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生长》 第1章 遗愿与枷锁 窗外的雨下得绵密,敲打在玻璃上,发出沉闷又持续的声响,像是天空也漏了一块。 江晴站在镜前,一丝不苟地扣上黑色大衣的最后一颗纽扣,脸色苍白,眼圈下有一层淡淡的青黑,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波澜都被死死压在了井底。 葬礼现场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低回的哀乐,漂浮的花圈,还有亲友们或真心或客套的悲戚面容。江晴作为长女,站在家属队列的最前面,接受着众人的慰问。 她只是微微颔首,偶尔说一句“谢谢”,声音平稳,听不出哭腔。她的冷静,在周围一片低泣声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小晴这孩子,也太冷静了……” “唉,毕竟不是亲生的,感情可能淡些……” 这些话像细小的针,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江晴仿佛没听见,目光却下意识地投向角落。 江屿站在那里。 他同样穿着一身黑,单薄的身体像是要被沉重的西装压垮。他没有哭,只是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紧抿的唇线透出一股倔的抗拒。 仪式间隙,她看到江屿因为长时间站立,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走过去,将自己手里一口没喝的热水,塞进了他冰凉的手里。 江屿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像冰锥,直直地刺向她,猛地甩开了手。 “砰”的一声轻响,纸杯掉在地上,热水洇湿了地毯。 “不用你假好心。”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委屈。 江晴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地上狼藉的水渍,然后缓缓收回手。 没有生气,也没有解释,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疲惫,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江屿看不懂的心疼。 她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他们站在最近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片无法跨越的无声海洋。 雨声未停,葬礼的肃穆被一种更现实的沉重取代。宾客散尽,江晴和江屿被请进殡仪馆一间僻静的休息室。空气里残留着花香与潮湿混合的沉闷气味,一位表情严谨的律师已在等候。 “节哀。”律师公式化地开口,直接切入正题,打开了那个决定性的深棕色档案袋。 遗嘱的内容条理清晰,关于房产、存款的分割都合乎情理。江晴安静地听着,直到律师念出最后那关键的一条: “……鉴于儿子江屿尚未成年,特指定长女江晴为其监护人,直至其年满十八周岁。相关费用,从遗产中按月拨付。” “监护人”三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在空中骤然收紧。江晴能感觉到窗边那道目光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她的侧脸。 果然,律师话音未落,江屿猛地转过身。他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潮红。 “我不同意。”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律师试图解释法律程序,却被江屿厉声打断:“我说了我不需要!”他死死盯着江晴。 江晴依旧没有看他,只是将视线转向律师,语气平稳得近乎冷酷: “李律师,我接受安排,会履行监护责任。” “责任?”江屿像是被这个词彻底点燃,他几步冲到桌前,双手撑在桌面,逼近江晴,少年单薄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江晴,你的人生是不是就只有责任?对爸妈的责任,现在再加上我这个拖累的责任!你装得不累吗?” “我不需要监护人。”他重复道,语气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决绝,“尤其是……一个随时会走的‘外人’。” “外人”两个字,他咬得极重。 “小屿,这是爸妈的遗愿。”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们必须尊重。” “好,好得很。江晴,你总是这样……永远那么‘懂事’。” 说完,他不再看她,也不再理会律师,决绝地转身,拉开门,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走廊里。沉重的关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律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江晴站起身,面色如常:“后续手续麻烦您联系我。” 她拿起包,步伐稳定地走向门口。只是在指尖触到冰凉门把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江晴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站在那栋熟悉的二层小楼前。这里是养父母的家,也是她年少时曾短暂居住过的地方。如今,物是人非,她要以“监护人”的身份,回到这里。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沉闷的转动声。门开了,一股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因为连日阴雨,家里显得格外阴冷潮湿。 江晴换好拖鞋,径直上了二楼。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走廊另一端那扇紧闭的房门,呼吸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沉重。她收回视线,转身推开了自己熟悉的房门。 房间里的一切都维持着原样,仿佛时间从未流逝,还停留在她离开之前的样子。 她是爸妈领养的孩子。爸妈一直很喜欢小孩,却因为身体原因,多年未能如愿拥有自己的孩子。最终,他们决定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 那天,是个久违的晴天。阳光洒满院子的每个角落,也照进了她的人生。也就是在那一天,她有了新的名字——江晴。 江屿,是在她来到这个家的第三年时爸妈的意外惊喜。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放学的傍晚。爸妈捧着那张B超单,脸上绽放出的那种难以言表的喜悦,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爸妈带她很好,一直很好,好到她不敢那么心安理得的接受。 她努力的学习,努力的工作,只想将来可以好好的报答他们,可现在却…… 江晴失去力气跌坐到地上,脸埋在臂弯,不停颤抖的肩膀无声哭泣着。 身心的疲惫,使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直到吵扰的手机铃声,将她从回忆的美梦中扯出。 江晴抹去眼角的泪渍,是导演的电话,她划开接听,声音有些低哑:“喂,李导。” “小江啊,晚上跟制片一起开个视频会议,讨论一下剧本细节。你那边方便吗?”导演清楚她家那边的情况,但工作也是没办法。 “方便。我这边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节哀。”导演叹了一声:“具体时间,微信上联系。” “好的,麻烦您了。”等到那边挂断电话,江晴深深的吸了口气。 成年人的世界,并没有留给她那么多可以悲伤的时间。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逝去的人已经永远的离开,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江晴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换身衣服,下楼准备晚饭。 冰箱冷藏柜里还留着出事前吃剩的饭菜,已经生出一层灰扑扑的菌毛。江晴把那些饭菜倒进垃圾桶,清理干净,翻出冷冻水饺,开锅煮水。 水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白色的水汽蒸腾而上,模糊了厨房冰冷的空气。江晴机械地将冻硬的饺子一个个滑入沸水中,用勺子轻轻推动,防止粘底。饺子在翻滚的水花中沉浮,一如她此刻的心绪。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锅里的沸腾声和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这种寂静让她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捕捉着楼上的任何一丝动静。江屿自从冲进家门后,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再没出来过。 饺子煮熟了,一个个变得饱满圆润,浮在水面上。江晴将它们捞进两个碗里,又调了点简单的醋汁。她端着两碗饺子走到餐厅,放在桌上,然后朝着二楼的方向望了一眼。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走到江屿的房门外。里面悄无声息。她抬起手,想敲门,动作却在中途停滞。刚才在殡仪馆的冲突还历历在目,他充满敌意的眼神和那句“外人”像一根刺,扎在心上。现在去叫他,恐怕只会引来又一场争吵。 她最终还是没有敲下去,只是对着门板,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了一句:“饺子煮好了,在餐厅。饿了就出来吃点。”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江晴在原地站了几秒,默默转身下楼。她坐到餐桌旁,拿起筷子,开始吃自己那碗已经有些凉掉的饺子。食不知味,如同嚼蜡。她吃得很快,只想尽快结束这顿沉闷的独食。 吃完后,她将另一碗没动过的饺子用保鲜膜封好,放进了冰箱。想了想,又拿出一张便利贴,写上“饺子在冰箱,饿了自己热一下”,贴在了冰箱显眼的位置。 新人请多关照[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遗愿与枷锁 第2章 靠近与躲藏 收拾完厨房,夜已经深了。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她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准备继续处理工作。 视频会议开得并不顺利。网络因为暴雨有些不稳定,讨论剧本时,江晴也几次走神,需要导演重复问题。她强打着精神,努力集中注意力,但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闪过白天的画面:养父母的照片,和江屿愤怒的脸。 会议结束后,她感到一阵虚脱,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门口。整个二楼依旧安静得令人心慌。江屿的房间,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会不会出什么事? 虽然他在生气,但他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刚刚经历了失去双亲的巨大悲痛。 江晴站起身,轻轻打开房门,走到走廊上。江屿的房门底下没有透出灯光,一片漆黑。她屏住呼吸,仔细倾听,里面似乎有极其轻微的、压抑的抽泣声,但细听之下,又仿佛只是雨声的错觉。 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松开。 江晴退回房间,关上门,却没有锁。她留了一道缝隙,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将自己封闭起来的少年近一些,就能在需要时,及时听到他的动静。 她重新坐回书桌前,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而疲惫的脸。窗外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敲打着这个悲伤之夜。她和江屿,在同一屋檐下,隔着几堵墙,却像隔着千山万水。监护人的责任已经落下,但如何跨越那片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声海洋,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夜还很长,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雨夜。 翌日,天光未亮,秋日的清晨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凉意。江晴特意定了5点的闹钟,醒来第一件事便是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一片死寂。 她轻轻打开房门,走廊另一端,江屿的房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她下楼,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冰箱。那张便利贴还好好地贴着,冰箱里的那碗饺子,原封不动。 这么早,去哪了? 市一中高三(7)班的教室门还锁着。 陈浩嘴里叼着半个肉包子,手里晃着钥匙串,哼着不成调的歌晃到教室后门。他是班里的副班长,也是负责开门的“门官”之一。正准备插钥匙,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靠窗那一排的角落似乎趴着个人影。 “谁啊?比我还早?”陈浩嘀咕着,开门走了进去。 教室里光线昏暗,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值日生洒过消毒水的味道。那个趴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人影一动不动,穿着校服,背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孤寂。 陈浩走近了几步,借着窗外渐亮的天光,看清了那人的侧脸。 “老屿?”陈浩吓了一跳,差点咬到舌头:“我靠,你怎么睡这儿了?你翻窗进来的?” 趴在桌上的江屿动了一下,却没抬头,声音闷闷地从臂弯里传出来,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吵什么。” 陈浩把包子咽下去,拉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凑了过去:“你没事吧?……你家的事……”他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消息传得很快,班里大部分同学都知道了江屿父母意外去世的消息。 江屿抬起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红血丝,脸色苍白,下巴上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整个人像一头受伤后疲惫又警惕的幼兽。他瞥了陈浩一眼,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重新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老屿,你……”陈浩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该这么安慰,只好默默地回了座位。 教室里陷入一片沉默,只有陈浩偶尔啃包子的细微声响。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起来,陆续有早读的同学走进教室,看到趴在角落的江屿,都投来好奇或同情的目光,但没人敢上前打扰。 江屿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要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 江晴站在一中的校门口时,早读的铃声刚刚响过。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里面是刚加热好的牛奶和她在附近早餐店买的还烫手的三明治。 经过门卫室,登记,走进安静的校园。高三教学楼里已经传出了朗朗读书声。她按照记忆找到江屿的班级,从后门的窗户望进去。 第一眼,她就看到了那个趴在最后一排的、熟悉又孤寂的背影。他周围已经坐满了埋头苦读的同学,唯有他那里,像一片被隔绝的真空地带。 果然在这里。 江晴没有进去,静静地站在窗外看着他。 少年单薄的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在周围一片努力奋进的氛围里,他沉睡…或者说,是逃避的姿态显得格格不入,又格外让人心疼。 “您好,您是江屿的姐姐吧?” 江晴回神,一看是江屿的班主任白婕,微笑点着头:“您好,白老师。” 白老师四十岁上下,戴着一副细边眼镜,气质温婉干练。她看了看江晴手中的保温袋,又望向教室里那个孤寂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白老师,方便找您聊两句吗?” “当然可以。” 陈浩正对着单词本打哈欠,一抬眼就看到了窗外的江晴。他碰了碰同桌,小声说:“你看那好像是老屿他姐。” “不认识,没见过。” “你忘了,他家出事那天还来接他来着。” 几个好奇的同学也偷偷望过去。窗外的女人穿着简约的米色风衣,面容清丽。 “说句不该说的,老屿他姐是真漂亮。”陈浩刚说完,就看见出现在江晴身后的班主任,吓得脑袋立马缩了回去。 等陈浩再扭头看去,人已经走了。陈浩犹豫了一下,悄悄溜到江屿桌边,轻轻推了推他。 “那个…老屿你姐刚来了。” 江屿猛地抬起头,眼底的红血丝更重了。他先是看了一眼窗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人呢?”他的声音干涩。 “走了,刚走。”陈浩忍不住加了句,“你姐……看起来挺担心你的。” 清晨的办公室很安静,只有几位早到的老师在批改作业。白老师请江晴坐下,递给她一杯温水。 “江屿今天早上很早就来了。”白老师语气温和,带着关切,“他状态很不好,趴在桌子上,谁也不理。这孩子……心里憋着事呢。” 江晴握紧手中的保温袋,指尖微微发白:“给您添麻烦了。家里的事……对他打击很大。” “我理解。”白老师点点头,目光敏锐却充满善意,“高三的关键时期,孩子们压力都大。江屿又遇到这样的事……”白老师顿了顿,斟酌着用词,“他这个年纪的男孩,自尊心强,很多话不愿意说出口。您是他姐姐,只能慢慢引导,给他时间缓和适应,尽可能的多沟通沟通。” “我明白您的意思,白老师。” 急促的上课铃猝然响起,江晴不好意思再多打扰,起身准备离开,“江屿在学校就多麻烦您了。这是我给江屿买的早点,他来的早,大概没吃东西。” “好的,一会儿我帮您带给他。”白老师接过保温袋,温和地应下。 江晴道谢后匆匆离开。白老师提着袋子,在早读课结束后走向教室。教室里,数学老师已经开始讲解习题,粉笔在黑板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白老师站在后门微微点头示意数学老师继续,目光落在最后一排。 江屿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但细心的白老师发现,他面前摊开的数学书页角被无意识地揉搓得卷了边。 “江屿,”白老师走到他身边,声音放得很轻,将保温袋放在他桌角,“早上没吃饭吧,这是你姐姐刚刚来送给你的。” 江屿没有抬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 白老师没有立刻离开,她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跟自己过不去。”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姐姐很担心你。” 江屿攥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白老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对数学老师点点头,离开了教室。 课继续上着。保温袋静静地立在桌角,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热气。江屿盯着黑板上的公式,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周围的同学偶尔投来好奇的一瞥,又迅速移开。 他能感觉到那袋早餐的存在,像一块灼热的炭,烙在他的余光里。他想起陈浩的话——“你姐看起来挺担心你的”,又想起白老师那句“别跟自己过不去”。 数学老师讲解的声音变得遥远。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保温袋表面,温暖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他紧紧攥着袋子,指节有些发白,然后猛地将袋子塞进了桌洞最深处,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第3章 试探与落空 下课铃响,教室里瞬间被喧闹声填满。陈浩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江屿桌前,一屁股坐在他前座的空椅子上。 “老屿,你姐给你送什么好吃的了?”他探头探脑地想往桌洞里看,“刚才白老师在,我都没敢问。” “不知道。没看” 江屿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准备去洗手间。 “去哪儿啊你?”陈浩伸手想拉他。 这时,一个身影利落地挡在了江屿面前。是赵予柔,她扎着高马尾,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眼神清亮直接。“江屿,”她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干脆,“数学笔记借我看看,最后那道题我没听懂。” “在桌上,你自己找吧。” 江屿说完,侧身绕过赵予柔,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教室。 赵予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耸了耸肩,转身在江屿的书桌上翻找起来。她随手拨开几本摊开的练习册,没看到数学笔记的踪影。 “奇怪,他说在桌上的……”她嘀咕着,下意识地伸手探向桌洞。 指尖触到一个皱巴巴的布袋。她顺手将袋子往外一抽,想看看下面压着什么。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一个空瘪的保温袋被带了出来,掉在地上。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陈浩的眼睛瞬间瞪圆了,指着地上的袋子,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这、这……老屿上课偷摸吃完了?!” 赵予柔弯腰捡起袋子,捏了捏。袋子轻飘飘的,里面空空如也。 她将保温袋在陈浩眼前晃了晃,陈浩一把抢过袋子,翻来覆去地检查,确实空空如也,连点渣都没剩下。他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恍然大悟,最后定格为一种发现了天大秘密的兴奋。 “我靠!老屿这家伙……口是心非啊!”他压低声音,激动地捶了一下大腿,“刚才白老师给他的时候,他还一副爱答不理、恨不得扔出去的样子,结果转头就吃得干干净净!” 赵予柔把找到的数学笔记抽出来,闻言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地说:“有些人啊,脾气倔得像头驴,但胃倒是挺诚实的。” 她的话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偷听的同学耳中。一阵压抑的低笑声和窃窃私语悄然蔓延开来。 “江屿和他姐关系好像也还行啊?” “看来早上的传言不准啊……” “就是,要真像说的那样不管他,怎么会一大早就特意送吃的来?” 陈浩像是掌握了什么关键证据,兴奋地凑到赵予柔旁边:“老屿他姐其实挺关心他的对吧?我就说嘛!” 赵予柔没接话,只是扬了扬手里的笔记:“笔记我拿走了。”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步伐干脆利落。 教室里关于江屿和他姐姐的窃窃私语,像水面上的涟漪,渐渐扩散开来,又慢慢平息。 江晴坐在书房里,面对着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秋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将玻璃蒙上一层模糊的水汽。室内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台灯,光线柔和地笼罩着她和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是一个打开的剧本文档,光标在密密麻麻的对话和场景描述间静静闪烁。 她端起手边的马克杯,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咖啡。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却迟迟没有敲下新的字句。她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剧本中的情节——一段关于误解与和解的关键戏码。男主角正在试图向女主角解释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台词写得细腻,情感铺垫得也足够,但此刻读来,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抽离和……虚假。 真实的情绪是如此粗糙、如此令人无措,远非剧本中可以精心编排的起承转合。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手指重新放回键盘,敲下一行新的场景描述,却又很快按下删除键,字符迅速倒退消失。反复几次后,她有些烦躁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职业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开始分析自己和江屿目前的“剧情走向”:一个因悲剧被迫捆绑在一起的“主角”,一个充满抗拒和误解的“对手戏演员”,一个看似无解的“核心冲突”……而作为“编剧”的她,此刻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她可以写出无数种人物的心路历程,却不知道该如何打开一扇被愤怒和悲伤紧紧封锁的心门。 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白老师发来的短信,内容简短: 「早餐已送到,放心。孩子情绪需要时间,多沟通。」 江晴看着那条信息,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至少,他吃了东西。这个微小的进展,像在浓雾中看到的一丝微光。 她回复了一句「谢谢白老师,麻烦您了」,然后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 雨声敲打着窗户,规律的节奏反而让书房显得更加安静。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纷乱的现实,而是将注意力完全沉入到虚构的世界里。关掉了社交软件的通知,戴上降噪耳机,指尖开始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时间在文字的流淌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由灰蒙转为昏暗,雨不知何时停了,只留下湿漉漉的街道反射着城市的霓虹。她完全沉浸在情节的构建和对话的打磨中,直到书桌上那个为提醒江屿将要下晚自习而设定的闹钟尖锐地响起。 江晴猛地回过神,摘下耳机,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快九点了。她立刻起身,有些匆忙地下了楼。 厨房里,她系上围裙,动作利落地开始准备。学习是个体力活,想当年她上高中的时候,每天下晚自习都要和同学去小卖部买个面包或者泡面回寝室吃,不然晚上胃里空唠唠的睡不着觉。 江晴拉开冰箱门,看着里面的食材。晚上吃得太油腻或太饱都不好消化,容易影响睡眠。目光扫过一包未开封的干菌菇——炖个鸡汤也不错。 灶台上,小汤锅里的水开始微微冒泡。墙上的挂钟指向十点二十时,终于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江屿推门进来,带着一身秋夜的凉意和疲惫。他低着头换鞋,瞥到餐厅亮着灯,以及坐在桌旁的江晴,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 “回来了?”江晴站起身,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 江屿没应声,换了鞋,径直走向楼梯。 “江屿,”江晴叫住他,“我煮了汤,趁热喝一点,晚上暖和。” 他停在楼梯口,背影显得有些僵硬。空气中弥漫着菌菇汤特有的、温暖而诱人的香气。沉默了几秒,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但脚步并未转向餐厅,而是继续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楼下的一切声响。江屿将书包扔在椅子上,疲惫地倒在床上。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灯火透进一点微弱的光。他闭上眼,但胃里空荡荡的感觉和那挥之不去的菌菇香气,却让他无法平静。 挣扎了几分钟,他烦躁地坐起身。算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拉开了房门。 他正要下楼,却见看见江晴一手拿着还在发亮的手机,贴在耳边急匆匆的跑上楼,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工作时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李导,您说的那个修改意见我明白,但第三幕的情感转折如果太快,人物的动机就显得有点突兀了……对,我觉得需要再加一场戏铺垫一下……” 她的话音在看到江屿时,戛然而止。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江屿清晰地听到了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另一个男人略显焦急的声音:“……小江啊,我知道时间紧,但制片方那边催得厉害,你看能不能今晚再加个班,我们……” 她遮住话筒,对着江屿快速说了句:“汤我给你盛好了在桌上,有点烫慢点喝。”说完,也顾不上江屿的反应,快步回了书间。 楼道里瞬间只剩下江屿一个人。他站在原地,听着书房门被关上的声音,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没有停留,转身大步走回自己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会议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结束。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她想起楼下的汤,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 二楼一片安静,江屿的房门紧闭,底下没有透出灯光。她放轻脚步下了楼。 餐厅的灯还亮着。餐桌中央,那碗菌菇汤静静地摆在那里,已经彻底凉透了,表面凝了一层薄薄的油花。碗边的勺子干干净净,显然一口都没动过。 她伸手碰了碰碗壁,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是……不合胃口? 但她记忆里江屿也没怎么挑食过。 还是她做的难喝? 但出锅前她尝过,味道还可以啊?各种猜测在她脑子里打转,最后都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端起碗,走到厨房,把凉透的汤默默喝完,又默默地把碗洗干净,放回橱柜,关掉了餐厅的灯。 第4章 行动为证 日子就像翻书一样,一页页地翻过。 秋意渐深,窗外的梧桐叶开始大片大片地变黄、飘落。 那碗被独自喝下的菌菇汤,仿佛成了一个无声的注脚,为两人接下来的相处定下了基调——一种小心翼翼的、隔着层玻璃般的微妙氛围。 江晴依旧每天早起准备早餐,但不再试图等江屿一起用餐。她会把食物放在保温盒里,旁边附上一张简单的便利贴:「记得吃」。江屿依旧沉默,但保温盒每天都会被清空。这是一种无声的、最低限度的交流。 晚餐时间,成了两人之间最长的静默。江晴会做饭,江屿会回家吃,但餐桌上除了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几乎听不到对话。江晴偶尔会尝试问起学校的事,江屿的回答总是简短到极致——“还行”、“知道了”、“不用”。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扇门隔开两个世界。 江晴的书房灯总是亮到深夜。她接的那个项目似乎进入了最紧张的阶段,视频会议和修改意见纷至沓来。她有时会听到江屿晚自习回来的开门声,脚步声在楼梯口停顿片刻,然后径直上楼,不会像最初那样带着明显的抗拒,但也绝无靠近的意图。 他们像两条平行线,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遵循着各自的轨迹。关心是有的,江晴会留意天气,在他可能淋雨的日子悄悄把伞放在门边;江屿也会在她熬夜工作时,不经意地把客厅的暖水瓶灌满。但所有这些,都以一种近乎隐形的方式进行,避免任何直接的交集和言语的确认。 这种状态,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没有激烈的冲突,也没有温暖的靠近。就像一杯始终温吞的水,既不会烫伤,也无法暖透心底。 直到一个周五的傍晚,这种脆弱的平衡被一条突如其来的短信打破。 江晴的手机屏幕亮起,是白老师发来的信息,内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语气也带着明显的担忧: 「江屿姐姐,打扰了。刚结束的月考成绩出来了,江屿的成绩……下滑得非常厉害。找他谈过话,但他什么也不肯说。高三关键时期,希望您能抽空来学校一趟,我们当面聊聊。」 放下手机,江晴感到一阵无力感袭来。 周一的晚上,夜色比往常更沉。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密而清冷的声音。 江屿比平时回来得稍晚一些,校服外套的肩头被雨水洇湿了深色的痕迹。他推开门,屋里异常的安静,没有往常厨房传来的声响,只有客厅一盏落地灯亮着昏黄的光。 江晴就坐在灯下的沙发上,没有像平时一样在书房工作。她面前放着一杯水,水汽早已散尽。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江屿的脚步在玄关处顿住,似乎有些意外。他换鞋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视线扫过空荡荡的餐桌,又落回江晴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回来了?”江晴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说了很多话,又像是疲惫所致。 “嗯。”他低应一声,习惯性地要往楼上走。 “我们谈谈吧,江屿。”江晴叫住他,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陈述。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江屿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沉默地转过身,走到沙发前,却没有坐下,只是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是熟悉的疏离和戒备。“谈什么?如果是成绩的事,没什么好谈的。” 江晴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灯光下,他眼底的青色比前几天更重了些,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 “我今天去见白老师了。”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不只是成绩单,我还看了你最近的课堂笔记和随堂测验。” 江屿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别开了视线。 “你的数学笔记,前半部分还很详细,到后面就越来越乱,最后几页几乎是空的。物理小测验,你连最基础的公式都写错了。”江晴缓缓说着,目光没有离开他的脸,“白老师说,你上课经常走神,有时候趴在桌上,一趴就是半节课。” 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问,声音低了些:“江屿,你晚上……是不是根本没睡?”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某种伪装。江屿猛地转回头看她,眼底闪过一丝被戳穿的慌乱,随即被更深的倔强覆盖。 “我睡不睡,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江晴的回答斩钉截铁,从沙发上站起身,平视着他,“因为我是你姐姐,我现在是你的监护人。你的状态不对劲,我不可能视而不见。” “又是监护人!”江屿像是被点燃了引线,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除了这个身份,你还会说什么?你关心的是我的成绩,还是怕我这个‘责任’没尽好,给你丢人了?” 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衬得屋内的气氛更加凝滞。 江晴没有像以往那样用冷静回避他的尖锐。她向前迈了一小步,目光紧紧锁住他,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直接: “我关心的是你这个人!江屿,我看着你长大的!我了解你…” “了解什么?”江屿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上高中就开始住校,上大学以后更很少回家。就这样,你了解我什么?姐姐?” 江屿的话像冰锥,裹挟着长久以来的不安和尖锐的痛楚,直刺过来。 “你也只是被临危受命,不得已要看管我到成年,不是吗?”他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那里只有一片荒凉,“成年之后你还是要走的,早晚都是要离开的人。不用假惺惺地来管我,我不是属于你的责任。”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笃定。 江晴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她看着少年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发红的眼眶。 “江屿,”她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也从来没有计算过你成年的日子,然后想着离开。” “这里是我的家,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不会走。” “骗人……都是骗人的。你现在这么说,只是因为……” “够了。”江晴轻声打断了他,没有愤怒,也没有继续无谓的辩解。 她看出来了,此刻任何语言在他筑起的高墙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需要的不是承诺,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明。 争吵和解释在此刻毫无意义。 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厨房,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江屿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心头涌上一股巨大的失落和空虚,仿佛印证了自己“终究会被推开”的猜想。 但几分钟后,江晴从厨房出来了。她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热好的细面,还冒着丝丝热气。她走到餐桌前,将碗轻轻放下,碗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然后,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没有叫他,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拿起旁边一本看到一半的专业书,摊开在桌上,一副准备长时间待着的姿态。 暖黄的灯光洒在她身上,碗里升腾的热气氤氲了少许视线。她的行动无声却震耳欲聋: 我不会用言语说服你。 我会坐在这里,用每一个夜晚,用每一顿热饭,用沉默的陪伴告诉你—— 我在。 我不会走。 江屿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坐在灯光下、神情专注仿佛真的只是在看书的侧影,又看了看那碗热气腾腾的细面。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他飞快地别过脸去,生怕泄露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站在原地,进退维谷。最终,他还是僵硬地迈开脚步,没有走向餐桌,而是径直上了楼。 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像刚才那样决绝,似乎在楼梯中间,几不可闻地停顿了一瞬。 夜更深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江晴依旧坐在餐桌前,书页很久没有翻动。她知道,打破坚冰需要时间,而她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力量。 她要一点一点,把安全感,重新种回他的心里。 第5章 暖阳 清晨六点一刻,天色还未完全亮透,带着一种灰蒙蒙的蓝。江屿背着书包走下楼梯,睡眠不足让他眼皮有些沉重,脑子里还盘旋着昨晚不欢而散的对话和那份难以言喻的憋闷。 他习惯性地以为一楼应该是一片昏暗寂静。然而,客厅方向却透出温暖的灯光。 他脚步一顿,心里第一个念头是:昨晚忘了关灯? 带着一丝疑惑,他拐进客厅,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怔在原地。 江晴就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手边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她穿着家居服,头发随意挽起,脸上带着些许熬夜后的疲惫,但眼神却很清醒,显然已经起来一段时间了。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语气平淡得仿佛昨晚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醒了?过来一起吃饭。” 江屿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餐桌上——那里已经摆好了碗筷,中间放着两碟小菜,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温暖的香气。 看他站着没动,江晴合上电脑,站起身,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自然地问:“怎么,还要我过去拉你过来?八抬大轿是没有,我这两条腿的‘轿夫’你看行不行?”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调侃的意味,虽然表情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却瞬间打破了空气中残留的尴尬和僵硬。 江屿被她这突如其来、完全不符合她“人设”的话弄得耳根一热,有些窘迫地低咳一声,下意识反驳:“……谁要你拉。” 他挪动脚步,走到餐桌旁坐下。这时江晴已经从厨房端出了热气腾腾的主食:金黄的虾滑蒸蛋颤巍巍的,散发着鲜香;烙得恰到好处的馅饼表皮酥脆;还有两碗熬得浓稠香甜的小米南瓜粥。 都是简单却温暖实在的家常味道。 江晴把粥碗推到他面前,自己也坐下,拿起勺子,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简洁:“吃吧,吃完去学校。” 她不再多言,自顾自地开始喝粥,仿佛这一切再寻常不过。 江屿看着面前丰盛又温暖的早餐,又抬眼看了看对面安静吃饭的江晴。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起得很早,或者……根本没睡好。 昨晚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他以为今天早上会面对更冷的冰霜,或者至少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没有质问,没有旧事重提,只有一种沉默却坚定的行动: 我在,生活照旧。 江屿低下头,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温热的粥滑过喉咙,暖意似乎一点点渗进了四肢百骸,连带着心里那块坚冰,也好像被这无声的暖流,悄悄融化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十二月中旬的星期天下午,阳光带着冬日的稀薄暖意,懒洋洋地照进窗户。江屿和陈浩补完课,背着沉重的书包往家走。 “时间可过得真快啊,”陈浩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感慨道,“感觉月考才完没多久,马上就又要期末考,天天小考不断,人都要烤糊了。”他伸了个懒腰,突然眼睛一亮,撞了下江屿的肩膀:“欸,去你家打两把游戏放松一下?” “你家又没人,回去玩不是更自在?音响开最大声都没人管你。” “可别!”陈浩一脸心有余悸,“我爸那人,跟我玩心眼呢!我总觉得他在家里装了监控,上次我偷摸玩了一会儿,他回来一摸主机温度就给我戳穿了!还是你家安全,你姐……嗯,应该不管吧?” 江屿没接话,算是默认了。 两人走到家门口,江屿拿出钥匙开门。陈浩一边换鞋一边习惯性地压低声音:“你姐在房间吧?我们小点声……”话音未落,他抬头就看见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人影,吓得差点咬到舌头。 江晴正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旁边的茶几上还摊着几份文件。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推了推脸上的细框眼镜,目光平静地看过来。 “回来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 “啊……姐、姐姐好!”陈浩赶紧站直,有点局促地打招呼。他虽然常来,但每次见到江晴,还是会被她那种安静又有点疏离的气场影响到。 “嗯,陈浩来了。”江晴应了一声,视线转向江屿:“锅里有热着的糖水,饿了可以喝。” 江屿“哦”了一声,眼神飘忽了一下,没看江晴,拉着陈浩就往自己房间走,“我们上楼休息会儿。”语气虽然还是有点别别扭扭,但比起之前的冰冷抗拒,已经软和了太多。 江晴看着两人匆匆进房的背影,没说什么,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屏幕。 房间里,陈浩熟练地打开电脑,登上的却是江屿的游戏账号。“用你的号,安全第一!”他嘿嘿一笑,沉浸到枪战游戏里。江屿则倒在床上,拿起一本《黑客与画家》翻看着,偶尔抬眼瞟一下屏幕。 江屿倒在床上,拿起一本《黑客与画家》,懒洋洋地回击:“理解?我理解你就是想祸害我的KD比,让它跌穿地平线。我这账号清清白白,别让你给玩成‘鬼见愁’了。” “呸!看不起谁呢!”陈浩不服,全神贯注投入战斗。然而几分钟后,屏幕再次灰暗。“靠!这老阴比!躲厕所里埋伏我!”他气得直拍桌子。 江屿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说:“听声辨位懂不懂?你脚步声跟打雷似的,隔着三条街都知道你要来送快递了。建议你下次把游戏ID改成‘移动的四级包’,比较符合你的定位。” “江屿!你嘴这么毒,考试写作文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文思泉涌?”陈浩转过身,一脸悲愤,“有本事你来!!” 江屿放下书,坐起身,挑眉看着他:“我来?我怕我上手之后,你再看你自己的操作,会羞愧得想把键盘吃了。还是给你留点游戏体验,毕竟你这水平,能匹配到的队友和对手,也是一种难得的平衡。” “啊啊啊!气死我了!”陈浩作势要扑过来掐他,“你个计算机怪胎!就知道研究那些代码,有本事在游戏里真刀真枪干一场!” “哦?”江屿灵活地往后一仰,躲开他的魔爪,嘴角勾起一抹欠揍的笑,“真刀真枪?就你那人体描边枪法?我怀疑你开镜是为了给敌人拍照留……至少我能写个脚本让游戏自动帮你吃鸡,你嘛?你只会被游戏玩到崩溃。” “你!”陈浩被怼得哑口无言,憋了半天,决定转移话题,“……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哎,我跟你说正事,十班周淳,就那个跳舞特仙女的,你说她元旦班会会不会上台?我到时候得找个好位置……” 江屿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副班长,你的主要职责是维持纪律,不是带头搞早恋市场调研。能不能有点出息?” “美好的事物怎么能叫早恋呢!这叫欣赏!艺术的熏陶!”陈浩强词夺理,然后突然凑近,贼兮兮地问:“别说我,你呢?宫嘉佳!那可是宫嘉佳!人家上次给你塞的纸条写的啥?是不是约你图书馆?你就真一点不心动?” 江屿面无表情地把他的大脸推开:“不心动。纸条我扔了。你离我远点,口水喷我书上了。” “扔了?!”陈浩痛心疾首,“暴殄天物啊!你知不知道多少男生羡慕嫉妒恨!……哦——”他拉长声音,做出恍然大悟状,“我懂了,是不是家里有美女姐姐坐镇,眼光被养刁了?看不上……” 他话还没说完,房门外就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陈浩像只受惊的兔子,耳朵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一下直接拔掉了电脑主机电源线,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千锤百炼形成的肌肉记忆。屏幕瞬间黑掉,世界立马安静。他还不忘抓起一本物理书胡乱摊开在桌上,整套动作完成不到三秒。 几乎就在同时,房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一条缝。 江晴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和橙子,还有一小碟饼干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黑屏的电脑和陈浩面前那本拿倒了的物理书,以及空气中还没来得及散去的、一丝做贼心虚的气氛。 她的目光在陈浩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唇角几不可见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笑意很浅,带着点了然,却并无责备。 “吃点东西。”她声音依旧平淡,把盘子放在书桌空处,视线扫过那本倒拿的书和黑屏的电脑,补充了一句,语气温和,“劳逸结合,适当玩玩放松一下,解解压,没问题。” 说完,她便转身带上门出去了,和来时一样安静迅速。 陈浩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直到听见脚步声远了,才长舒一口气,瘫在椅子上,拍着胸口:“吓死我了……你姐这气场,绝了……”他拿起一块苹果啃着,压惊似的,看着关上的门,又扭头对江屿说,这次语气带上了由衷的感慨: “说真的,老屿,有这么一个又好看又……呃……有气场的姐姐,你对女生的免疫力高点,我完全理解。这搁谁不得把门槛垒到天上去?” 江屿竖起那本厚厚的《黑客与画家》,作势要砸过去,“吃你的苹果!少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