杂。”她接过水,拧开瓶盖,“一方面,我怀念那种专注的感觉;另一方面,我又庆幸自己不必再承受那种压力。” 他点点头,“我明白那种矛盾。” 休息区里,不少选手和教练来来往往。栾黛绮尽量避开人群,选择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但命运似乎有意与她作对——杨静和几位前队友正好从对面走来。 避无可避。 “栾黛绮?”杨静先认出了她,惊讶地停下脚步,“真的是你?” 她站起身,勉强微笑:“嗨,静姐。” 几位前队友的表情各异,有惊讶,有好奇,也有不解。栾黛绮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在她和练澄珂之间来回扫视。 “我们看了你的转学消息,”杨静说,语气中带着试探,“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我只是...来看看。”栾黛绮感到自己的脸颊发热。 一位年轻队员好奇地问:“黛绮姐,你现在还射击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平静的表象。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等待着答案。 “我...” “她正在康复训练。”练澄珂突然接话,声音平静而坚定,“肩伤需要时间恢复。” 这个解围让栾黛绮松了口气,但也引起了杨静的注意。她转向练澄珂,微微皱眉:“你是...练澄珂?三年前青少年步枪纪录保持者?” 练澄珂点头致意:“你好。”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两个。”杨静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移动,若有所思,“听说你们都离开了射击,现在看来,传言不实。” “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栾黛绮轻声说。 杨静注视她良久,最终叹了口气:“省队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黛绮。你的天赋不应该被浪费。” 这句话像一把双刃剑,既是对她能力的认可,也是对她选择的质疑。栾黛绮感到一阵刺痛,却不知如何回应。 “我们该回去了。”练澄珂再次为她解围,“比赛即将继续。” 告别前队友后,他们沿着走廊慢慢往回走。栾黛绮的心情复杂难言,杨静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 “你在想她的话。”练澄珂说,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天赋不应该被浪费...”栾黛绮重复着这句话,“但谁有权力定义什么是浪费?” “这正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他停下脚步,转向她,“我们是为了别人的期望而射击,还是为了自己?” 场馆内的广播通知比赛即将继续,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但这个问题,像一颗种子,已在两人心中生根发芽。 回到座位时,决赛轮刚刚开始。气氛比之前更加紧张,每个选手的脸上都写满了决绝。这是决定命运的时刻,一举一动都可能改变未来。 栾黛绮注意到刘雨薇的状态有所改善。她的射击节奏更加稳定,眼神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看她的呼吸,”练澄珂低声说,“她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果然,刘雨薇连续打出了几个高分,排名稳步上升。 但在关键的一枪,意外再次发生。刘雨薇举枪瞄准时,观众席上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手机铃声。她明显受到了干扰,击发时机错失,只打出了8.9环。 刘雨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愚蠢的观众。”练澄珂皱眉。 栾黛绮却注意到更多细节。在受到干扰后,刘雨薇没有立即调整状态,而是陷入了自责的循环。她的站姿变得僵硬,呼吸紊乱,接下来的几枪都大失水准。 “她陷入了恐慌循环。”栾黛绮轻声说,“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 “除非有人介入。” 就在他们说话时,杨静再次站了出来。她走到刘雨薇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从口型判断,应该是“忘记那一枪,专注当下”。 简单的话语产生了奇效。刘雨薇深吸几口气,重新调整姿势,接下来的射击恢复了正常水平。 “优秀的领导者不仅技术过硬,更懂得如何支持队友。”练澄珂评论道。 栾黛绮默默点头。她从未想过,观察比赛能让她学到这么多关于领导力和心理韧性的知识。也许,远离赛场并没有使她落后,反而给了她新的视角。 比赛进入最后阶段,选手们的体力与意志都接近极限。这时,细微的差距就能决定胜负。 在步枪项目,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选手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的动作干净利落,神情专注得近乎超然,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看他,”练澄珂向前倾身,“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像从前的你。”栾黛绮说。 练澄珂没有否认。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位年轻选手的每一个动作,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有怀念,有欣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最终,那位年轻选手赢得了步枪项目的冠军。当成绩公布时,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度的兴奋,只是微微点头,仿佛这个结果理所当然。 “新一代的天才。”练澄珂轻声说,语气中听不出是喜是悲。 颁奖仪式上,栾黛绮看着获胜者们站在领奖台上,接受掌声与荣誉。那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像是回忆一场遥远的梦境。 “如果站在上面的是你,会是什么感觉?”她问练澄珂。 “我已经忘了。”他回答,但闪烁的眼神出卖了他。 比赛结束后,人群开始散去。他们坐在原地,等待场馆清空。 “今天谢谢你陪我来。”练澄珂突然说。 “为什么谢我?” “因为独自面对这些,会比想象中难。”他的目光仍停留在空荡荡的赛场上,“有你在这里,感觉...不那么孤单。” 这句话轻轻触动了栾黛绮的心弦。她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成为别人的支撑。 “我也有收获。”她说,“今天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依然热爱射击,但热爱的形式可以改变。”她缓缓道,“不一定非要站在赛场上,才能证明这份热爱。” 练澄珂若有所思地点头:“就像不一定非要痊愈,才能继续前进。” 这个类比如此精准,让栾黛绮微微一怔。是啊,他们都在学习与伤痛共存,而不是等待它完全消失。 当他们最终离开体育中心时,夕阳已经西斜。金色的光芒洒在停车场的水泥地上,拉长了两人的影子。 “下周的训练,”练澄珂在分别前说,“我有个新想法。” “什么想法?” “也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些...非常规的训练方法。”他的眼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既然决定以不同的方式热爱射击,为什么不彻底打破常规?” 这个提议激起了栾黛绮的好奇心。她发现,自己对下周的训练,竟有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期待。 “好啊,”她微笑回应,“我拭目以待。” 回程的公交车上,栾黛绮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思绪万千。今天的经历让她看到了射击世界的另一面——不仅是竞争与压力,还有坚持与超越。 她打开手机,发现杨静发来了一条信息: 「今天见到你很意外,但也高兴。无论你选择哪条路,记住,射击不只是比赛,更是一种理解世界的方式。保重。」 这条信息让她眼眶微热。也许,她一直寻找的认可,从来就不在外面,而是在自己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