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 第207章 范三爷的“肺腑之言” 总务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范永昌那张依旧带着和煦笑容,却似乎多了几分真切忧虑的脸。与上次相比,他少了几分商贾的算计,多了几分“友人”的关切。 “张庄主,庄外战事惨烈,范某在左近听闻,实在是寝食难安,故此冒昧前来,绝非为商事,实是心系贵庄安危啊。”范永昌一落座,便开门见山,语气诚恳。 张远声面色平静,抬手示意他喝茶:“范先生有心了。战事虽紧,但我庄上下齐心,尚能支撑。倒是劳范先生挂念,还屡次破费,张某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诶,庄主此言差矣。”范永昌摆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范某此番前来,是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那张存孟,乃豺狼之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观今日战况,其火炮凶猛,贵庄虽有骁勇,然久守必失啊!庄主乃人杰,何必困守于此,与这莽夫争一时之长短?”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张远声的脸色,继续道:“范某在东面的同州府,尚有几处产业,庄园、田亩皆备,足以安置贵庄军民。若庄主愿意,范某可即刻安排,护送贵庄上下前往同州暂避锋芒。待此间风波过去,或留或返,皆由庄主自决。总好过在此……玉石俱焚啊。” 同州府?那是陕西东部,远离张存孟的势力范围,而且靠近山西,显然是范家经营深厚的区域。这已不仅仅是拉拢,而是近乎赤裸裸的“搬迁”建议了。一旦张家庄离开这片根基之地,前往人生地不熟的同州,那才是真正的羊入虎口,生死皆操于范家之手。 张远声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沉吟之色,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仿佛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范先生美意,张某心领。只是……庄内数千军民,故土难离,各项基业皆在于此,仓促之间,如何能够舍弃?况且,那张存孟未必就能攻破我庄。” 范永昌见张远声并未一口回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语气更加恳切:“庄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基业毁了可以再建,人若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范某是真心敬佩庄主之才,不忍见明珠蒙尘,英才夭折!至于张存孟……不瞒庄主,范某得到些许风声,此人背后,恐有关外势力支持,此番志在必得,绝非寻常流寇可比啊!” 他终于抛出了部分“底牌”,试图用更强大的外部威胁,来加重说服的筹码。 “关外势力?”张远声适时地露出震惊之色,“范先生此言当真?” “十有八九。”范永昌重重点头,表情凝重,“否则,其火炮、甲械从何而来?其用兵何以如此难缠?庄主,形势比人强,暂避锋芒,以待天时,方为上策啊!” 总务堂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张远声眉头紧锁,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挣扎与无奈:“范先生一番肺腑之言,令张某……五内俱焚。此事关系全庄生死,张某一人难以决断,需与庄内众人商议。还请范先生再宽限一两日……” 又是拖延!范永昌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但很快被笑容掩盖:“应当的,应当的!如此大事,自当慎重。范某就在左近等候庄主消息。只是……战事不等人,还望庄主早作决断。” 送走范永昌,总务堂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冰冷。 “狼子野心!”李信愤然道,“他想把我们连根拔起,吞得骨头都不剩!” “关外势力……看来范家和那边,联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张远声目光锐利,“他这是在警告我们,也是在炫耀他们的能量。” “庄主,那我们……”赵武刚从前线下来,身上还带着血污,急声问道。 “将计就计。”张远声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他不是让我们‘暂避锋芒’吗?好!李信,你立刻草拟一份‘搬迁预案’,要做得像模像样,列出需要转移的人员、物资清单,做出我们真的在考虑搬迁的假象。动静可以闹得大一点,让王二狗那边‘顺利’地把消息送出去。” “庄主,这是为何?”赵武不解。 “我们要让范家,让张存孟都以为,我们快要撑不住了,已经在考虑退路。”张远声解释道,“范家会因此放松警惕,甚至可能为了‘帮助’我们搬迁,露出更多的马脚。而张存孟……如果他以为我们军心涣散,准备逃跑,你猜他会怎么做?” 赵武眼睛一亮:“他会急着发动总攻,想在我们‘逃跑’前一口吃掉我们!” “对!”张远声重重一拍桌子,“我们要给他这个机会!让他把兵力,狠狠地砸过来!然后,在他以为必胜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他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如同寒星。 “通知下去,按照‘骄兵之计’执行。前线示敌以弱,伴装疲惫慌乱。庄内,开始‘准备’搬迁。我们要演一场大戏,给我们的‘朋友们’看!” 一场精心策划的反击序幕,随着范永昌的这次“关切”到访,被悄然拉开。张家庄这艘看似在风浪中摇摆欲覆的小船,实则正调整着风帆,准备着对追兵发起致命一击。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8章 请君入瓮 张家庄内,一种微妙的变化开始悄然蔓延。 首先是庄墙上的守军,虽然依旧戒备,但那股破釜沉舟的锐气似乎减弱了些许。士兵们轮换休息时,不再抓紧时间检修武器工事,而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焦虑。运送物资的民夫队伍里,也开始出现一些关于“东边”、“同州”的零星碎语。 总务堂更是“忙碌”起来。李信带着几个文书,煞有介事地开始清点库房物资,造册登记,甚至还“不小心”让一份关于“迁移人员初步甄别名录”的草稿,被某个“粗心”的文书遗落在公共区域,虽被迅速收回,但内容早已被有心人瞥见。 王二狗虽然已经被控制,但他之前建立的联系渠道,在胡瞎子的“帮助”下,依旧在“正常”运作。几条关于“庄内人心浮动”、“高层正在商议退路”、“防御力度有所减弱”的消息,被巧妙地夹杂在寻常情报中,通过隐秘渠道送了出去。 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张存孟派出的细作和范家眼线的观察。 敌军大营,中军帐内。 张存孟听着手下汇报张家庄近两日的“异常”,又看了看范家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印证了庄内“搬迁”传闻的密信,那张横肉遍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开战以来最畅快的笑容。 “哈哈哈!张远声啊张远声,你终究还是撑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盏乱跳,“想跑?问过老子手里的刀没有!” “大王,此乃天赐良机!”一个头目兴奋地道,“庄内军心已乱,正是我军一举破庄之时!” “没错!”张存孟眼中凶光毕露,“传令下去!全军饱餐战饭,明日拂晓,发动总攻!老子要亲自踏平张家庄,鸡犬不留!” 他仿佛已经看到庄破之后,堆积如山的粮食、银钱,还有那张远声跪地求饶的场景。 与此同时,张家庄内,真正的核心层正在紧张地进行着最后的部署。 “张存孟已经上钩了。”胡瞎子低声道,“他的探马活动频繁,大营里杀猪宰羊,明显是在准备大战。” “好!”张远声目光扫过赵武、李信等人,“按计划行事!赵武,前沿防线稍作后撤,放他们的先锋进来,集中力量守住内圈工事和几个关键节点!我们的火炮,装填好霰弹,隐蔽好,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暴露!” “明白!”赵武摩拳擦掌,眼中闪烁着猎手般的兴奋,“老子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李信,组织好民壮,准备好灰瓶、滚木,一旦敌军深入,听号令从两侧屋舍杀出,截断其后路!” “苏婉,救护点再往后移,准备好应对更大的伤亡。”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一张死亡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只待猎物闯入。 第二天,天色未明,低沉压抑的号角声便划破了黎明的寂静。张存孟的大军倾巢而出,黑压压如同决堤的洪水,漫山遍野地向张家庄涌来。与前几次不同,这一次,敌军士气高昂,攻势极其凶猛,几乎是毫不保留地压了上来。 守军的“抵抗”也果然如张存孟所料,显得“软弱”而“凌乱”。前沿防线在象征性地抵挡了一阵后,便“仓惶”后撤,将部分外围区域让了出来。这使得敌军的先锋部队几乎没费太大代价,就成功地突入了庄内,与守军在街巷之间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哀嚎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庄子前沿。突入的敌军见守军“节节败退”,更是兴奋不已,嗷嗷叫着向内猛冲,阵型在狭窄的街巷中不可避免地变得有些混乱和脱节。 张存孟在后方看得真切,心中大喜过望,亲自督率中军主力,准备一举压上,彻底奠定胜局。 就在他麾下大军大部分涌入庄内,队形最为密集、也最为混乱的时刻—— “咚!咚!咚!” 三声沉重而特殊的战鼓声,陡然从庄子中央的望楼响起! 这是约定的总攻信号! 刹那间,形势突变! 之前看似“溃败”后撤的守军,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猛然返身杀回!两侧原本寂静的屋舍院墙上,瞬间冒出了无数弓弩手和火铳手,对着街道上拥挤的敌军倾泻出致命的箭矢和铅弹! 更可怕的是,那门一直被“藏”着、打得毫无准头的火炮,被推到了预设的、经过精心计算的射击阵位!炮口不再是朝向远方,而是几乎平直地指向了涌入庄门方向、敌军最为密集的区域! 孙老铁匠亲自操炮,他眯着一只眼,仔细调整了一下角度,猛地一拉火绳!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近在咫尺的恐怖巨响!炮口喷出的烈焰几乎能灼伤人的脸庞!数百颗细小的铁珠、碎铁片呈扇形喷射而出,如同死神挥舞的镰刀,瞬间将庄门内那片狭窄区域清空了一大片!残肢断臂混合着鲜血四处飞溅,惨叫声甚至压过了战场上的所有喧嚣! 这突如其来、来自侧后方的毁灭性打击,彻底打懵了涌入庄内的敌军!他们前进的道路被拼死反击的守军挡住,后退的路线被自家后续涌入的部队堵塞,两侧还有居高临下的弓弩火铳覆盖,尤其是那门如同噩梦般的火炮,随时可能再次喷吐出死亡的金属风暴!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敌军中迅速蔓延! “中计了!我们中计了!” “快跑啊!” “撤退!撤退!” 混乱如同巨石投入水面,迅速波及了整个攻入庄内的部队。士兵们惊恐地调头,想要逃离这个死亡陷阱,却与后面不明所以、还在向前涌的同伴撞在一起,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庄外,正准备压上的张存孟中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庄内传来的震天喊杀与恐慌声浪惊呆了。 张存孟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恐惧。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麾下的精锐,如同被卷入漩涡的落叶,在那个他以为即将被踏平的庄子里,挣扎、哀嚎、然后被无情地吞噬。 “撤……撤退!鸣金收兵!”他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脸色铁青,如同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然而,此时再想撤退,谈何容易?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9章 余波荡漾 太阳升起,照亮了经历一夜血战的张家庄。庄内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街巷之间,敌我双方的尸体层层叠叠,破损的兵器、散落的箭矢随处可见,暗红色的血液几乎浸透了每一寸土地。 然而,与这惨烈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庄内军民脸上那劫后余生的振奋,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淬火精钢般的坚韧气质。 赵武拄着卷刃的战刀,站在残破的庄门口,看着如同潮水般狼狈溃退远去的敌军背影,咧开干裂的嘴唇,想笑,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但那眼中的快意和豪情却如何也掩饰不住。 “赢了!我们赢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这呼喊如同点燃了引线,迅速引爆了全庄!幸存的守军们相互拥抱,捶打着彼此的胸膛,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许多人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那是压抑了太久之后的释放。 但欢呼之后,是更加繁重的工作。救治伤员,收殓遗体,清理战场,修复破损的庄墙和工事……没有人下令,所有人都在自发地忙碌着。民壮们沉默地将阵亡同伴的遗体小心地抬到指定地点,妇孺们则烧起大锅的热水,运送着清理工具。 苏婉和她的医护队成了最忙碌的人。救护点里挤满了伤员,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药材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苏婉穿梭在伤患之间,额头布满细汗,动作却依旧稳定。那个原始的“磺胺”粉末再次发挥了奇效,几个伤口严重溃烂发炎、眼看就不行的重伤员,在用下药粉后,高烧竟奇迹般地退了下去。 总务堂内,李信正在快速统计着初步的战果和损失。 “初步清点,毙伤敌军超过两千,俘获三百余人,缴获兵器、甲胄无算!”李信的声音带着激动后的沙哑,“我军……阵亡二百七十一人,重伤一百余,轻伤几乎人人带伤。庄墙多处破损,尤其是正门区域,几乎需要重建……” 巨大的胜利,也伴随着惨痛的代价。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破碎的家庭。 张远声默默听着,脸上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他走到墙边,看着外面忙碌的景象,缓缓道:“阵亡将士,厚葬于英烈祠,其家小,由庄子奉养至终老。重伤者,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抚恤和赏功,即刻开始办理,不得有误。” “明白!”李信重重点头。 这时,胡瞎子带着一身血腥气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情:“庄主,打扫战场时,发现了一些东西。”他递过来几面残破的旗帜和几块腰牌。 旗帜除了张存孟的帅旗,还有几面样式奇特,上面绣着非汉字的符号。腰牌更是如此,质地精良,雕刻着狼头或者鹰隼的图案,与之前从巴图部下那里找到的极为相似! “果然……关外的触手,伸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长。”张远声摩挲着冰冷的腰牌,语气凝重。张存孟部里混有关外精锐,这已经是可以确定的事情了。这意味着,未来的敌人,可能不仅仅是内部的流寇和野心家。 “范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张远声问道。 “范永昌昨天下午就离开了,走得很匆忙。”胡瞎子回道,“咱们演的戏,他应该是信了,估计是回去报‘喜讯’了。不过,他留下的那个管事和几个眼线,还在庄外徘徊,看样子是想打探虚实。” “让他们看。”张远声冷然道,“让他们看看,我们是怎么打扫战场,怎么抚恤伤员,怎么……准备迎接下一次挑战的。” 胜利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向四周传开。周边那些原本在张存孟和张家庄之间摇摆观望的村寨、小股势力,听闻张存孟数万大军竟被硬生生击溃,无不震骇。一时间,前往张家庄表示“恭贺”、打探风声、甚至请求“联保”的使者,悄然多了起来。 张家庄的名字,伴随着这场血战的胜利,真正开始在这片土地上响亮起来。 然而,张远声和李信都清楚,这场胜利,只是赢得了喘息之机。张存孟虽败,根基未损,迟早会卷土重来。范家图谋更深,绝不会因一次失败就放弃。而隐藏在幕后的关外势力,更是心腹大患。 “远声兄,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李信看着地图上被重点标记的甘泉山和代表范家、关外势力的模糊区域,沉声问道。 张远声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前,看着庄内那些虽然疲惫,眼神却愈发坚定的人们,看着那门在关键时刻立下大功、此刻正被孙老铁匠带着人小心擦拭维护的火炮。 “消化胜利,巩固根基。”他缓缓说道,“加快军队整训,尤其是火炮的操作和战术。鼓励生育,吸纳流民中的可靠者,但要更加严格的甄别。与周边势力的联络,可以适度开展,但需保持独立,不可授人以柄。”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另外,是时候让秦昌商号,走得更远一些了。我们需要知道更广阔天地正在发生什么,也需要……为庄子,找到更多的‘朋友’和‘出路’。”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0章 授田 大战的硝烟渐渐散去,留下的是亟待抚平的创伤与勃发的生机。张家庄如同一个重伤初愈的巨人,虽然步履蹒跚,但心脏的跳动却更加有力。 总务堂颁布的政令一条接一条,迅速而高效地落实着。阵亡将士的名单被镌刻在新建的“英烈祠”青石碑上,他们的家眷领到了足额的抚恤和一块特殊的“烈属”木牌,这意味着他们今后在庄内将受到格外的尊重与照顾。有功将士则按照《约法》和“功分制”,领取了相应的粮食、布匹乃至铁料作为奖赏,军心士气空前高涨。 然而,最引人瞩目,也最牵动人心的,是张远声在庄内大校场上亲自主持的“第一届功分授田典礼”。 校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除了全体军民,还有不少周边村寨派来观礼的代表,他们好奇而敬畏地看着这一幕。 李信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手持名册,声音洪亮地念出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念到名字的人,有在洛水血战中失去一条臂膀的老兵,有在军工坊日夜赶工、改进“雷公铳”的年轻工匠,有在后勤保障中表现出色的妇人,甚至还有在夜课班学习优异、并帮助统计战功的半大孩子…… 他们依次上台,从张远声手中,接过一份用红纸书写、盖有总务堂大印的“田契”,上面明确写着授予其位于庄外某处、面积不等的土地所有权。尽管这些土地还需要他们自己去开垦耕种,但这薄薄的一张纸,代表的却是乱世中最为珍贵的安身立命之本! “王老栓!授田五亩!记其洛水血战,阻敌于墙头,身被三创而不退!” “石柱!授田三亩!记其主持灰泥坊,改良工艺,坚城利防,功不可没!” “周秀娘!授田两亩!记其组织妇孺,救护伤员,昼夜不息,活人无数!” 每念出一个名字和事迹,台下便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拿到田契的人,有的激动得浑身发抖,有的热泪盈眶,紧紧将那张红纸捂在胸口,仿佛捧着稀世珍宝。他们大多是最底层的流民、匠户或普通士兵,从未想过有一天能真正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 “看到了吗?在咱们张家庄,流汗流血,真能换来田地!” “庄主说话算话!这地,是咱自己的了!” “往后更要拼命干了!为了庄子,也为了咱自家的地!” 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奋斗激情,在人群中汹涌澎湃。观礼的外寨代表们看得目瞪口呆,心思各异,但无一不被这种闻所未闻的授田方式和它所激发出的凝聚力所震撼。 典礼结束后,张远声并未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他回到总务堂,胡瞎子已经等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风霜之色。 “庄主,北边有消息了。”胡瞎子低声道,“咱们派去老君山深处盯着古道的人回报,巴图部确实通过了那条废弃栈道,进入了宜川地界。但他们运气不好,正好撞上了陕北流寇王嘉胤的一部主力,被打散了,巴图本人下落不明,残余部众四散逃窜。” 巴图部覆灭了?张远声微微一怔,这倒是个意外的消息。盘踞在背后的一个威胁以这种方式消除,固然是好事,但王嘉胤势力的触角延伸到宜川,意味着北面的局势更加混乱了。 “还有,”胡瞎子继续道,“秦昌商号尝试往北边走的队伍也传回信了。路上不太平,关卡林立,税卡多如牛毛。不过,他们在韩城一带,听到一些传闻,说是……关外的鞑子,今年冬天似乎格外不安分,边镇那边气氛很紧张,粮价和铁价都涨得厉害。” 北风渐紧!来自关外的压力,已经切实地影响到了内地。 张远声走到地图前,手指从张家庄向北,划过老君山,落在宜川、韩城,最终停在代表边镇的长城一线。内部的土地刚刚分配下去,人心正在凝聚,而外部的风浪却已扑面而来。 “告诉秦昌商号,北行的路不能断。”张远声沉声道,“哪怕利润薄,甚至亏本,也要维持住这条线。我们需要知道北边到底在发生什么。另外,让他们重点关注边镇的物资需求,尤其是粮食和布匹。” 他需要信息,需要提前感知到时代的脉搏。乱世之中,信息闭塞等同于自取灭亡。 处理完外部情报,张远声又将目光投向内部。授田只是第一步,如何让这些新获得土地的庄民真正安定下来,提高产出,同时确保军事力量不因和平迹象而松懈,是接下来面临的挑战。 他拿起一份李信刚送来的、关于组建“农会”和规范“功分”流转的章程草案,仔细看了起来。 窗外,阳光正好,洒在刚刚领到田契、正聚在一起兴奋讨论如何开垦的庄民身上,也洒在校场上那些依旧在赵武指挥下刻苦操练的士兵身上。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1章 农会 授田典礼的余温尚未散去,张家庄内部便掀起了一股更加务实而热烈的浪潮。拿到了田契的庄民们,几乎不需要任何督促,便自发地扛起崭新的农具,走向分配给自己的那片土地。田野里,到处都是辛勤劳作的身影,丈量地界、清理碎石、开挖田垄,吆喝声和号子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 总务堂适时地推动了“农会”的组建。由各坊推举出熟悉农事、为人公正的老农或干练之人担任会首,负责协调本坊田亩的水利灌溉、作物轮种、乃至畜力分配等事宜。农会并非官府,更像是一种互助合作组织,旨在将分散的个体农户力量凝聚起来,提高耕作效率。 第一个凸显农会作用的,便是那几匹范家送来的关外骏马。若是分给某一家,无疑是巨大的负担和浪费。在农会的协调下,这几匹骏马被集中饲养和使用,专门用于拉犁开垦那些最坚硬的土地,或者牵引水车灌溉,其效率远非人力可比,让庄民们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了“组织起来”和“好牲口”的力量。 与此同时,军工坊的改进也未曾停歇。授田激励的不仅是农夫,还有工匠。一个参与了“雷公铳”打造的年轻学徒,在领到属于自己的田契后,兴奋之余,竟琢磨着改进了铳管与木托的连接方式,用活动的铁箍代替了原先固定的皮绳,使得拆卸清理更加便捷。虽然只是个小改动,却让孙老铁匠老怀大慰,张远声也亲自嘉奖了这名学徒,并将其改进推广开来。 知识的价值,在实实在在的回报面前,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就在庄子内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生产建设时,秦昌商号北行的队伍,历经艰辛,终于带回了更加确切的消息。 带队回来的,是商号里一位姓钱的老掌柜,他脸色疲惫,眼神却带着商贾特有的精明和忧虑。 “庄主,北边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钱掌柜灌下一大碗水,开始汇报,“韩城往北,流寇多如牛毛,王嘉胤、点灯子等几股大的,互相攻伐,也抢掠地方,乱成一锅粥。我们这支小队,打着范家关联商号的旗号,又送了些财物打点,才勉强通过。”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最关键的是,我们在靠近边镇的保德州,亲眼看到了从口外逃难过来的汉人百姓!听他们说,关外的女真人今年秋天草场不好,饿红了眼,几次叩边,虽然被边军挡了回去,但小股人马渗透进来抢掠的事情时有发生。边镇各地,现在是风声鹤唳,官府加征‘辽饷’催得急,粮价飞涨,人心惶惶。” 女真叩边!辽饷加征! 这两个消息,如同两块巨石投入张远声心湖。历史的车轮,正沿着他隐约知晓的轨迹,发出沉重的轰鸣。这意味着,大明王朝的边陲防线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内部的矛盾也将因此进一步激化。 “商队在保德,用我们带去的部分布匹和盐巴,换回了一些那边急需的药材,还有……这个。”钱掌柜从行囊中取出一个皮囊,倒出几块黑褐色、带着蜂窝状孔洞的石头,“那边叫‘石炭’,埋在地下,挖出来就能烧,比木柴耐烧得多,就是烟大味呛。边地贫瘠,木柴稀缺,很多穷苦人家和军营都烧这个。” 煤炭! 张远声拿起一块,入手颇沉。这可是比木柴高效得多的燃料!对于需要持续高温的冶金、烧制灰泥等产业来说,意义重大! “这东西,多吗?”张远声立刻问道。 “多!据说好些地方的山里都有,只是以前没人当回事,如今木柴难得,才开始有人挖来用。”钱掌柜回道。 “好!这条商路,无论如何要维持住!”张远声当即拍板,“下次再去,重点收购这种石炭,有多少要多少!另外,密切关注边镇的局势,尤其是粮价、流民动向,以及……任何关于女真人的确切消息。” 信息的价值,在此刻凸显无疑。远在关中腹地的张家庄,通过一条脆弱的商路,得以触摸到了天下大势的脉搏。 送走钱掌柜,张远声独自在总务堂内沉思。内部,授田和农会正在激发巨大的生产活力;外部,北方的危机和新的资源煤炭的同时出现。机遇与挑战,再次交织在一起。 他铺开纸张,开始起草一份新的计划。一方面,要利用农会组织,进一步推广番薯、玉米等高产作物的种植,并尝试利用煤炭改进铁匠坊的炉温,提升铁器质量;另一方面,则要加强与北面秦昌商号的联系,将其不仅作为贸易渠道,更建设成情报前哨。 脚步声传来,李信拿着一份刚收到的文书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奇怪的表情。 “远声兄,刚收到西安府转来的文书,是巡抚衙门的行文……褒奖我等‘力挫流寇,保境安民’,特擢升你为‘西安府团练使,兼理劝农事’,并……催促我等,速将‘御寇良策’及‘灰泥制法’详呈上报,以供推广。” 来自官府的“褒奖”和“催促”,不早不晚,在这个节点到了。是真心看重?还是有人在背后推动,想借此将张家庄的底牌掏空? 张远声看着那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书,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潭水,真是越来越深了。内部的生机,外部的危机,官府的注目,交织成一张更加复杂的网。而他要做的,便是在这网中,为张家庄找到那条最有利的出路。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2章 团练使 巡抚衙门的褒奖和委任文书,像一块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头,在张家庄及其周边激起了远比战火更为复杂的涟漪。 “西安府团练使,兼理劝农事”。这不再是之前那个模糊的“协理”或“副使”,而是实实在在的、由巡抚衙门正式任命的官职!尽管依旧属于“团练”范畴,并非朝廷经制官员,但其代表的意义却截然不同。这意味着张家庄的存在和张远声的地位,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官方的认可和背书。 消息传开,庄内自然是一片欢腾。在普通庄民看来,庄主当了“官”,庄子就更名正言顺,更安全了。而周边那些原本就心存敬畏的村寨、堡子,闻讯后更是纷纷派人前来道贺,态度比之前更加恭谨,言语间甚至带上了几分巴结。一些较小的、在流寇与官府夹缝中艰难求存的小势力,更是直接表达了希望“附骥尾”、“听调遣”的意愿。 一时间,张家庄门庭若市,俨然成了西安府东南一带的实际中心。 总务堂内,李信看着堆积如山的拜帖和礼单,却是喜忧参半。 “远声兄,这名头固然好用,可巡抚衙门催促呈报‘御寇良策’和‘灰泥制法’,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背后,恐怕少不了范家的推波助澜。”李信忧心忡忡地说道。交出核心技艺,无异于自断臂膀。 张远声把玩着那方新刻的、质地粗糙的“团练使”木印(玉印需要朝廷颁授,暂时只能用木的),神色平静:“他们想要,给他们便是。” “什么?”李信和赵武都吃了一惊。 “不过,怎么给,给什么,由我们说了算。”张远声嘴角微勾,“李信,你负责起草这份‘呈报’。‘御寇良策’,就写我们如何团结庄民、坚壁清野、演练阵法,多写些忠君爱国、上下齐心的套话,务虚不务实。至于‘灰泥制法’……”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就把我们最早那版、费时费力、质量还不甚稳定的原始配方抄录上去。再附上一句,此物需特定土质,且烧制火候极难掌握,我等也是偶得,尚在摸索改进之中。” 李信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抚掌笑道:“妙啊!如此一来,既应付了差事,又保全了真正的核心技术。即便他们按方制作,也难有成效,只会觉得我们运气好,或者技艺不精!” “正是此理。”张远声点头,“另外,以本官……嗯,以本团练使的名义,发文给周边各县、各寨,邀其派员至我庄,共同商议‘联防备寇、劝课农桑’事宜。我们要把这个‘团练使’的职权,实实在在地用起来,将周边力量,慢慢整合到我们的体系周围。” 借力打力,将官府的认可转化为整合地方、扩大影响力的工具。 赵武也兴奋起来:“这个好!把他们都拉过来,按咱们的法子练兵,以后再有贼寇来,就不是咱们一家的事了!” “此事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张远声叮嘱道,“以共同防御和推广农桑为名,潜移默化。具体章程,李信你多费心。” 安排完官方层面的应对,张远声又将目光投向北方。秦昌商号带回来的煤炭样品,让他看到了新的可能。 他亲自去了铁匠坊,让孙老铁匠试着在锻炉中混合使用煤炭和木炭。 起初,浓烟和刺鼻的气味让工匠们咳嗽不止,但当炉温在煤炭的加持下,明显超越了以往纯用木炭的极限,将一块铁坯更快地烧至白热状态时,所有的抱怨都化为了惊叹! “庄主!这……这石炭劲儿真大!”孙老铁匠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要是能解决这烟气和味道,以后打造兵刃铁器,效率能快上一大截!” “那就想办法解决。”张远声鼓励道,“可以试着把石炭先烧一遍,去掉些烟油气,或者改进一下炉灶的通风。这件事,同样重要。” 就在张家庄上下忙着消化胜利果实、应对官方身份、试验新技术时,胡瞎子带来了一个来自北方的、不起眼却耐人寻味的消息。 “庄主,咱们留在宜川附近的人发现,有一小股打着范家旗号的商队,大概十几个人,没有携带大宗货物,行踪却很诡秘,没有走大路,专门绕道山区,往……往之前巴图部溃散的方向去了。” 范家的人,在巴图覆灭后,去那片混乱区域做什么?收拢残部?寻找巴图?还是另有图谋? 张远声目光微凝。范家这盘棋,落子总是出人意料。看来,在北边,除了即将到来的大战阴云,还有隐藏更深的暗流在涌动。 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棋手,眼前的棋盘正在不断扩大,对手也不止一个。明处的张存孟,暗处的范家,若隐若现的关外势力,乃至现在送上门的官方身份,都成了棋盘上需要谨慎应对的棋子。 而他要做的,就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在这越来越复杂的局面上,为张家庄争得更大的生存空间和发展机遇。这新任的“团练使”,便是他刚刚落下的一枚重要棋子。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3章 石炭炉 “西安府团练使”这面新扯起的大旗,比预想中更为好用。张远声发出的“联防备寇、劝课农桑”的邀约,得到了周边大小势力的积极响应。不到半月,张家庄便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来自周边三县十余个村寨、堡子的代表。他们或是一寨之主,或是族中耆老,个个面带风霜,眼神中混杂着期盼、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会盟的地点,设在了庄内新平整的校场上。没有奢华排场,只有整齐列队的士兵、堆积展示的“秦昌灰泥”样品、以及几块用玻璃镜反射阳光照亮会场的“新奇玩意儿”,无声地彰显着张家庄的实力与不同。 张远声一身半旧青袍,并未穿戴官服,但沉稳的气度与身后肃立的赵武、李信等人,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全场焦点。他没有空谈忠义,开口便是最实际的威胁: “诸位,甘泉山张存孟虽暂退,然其根基未损,关外势力隐现其后,迟早必卷土重来。届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一句话,便让在场众人神色凛然。他们大多亲身经历过或被流寇骚扰之苦,深知其害。 “张团练所言极是!”一个黑瘦精悍的堡主立刻附和,“只是我等小寨,人微力薄,恐难当大任……” “非是要诸位独力抗贼。”张远声接过话头,“‘联防备寇’,贵在‘联’与‘防’。其一,互通声气,贼至则烽火相传,互为奥援;其二,整训乡勇,我庄可派教官,指导操演,统一号令;其三,协防要道,于关键隘口共筑寨垒,共驻兵马。” 他话语清晰,条理分明,将抽象的“联盟”落实为具体可操作的条款。接着,他又谈起“劝课农桑”: “庄子新得番薯、玉米数种,耐旱高产,愿与诸寨共享种苗及耕法。另有‘秦昌灰泥’,可用于筑寨修渠,可按成本价供给盟友。” 实打实的好处摆在面前,由不得人不心动。共享高产物种,意味着更多的粮食,更强的生存能力;成本价供应灰泥,则能大大提升防御工事的坚固程度。 接下来的商议便顺利了许多。在李信的主持下,一份名为《西安府东南联保公约》的简单盟约被拟定出来,各寨代表纷纷在上面按下了手印或盖上了简陋的印章。盟约规定,各寨保持独立,但需听从团练使衙门的统一协调防御,并承诺互通有无。 一个以张家庄为核心,松散却目标一致的联盟,初步成型。 送走各路代表,张远声立刻投入到另一项紧要工作中——煤炭的应用。 铁匠坊里,浓烟滚滚,气味刺鼻。孙老铁匠和几个徒弟被熏得眼泪直流,却围着一个经过改造的炉子兴奋不已。 “庄主!成了!按您说的,加了这个‘烟囱’,再把石炭和黏土混在一起做成‘石炭饼’来烧,烟小多了!火却比以前旺了不止一筹!”孙老铁匠指着那根用陶管接起来的、伸向屋外的简易烟囱,激动地汇报。 炉膛内,火焰呈现出一种更炽烈的白黄色,一块铁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软化。 “好!”张远声看着那明显提升的炉温,心中振奋。煤炭的初步成功应用,意味着军工和建材生产的效率将得到质的飞跃。“尽快摸索出最佳配比和炉灶结构,在全坊推广。以后,我们打造兵刃、农具的速度能快上好几成!” “放心吧庄主!有了这石炭,老汉我保证,下次再打仗,弟兄们手里的家伙,绝对更锋利、更结实!”孙老铁匠拍着胸脯保证。 就在张远声为内部整合与技术突破稍感欣慰时,李信拿着一封密信匆匆找来,脸色不太好看。 “远声兄,秦昌商号从北边送来的急信。我们在宜川的眼线确认,那股范家的人,接触到了巴图的几个残部头目,似乎……在秘密收拢人手。而且,商队在边镇听到传言,说是有不明来源的精良兵甲,正在通过山西商人的渠道,流入陕北流寇手中。” 范家果然贼心不死!一边在正面拉拢、渗透张家庄,一边却在背后收拢残兵,武装其他流寇!其目的不言自明——要么是给张家庄制造更多的敌人,要么是想扶植起一个新的、更听话的代理人。 张远声看着信纸,眼神冰冷。范家这是布下了一盘大棋,东西南北,明暗交织。 “告诉胡瞎子,让他的人盯紧范家在宜川的动向,尽量摸清他们收拢了多少人,意图何在。”张远声沉声道,“另外,给北边的商队加派些护卫,下次多带些粮食过去。边镇粮价飞涨,流民遍地,这正是我们收揽人心、扩展影响力的好机会。”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从张家庄划过,掠过刚刚缔盟的周边寨子,指向北方的宜川、保德,最终落在广袤而混乱的陕北。 内部的联盟刚刚缔结,新的风浪已从北方袭来。但这一次,张远声手中可打的牌,也比以往多了不少。团练使的身份,周边联盟的助力,还有那正不断改进的、燃烧着黑色石炭的炉火。 他轻轻敲了敲地图上的陕北区域,仿佛在敲打着一个看不见的对手。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4章 边警 煤炭的应用如同给张家庄这架精密的机器注入了新的强劲动力。铁匠坊里,经过反复试验,孙老铁匠终于摸索出了煤炭与黏土的最佳混合比例,制成耐烧且烟气大减的“石炭饼”。新改造的高炉日夜不息,炉火纯青,锻造效率倍增。原本需要数日才能打制完成的一把腰刀,如今只需一两天便能成型,且铁质更加均匀,韧性更佳。 这股技术革新的浪潮也席卷了军工制造。有了更稳定、更高温的火源,孙老铁匠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带着几个最得力的徒弟,开始尝试按照张远声提供的、更为复杂的图纸,打造一种全新的火器——一种试图将“远声铳”的射程精度与“雷公铳”的面杀伤结合起来,拥有较长铳管、却可以装填独头弹或霰弹的新式火铳,暂命名为“破军铳”。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再次给了他们考验。新铳的铳管更长,对锻造工艺要求极高,初期打造出的几根铳管,不是内壁不够光滑影响射程和精度,就是在试射时因为承受不住更高的膛压而出现裂纹甚至炸膛,险象环生。 “不行!还是不行!”一个年轻徒弟看着又一次试射失败的铳管,沮丧地几乎要哭出来,“这铳管太难打了!稍微有点瑕疵就不成!” 孙老铁匠也是眉头紧锁,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那根带着细微裂纹的铳管,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张远声来到了铁匠坊。他没有责怪,反而拿起那根失败的铳管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旁边堆积的、用于制作“石炭饼”的煤炭和黏土混合物,忽然问道:“孙师傅,我们既然能用黏土混合石炭,为何不能尝试用更细的黏土和沙,做一个‘模子’,将铁水直接浇铸成铳管呢?虽然可能沉重些,但或许能解决锻造不均的问题。” “浇铸?”孙老铁匠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对啊!俺怎么没想到!浇铸出来的铳管,内壁天生就光滑!只是……这铁水温度要求更高,浇铸的模子也得极其精密……” “温度有石炭,不怕。模子可以慢慢试。”张远声鼓励道,“不要怕失败,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我们需要更好的武器。” 就在孙老铁匠带领工匠们向着新式火铳发起攻坚时,北方的秦昌商队再次带回了令人不安的消息,这一次,是由钱掌柜亲自护送几车宝贵的石炭返回,并当面禀报。 “庄主,边镇局势急剧恶化!”钱掌柜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女真主力叩关!围攻锦州不下,转而南下,蓟镇、宣府一带烽火连天,朝廷急调各路边军入卫京师!如今山西、陕西北部兵力空虚,流寇更加猖獗!保德那边,已经能看到小股虏骑游弋,边镇……边镇只怕要守不住了!” 女真主力入关!京师震动! 这个消息,比之前任何一次边警都要严重百倍!它意味着大明王朝最精锐的边防力量被吸引到了东线,整个西北、乃至中原腹地,都暴露在了巨大的危险之下。历史上那场最终导致神州陆沉的大动荡,其序幕已然拉开! 总务堂内,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李信、赵武等人闻讯赶来,听到这个消息,无不色变。 “消息确切吗?”李信声音干涩地问。 “千真万确!”钱掌柜重重点头,“我们在保德亲眼看到驿马八百里加急往西安府送信!沿途州县都已经开始戒严,粮价一日三涨,富户纷纷南逃!”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张远声。外部环境的剧变,远超之前的任何一次流寇威胁。这是真正的时代洪流,足以碾碎一切试图螳臂当车的个体。 张远沉默了片刻,脸上却未见太多惊慌,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慌什么?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如今这陕西,朝廷自顾不暇,正是我等自保图强之时!”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榆林、延安一带:“女真主力在东,暂时威胁不到我们。但边军东调,陕北空虚,王嘉胤等巨寇必然趁机坐大,南下劫掠是迟早的事!我们的威胁,首先来自北面!” 他看向赵武:“军队整训再加紧!新兵招募和训练不能停!告诉弟兄们,更大的仗,还在后面!” 他又看向李信:“以联保盟约的名义,发文给各寨,通报北面紧急军情,督促他们加紧备战,囤积粮草。同时,开放我庄部分粮储,以平价售予盟友,稳定人心,加强联系。” 最后,他看向胡瞎子:“加派人手,向北渗透,我要知道王嘉胤、点灯子等部的确切动向!还有,盯死范家在宜川的小动作,看看他们和北边的流寇,有没有勾连!” 一条条指令清晰下达,慌乱的气氛被迅速压下,整个庄子如同上紧了发条,开始为应对即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风暴而全速运转。 张远声独自走出总务堂,望向北方阴沉的天际。历史的车轮正以无可阻挡之势滚滚而来,内有流寇蜂起,外有强虏叩关,大明王朝的根基正在动摇。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5章 流民潮 女真入关、边镇告急的消息,如同严冬的北风,迅速刮过了关中平原,带来了刺骨的寒意与恐慌。西安府城城门戒严,物价飞涨,市面上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这股恐慌的浪潮,也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相对偏远的东南一带。 然而,在张家庄,这种恐慌却被一种外松内紧的秩序所取代。庄墙上的巡逻依旧严密,田野里的耕作并未停歇,只是每个人的脚步都更快了些,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凝重。联保各寨在接到张家庄的预警后,反应不一,有的加紧备战,囤积物资,有的则陷入更大的混乱,但无论如何,“团练使”衙门发出的声音,已然成为了这片区域不可忽视的权威。 压力,有时是催生突破的最佳催化剂。 铁匠坊深处,一声与往日不同的、更加清脆响亮的铳声,骤然响起,压过了所有嘈杂! “成了!庄主!成了!”孙老铁匠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他手中捧着一杆造型迥异于“远声铳”和“雷公铳”的新式火铳。铳管更长,带有简易的照门和准星,木托曲线也更符合人体力学。最重要的是,这根铳管并非锻造,而是通过反复试验模具、调整铁水配比后,成功浇铸而成!内壁光滑如镜,管壁厚薄均匀。 张远声接过这杆沉甸甸的“破军铳”,仔细端详。铳身还带着浇铸后的粗糙感,但结构完整,气密性极佳。 “试过了?”他问道。 “试过了!”旁边一个参与试射的年轻炮手兴奋地汇报,“装独头弹,百步内能穿透两层皮甲!装霰弹,五十步内能覆盖一丈方圆,铁砂入木三分!而且,用定装药,装填速度不比远声铳慢!” 集精度、威力、射速于一身!虽然工艺依旧复杂,成本高昂,但这无疑是一个里程碑式的突破! “好!孙师傅,诸位,辛苦了!”张远声重重拍了拍孙老铁匠的肩膀,“立刻总结浇铸经验,优化模具,争取能量产!这‘破军铳’,将是我们未来克敌制胜的利器!” 军工技术的突破带来了短暂的振奋,但外部环境的恶化却接踵而至。 几天后,通往张家庄的官道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扶老携幼的北来流民。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而麻木,带来了更具体、也更残酷的消息。 “没了……都没了……鞑子过了河,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 “官府跑了,兵也跑了……城破了,到处都是火……” “往南走,都说南边有活路……” 起初只是零星几十人,很快便发展成了上百人、数百人的队伍,如同绝望的溪流,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潮水,漫向南方。其中大部分只是路过,渴望前往更安稳的西安府城或者更南方,但也有一部分人,因为体力不支、或者听闻了张家庄的些许名声,滞留在了庄外,蜷缩在道路两旁,用祈求的眼神望着那高耸的庄墙。 如何处理这些流民,成了摆在张家庄面前一个极其棘手的问题。 庄内对此意见不一。有人出于同情,主张开门接纳,毕竟庄子刚刚获得丰收,又有新垦田地,需要人力。但更多的人则表示担忧。 赵武态度坚决:“庄主,不能开这个口子!谁知道里面混没混进奸细?咱们刚打完仗,庄子里也不宽裕,一下涌进来这么多人,怎么安置?吃啥喝啥?万一闹起事来怎么办?” 李信则更为理性:“接纳流民,可充实人口,但也带来管理难题和粮草压力。需定下章程,严格甄别,择优吸纳,且不能影响本庄军民生计。” 庄墙之外,流民越聚越多,哀鸿遍野。庄墙之内,争论不休,人心浮动。 张远声登上了庄门望楼,看着下方那黑压压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人群。里面有眼神惊恐的孩童,有步履蹒跚的老人,也有虽然疲惫却仍带着一丝凶悍之气的青壮。他们是大明边镇崩溃的直接受害者,也是这乱世中最无助的群体。 他知道,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放任不管,于人心有亏,也可能滋生变乱,饥饿的流民为了生存,什么都干得出来。全部接纳,则可能拖垮庄子,引入隐患。 沉思良久,他做出了决定。 “传令下去,于庄外设立临时粥棚,每日施粥一次,吊住性命,不使饿殍遍野。” “告知流民,我庄可吸纳部分青壮劳力及有特殊技艺者,但需经过严格核查,并签下工契,遵守庄规。其余老弱妇孺,指点他们前往西安府方向。” “调一队兵马,于流民聚集区外围警戒,维持秩序,严防骚乱。若有奸细煽动或趁机作乱,立斩不赦!” 这是一种有限度的、带着警惕的仁慈。既不忍见其尽数饿毙,又必须优先保障庄子的安全与稳定。 命令执行下去,庄外设立了数口大锅,稀薄的米粥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暂时稳住了局面。同时,李信带着文书和护卫,开始对流民进行初步的登记和甄别。 而张远声的目光,则越过这些凄惶的流民,投向了更北方。他知道,眼前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随着边镇防线的彻底崩溃,更大规模的混乱和流民潮,还在后面。 他握紧了望楼冰冷的栏杆。技术的突破带来了锋利的爪牙,而如何在这席卷而来的难民潮中,既能保全自身,又能抓住机遇壮大力量,将是对他智慧和魄力的又一次严峻考验。这杆新成的“破军铳”,不仅要能杀敌,更要能在这乱世中,为更多人“破”开一条生路。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6章 淬火 庄外设立的粥棚,如同在绝望的泥沼中投入了几块坚实的垫脚石,暂时稳住了汹涌的流民潮。每日清晨,那几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前都会排起长龙,稀薄的米粥虽然无法果腹,却足以吊住性命,让混乱的人群维持着最基本的秩序。 与此同时,李信主持的甄别工作也在紧张地进行着。过程严格而迅速,重点考察流民的籍贯、来历、身体状况以及所掌握的技艺。大多数流民只是茫然地摇头,他们世代务农,除了种地别无长处。但也偶有惊喜。 这天,一个负责登记的文书匆匆找到李信,指着名册上一个名字,兴奋地道:“李参赞,您看这个人!自称姓陈,原是山西潞安府的军户匠籍,世代以打造腰刀为业,尤其擅长……淬火!” 淬火!这是决定刀剑硬度和韧性的关键工艺!李信精神一振,立刻亲自去见这个叫陈石头(流民中叫这名字的颇多)的汉子。 那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手指粗壮布满老茧的汉子,虽然面有菜色,眼神却带着匠人特有的执拗和一丝尚未磨灭的骄傲。面对李信的询问,他有些拘谨,但谈及打铁淬火,话语便流畅起来,甚至能说出几种不同的淬火介质(水、油、尿液等)对钢口影响的门道。 “俺们潞安的刀,以前那也是贡品……”陈石头说到一半,神色黯淡下去,“后来……后来匠户逃亡,工坊也散了……” 李信没有多问他的伤心事,直接道:“陈师傅,若你所言不虚,我庄内铁匠坊正缺您这样的老师傅。可愿留下?待遇从优,若能带出徒弟,另有奖赏。” 陈石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重重磕了个头:“小的愿意!只求大人给口饭吃,给个地方让小的抡锤子!” 类似陈石头这样有“一技之长”的流民,虽然不多,但陆陆续续也被甄别出来几个。有会硝制皮子的老皮匠,有会烧制粗陶的窑工,甚至还有一个曾在边军马场伺候过战马的的老马夫。这些人,都被作为特殊人才,优先吸纳进了庄子,分配至各个坊作。 对于绝大多数除了力气别无长物的青壮流民,张远声也并未完全拒之门外。他颁布了《以工代赈令》:凡身强体健、无不良嗜好、愿遵守庄规者,可签下三个月的短工契,参与庄外的水利修缮、道路铺设等工程,以劳力换取食宿及微薄工钱。三个月后,视其表现,再决定去留。 这道命令,既解决了庄子建设的人力短缺,又给了这些流民一条靠双手挣命的活路,同时也设置了一个缓冲期,便于观察和筛选。很快,一支由流民青壮组成的工程队便组建起来,在庄丁的监督下,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基建中。 人口的骤然增加(即便是临时性的),也给庄子的管理带来了新的挑战。尤其是语言、习俗的差异,以及部分流民中存在的懒散、侥幸心理。 这天傍晚,张远声路过新开辟的、专门用于安置短工流民的临时营地附近,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他示意护卫不要声张,悄然走近。 只见营地空地上,两拨人正吵得面红耳赤。一拨是庄内派去管理营地的坊正和几名老庄民,另一拨则是几个新来的流民短工。争吵的起因,竟是为了几句口角——一个流民抱怨伙食里没有肉腥,被坊正斥责“不知感恩”,双方由此争执起来,甚至牵扯到了地域歧视。 “你们关中人就了不起了?要不是我们北边挡着,鞑子早杀过来了!”一个流民激动地喊道。 “放屁!是你们自己没守住!跑到我们地界上还敢嚣张?”一个年轻庄民反唇相讥。 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张远声没有立刻出面弹压,他转身对跟在身后的李信低语了几句。 第二天,一则新的通告贴在了营地和庄内各处:总务堂将开设“夜校特别班”,每晚一个时辰,由李参赞亲自教授,内容不限识字算数,更包括讲解庄规、讲述各地风土人情,乃至分析当前天下大势。所有庄民及签了工契的短工,皆可自愿听讲。 第一晚,抱着好奇、疑惑或者纯粹为了找个地方取暖的流民来了不少,将临时充作教室的仓房挤得满满当当。李信没有讲大道理,而是从大家最关心的“吃饭”问题说起,分析了庄子目前的存粮、产出与压力,又用浅显的语言解释了女真为何强大,边镇为何失守,将个人的命运与大的时代背景联系起来。 他没有回避矛盾,反而鼓励大家说出各自的困惑和不满,然后逐一解答、疏导。当有人再次提起地域之争时,李信只是问了一句:“若鞑子真打到了关中,他们是会分你是北人还是南人,还是庄内人庄外人吗?” 仓房里沉默了片刻。 夜校的效果并非立竿见影,但一种沟通的渠道被建立起来,许多误解和怨气在交流中悄然消融。再加上“以工代赈”给了流民希望,严格的管理维持了秩序,庄子在吸纳消化这股人口冲击的过程中,虽然依旧忙碌紧张,却并未出现大的乱子。 而铁匠坊里,陈石头老师傅已经对着孙老铁匠宝贝似的“破军铳”铳管研究了半天,最后咂咂嘴,只说了一句:“铁水是好铁水,就是这淬火的火候和时辰,怕是还能再琢磨琢磨……” 孙老铁匠眼睛顿时亮了。 危机之中,往往蕴藏着转机。人口的流动带来了管理的难题,也带来了稀缺的技艺和劳力;外部的压力逼迫着内部的革新,不仅仅是技术,还有治理的智慧。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7章 密信 夜校的灯火在张家庄的夜晚稳定地亮起,如同一种温和而坚定的力量,悄然弥合着新老庄民之间无形的沟壑。李信深入浅出的讲解,不仅传授了知识,更在潜移默化中构建着一种超越地域出身、共同应对时艰的“我们”意识。争吵声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劳作之余,围坐在一起讨论庄内事务、或者跟着识字班笨拙描画的身影。 而铁匠坊里,新来的陈石头老师傅,则用他那一手祖传的淬火绝活,真正敲开了融入庄子的大门。他没有急着对那根珍贵的“破军铳”铳管下手,而是先从孙老铁匠日常打造的腰刀、枪头开始。 只见他将烧得通红的刀胚,并不直接浸入冷水,而是先在一个盛着某种特制油脂,这是他私下用几种植物籽熬制的,陶罐里快速一撩,激起一阵青烟,待刀身颜色微变,再迅捷地转入旁边的清水中。 “刺啦——!” 伴随着比寻常淬火更为剧烈的声响和蒸腾的水汽,一柄腰刀淬火完成。待其冷却,陈石头用磨石稍加打磨,递给孙老铁匠:“孙师傅,您试试。” 孙老铁匠接过,用手指弹了弹刀身,声音清脆悠长。他又取来一根硬木,挥刀一劈,木桩应声而断,切口光滑。再仔细看那刀口,寒光内敛,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流水纹。 “好!好钢口!”孙老铁匠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本身就是行家,自然看得出这刀兼具了硬度和韧性,远胜自己之前打造的,“刚而不脆,韧而不卷!陈师傅,你这手‘油淬’的绝活,神了!” 陈石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憨厚又带着自豪的笑容:“祖上传下来的笨法子,让孙师傅见笑了。这铳管比刀难,得用更讲究的‘延时水淬’,火候、时机差一点,不是裂了就是软了,容俺再琢磨琢磨。” 两位老匠人围着火炉和铳管,时而争论,时而试验,完全沉浸在了技艺的世界里。周围的年轻学徒们看得目不转睛,这种顶尖匠人之间的交流与碰撞,对他们而言是无价的财富。一种基于共同技艺追求的信赖与尊重,在铁匠坊里悄然建立。 就在庄子内部因为人才的加入和技术交流而焕发新活力时,胡瞎子那边,终于有了关于范家动向的重大突破。 他亲自带回了一封被火漆密封、却在传递途中被手下高手巧妙截获并拆阅后又复原的密信。 “庄主,是从宜川那边,范家那个秘密据点送往山西方向的。”胡瞎子将密信副本递给张远声,脸色凝重,“信里的内容……很惊人。” 张远声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娟秀而有力,显然是受过良好教育之人所写。内容并非商业往来,而是向山西范家本宅汇报情况的密报。其中提到了几点关键信息: 其一,确认已初步收拢巴图残部约三百人,暂隐于宜川山中,正加以整训,可用。 其二,提及与“北边贵人”的联系,称“货已收到,甚为满意,望后续供应勿断”。此处的“货”,结合上下文,极有可能是指之前流入流寇手中的精良兵甲。 其三,重点分析了张家庄,认为其“根基建固,非寻常土寇,张远声此子,尤需警惕”,建议“或尽早除之,或设法收为己用,迟则恐成心腹大患”。 其四,隐晦提及,因边镇剧变,“北边”对关中的兴趣大增,催促范家加快布局。 这封密信,几乎坐实了范家勾结关外势力、武装流寇、意图不轨的罪行!他们不仅想在商业上控制张家庄,更从战略层面将其视为必须清除或吞并的障碍! 总务堂内,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李信、赵武等人传阅着密信副本,个个脸色铁青。 “狗日的范家!果然是他们在背后搞鬼!还勾结鞑子!”赵武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碗乱跳。 李信则更加冷静地分析:“看来,范家所图极大。他们利用边镇空虚和流寇蜂起的机会,一边借‘北边’之力武装流寇搅乱局势,一边又想收拢残兵培植自身武力,同时还想吞并我们以壮大其实力。这是要将整个陕西,乃至西北,都纳入他们的掌控之中!” 张远声默默将密信收起,眼神冰冷如刀。之前的种种猜测和试探,此刻终于得到了证实。范家,不再是潜在的商业对手或麻烦的邻居,而是有着明确政治图谋、手段狠辣、且与关外强敌勾结的生死大敌! “这封信,原件送出去了吗?”他问胡瞎子。 “按您的吩咐,看完就立刻原样封好,让他们的人‘顺利’送走了。范家那边应该不会察觉。” “很好。”张远声点头,“让他们继续以为我们蒙在鼓里。”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庄内点点灯火和远处新流民营地隐约的篝火。 敌人已经亮出了獠牙,而且比想象中更加强大和危险。但幸运的是,他们提前窥破了这阴谋。 “赵武,军队整训再加紧,尤其是夜战和山地作战。我们要做好在复杂环境下,应对多种敌人的准备。” “李信,联保各寨的整合要加快,可以适当透露些北面的‘流寇威胁’,但范家之事,暂不外传,以免引起恐慌。” “胡瞎子,你的人,盯死范家在陕西的一切动向,尤其是他们和北边流寇、以及那个‘北边贵人’的联系渠道。我要知道他们下一步棋会落在哪里。”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肩头沉甸甸的压力。内有流民需要安抚吸纳,外有范家这等巨鳄虎视眈眈,更远处,还有女真强敌磨刀霍霍。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并无多少恐惧,反而有一种棋局明朗后的冷静与决绝。 他回头,看向桌上那封密信的副本,又想起铁匠坊里那两位沉浸在技艺中的老匠人,以及夜校里那些渴望安定与新生的面孔。 “想吞了我张家庄?”张远声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那就看看,到底是你们的牙口硬,还是我们的骨头硬,以及……我们刚刚磨利的‘爪牙’,锋不锋利!”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8章 远探 陈石头老师傅的到来,如同在铁匠坊这锅已然沸腾的铁水中,又投入了一剂关键的催化剂。他与孙老铁匠两人,一个经验老到,一个敢于创新,围绕着那根承载着希望的“破军铳”铳管,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和细微的调整,关于淬火介质配比、加热温度控制、以及入水时机的把握,终于被一点点摸索出来。当陈石头用特制的长钳,夹着那根烧至特定暗红色的铳管,以一种奇异而稳定的节奏,先缓后急地浸入混合了盐和某种草木灰的淬火液中时,周围所有的学徒都屏住了呼吸。 “嗤——!” 伴随着一阵不同于寻常淬火的、带着奇异嗡鸣的声响,大量的白色水汽蒸腾而起。待铳管完全冷却,取出擦拭干净,其表面呈现出一种暗哑而致密的青灰色光泽。 “成了!”孙老铁匠抚摸着那毫无裂纹、触手冰润的铳管,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仅凭手感,他就知道,这根铳管的品质,远超以往。 接下来的组装、调试一气呵成。当一杆完整的、闪烁着冷冽寒光的“破军铳”呈现在张远声面前时,连他也不禁为之动容。 校场之上,进行了最为严格的实弹测试。 装填独头铅弹,一百五十步外,弹丸精准地击穿了悬挂的两层铁甲! 换装霰弹,七十步内,弹幕如雨,将作为靶标的草人打得千疮百孔! 连续射击十次,铳身依旧稳固,未见任何变形或隐患! “好铳!”赵武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铳身,眼中满是狂热,“有了这家伙,老子带人能在野地里跟鞑子骑兵碰一碰!” 性能卓越,但工艺复杂,成本高昂,注定无法像“远声铳”那般快速列装。张远声当即下令,将“破军铳”定为尖端装备,集中资源,由孙、陈二位师傅带领最核心的工匠小组,优先打造,首先装备给赵武麾下最精锐的火铳哨。 军工的突破带来了信心的提升,但张远声的头脑依旧清醒。范家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北方的乱局更是迫在眉睫。知己,更需知彼。 他将胡瞎子召至总务堂密室。 “范家这条线,不能断,要继续盯着,但要更小心。”张远声指着地图上宜川的位置,“我更想知道的是,北面现在到底乱成了什么样子。王嘉胤、点灯子这些巨寇,实力究竟如何?他们下一步会往哪里动?还有,女真人的游骑,最远到了哪里?” 胡瞎子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猎犬般的兴奋:“庄主,您是想让俺们往北边深处走一遭?” “不错。”张远声点头,“挑选最精干的人手,分成数队,不要带太多人,化妆成逃难的流民或者行脚的商贩,深入陕北,我要知道那里的真实情况。重点是流寇的兵力、动向,以及……有没有发现范家或者关外势力活动的痕迹。” “明白!俺亲自带一队去!”胡瞎子立刻请命。 “不,你坐镇庄内,统筹所有情报线路,尤其盯紧范家。”张远声否决了他的请求,“挑选可靠得力的队正去。记住,你们的任务是眼睛和耳朵,不是刀剑。遇到危险,以保全自身、传递消息为第一要务。” “是!”胡瞎子肃然领命。 几天后,数支精干的侦察小队,如同水滴融入沙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张家庄,向北而去。他们携带着简易的地图、伪装的身份、以及用于紧急联络的信鸽和特定标记方式。 与此同时,庄内的建设与整合也在加速。新吸纳的流民短工们在“以工代赈”和夜校的双重作用下,渐渐安定下来,其中表现优异、身家清白者,开始被考虑纳入庄籍。联保各寨在持续的沟通和物资支持下,与张家庄的联系愈发紧密,一套粗糙但有效的烽火传讯和兵力协调机制初步建立起来。 李信甚至开始尝试利用秦昌商号的渠道,向更南边的汉中、乃至四川方向拓展商业联系,希望能开辟新的物资来源和市场,减少对北方混乱区域的依赖。 一切都围绕着“应对更大危机”这个核心,高效而有序地运转着。 这天傍晚,张远声巡视完新建的、用于安置最终获得庄籍的新民居住区后,登上了庄墙。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由流民短工参与修缮的水利渠系初具雏形,在夕阳下泛着粼粼波光。庄内,铁匠坊的方向依旧传来隐约的敲打声,那是孙老铁匠和陈石头在带领学徒们,尝试着量产“破军铳”的关键部件。 内政、军事、外交、情报……千头万绪,但他感觉庄子这台机器,正以前所未有的协调性和韧性在运转。 他望向北方,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山峦,看到那些正在冒险深入敌境的侦察小队,看到混乱的陕北,看到更远处虎视眈眈的敌人。 “破军铳”已经初鸣,但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这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中,尽可能地将庄子锻造得更加坚固,并睁大眼睛,看清风暴真正来临的方向。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9章 风起陕北 胡瞎子派出的几支侦察小队,如同深入黑暗的触角,在半个月内陆续带回了关乎生死的情报。消息汇总到总务堂,拼凑出了一幅远比想象中更为严峻的北方图景。 最先回来的小队带来了关于流寇的确切消息。王嘉胤部在吸收了边镇溃兵和大量流民后,实力急剧膨胀,号称十万,实际可战之兵也超过三万,盘踞在延安府北部,正在大肆打造攻城器械,其兵锋隐隐指向南方富庶的关中平原。更令人不安的是,侦察兵在王嘉胤的老营附近,发现了少量装备极其精良、作风剽悍、与普通流寇迥异的骑兵,其装备和作派,与之前巴图部中的某些人极为相似! “是范家!肯定是范家把收拢的巴图残部,塞给了王嘉胤!”赵武指着情报,斩钉截铁地说,“这是在给王嘉胤这头恶虎插上翅膀!” 另一支小队则冒险靠近了已被流寇和溃兵搅得天翻地覆的绥德、米脂一带。他们带回的消息更加触目惊心:大明官府的统治在这些地方已名存实亡,城池残破,村镇荒芜。更可怕的是,他们发现了小股女真游骑活动的确凿痕迹——被遗弃的、制式独特的箭矢,以及被焚毁村庄里留下的、与汉人习惯迥异的屠杀现场。 “虏骑……真的渗透进来了,虽然人数不多,但这是试探!”李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边镇……恐怕已经千疮百孔。” 最后一份关键情报,则指向了范家。一支伪装成药材商的小队,在宜川西北的深山里,偶然发现了一个隐蔽的营地。营地规模不大,但戒备森严,进出之人明显经过训练,且营地内隐约可见正在操练的人马,其衣甲器械,绝非寻常土匪或流寇所能拥有。 “这里离王嘉胤的老营不远不近,位置刁钻。”胡瞎子在地图上点出那个位置,“像是范家自己藏着的一支私兵,也可能是他们和‘北边贵人’直接联系的据点!” 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一幅清晰的战略态势图呈现在张远声面前: 北方,王嘉胤这头被范家和关外势力武装起来的巨寇,正磨刀霍霍,即将南下。 范家,则隐藏在幕后,一边武装流寇制造混乱,一边培植自身武力,同时还在不断渗透、试图控制张家庄。 而最危险的关外势力,其触角已经透过崩溃的边镇,开始深入内地。 “王嘉胤南下,首当其冲的不是我们,是延安府南部和西安府北部那些官军卫所和州县。”张远声冷静地分析,“但若官军溃败,兵锋直指关中,我们这里就是必经之路之一!范家在这个时候收拢私兵,其用意恐怕不只是自保,更可能是想趁乱取利,甚至……在关键时候,配合王嘉胤,或者干脆取而代之!” 总务堂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这不是一伙流寇,而是一场由多方势力共同推动的、旨在摧毁现有秩序、重新瓜分利益的巨大风暴!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指望朝廷官军能挡住王嘉胤。”张远声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必须主动出击,至少,要打乱他们的节奏!”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宜川西北那个范家的秘密营地上。 “赵武,给你两个哨的精锐,全部配备‘破军铳’和最好的弓弩,由胡瞎子的人带路,秘密运动过去,拔掉这个钉子!动作要快,要狠,打完就走,不留任何活口和痕迹!我要让范家知道,他们的爪子伸得太长了!” “明白!保证连只耗子都不放过!”赵武眼中凶光一闪,领命而去。 “李信,立刻以联保团练使的名义,向西安府和周边所有州县发出最紧急的警讯,详细说明王嘉胤部的兵力、动向,以及可能出现的虏骑踪迹。措辞要激烈,要让他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同时,动员所有联保寨子,进入最高战备状态,物资向各寨集中点转移。” “是!我这就去起草文书,并派人四处联络!”李信肃然应道。 “胡瞎子,你的人全部撒出去,重点监控所有通往我庄的大小道路,尤其是山间小径。王嘉胤部大军动向,范家可能的报复,都要在第一时间掌握!” “庄主放心,保证连只陌生的鸟都飞不过来!”胡瞎子拍着胸脯保证。 一道道命令如同石子投入湖心,激起层层涟漪。张家庄及其联盟势力,这部庞大的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军队调动,物资转运,信使往来,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息。 庄内的普通庄民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但出乎意料的是,恐慌并未蔓延。经历了多次血火考验,又刚刚分得了土地,看到了夜校点燃的希望,一种“与庄子共存亡”的信念在许多人心底扎根。人们默默地加固着自己的屋舍,检查着分发的自卫武器,将粮食藏进地窖,甚至有不少青壮主动找到坊正,要求加入辅助守城的队伍。 张远声站在总务堂的屋檐下,看着阴沉的天空和庄内肃杀而又井然有序的景象。北风卷着枯叶,带来远方模糊的硝烟气息。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0章 雷霆扫穴 赵武亲自挑选的两个哨精锐,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在胡瞎子手下最熟悉路径的夜不收引领下,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北方的群山。他们昼伏夜出,专走猎径险道,避开了一切可能的目光。 五天后,深夜,宜川西北的深山。 范家的秘密营地隐藏在一处三面环山的坳地里,只有一条狭窄的谷口可供出入,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营地内灯火稀疏,隐约传来巡夜者单调的梆子声,一切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赵武和他的人马如同暗夜中捕食的狼群,静静地潜伏在营地外围的密林中。他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观察着营地的布局、岗哨的位置以及换防的规律。 “他娘的,选的地方倒是不错。”赵武低声啐了一口,对身边的几个队正吩咐道,“一队,从东面悬崖用绳索摸下去,直扑中军那几个帐篷。二队,跟着老子,从谷口强攻,吸引注意。记住,庄主有令,速战速决,不留活口!那些‘破军铳’,给老子照准了军官和抵抗最凶的地方打!” 命令被无声地传递下去。士兵们检查着弓弩,将“破军铳”装填好霰弹,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子时刚过,营地里的灯火又熄灭了几处,正是人最为困倦的时刻。 “行动!” 赵武低吼一声,亲自端起一杆“破军铳”,率先从藏身处跃出,如同猎豹般扑向谷口!他身后的士兵紧随其后,动作迅猛而无声。 “敌袭!” 谷口的哨兵刚刚发出半声惊呼,一支弩箭便精准地钉入了他的咽喉。但示警声还是惊动了营地! “什么人!” “抄家伙!” 营地内顿时一阵骚动,人影幢幢。 “轰!轰!轰!” 几乎在同时,数声沉闷而恐怖的巨响从营地东侧爆发!提前潜入的一队精锐,利用“破军铳”在极近距离开火,霰弹如同金属风暴,瞬间将几个匆忙集结的小队打散,残肢断臂混合着惨叫在夜空中回荡! 谷口处,赵武带着人已经撞开了简陋的寨门。他根本不与对方纠缠,手中的“破军铳”再次喷出火焰,将迎面冲来的几名敌兵轰得倒飞出去。他身后的士兵则三人一组,两人持盾护卫,一人用“破军铳”或强弩精准点杀敢于抵抗者。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屠杀态势。营地内的敌人虽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在有心算无心、且被“破军铳”这种超越认知的武器迎头痛击下,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许多人还在睡梦中就被结果了性命,少数悍勇者试图结阵反抗,也在密集的霰弹和弩箭下迅速崩溃。 整个袭击过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宣告结束。营地内尸横遍地,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赵武提着滴血的战刀,踹开中军那座最大的帐篷。 帐篷里,一个穿着丝绸睡衣、看样子是头目的中年人正脸色惨白地试图销毁桌上的文书,被赵武一脚踹翻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清理战场!所有文书、信件、印章,一片纸都不能落下!看看有没有密室或地窖!”赵武厉声下令。 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很快,更多的收获被整理出来:除了大量精良的兵甲、弓弩,还在一个隐蔽的地窖里发现了十几箱封装完好的火药、上百斤铅锭,以及几口装着银饼的大箱子。最重要的是,从那个头目帐篷里搜出了大量往来书信和一本记录着人员、物资往来明细的账册! “撤!”赵武没有丝毫留恋,果断下令。 士兵们携带上最重要的文书、账册和部分银饼作为证据,迅速泼洒火油,点燃了营地的粮草和剩余物资,然后押着唯一活口的头目,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在他们身后,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如同在这沉寂的北地,点燃了一座宣告战争升级的烽火。 两天后,赵武带队安全返回张家庄,将俘虏和缴获的物品一并呈上。 总务堂内,烛火通明。李信和几个识字的文书正在快速翻阅那些信件和账册,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远声兄,证据确凿!”李信拿起几封关键信件,“这些是范家山西本宅与这个营地的直接指令,上面明确提到了向王嘉胤部输送兵甲,以及……接受‘北边’指令,伺机在关中制造混乱,并设法控制或清除我庄!” 账册上,则清晰地记录着人员招募、物资接收和转运的明细,其中多次出现“晋货”、“辽货”等隐语,对应着兵甲和来自关外的物资。 那个被俘的头目,在分开审讯和证据面前,心理防线很快崩溃,断断续续地交代了不少内情。他证实了这个营地确实是范家秘密训练和储存物资的据点,主要负责与北边流寇的联系以及监视、渗透张家庄。他也承认,范家与关外的女真人确有勾结,目的是利用乱局,为范家攫取更大的权力和财富。 所有的拼图,终于完整了。 张远声看着桌面上堆积的证据,眼神冰冷如铁。范家的罪行,罄竹难书! “将这些口供和关键信件抄录副本,妥善保管。”张远声沉声道,“原件和这个俘虏,秘密关押,严加看管。” 他走到窗前,望着北方那片被范家野心和关外铁蹄搅得天翻地覆的土地。 雷霆一击,虽然拔掉了范家一个重要的爪牙,缴获了关键罪证,但也彻底撕破了脸。可以预见,范家绝不会善罢甘休,更猛烈的报复和更凶险的阴谋,必然接踵而至。 而北方的王嘉胤,在得到范家持续输血后,恐怕也快要完成南下的准备了。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1章 风雨 范家秘密营地被连根拔起、缴获关键罪证的消息,被张远声严密封锁在核心层内。但宜川深山那场短暂而酷烈的大火,以及一支精锐小队神秘行动的痕迹,却不可能完全瞒过所有人的眼睛。风声,如同初冬的寒气,悄然在暗地里流动。 几天后,胡瞎子再次带回情报,印证了这种变化。 “庄主,范家在宜川明面上的商号人员,一夜之间撤走了大半,剩下的也都龟缩不出。咱们在北边几个县的暗桩回报,市面上关于咱们‘擅起边衅’、‘袭杀良商’的流言开始多起来了,说得有鼻子有眼。”胡瞎子撇撇嘴,“肯定是范家搞的鬼,想泼脏水,顺便试探官府的动静。” 李信分析道:“他们这是在为可能的报复做铺垫,也是想借官府之手给我们施加压力。看来,我们那一下子,确实打疼了他们。” “官府那边有反应吗?”张远声问。 “暂时没有。”李信摇头,“西安府如今被北面的警讯弄得焦头烂额,恐怕顾不上这等‘无头公案’。不过,我们之前发出的警讯,似乎起了一些作用,听闻抚标营已经往北移动了。” 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好消息。官军的注意力被王嘉胤吸引,至少短期内,张家庄不用担心来自官方的掣肘。 然而,坏消息接踵而至。 “王嘉胤动了!”胡瞎子语气凝重,“他的前锋,大约五千人,已经离开延安府,沿着洛水河谷,正向南推进!照这个速度,最多十天,就能抵达甘泉山一带!” 甘泉山!那里是张存孟的老巢,也是通往西安府东南门户的要冲!王嘉胤选择这条路线,其意图不言自明——他要先整合或者吞并张存孟的残余势力,然后以甘泉山为跳板,要么直接威胁西安府,要么……东进扫荡包括张家庄在内的西安府东南区域! “张存孟那边什么反应?”赵武立刻追问。 “还能什么反应?吓得够呛!”胡瞎子嗤笑一声,“听说正在加固营寨,同时派了好几波人出去,看样子是想求援,或者找退路。” 总务堂内气氛凝重。王嘉胤这只庞然大物终于开始南下,首当其冲的虽然是张存孟,但唇亡齿寒,一旦甘泉山被破,张家庄就将直接暴露在数万流寇的兵锋之下。 “庄主,咱们要不要……”赵武做了一个出击的手势,“趁王嘉胤和张存孟狗咬狗,咱们捞一把?” 张远声缓缓摇头:“不行。我们现在插手,等于同时得罪两边,还会过早暴露实力,成为王嘉胤的重点打击目标。让他们先斗。”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甘泉山的位置,然后缓缓向南移动,划过张家庄,最终落在更南边、东边一些区域。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趁着王嘉胤被张存孟暂时拖住,范家暂时退缩的宝贵时机,做三件事。”张远声目光锐利,语速加快,“第一,赵武,派出小股精锐,伪装成流寇或溃兵,在王嘉胤粮道附近活动,袭扰他的后勤,延缓其进军速度,但切记不可恋战,一击即走!” “第二,李信,以联保团练使的名义,发出最后动员令,要求所有盟寨,将老弱妇孺和重要物资,向我庄及几个指定的核心寨子集中!我们要收缩防线,攥紧拳头!同时,加大从南边购粮的力度,不惜代价!” “第三,加快庄内‘破军铳’的量产和军队换装,尤其是霰弹的配备。告诉孙老铁匠和陈师傅,我要在半个月内,看到至少三十杆合格的‘破军铳’装备部队!” 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张家庄及其联盟,如同一只受惊的刺猬,开始最大限度地蜷缩身体,并将所有的尖刺对准了北方。 庄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但却没有混乱。夜校暂时停了课,所有青壮都拿起了武器,参与到巡逻和工事加固中。妇孺们则默默地将家里最后一点粮食装进口袋,准备随时听从号令,撤往指定的庇护所。田野里,即将成熟的庄稼也顾不上了,人们现在只关心如何活下去。 就在这山雨欲来的压抑时刻,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再次来到了张家庄门外。 来的,竟然是范永昌! 与上次的“关切”不同,这一次,范三爷脸上没了笑容,只有一片冰冷的阴沉。他甚至没有要求进庄,只是让人递进来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短,措辞却极其强硬。信中指责张家庄“背信弃义”,“无故袭击范家商队营地”,“劫掠财物,杀伤人命”,要求张远声“立刻交出凶手,赔偿损失,并亲赴西安府解释清楚”,否则,“勿谓言之不预也!” 赤裸裸的最后通牒! 张远声看着这封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知道,这不是交涉,而是宣战前的号角。范家显然不打算再伪装下去了,他们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在王嘉胤这个大麻烦南下之前,先除掉张家庄这个心腹之患,或者,至少迫使庄子屈服。 他将信纸轻轻放在桌上,对传信的护卫道:“告诉范三爷,他所言之事,本官一概不知。若范家确有冤屈,可具状前往西安府衙申诉,本官定当配合查证。” 护卫将话带到,范永昌听完,冷哼一声,一句话没说,调转马头,带着随从绝尘而去。 望着范永昌远去的背影,张远声知道,最后的缓冲期已经结束。 北有王嘉胤磨刀霍霍,西有范家图穷匕见,而庄内,数千军民的身家性命都系于他一身。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2章 压城 范永昌离去时那阴冷的眼神,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了大战的序幕。张家庄上下都明白,虚与委蛇的阶段已经过去,刀兵相见就在眼前。 整个庄子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在短暂的极致寂静后,爆发出最高效的运转。最后一批来自联盟寨子的老弱妇孺和重要物资,在武装护卫下,通过预设的秘密通道,被转移至庄内或几个经营多年的深山隐蔽据点。庄墙之上,守军已然就位,冰冷的兵刃反射着冬日惨淡的阳光。新下线的三十杆“破军铳”被优先配发给了赵武亲自掌握的精锐火铳队,沉重的铳身和特制的霰弹,带给守军们一丝额外的底气。 胡瞎子手下的夜不收如同幽灵般散布在庄子外围二十里的范围内,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通过旗语和接力快马,在最短时间内传回庄内。 大战前的等待,总是格外煎熬。然而,首先到来的并非范家蓄谋已久的报复,而是来自北面的、更加沉重压抑的消息。 “王嘉胤前锋已至甘泉山下!张存孟……降了!”胡瞎子带回这个消息时,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几乎没怎么抵抗,就开寨门投降了!王嘉胤吞并其部众,实力再次暴涨,号称二十万大军,其主力已离开甘泉山,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南下威逼西安府,另一路……由王嘉胤的义子‘翻山鹞’率领,约两万人,正朝我庄方向扑来!最多五日,前锋必至!” 甘泉山易主,王嘉胤分兵东进! 这个消息,让总务堂内的空气几乎凝固。两万百战流寇,其威胁远超之前张存孟的数次围攻!更何况,背后还有范家虎视眈眈。 “看来,范家和王嘉胤是商量好的。”李信声音干涩,“一个从北面以泰山压顶之势而来,一个在近处伺机而动。这是要将我们彻底碾碎!” “怕他个鸟!”赵武双眼赤红,猛地一拍桌子,“来多少,老子杀多少!正好用这群贼子的血,给咱们的‘破军铳’开锋!” 张远声没有理会赵武的怒吼,他盯着地图上那支正快速移动的、代表“翻山鹞”部的箭头,大脑飞速运转。两万人,硬拼是绝对的下策,必须利用一切地利和准备,最大限度地消耗他们。 “赵武,放弃外围所有据点,兵力全部收缩回主庄及东西两座辅堡!按照第三套防御预案,梯次配置兵力!” “李信,动员所有能拿得动武器的男丁,分发简易武器,负责城内巡逻、物资运输和次要地段协防!” “胡瞎子,你的人,全部撤回来,依托庄墙进行警戒和狙杀,不要再外出侦察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诸位,这是我们成立以来,最大的一场劫难。但我们有高墙,有利器,有囤粮,更有数千不愿引颈就戮的军民!只要我们自己不乱,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五日后,一个灰蒙蒙的清晨,地平线上出现了第一道黑线。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如同不断蔓延的潮水,无数人头攒动,旌旗招展,人喊马嘶之声如同闷雷般滚滚而来。王嘉胤麾下大将“翻山鹞”率领的两万大军,如期而至,在张家庄外三里处,开始扎下连绵营寨,黑压压的一片,几乎望不到尽头。 庄墙之上,守军们屏息凝神,看着远处那无边无际的敌营,握着兵器的手心满是冷汗,但没有人后退一步。 敌军并未立刻发动进攻,而是有条不紊地伐木立寨,打造攻城器械,显然打算做长期围困的打算。这种沉稳,反而更让人心悸。 然而,就在敌军立营的当天下午,一队约三百人的骑兵,簇拥着几个衣着华丽之人,缓缓来到庄门外一箭之地。为首者,赫然是去而复返的范永昌!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面色倨傲、身披铁甲的彪形大汉,想必就是那“翻山鹞”了。 范永昌勒住马,望向庄墙,声音通过一个铁皮喇叭传了过来,清晰可闻: “张团练!如今王大将军天兵已至,二十万大军顷刻间便能将你这小小庄寨碾为齑粉!范某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肯开庄投降,交出杀害我范家子弟的凶徒,范某可在大将军面前保举你一个前程,庄内百姓也可免遭屠戮!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劝降!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范家依旧试图不战而屈人之兵,或者说,他们想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这个心腹之患。 庄墙上下一片寂静,所有目光都投向了站在望楼上的张远声。 张远声走到垛口前,看着下方志得意满的范永昌和杀气腾腾的“翻山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用喇叭,只是运足了中气,声音如同冰冷的磐石,清晰地传遍城头城下: “范永昌!你范家勾结虏寇,荼毒百姓,罪证确凿!张某深受国恩,兼任团练,守土有责,唯有与庄共存亡,以报朝廷,以安黎庶!想要张某的项上人头,有本事,自己来取!” “至于尔等叛国逆贼,”他目光转向“翻山鹞”,语气更加森寒,“助纣为虐,犯我疆土,唯有死路一条!” 话音落下,城头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死战!死战!死战!” 声浪如雷,直冲云霄,将那劝降的话语碾得粉碎! 范永昌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翻山鹞”更是勃然大怒,拔出战刀指向庄墙:“给老子踏平此庄!屠尽三日!” 劝降失败,大战,在这一刻,正式打响!黑云已然压城,而张家庄这枚顽强的钉子,誓要在这滔天巨浪中,钉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3章 火鸦 初战的胜利和惨烈代价,如同冰水与烈火,同时浇淬着张家庄的军民。短暂的欢呼后,是更加沉郁的肃杀。庄墙上下,人人面带悲戚,却又眼神决绝。苏婉带着医护队穿梭不休,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金疮药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而不散。 赵武的左臂被医官重新包扎固定,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眼神中的凶悍却丝毫未减,甚至更加炽烈。他坚持留在城头指挥所,不肯下去休息。 “庄主,让俺带人去!不毁了那几门破炮,俺咽不下这口气!”赵武盯着远处敌军营地中那几门再次被推上前沿的火炮,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张远声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望楼上,仔细观察着敌军的动向。白天的挫败显然让“翻山鹞”更加谨慎,营寨的巡逻明显加强,尤其是火炮阵地周围,更是灯火通明,守卫森严。强攻,无异于送死。 “硬拼不行。”张远声缓缓摇头,目光却投向了庄内铁匠坊的方向,“孙师傅那边,我让他们准备的东西,如何了?” 李信立刻回道:“已经按您的吩咐,赶制出了三十具,正在做最后检查。” 张远声所说的,是一种被他称为“火鸦”的简易火箭。用厚纸卷成筒,内填火药和铁屑,绑在长杆上,尾部插上定向羽翼,用弓弩发射。原理简单,制造快捷,虽然准头差,射程近,但胜在数量多,覆盖广,尤其适合夜间扰敌和纵火。 “传令下去,挑选一百名最精锐的夜不收和敢死之士,子时出发。”张远声终于做出决定,“赵武,你受伤了,这次胡瞎子带队。你们的任务不是强攻,是骚扰和纵火!重点目标是敌军粮草堆放区和马厩,其次才是火炮阵地!发射完所有‘火鸦’立刻撤回,不许恋战!” “得令!”胡瞎子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舔了舔嘴唇,“俺早就想给这群龟孙子放把火了!” 子时,月黑风高。 庄墙的阴影处,数条绳索悄然垂下。一百名身着黑衣、脸上涂着锅底灰的敢死队员,在胡瞎子的带领下,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下庄墙,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他们每人背负着三具“火鸦”和强弓,避开敌军明哨,利用地形和夜色掩护,分成数股,向敌军大营潜行。 胡瞎子亲自带领的一队,目标直指敌军后营的粮草区。那里虽然也有守卫,但比起火炮阵地的森严,显然松懈不少。 众人屏息凝神,潜伏到距离粮草堆约八十步的距离,已是弓弩的有效射程。 胡瞎子打了个手势。 队员们迅速将“火鸦”搭在弓弦上,用火折子点燃引信。 “嗤嗤嗤——” 引信燃烧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放!” 随着胡瞎子一声低吼,数十支拖着橘红色尾焰的“火鸦”,如同受惊的雀群,尖啸着扑向敌军的粮草堆和马厩! “敌袭!火箭!” 敌军巡逻队发出凄厉的警报,但已经晚了! “轰!轰!轰!……” “火鸦”接二连三地撞入粮堆、草料场和马棚,虽然大部分准头不佳,落到了空处,但仍有十几支成功命中目标!装有铁屑的火药瞬间爆燃,引燃了干燥的粮草和篷布,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 “救火!快救火!” “马惊了!拦住惊马!” 后营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战马的嘶鸣、士兵的呼喊、救火时的嘈杂声响成一片。 与此同时,其他几支小队也纷纷在营地的不同方向发射了“火鸦”,虽然造成的实际破坏有限,但四处燃起的火光和尖啸声,成功地制造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仿佛有无数人马从四面八方同时袭营! 胡瞎子见目的达到,毫不贪功,立刻发出撤退的唿哨。敢死队员们毫不犹豫,转身就向庄子方向狂奔。 “追!别让他们跑了!”一个敌军头目气急败坏地吼道。 然而,黑夜和混乱成了敢死队最好的掩护。胡瞎子等人对周边地形了如指掌,专门往崎岖难行处钻,很快便将追兵甩得无影无踪,顺利返回庄下,被城上放下的绳索接应上去。 站在城头,看着远处敌军大营中依旧在蔓延的火光和持续不断的骚动,胡瞎子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庄主,成了!就算烧不光他的粮草,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张远声点了点头,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夜袭成功,只是暂时挫敌锐气,延缓其进攻节奏,并不能改变敌我实力悬殊的根本局面。而且,可以预见,“翻山鹞”在经历此夜之后,必然会更加疯狂地报复。 “让弟兄们抓紧时间休息。”张远声吩咐道,“告诉李信,清点我们剩余的‘火鸦’和火药存量。接下来,恐怕还有更硬的仗要打。” 他望向北方,那里是王嘉胤主力的方向,又望向西边,那是范家可能隐藏的獠牙所在。 夜风吹过,带着远处敌营的焦糊气味和隐约的哭喊声。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4章 消耗与坚壁 夜袭的怒火在敌军大营燃烧了半夜,直到天光微亮时才被勉强扑灭。浓烟依旧袅袅不散,如同“翻山鹞”心头挥之不去的耻辱与暴怒。粮草损失不算致命,但战马受惊踩踏、营垒部分焚毁,更重要的是,士气遭受了沉重打击。 报复,在黎明时分便凶猛而至。 不再有任何试探,“翻山鹞”动用了除攻城锤外的所有手段。数十架临时赶制的简陋云梯如同嗜血的蜈蚣,在密集的箭雨掩护下,再次搭上庄墙。这一次,进攻的流寇更加亡命,督战队的大刀就悬在身后,后退者立斩! 庄墙之上,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守军凭借着墙高优势和严密的组织,用弓弩、灰瓶、滚木顽强阻击。赵武吊着伤臂,依旧在墙头奔走呼喝,指挥若定。新列装的“破军铳”在关键地段发挥了巨大作用,尤其是当敌军密集攀爬时,一发霰弹便能清空一小片墙头,恐怖的杀伤力让最悍勇的流寇也为之胆寒。 然而,敌军的数量优势实在太大了。他们似乎无穷无尽,倒下一批,立刻又有更多人嚎叫着冲上来。守军的体力和箭矢都在飞速消耗。苏婉的医护所早已人满为患,轻伤者包扎后立刻重返战场,重伤者痛苦的呻吟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正午,庄墙下已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渠。守军也付出了上百人伤亡的代价,一段墙体因为承受了过于集中的攻击,甚至出现了小范围的松动。 “翻山鹞”远远望见,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狞笑,下令投入预备队,重点攻击那段松动墙体,企图打开缺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庄墙内侧,几处不起眼的射击孔悄然打开。早已埋伏在此的、由胡瞎子亲自指挥的夜不收小队,用强弓和精准的弩箭,开始狙杀敌军阵中的军官和旗手!他们不理会普通的士兵,专挑那些发号施令、衣着显眼的目标下手。 一名挥舞着战刀督促士兵攀爬的流寇头目,刚喊出半句“给老子上”,便被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弩箭贯穿了脖颈,一声不吭地栽下云梯。紧接着,掌旗官、小队长接连被点名狙杀…… 失去有效指挥的敌军攻势,顿时为之一滞,变得混乱起来。守军压力骤减,趁机用灰泥和木石抢修破损墙体,并用更加密集的滚木礌石将攀附上来的敌军砸落。 “翻山鹞”看得目眦欲裂,却无可奈何。他试图找出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但在混乱的战场上,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一天的猛攻,再次以敌军丢下数百具尸体告终。庄墙虽然多处受损,却依旧岿然不动。 夜幕降临,战场暂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寒风掠过尸堆的呜咽声。 总务堂内,烛火摇曳。李信汇报着今日的消耗:箭矢损耗近半,灰瓶滚木所剩无几,火药和“破军铳”的定装药也消耗巨大。更重要的是,守军将士极度疲惫,伤亡数字触目惊心。 “庄主,如此消耗下去,我们恐怕支撑不了太久。”李信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敌军可以轮番进攻,我们却无兵可换。” 张远声默默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走到墙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和远处敌军营地连绵的灯火。 “我们不能只守不攻。”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赵武需要休息,他的手臂不能再折腾了。告诉胡瞎子,从明天起,夜不收分成三班,日夜不停,利用庄内预设的暗道和射击孔,持续骚扰敌军。不必追求杀伤,目标是让他们不得安宁,疲于奔命!” “另外,”他转向李信,“把我们缴获的范家罪证,挑选几份最关键的,抄录下来,用箭射入敌军营地。” 李信一愣:“庄主,这是……” “攻心。”张远声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翻山鹞’部下多是裹挟的流民和溃兵,未必真心为王嘉胤卖命。让他们知道,他们为之拼杀的背后,是范家勾结虏寇的肮脏勾当!就算不能让他们立刻倒戈,也能种下一根刺!” 第二天,攻防战依旧惨烈。但守军改变了策略,不再追求每一次都将敌军完全击退,而是利用地形和工事,进行弹性防御,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消耗敌人。同时,胡瞎子的骚扰小队神出鬼没,冷箭、陷阱、甚至偶尔几声模仿鬼哭狼嚎的怪叫,让敌军精神紧绷,疲惫不堪。 更微妙的变化发生在敌军内部。几份用箭射入营地的文书副本,虽然大部分被军官收缴,但内容还是在底层士兵中悄悄流传开来。 “范家勾结鞑子?” “咱们这是在给鞑子卖命?” “怪不得那些甲胄兵器那么好……” 猜疑和不满,如同细微的瘟疫,在庞大的敌军阵营中悄然蔓延。虽然还不足以导致崩溃,但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明显减弱了许多。 “翻山鹞”感受到了这种变化,暴跳如雷,却无法可施。强攻伤亡惨重,围困又受到日夜不停的骚扰,军心还在动摇。他第一次感觉到,眼前这座看似不大的庄子,竟然像一块啃不动、煮不烂的铜豌豆! 庄墙之上,张远声看着敌军略显疲沓的攻势和不再那么疯狂的呐喊,知道攻心之策起了一丝作用。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守城,守的不仅是城墙,更是人心和士气。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他必须运用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在绝望中寻找那一线生机。 喜欢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请大家收藏:()晚明从关中田亩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