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养鸡户如何在地府培育龙种》 第1章 第一章 初入地府 鞭打鬼差 血雾缭绕,寒鸦盘旋。 钟鼓阵阵,烛火幽幽。 不归岸边,曼陀罗花红艳似血,千白年来盛开不落,成为这暗无天日之地唯一的亮色。 生河上,白骨散落,冤魂哀嚎,乌蓬小船迎着瑟瑟阴风,满载魂魄从尘世飘来。 这里,便是传闻中令百仙止步、令万人丧胆的无翻地府。 无翻,寓意无可翻身。 百仙止步,因这里血腥恶臭,肮脏不堪,恐玷污了他们的白袍。 万人丧胆,因这是万物死亡之终点,六道轮回之起点,善恶定夺之公堂。 此时,在河岸的断离码头上,站着两个甲等鬼差。 他们身着黑衣黑靴,头戴阴森鬼面,腰间别着锁魂链,正侃侃而谈。 其中一人说道:“府君让我们迎接的这个御龙氏后人,到底几时能到?可真是摆足派头,让人好等!” 另一人回道:“你且稍安勿躁,这往生河是尘世通往地府的唯一道路,乘魂舟来回也需要时间,他必从此处经过。” “哼,区区一个凡人,竟然堂堂鬼差等候,我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哎!休得无理!府君请来的贵客,不可怠慢……” 正闲聊时,却见河面血雾逐渐散去,不远处火光闪烁,一叶乌篷缓缓驶来。 “快看,是乘魂船。” 冷飕飕的阴风飘过,在浑浊的河面掀起阵阵涟漪。乌蓬小船悠悠靠岸,桅杆上悬挂的招魂灯却纹丝不动。 船头立有一独眼船夫,名叫驼丁,矮小丑陋,正一瘸一拐走到船边,扔下缰绳。 没想到啊没想到,时隔千年,俺这乘魂船还能接个大活人?” 王真抬眼,见船头空空,忙问道:“御龙氏呢?” “喏,搁里面躺着呢” “躺着?”王真微怔,“还没起床?” “哪有……本来好好的,在刚刚渡河时,不知怎么就突然晕倒……”, 王真心中一惊,立马上前掀开帘布:“这可是贵客,你就不能用心照看些?” 只见船舱里半躺着一个年轻男人,约莫十**岁,此时正在酣睡,细长的睫毛随均匀的呼吸轻轻颤动。 “要是伤了分毫,府君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府君,是地府众人对三位鬼王的尊称。 面对王真的呵斥,驼丁却不以为然,自顾自地坐在船边,掏出旱烟杆吧嗒抽了起来,浑浊的烟雾在阴风中幻化成一个个骷颅头,随即消散。 “倘若府君真的重视此人,怎么会让我一个小小船夫接送?自古六部高低贵贱,凡人能来地府助我君主,已是无上荣耀,竟不塞些钱财于我,真是失礼。” 呵,说来说去,还不是嫌弃人家没给“利是”! 王真冷哼一声,俯身晃动徐云师的肩膀,轻声唤道:“徐大师,徐大师,莫要睡了!快醒醒!” 不得不说,这御龙氏后人虽然年轻,身形打扮却透着一种名门姿态,红绳束髻,两缕鬓发披肩,唇红齿白,眉间恰有一点朱砂痣,一身灰袍青衫虽显朴素,却又精心绣上栩栩如生的白鹤踏云图。 而他怀里更是抱着御龙氏的信物——银链鞭。 不愧是名门弟子,这相貌,这气派,这姿态,宛如天人啊! 听到喊声,徐云师缓缓睁开双眼,露出一对明亮的眸,正好和这两副狰狞的面具。 王假也跟着上前,故作礼貌道:“徐大师,在下王……” 话未说完,只听徐云师尖叫一声:“我靠!什么鬼东西!” 然后向后一仰,脑袋“哐当”一声砸到横木上。 “哎呦我去!造孽啊!” 两位鬼差面面相觑。 却见这位堂堂名门传人,正龇牙咧嘴地盘坐在船板上,嘴里骂骂咧咧,什么“我滴妈”、“神经病”之类的词语,听起来令人费解。 王假心中的敬佩之情荡然无存,小声嘀咕着:“莫不是通音箓召错了人?” 王真却是摇头,通音箓乃无间鬼王的法宝之一,怎么可能会出错?况且这孩子眉心的朱砂痣应该是御龙纹,更做实他的身份。 相传这御龙氏曾在千年前受到“云外天”上神的指点,得以领悟一套绝密的养龙之术,可令龙卵破壳,真龙再现。 而今习得此术的正是家门唯一血脉——徐云师。 碰巧近日地府的无间鬼王偶得龙卵一枚,便借通音箓召唤徐云师这个凡人来到地府,打算将其孵育成熟后,切龙肝,拔龙髓,作为两道美食献给即将举办的众仙会。 然而任凭二位鬼差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其实这位徐云师体内所承载的,并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御龙氏传人,而是二十一世纪一个普通大学生的魂魄 ——名为徐昼! 这位二十四岁的某农业大学毕业生,是出生在五星红旗下根正苗红的三好青年,勤勤恳恳,老老实实,步入社会只想挣点窝囊费,未曾想连续经历考研被刷、工作被坑、相亲被骗等三大挫折。 正常人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但徐昼却是越战越勇。 他毅然决然地回到老家,在亲友的帮助下开了间养鸡场,养的还是野鸡。 此举颇有“建设新型农村,带动家乡经济”的重大意义,得到当地政府的扶持,不过两年,徐昼就混成当地金牌养鸡户,所培育的优质野鸡也成为当地各大饭店的特色菜品,本人还被新闻媒体当做大学生的创业典范进行报道。 然而就在这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刻,他却在一次上山割草时,不慎坠崖,当场升天。 阎王让你三更走 ,绝不留你到五更。 魂魄飘荡时,徐昼听到一个声音的召唤:“徐大师,徐大师”,于是便迷迷糊糊跟着这声音走。 等睁开眼睛,他竟发现自己躺在一艘陌生的乌篷船上,面前则是两个狰狞可怕的鬼面,这把胆小的他吓得差点来了个二次灵魂升天。 王假被这一吼,先是一愣,然后在心里安慰自己,毕竟有客自远方……自人间来,该给的礼节还是要给,于是强压不悦,弯腰作揖:“徐大师,在下……” 谁知话未说完,就听一声凄惨的叫喊。 “哇!你不要靠近我啊!!!” 徐昼宛如惊弓之鸟,边哭边嚎,抄起怀里的鞭子,直接对着王假就是一鞭抽去! 他虽形体削瘦,却有养鸡割草的手劲,这一鞭下去,只听“啪”的一声,打飞王假的面具,露出更加狰狞的五官! “啊啊啊啊!” 徐昼吓得声音破裂,比鬼叫还凄厉。 这时,王真又上前安慰:“徐大师,请冷静……”一副鬼面在招魂灯下阴森可怕。 “鬼啊!!!” “好可怕啊!!!” “你们都别过来啊!!!” 徐昼涕泗横流,举起手中的银链鞭疯狂挥舞,打得船板噼啪作响,打得王真、王假不敢靠近,打得驼丁弃船跳河,就连河里的孤魂野鬼也仓皇逃窜,生怕落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说我们可怕?明明你自己最可怕好吗!比鬼还可怕! 终于,在一番鸡飞狗跳的慌乱中,徐昼精疲力尽,蜷缩在船舱的角落处,双目眼泪汪汪,小脸泪水未干,看起来就像可怜而无助的小猫。 然而王真、王假比他还可怜。 一个没了面具,一个破了衣裳,在银链鞭的威慑下,抱着脑袋躲在花丛里瑟瑟发抖。 不归岸重新归于寂静,只听到阴风拂过花丛的声音,掺杂抽噎的呜咽。 王真、王假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惊恐——这请来的哪里是什么大师,简直就是个疯子! “莫不是魔族派来的奸细……” “休得胡说!” 王真打断王假的话,整理了一下衣摆,上前陪笑道:“徐大师请息怒,在下乃地府甲等鬼差王真,这是我的兄弟王假,我二人奉府君之令,在此处与大师汇合,难道大师不记得通音箓?” 徐大师?通音箓? 徐昼在冷静之后恢复思考,脑海中突然涌入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嘶~ 头好疼啊! 只见无数的记忆碎片在头脑风暴中开始汇集,重组,最终形成一条残缺的记忆链条。 徐昼想起自己此时的身份。 他叫徐云师,年方十八,是金陵城御龙氏仅有的嫡系后人。 因母亲早亡,父亲酗酒,自小他便跟在祖父后面学习育龙之术。 祖父常说,凡人饲龙,耗精血,费气神,必造业障,所以只让他粗略学习术法三年,便将秘典封存于檀木匣中,然而今年年春,又和这檀木匣一起不翼而飞。 为寻祖父,徐云师差仆人四处打听,却是无果,只能在悲伤中继承家主。 可巧三日前,徐家接到一封来自地府的通音箓。 “徐公亲启,素问先生得天授,擅豢龙之道,近日本王偶得龙卵一枚,喜不自胜,望先生能赴寒舍,以术法育之,破壳成龙后,吾必当重礼以报。” 徐公,是府君对祖父的敬称。 落款处空白。 通音箓,乃地府无间鬼王法器之一,可上天入地,通晓鬼神,用于传达地府府君的口谕。 而这三位府君虽被称为鬼王,却皆为上神,掌六部轮回,威名远扬。 作为家主的徐云师,自然推脱不了,只能代替失踪的祖父接受邀请,倘若成功育龙,说不定可以请求府君帮忙找到祖父,于是,他便服下地府赠送的“保魂丹”,得以活人之体进入地府,并在不归岸和鬼差会面。 想到这里,徐云师大叫一声“对不起”,顶着泪眼委屈巴巴地向迎接自己的两位鬼差道歉。 “两位大哥,呜呜呜呜,方才有所得罪,还请多多包涵。” 说完,连忙作揖,低头认错,两条鼻涕挂在脸上,摇摇欲坠。 两位鬼差哪里敢怪罪府君请来的这位尊客,也跟着作揖:“徐大师言重了,请受我等一拜。” 三人就这样头对头,你一拜我一拜,看起来有点滑稽。 这时,一只寒鸦从漆黑的上空掠过,落在船头的桅杆上,黑漆漆的眼睛望向船上的众人,开口便是苍老的声音。 “摩罗鬼王有令,邀徐云师进不明殿!魔罗鬼王有令,邀徐云师进不明殿!” 嘶哑的鸣叫划破阴冷的空气,寒鸦随即展开翅膀,匆匆离开,前往下一个地方。 两个鬼差不禁打了个冷颤,仿佛“摩罗鬼王”、“不明殿”几个字跟诅咒似的,谁听谁遭殃。 众所周知,地府有三位鬼王,十二判官,诸多鬼差。 无间鬼王,杨遮,不拘无束。 般若鬼王,白芯,慈悲为怀。 唯有以凡人之体肉身成圣的摩罗鬼王,秦琢,年纪最轻,资历最前,是最是铁面无情,冷酷严厉,令十八层地狱万万只恶鬼闻之变色,心惊胆寒。 王真、王假看向船舱里的徐云师,不由心生同情,也不知这个来自凡间的愣头青,一会儿会不会遭到府君的刁难? 然而徐云师却截然不知自己即将面对的窘境,反而在一旁暗自抹眼泪。 第2章 第二章 不明殿内 鬼王三问 徐云师虽幼年习得育龙之术,但因龙卵罕见,五十年来未现于世,他也只是纸上谈兵,还不如养鸡这个老本行来得熟练。 养龙养龙…… 都是卵生动物,应该跟养鸡差不多吧,无外乎吃饭视睡觉养鸡崽? 徐云师抱着这样天真的想法,又开始乐观起来。 却听王假吹了声口哨,一匹骏马从浓雾中奔出,浑身漆黑如墨,鬃毛燃烧幽火。 ——没有脑袋。 徐云师长这么大,见过没头能飞的苍蝇,还没见过没头能跑的马!吓得直哆嗦:“这马……没有脑袋!怎能识路行走?” 王假心想,果真一介凡人,毫无见识,便以假笑掩盖轻蔑。 “徐大师有所不知,这是‘火骊’,乃是地府三大灵兽之一,生于不死火川,身燃幽火,可令周遭百鬼不敢近身,又因天生识途,熟知地府九层每一条道路,您可放心大胆跟它走。” 徐云师再次看了眼这只灵兽,见它浑身火焰,高大威猛,腿都比自己还高半个身子,不由打起了退堂鼓,但又想到自己的身份,便强忍着恐惧,慢吞吞地爬上火骊的脊背,将那半截脖子搂住。 “我坐稳了,可以走了吗……” 话未说完,只见王假偷偷绕到马屁股后面,突然对着那里就是一脚。 只听火骊扬天长嘶,声如裂帛,踏着满地的彼岸花,往血色浓雾中奔去,片刻,连影子都看不到。 “啊呀你啊……” 见王假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王真只是苦笑摇头,却又觉得心中出了口恶气。 王假冷笑道:“区区凡人,竟敢对我们两个甲等鬼差如此无礼,以后我定不让他好过。” “嘘!你可小点声,别让人听到了。快走,我们也跟上去,不然府君又要怪我们照顾不周。” 言毕,二人便化作一阵阴风,随那火骊踪迹寻去。 话说这无翻地府共有九层。 前八层为惩戒恶鬼的地狱,如寒冰炼狱、火山炼狱、血池炼狱…… 而第九层则为地府中枢,名为“西山”,居住着三位府君、十二审判以及众鬼差小仙。 这里终日云雾缭绕,不见日月,只有虚空之上悬挂的十二颗巨型“人鱼泪”夜明珠,照亮每一处角落。 不明殿巍然矗立于东南处。 这座仿佛静止在岁月长河中的宫殿,远远看去,气势恢宏,庄严肃穆。 殿顶的黑石瓦片层层覆盖,就像千年古树的鳞片,包围朱红色的屋脊。涂满金漆的墙面上雕刻着无数扭曲的骷髅鬼面,正日夜不停地低鸣,哭泣,喊着“冤啊,冤啊……” 殿门口外,两尊青铜雕像坐落在石板上,约有数丈之高,手持长矛,护着鎏金榆木所制的宫门,怒目圆瞪,冰冷的威严中透着可怕。 从门口进入,数条幽深的走廊宛如流动的暗河,四通八达,深入大殿内部,看不见尽头。悬空漂浮的长明灯一闪一闪,监视着每一个来者,并在寒玉地砖上映出数不清的斑驳光影。 大殿最深处,正厅灯火通明。 奏案台高高矗立,由整块翡翠石雕琢而成,表面篆刻着金光流动的云纹。桌面堆积一摞摞公文,跟连绵的小山坡似的,挡住背后那个隐约可见的人影。 “‘腐金湖建桥一座,需玉砖三万三百块’……三万多块玉砖,怎需要这么多?” 举起毛笔的手微滞,墨水在折子上缓缓化开。 人影抬头,一对金色眸子宛如琥珀,在灯光下流动着幽冷的光泽。 身旁,绝美绿衣女子微微欠身,面无表情道:“刘三说,那桥年久失修,又总有魂魄在上面晨练,桥面起了裂纹,得全部换掉。” 桌面,关节分明的手指轻敲几下,随即拿起公文,往手边的金蟾嘴里一塞,便被它吞了进去。 “这数目不对,让刘三数清楚再报上来,下一份。” 这时,门外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参拜摩罗府君,御龙氏徐云师已到,在门外恭候多时。” 公文后的人影未动,只是应了声:“宣。” 大门缓缓打开,一股寒气随风涌入。 火骊踏入厅内,姿态优雅,脊背上趴着个软瘫如泥的人,“呲溜”一声滑下来,被身边的两个鬼差接住。 绿衣女子依旧面无表情:“王真,王假,你们不知道现在几时,这会才来?都迟了快半个时辰。” 两个鬼差连忙跪下:“徐大师初来乍到,路途不熟,在往生和耽搁了时辰,还望花判官恕罪。”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一摊“泥”。 “徐大师?”花判官那张秀丽的脸上终于多了些疑惑,“身为凡人,见到府君,为何还在昏睡?” 可能是晕马,”说着,王真连忙戳了戳那摊“烂泥”。 这时,公文后的人影终于放下手中的朱红紫毫,起身站立,黑色长袍顺着座椅滑落,双眸轻抬,凌厉威严的目光越过桌面,重重地落在台下那三人身上。 好可怕的压迫感! 王假自觉发冷,头抵着地砖,不敢抬头。 王真开始出汗,使劲戳着身旁的“烂泥”:“快喊人啊!” “嗯?” 这是府君,相当于你们凡世的皇帝,快喊人!” 只见“烂泥”慢悠悠地坐起身,双腿并拢,突然高举双手,老老实实地往地上一趴,嘴中高喊: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徐云师的大呼,正厅突然陷入一片沉寂,在这份沉寂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就好像一场严肃的会议室,有人放了个屁。 “噗嗤!” 花判官首先破防,直接笑出声来,然后立刻别过脸。 王氏兄弟冷汗直冒,这人是他们接过来的,竟出这种笑话,怕不是接了个傻子? 然而徐云师却依旧原地跪坐,模样乖巧,就像等待发糖的幼儿园小朋友。 没错吧没错吧? 这么做没错吧? 电视剧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看到皇帝要高呼“万岁”,磕头请安! 地府相当另一个人间,也是要讲人情世故,下跪请安这么给面子的行为,定能赢得好感。 徐云师还在自己的机智感到满意。 突然,阴风飘过,奏案台上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骤然出现在他面前。 “你,就是御龙氏后人?” 浑厚沉稳的声音自带上位者的魄力,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徐云师缓缓抬头,眼光由下而上,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那一袭黑蟒金缕黑袍贵气逼人,束着的九孔龟甲腰带价值不菲,还有腰间挂着一串赤铜令牌,无不彰显主人至高无上的地位。 神相不可窥探。 周身缭绕着淡淡檀香的雾气。 他只需不动声色地站着,就能散发令人窒息的威严,宛如黑夜中天工之手锻造的神像,震慑暗中躁动的恶鬼。 “叫什么名字?” 人影微微俯身,腰牌碰撞,发出叮当声响。 “徐昼。” 听到这个名字,身旁鬼差脸色一变。 徐云师立刻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纠正道:“徐云师,我叫徐云师。” 然而为时已晚。 人影再次无声无息地回到座椅上,一抬手,命令即出。 “谛听!” 大厅内悬浮的长明灯忽然静止,闪烁三下。 接着从西边墙角处喷涌而出浓浓的水雾,形成团团升起的云朵。 云朵之中,踢踏声响起,笨重而缓慢,巨兽的影子渐渐浮现,露出隐藏的真面目,竟是一只犬耳吊睛大白虎? “谛听,你且聆听,这台下之人来自何处?” 谛听,地府三大灵兽之二,与土生土长的火骊不同,生于云外天,后被上神派到地府协助府君,身长九尺九,高六尺六,犬耳虎身,豹尾鹰爪,能口吐人语,可观前世今生,辨认天地万物。 徐云师见这么一庞然大物杵在面前,龇牙咧嘴,口吐雾气,吓得再次晕倒。 ——此人就是这么胆小如鼠。 王氏兄弟连忙扶着他,开始掐人中:“徐大师,快醒醒!”心中却都开始骂道骂娘了,可别真让他们接了个冒牌货,不然颜面扫地事小,被府君责备办事不周,那可就没好日子过! 也许他俩心里骂得太脏,惹得谛听摇了摇头。 “两位鬼差大人,请注意文明用语。” “哦,对不住!” 只见徐云师在一阵疼痛和摇晃中醒来,看到面前两个铜铃似的眼睛,撇起嘴差点哭了。 苍天啊大地啊! 他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养鸡户,矜矜业业老农民,生前未行一件坏事,怎么死了还要下地府,下地府也就算了,去的还不是本地地府,穿越到异世界给人家做牛做马,这不劳动力流失嘛! 徐云师正胡思乱想时,谛听已经绕着他慢悠悠地走了三圈,最终回到台阶前,对高台上的人影俯首:“府君。” 人影依旧不动神色,只是挥笔继续批阅公文,语气平静如水。 问:“此子何人?” 答:“金陵城御龙氏后人。” 再问:“此子何人?” 答:“上天所赐之人,可挽地府绝境。” 朱笔停顿。 三问:“此子何人?” 谛听微微低头:“是府君千年前的故人。” 三问有三答。 答却非所问。 徐云师听得云里雾里,墨色的眸子里透出一种想算计又算不明白的神色。 而绿衣的花判官和两个鬼差皆是蹙眉,估计在揣测府君圣意。 片刻,只见台上那人头也不抬,挥了挥宽大的袖子。 “罢了,都退下。将人带走,好生歇息。” 言止,长明灯忽地一暗,再次亮起时,徐云师发现自己跪在一扇紫漆铜门前,上面悬挂着一块古旧的木匾,刻着“悬平正厅”三个行书大字。 徐云师:“哎?怎么话说好好的,就把人给请出去了?” 王假起身,只觉得双腿酸软无力,也不知是累得还是吓得,他揉了揉膝盖,有点委屈道:“我说徐爷,你讲话前能不能过过脑子,差点害得我俩丢了下个月的俸禄。” 徐云师不明其理,看这情形,又怕自己的确连累对方,便诚恳道:“抱歉,各位,初来乍到,我很多规矩都不懂,下次不会再犯!” 徐云师犯错快,道歉更快,态度还很端正,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让王氏兄弟不好责备。 王真叹了口气,低声道:“府君三问三答,实乃天机。你本为御龙之后,怎么又成了府君千年前的故人,可有头绪?” 徐云师挠头,千年前?千年前我可能还是一只树林里乱飞的蚂蚱,怎么会成为大佬的故人?只会被大佬一脚踩死。 “你当真不记得?” 徐云师茫然摇头。 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府君有令,请徐大师回房歇息,明日卯时,风铃桥上见。” 第3章 第三章 入住殿中 尽显神力 徐云师回头,见面前立着一青衣女子,柳眉如画,眸光似月,束腰带别着一把细长的软剑,方才正是她在大厅嘲笑自己。 想到这里,他面色一红,窝囊地躲在王真身后。 徐云师向来性子软弱,活着的时候相亲被骗,现在遇到这类美女,有多远躲多远。 然而青衣女子并不理会他的闪躲,只是举手作揖,语气淡然:“徐大师,我是第九判官花上银,奉命送您前往住处休息。” 王假开口道:“属下已在留魂客栈安排一间上房,判官事务繁忙,接送这点小事就交给我们……” “谁说要送他去留魂客栈?”花上银目光冰冷,“这些日子徐大师要住殿内,若无府君亲令,任何人不可擅自带离。” 听到这话,王氏兄弟再次相视,表情难以置信。 大明殿乃是摩罗鬼王住处,鬼差们若无指令,绝不会靠近这大殿方圆十里,而判官们也只会在汇报日常事务时进入。 即使另外两位鬼王来访,也会让寒鸦提前通知。 如今一个新来的凡人,竟能在大明殿居住,实属闻所未闻。 估计徐云师自己也懵了,站在原处一脸茫然。 王真先反应过来,对花上银抱拳道:“那就有劳花判官照顾徐大师,我等先行告退。”然后扯了扯旁边的王假,和他一同退下。 偌大的殿内,瞬间只剩徐云师与花上银二人。 哎?不是? 就这么把我落下啦? 徐云师内心慌张不已,正琢磨如何打破尴尬,就听花上银道:“大师,请随我来。” 说完,她转身便走,步履轻盈,裙摆轻扬,宛如一只蜻蜓飞过满地的寒冰玉砖。 徐云师连忙跟上,顺着幽深盘曲的回廊,走向大明殿深处。 莲花底座的长明灯悬空闪烁,照亮下方如同暗河流动般的长廊。 徐云师不禁低头,看到脚下的玉砖似湖面般掀起细细的波纹,映照出自己的影子。 再仔细看,那倒影逐渐淡去,一张张扭曲的面容慢慢浮现,对他露出诡异的笑容。 徐云师吓得叫出声来。 “别一惊一乍的,”花上银的声音响起,有些不耐烦,“那是守护大明殿的‘地守鬼’,莫要与他们对视太久,否认容易灵魂出窍。” “灵魂出窍?”徐云师听得脊背发凉,连忙移开视线。 花上银又道:“不过你有无间府君所赐的保魂丹,一般孤魂野鬼近不了身,所以无需慌张。” “一般的孤魂野鬼近不了身?”徐云师想了想,“那要是遇到不一般的呢?” 话音刚落,一只地守鬼突然伸出灰白的骨手,猛地抓住他的脚踝。 “哈哈!我抓住你啦……哎呦!” 只见这只地守鬼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就为自己的恶作剧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受到惊吓的徐云师如同一只炸毛的猫,先是一个刀掌打歪了他的脑袋,接着一个窝心脚正中他的□□。 鬼在阳间虚无缥缈,但是在地府却有实实在在的身体。 只听这地守鬼比徐云师更先一步发出惨叫,凄厉无比,令回廊微颤,随即“扑通”一声钻进地砖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一次外向,换来一身伤痕。 看到这一切,原本波澜不惊的花上银目瞪口呆,没想到这小子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白面书生一个,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 难不成天天在家抡大锤吗? 还不一般的鬼? 不一般的鬼都会被他打死好吗? 然而花上银却不知道,徐云师以前还是徐昼的时候,可是个正儿八经农场主,田地里什么重活粗活都不在话下,练出一身蛮力巧劲。 如今这身子骨虽然孱弱了许多,全靠往日做农活的功底撑着。 徐云师惊魂未定,低头看着自己发红的指腹还在微微发颤,差点又要留下两行清泪。 好可怕的地府! 好可怕的鬼啊! 他强忍着胆怯,连忙跟在那道青影身后,就像一只刚入新家的小猫,忐忑不安。 二人也不知走了多久,最终在回廊的一个隅角停了下来。 只见花上银抬手,凭空画了个圈,墙面便燃起幽蓝色的火焰,火焰散去后,一道雕刻柳叶的木门凭空出现,随即自动打开,一间陈设雅致的竹屋出现在徐云师面前。 屋内灯火通明,檀香香气轻盈,墙角处的盆栽郁郁葱葱,炉子上还煮着一壶清茶,一眼望去,青竹床榻,红漆桌椅,备得甚是齐全。 “徐大师,这是府君为您安排的住所,您可沐浴更衣,好好歇息,餐食稍后呈上。” 说完,花上银转身欲走,忽又顿步,回首道:“夜里若听到任何动静,都是鬼儿们闹着玩的,切勿开门,免得他们惊扰到你。” 徐云师一怔,刚欲细问,就见她变成一缕云烟散去。 鬼儿……闹着玩? 徐云师感到后背一股寒意,不禁抱紧怀中的银链鞭。 虽说这里是地府,夜半鬼敲门不足为奇,但也不用如此“热情”款待他这个凡人吧?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坐在椅子上暗自伤神。 也不知他死后,那山上放养的走地鸡会不会自己找路回家? 没什么文化的老爹老妈,不知道会不会调节养殖场的照明灯? 那鸡圈里的饲料还够不够,鸡窝里的蛋有没有人收? 虽说世事无常,但老天爷这性情也未免过于无常?让他大落大起、名利刚收时英年早逝,这不跟戏剧人生一样吗? 徐云师又怂又窝囊,此时眼泪吧嗒吧嗒滴在茶杯上,清秀的脸蛋被泪痕染成了大花猫。 而这此情此景,已被“观水镜”尽数收入。 “这小鬼头真的是御龙氏后人,徐云师?” 书房内,地府的两位府君正端坐于榻,注视着铜镜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人是你用通音箓召来的,如今倒问起我来了?” “话不能这么说,你也知道,我的法器有时候会抽风,传错人也有可能……” “法器岂能作假,真是胡闹!” 蓝袍男子被这么一吼,吐了吐舌头,埋怨道:“你总是这么凶,难怪那些鬼差看到你跑都来不及,真是拉低了我们鬼王的亲和力。” 说话的这位男子,眉清目秀,丰神俊逸,一身绣满百花的靛蓝色大氅尽显雍容华贵,手中握着两颗玉核桃发出清脆响声,略显妖娆的桃花眼眼角微扬,唇角笑意若有若无。 “对了,最近我去了趟昆仑山,听说又有不少新进的瑶仙对你暗生情愫,山主多次邀你参加宴会,你却再三推脱,秦琢啊,你小子好不惜福,这可不利于地府和昆仑的联谊,我建议你啊……” “你先别建议”,对面的黑袍男子手捧一卷竹简,指了指桌面的公文,目光冷峻,“你很闲吗,杨遮?很闲的话就帮我批阅这些折子,再去想你的建议。” 杨遮把玩着玉核桃,笑意不减:“批阅折子哪有听八卦有趣,据说昆仑有位新晋瑶仙,生得冰肌玉骨,舞姿曼妙动人,对你倾心已久,每夜都在月下为你婆娑起舞,只求你能见她一面。你若不去,岂不辜负了这片痴心?” 秦琢表情阴沉地把竹简丢到他面前,声音比腊月的深井还要冷:“画敕。” “啧!”杨遮忍不住皱起那俊眉,手中的玉核桃也不转了,“你这人好没意思,两眼空空就盯着地府那点事儿,跟你家门口那俩石雕似的,不,你还不如那俩石雕,他们有伴,你还没伴。” 话音刚落,秦琢眸色一沉,拿起案几上的镇尺,丢向面前的男子。 谁知镇尺竟穿过了杨遮的身体,“哐当”一声落地,发出清脆响声。 “这几日东海渔神请我喝酒,御龙氏的小子就有劳你多多照看,愿他能让真龙现世,也不枉我从百鬼窟捡了这龙卵回来。” 说完,杨遮竟化为一缕青烟,消散于案前。 原来这只是府君的幻影,而他的真身却在万里远的东海,和渔神畅饮美酒呢! 望着散去的烟雾,秦琢蹙眉摇头,却又无可奈何。 地府三位鬼王,一个闭门不出在家弹琴,一个四处云游沾花惹草,只剩他成日矜矜业业,都快干成感动地府第一劳模了! 实际上他很讨厌这日复一日的差事,批阅公文、审判魂灵、巡查地府,根本没有尽头。 谁说当神仙逍遥自在? 当神当鬼都要干活! 秦琢稍感烦躁,便将手中竹简合上。 这时,他又想起方才在悬平大厅内,谛听所说的那句话。 “此子何人?” “是府君千年前的故人。” 谛听心眼子多,说话总是模棱两可,也没交代是哪个府君。 秦琢陷入沉思,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能在何时何地结识这么一个……窝囊的故人? 罢了,自肉身成圣,凡间记忆早已忘却七七八八,想必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无需放在心上。 于是,他侧首看去,见铜镜内的人正在松开腰带,便抬手一挥,镜内空无一物。 御龙氏后人? 他冷笑一声。 且看你这副无能的模样,如何能将五十年难得一见的龙卵,孕育出一条真龙来! 次日卯时。 地府第九层 晨雾尚未散去,地府铜铃已经响彻在整片西山。 风铃桥旁,人影幢幢。 众多戴着面具的鬼差聚集于此,讨论声此起彼伏,夹杂着疑惑与惊叹。 “听说昨日乘魂舟载着一凡人来到地府,好像是什么……御龙氏后人?” “御龙?无间府君前些日子从百鬼窟得了一龙卵,莫不是想让此人孵化养育?” “这世间除了云外天的上神,也就只有御龙氏拥有这能力……哎,王真、王假,你们换新面具了吗?” 话语间,王氏兄弟出现在人群中,瞬间变成所有目光的焦点。 “听说正是你们二人昨日接了这御龙氏,不知是怎样的人物?” 众人问道,好奇心爆棚。 只听王假冷哼一声:“怎样的人物?是天大人物!竟敢鞭打鬼差!脚踢地守鬼!” 此话一出,顿时掀起声声惊呼:“喔!” 然后便是对这种行为的不满。 “可恶的凡人,竟敢对鬼差动粗?简直把地府颜面踩在脚下!” “听这么一说,此人莫不是瑶仙派来,专门羞辱我们这些鬼仙的?” “既有羞辱鬼差的胆量,怕是真有昆仑的人当做靠山!” 鬼差们议论纷纷,言语间尽是对徐云师的猜测和昆仑瑶仙的不满。 正说着呢,忽然,云雾中缓缓走出一匹火骊,脊背还背着 一个人。 众人纷纷看去:“那是……” 王真抬眼,摇头道:“正是金陵城御龙氏。” “他怎么了?” “晕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