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你人设崩了》 第1章 报复 “嘀……嘀……” 病房中仪器的提示音有规律地响着,供氧泵“呼呼”的声有些扰人。 谢邵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过度的疼痛引起了肌肉痉挛。 “这是全球最顶尖的医师,只有听他的话,病才能好起来。” “虽然很疼,但是这种方案或许能治好你的病。” “只是疼而已,生病哪有不疼的?坚持住就好了。” “……” 坚持吗? 可是他似乎坚持不下去了…… * “川主任!川主任!52号高级病房的病人有些不大对劲,您快过去看看!” 谢邵揉了揉眼睛,被手上的消毒水味道差点呛出眼泪。 他看了一眼身上的蓝大褂,颈间的望诊器,桌上喝了一半的星九克咖啡,又躺了回去。 一定是起床方式不对。 “川主任?虽然您今早刚下手术台需要休息,但是52号高级病房的病人有些奇怪,需要您过去看一下。”护工长抱着病历本催促道。 “我……” 谢邵低下头,看到胸前的名牌——外科首席医师:川谷雨。 他猛地弹起来,抓起桌面上的镜子。 镜中的人面容冷峻,两片朱红的唇瓣紧抿着,一看就是薄情之人。冷冽的眉眼因为惊讶睁得老大,与整张脸的气质不太相符。 就是这张脸,让谢邵午夜梦回都恨得牙根直痒痒。 如今,自己却变成了他?! 谢邵狠狠地拧了一下手背,却把手背上因过度清洁而皲裂的口子掐得冒了血珠,登时疼得龇牙咧嘴,在对上护工长诧异的目光后赶紧收住了。 他轻咳了一声,学着那人平日的模样,绷着脸问:“你说哪个病房?” “52号高级病房。” “嗯。” 听着有点耳熟。 谢邵双手插兜,步履从容,接着越走越快。 最后一路小跑到了52号高级病房门口。 门上挂着病人的基本信息,还有一张大头照。 谢邵:男,19岁。 (为确保患者**,该患者病症拒绝对外公布) 住院五年,谢邵还是第一次仔细端详自己的病历卡。 别说,照片上的人还挺帅。 就在谢邵自我沉醉时,病房中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再说一遍,我是川谷雨,咳咳咳……” “请您稍等,川主任马上就会过来呢。” 谢邵就是踩着一波三折的“呢”字尾音进了病房。 病床上坐着一名瘦弱的白发少年,苍白的皮肤被仪器扎得满是红印,玻璃珠般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这边。 “你是谁?”少年问。 谢邵听到对方发问,差点笑出了声。 但他还是努力把嘴角压了下去,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川谷雨。” 话越少,医术越高。 真正厉害的医师无需过多头衔赘述,只需往那里一站,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神便足以说明一切。 谢邵当年就是被他这副模样给骗了! 才会选这么一位不近人情的冷血机器为主治医师! “你撒谎!” 病床上的人大概想要起身,却被身上的一堆管子拽了回去。 “哎!您不可以乱动!快躺下,快躺下!” 几名护工七手八脚地将那人按在床上。 护工长赶忙跑过去,一边检查各个仪器的连接情况,一边为难道:“川主任您看,他从今早一睁眼就开始说胡话,我看他张口闭口提着您的名字,所以想着赶紧叫您过来看看情况,毕竟下午就要上手术台了。” 谢邵插在兜中的双手紧紧握成拳,面色却云淡风轻。 “无事,这只是一种心理上的术前应激障碍。” “胡说!术前应激障碍是指唔——” 病床上的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谢邵拉过氧气罩扣住了嘴。 “虽然血液中二氧化碳浓度适当提升可以缓解紧张情绪,但你刚刚说了太多的话,现在对于你的肺部而言,需要适当摄入氧气才能减缓感染速度。” 吸氧吧你! 谢邵站在病床的东北角,这是那人每日都会站的地方。 冷眼看着病床上的人逐渐因气竭而逐渐平静下去,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因刚刚用力过度而鼓起着。 那双漆黑的瞳仁还在直挺挺地盯着这边。 阳光透过病床的窗户钻了进来,却停在了床尾,另一半被墨绿色的窗帘挡在了外边。 “你们先出去吧,我和……谢邵单独沟通一下。”谢邵说。 “好的,川主任,有什么需要请及时叫我们。还有,您也要多注意休息。”护工长嘱咐完,领着小护工们鱼贯而出。 病房里只剩下谢邵和川谷雨二人后,彻底安静了下来,只余各种仪器运转的声音。 谢邵盯着病床上的人良久,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我是谢邵。” 病床上的人并不惊讶,依旧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大概是方才的挣扎已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疼吗?” 谢邵的目光从川谷雨身上的每一个仪器贴片上一一扫过。 与其说是扫过,更像是凌迟。 “川谷雨,那时毅然要对我用这些仪器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谢邵问。 眼中的悲怜一闪而过。 不知是对此刻病床上的人,还是曾经的自己。 川谷雨眨了下眼,终于发出了气若游丝的声音。 “这些仪器……能让你活……” “活?”谢邵冷笑一声,“你可知有一个词,叫做‘生不如死’?” “你可知无数个如万蚁噬心般的日夜,我都在默默地祈祷,这些仪器最好早点坏掉!这样我就不用苟延残喘。就在昨晚,我还祈祷着今日的手术一定要失败,这样我就不用在这里受尽折磨!” 川谷雨闭了下眼,胸膛剧烈喘息了一阵,抬手摘下了氧气罩。 没了那个透明罩子,他的声音温润而清朗,若不是因孱弱的身体而显得底气不足,应该很好听。 他说:“活……是对生命的尊重。” “尊重?” 谢邵闻言,蓦地大笑起来,笑红了眼眶。 “您听听您说的话。那些病人那么信任地把自己的生命交到你的手中,可是你却只想着拿他们做实验。他们把你当成救世主,可你却只把他们当做实验对象!” 川谷雨皱了下眉,他似是想摇头,脑袋却被仪器绑得动弹不得。 “他们如果不尝试,就只有死路一条,尝试了,还有生的希望。” “尝试?你总是用你那引以为傲的医术直接对他们盖棺定论。他们明明可以选择幸福的离去,可你却让他们在绝望中痛苦地挣扎,只为多延续几秒你们口中所谓生命!” 谢邵盯着川谷雨,一字一句问道:“这就是你对生命的敬畏?” “谢邵……你还小,无法理解……于有些人而言……几秒……便有无限可能。” “你是在教育我吗?”谢邵脸上的笑意彻底跨了下来。 “川主任,你今年才多大?二十九?三十?你也没比我早生几年。教育我,就凭你?” “咳咳咳咳……” 川谷雨大概还想反驳,刚一张嘴却是一阵猛咳。 每一声都带着空腔,听得人也跟着胸口发闷。 谢邵终于忍不住上前,将病床的床头抬高了十厘米。 他每次咳嗽不止时,都会这么做。 果然不出半刻,病床上的人渐渐止住了咳声。 那人双目无神,脱力般倒在床上,面色因为猛咳而泛着潮红,每一声呼吸都像是正在抽拉的破风箱。 谢邵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床上的人喘完。 待那人的目光终于再度聚焦在他这边时,才缓缓地从口袋中掏出折叠病例本。 这东西,曾是谢邵的噩梦。 他每每看到折叠病历本在川谷雨手中打开,就仿佛看到地狱之门在朝着自己招手。 川谷雨那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戳几下,便决定了他接下来又要经历几重折磨。 而现在,“地狱之门”就握在谢邵的手中。 他模仿着川谷雨的模样,掏出眼睛架在了鼻梁上。 打开时,还是险些被屏幕上那一排排飙红的小字闪瞎眼。 谢邵凝眉看了一会儿。 不出意外,他没看懂。 这些字他都认识,就是不知道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但这并不重要。 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他再清楚不过。 谢邵想到了原定在今日下午的那场手术,悠哉地举着病历本冲着川谷雨晃了晃。 “为了不影响你的脑神经,下午的手术将不会对你使用任何麻醉类药物。” 川谷雨双目圆睁:“胡闹!那可是……开胸手术!” “根据数据显示,全身麻醉6小时对脑神经的损伤概率是1.33%,而不使用麻药既不会降低手术成功的概率,也不会伤害你的脑神经。” 谢邵“啪”的一声合上了病历本。 这一声脆响,已是一锤定音。 “川主任,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健康。” 病床上的人呼吸急促,半晌,冷笑了一声。 “谢邵,你这是在报复?” 他勉强用一只手肘撑起了上半身,缓缓抬起插满仪器的手,放在了胸膛上。 “你不要忘了,这具才是你的身体。” 谢邵挑眉:“那又怎样?” 川谷雨:“或许等不到手术,我们就会互换回来。” 第2章 离职 “哦?是吗?”谢邵挑眉,不屑地看着川谷雨,“川主任,您是在用我的身体威胁我?” 川谷雨苍白的双唇紧抿,不置可否。 “嗤。”谢邵嗤笑一声,似是在自嘲,“我的那副身体,无论怎样折腾,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倒是川主任你这副身体……” 谢邵握着触控笔,戳了一下心窝,“你说我要是在这捅上一刀,算是他杀?还是自尽?” 川谷雨皱眉,又引起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四个小时后、咳咳咳、手术……必须尽早、咳咳咳……取消……改为……保守治疗……咳咳咳……” “凭什么?”谢邵冷哼,“原来你也知道手术仓是多么恐怖的东西,所以轮到自己身上,就立刻改成了保守治疗?” 病床上的人咳嗽渐渐止住,闻言明显一怔:“你……害怕手术仓?” 这是什么问题? 手术仓那种密闭的空间,那种躺进去就得任人宰割的感觉,是个人都会害怕的好吧? 谢邵瞪了一眼明知故问的川谷雨,正要开口反驳,病房中的仪器骤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病床上的人瞳孔紧缩,嘴唇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谢邵立即上前将氧气面罩扣住了那人的鼻口,同时按下了病床边的紧急寻呼按钮。 五名护工霎时涌入病房,解开病床上人的衣物,检查、注推药品动作娴熟,有条不紊。 谢邵握着电子病历本退到角落中,冷眼看着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如果这次抢救无效,那么死去的会是川谷雨,还是他自己? 仪器的警报声愈发刺耳,吵得谢邵一阵晕眩。 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曾经每一次痛苦挣扎时,都希望得以解脱。可是偏偏有人不肯放过他,一次又一次将他拉回,让他躺在病床上生不如死。 于是他便想着,有朝一日要将自己身上的痛苦全部付诸到他的身上,让他切身感受一下犹如炼狱般的折磨。但这一切当真发生了以后,谢邵却并没有觉得自己心中的怨怼减轻分毫,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大概是折磨得还不够吧,谢邵胡乱想道。 病房中仪器声渐歇,电子病历本上飙红的数据一条条黯了下去。 护工们又围在床边观察了一阵,而后又鱼贯而出,病房里再度恢复安静。 病床上的人上眼睑下的眼球转动个不停,“下午……手术……取消……” 谢邵差点气笑,合着这人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竟然还惦记着这事。 他缓缓踱了过去,俯身附在病床上人的耳边,“我要是说‘不’呢?” 病床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谢邵立刻直起身,对上了一双晦暗不明的眸子。 谢邵怔愣了一瞬,这张脸明明是自己的,为何换了一具灵魂后,竟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你……真能上……手术台?”川谷雨气若游丝,但质问的口气丝毫不减。 这句话直接戳中了谢邵的弱点。 他毕竟不是医学专业,甚至连稍复杂些的电子病历都看不懂。 动动嘴皮子吓唬人还行,要是真把手术刀给他,他连怎么拿都不知道。 但在自己最厌恶的人面前露怯是不可能露怯的。 于是梗着脖子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谢邵。”病床上的人眸子冷了下来,“手术不是玩笑……你知道……一把手术刀的重量是164克……但是,当你执起它时,所承受的……是整个生命的重量。” “够了!” 谢邵烦躁地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病床上的人。 “川谷雨,我最讨厌你这副教育人的模样!就好像全世界的人,不听你的话都是错的!” 川谷雨双唇微张,半晌,抿在了一起,而后合上了双眼。 大概是刚刚叨叨太多,累着了。 距离下午手术时间还有3小时,川谷雨闭着眼歇息了半天,终是开口道:“谢邵……不要任性……算我……求你……” “什么?” 谢邵诧异地看着病床上的人,以为刚刚自己听错了。 刚刚那位冷血机器,居然……求他? 古语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 谢邵仔细琢磨了下这句话,是这么个理。 他贸然上手术台,弄崩川谷雨的人设不说,对自己也未必是件好事,如今台阶递到了脚下,他勉强下了也不是不行。 于是谢邵和川谷雨达成了短暂地和解。 但也仅限于下午那场“开膛破肚”手术的和解。 二人各退一步。 川谷雨躺在病床上,颤颤巍巍地举起了电子病历本,在上面点了两下。 “原定的开胸切除手术,将改为保守治疗……但这个药物对于治疗……肺部感染症状,效果不是最佳……而且,容易引起……其他并发症,你……” 现在的川谷雨连说一串长句都要喘上两下,还没说完就被谢邵打断。 “啰嗦!” 谢邵一把夺过病历本,“啪”地一声合上。 “你是不是忘了?关于保守治疗的方案我早就知道,是你一直坚持要给我做手术!” 他十分恐惧手术仓,曾说过很多次要求保守治疗,但川谷雨却充耳不闻。 想到这,谢邵觉得自己这么就同意放弃手术还是心软了。 于是把手中握着触控笔当做手术刀,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虽然手术取消了,但是不要惹我,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下次再遇到手术问题时,会不会一刀戳死你。” 躺在病床上的人喷了一口气,似是笑了一下。 “还有,不要拿我的身体来威胁我。把我逼急了,就算我们下一秒会换回去,我也不介意这一秒就和你一起上天堂!” 谢邵撂下狠话,觉得爽极了。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想这样和川谷雨对着干一场了。 只是每次念头刚起,就被压了下去。 像川谷雨这般冷血的人,如果这样呛着他说话,轻则惹来说教,重则会在你的仪器上动手脚,让你痛不欲生。 可是…… 病床上的人听到这样一番话后,为什么翘起了唇角??? 这人居然笑了? 这个冷血机器居然笑了?! “冷血机器”闭着眼说:“我以为你会说……和我一起下地狱。” 谢邵一噎,立马改口。 “那就下地狱!” 想了想,又改口道:“我上天堂,你下地狱。” 川谷雨仍闭着眼,嘴角弯的弧度更大了。 半晌,他说:“谢邵,我们都要好好地活。” 谢邵微不可查地一怔。 病床上的人浑身插着各种仪器,血管被仪器撑得肿大,突兀地埋在皮肤下方。 这样一个人,不,准确来说在经历了这样的病痛折磨后,竟然还能心平静气地说出“好好地活”。 还“我们”! 谁跟你是我们! 谢邵烦躁地甩了甩口袋中早已出汗的手,转身正要离开病房,却被身后的人叫住。 “谢邵。” “你还有完没完!” “今晚七点,如果我们的身体……还没有互换回来……请你帮我……去查房……” “???” “你拿走,13号病房5床床头上的千纸鹤……给42号高级病房里的盆栽浇水……还有……6号和8号高级病房,你只要去就可以了……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但……一定要最后去,8号病房……” 谢邵冷眼看着病床上的人,嗤笑道:“川主任,你这是在交代遗言吗?” 而川谷雨说完一长串的话,大概真的是累极了。 躺在那里不住地喘息着,像一条搁浅的鱼。 谢邵看了半天,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拉过氧气罩扣到他的脸上。 半晌,又愤懑地把氧气罩拿走,追问道:“我凭什么帮你?” 床上的人微微睁开眼,盯着谢邵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他们和你一样……都是无辜的病人。” 谢邵闻言,眉头又拧到了一处开始打架。 房间里各种仪器运作的声音吵得他心烦意乱。 他冷冷地丢下了一句“你想得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走廊中,护工们井然有序地穿梭于各个病房之中,还有几名病人的家属拎着水果与餐食进入病房。 所有人好像都在忙着,所有人都有事情做。 谢邵立于走廊之中,突如其来的空闲使他不知所措。 他现在是川谷雨,不需要不停地输液,不需要大把地吃药。 他终于拥有了一副康健的身体,却不知道该干嘛。 在他短暂的19年人生当中,一多半时间都在与各种先进的医疗器械作伴,留过遗言,甚至连自己的墓地都选好了地址。 他想过会怎样的死去,却唯独没想过怎样去好好的活。 谢邵在走廊里漫无目的游荡了很久,直到护工长推着输液仪迎面而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下午好,川主任。听说今天下午52号高级病房病人的手术取消了?这下您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了。” “哦。” 谢邵木讷地点了下头,而后蓦地反应过来。 对啊! 他可以休息了,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睡觉能自由地翻身,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阳光下奔跑,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谢邵眼神一亮,一路小跑回川谷雨的办公室。 早晨谢邵走得匆忙,并没有注意到办公室的布局,而再次进来后才发现,整间办公室给居然被那人无形之中割裂成了两半。 一半近乎没有人气的干净规整,放着一张灰色的办公桌和黑绿相间的电子显示屏,另一半十分杂乱,大大小小的纸箱中堆放着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具,还有一柜子的粉色毛绒玩偶。 谢邵脑补了一番冷面医师抱着粉嫩毛绒玩具的画面,登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些毛绒玩具实在不像是川谷雨品味,难不成是……他女儿的?! 也对。 川谷雨已近而立之年,人帅多金又事业有成,娶妻生子再正常不过。 如今他顶替了川谷雨这副身体,难道不仅要替他诊治病人,还要替他照顾妻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谢邵甩了甩头,打开了川谷雨办公桌上终端机,登录入玛卡医疗所医师客户端,点进了“离职申请”界面。 上面明确写着:首席医师提交离职申请,15日后经由院长、医疗所创始人双方约谈,得以批准后15日工作交接完毕,方可离职。 这么说,离职至少还需要一个月? 谢邵自知自己那副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上次川谷雨与母亲沟通时,他偷听到了,手术不过是为了延缓病情,而非治愈,更何况如今的手术已经改成了保守治疗。 他看着终端机的屏幕由于了许久,最终调出了离职申请书,对照着川谷雨的详细信息一一填写好,最终填到“离职原因”一项时停住了。 谢邵偏过头,看着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街市,缓缓地敲下了一行字。 ——世界那么大,我想出去看看。 突然,一阵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谢邵吓得手一抖,直接把离职申请发了出去。 第3章 行参 “!” 谢邵一惊,匆忙想撤回,却发现离职申请一经发出无法撤回。 规律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谢邵立马敛了神情,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沉声道:“请进。” 白色隔音门被人推开,闪进来了一名穿着蓝大褂,梳着板寸的男人,年纪和川谷雨差不多大。 “川儿,是我。” “……” 你是哪位? 谢邵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男人胸口上的胸牌。 ——预备首席医师:行参(shen) 谢邵看清来人,模仿着川谷雨的模样,淡淡地点了下头。 好在川谷雨这人平日里沉默寡言,往往只需要板着脸看着对方,对方就能自动脑补出一万字的回答。 果然,行参看着一脸淡漠的谢邵,并未起疑,而是把手里的保温便当放到了桌子上,笑道:“就知道你还没吃饭。我看食堂里有你最爱的凉拌秋葵,顺道给你带了一份。” 说完,自然而然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谢邵的对面,打开了两份便当,其中一份推到了谢邵跟前。 “再忙也要吃饭。今年年末体检的时候,我可不希望‘胃溃疡’三个字还出现在你的体检报告上。” 谢邵垂眼听着行参的话,不知该回答些什么,看着便当里的三素一汤,道了一句“谢谢”。 行参夹菜的手一顿,而后抬眼看着谢邵,眼中欣喜之意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掩盖了下去,摆了摆手道:“害,你跟我客气什么。” 谢邵闭上嘴,闷声吃菜。 这菜虽没有什么油水,但比起天天吃的养生粥要好吃一万倍。 行参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几次三番欲言又止,见谢邵吃完,也放下了筷子,开始收拾便当盒。 空气静谧,但风雨欲来。 便当收拾完,行参突然开口问道:“川儿,上次我问你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 谢邵:“???” 谢邵双手交叠搭在了桌子上,尽量显示出一副放松的姿态,面无表情地看着行参。 良久,行参叹息了一声,失笑道:“算了,川儿,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 说完整个人靠了过来,神态也一改方才的散漫,压低声音说:“还有一件事,就是上次咱俩说的那批器械。我跟那边软磨硬泡了很久,终于给到了咱六位数。只要拿回来稍加改动,价值绝对翻番!我跟那边的人定的下下周的周末晚上去验货。我看了一下你的班表,你大下周周末晚上有空吧?” 什么器械还要晚上去验货,还拿回来稍加改动价值翻番…… 难道是倒卖医疗器械?! 谢邵一听,瞬间来了精神。 按照蓝星律法,倒卖各种器械,无论罪行轻重,皆会被判终身监|禁。 这是牢底坐穿的节奏啊! 这样大好的把柄送到谢邵跟前,他当然不会拒绝,于是当即应道:“有空。” 行参面色一喜:“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大下周末晚6点,我来找你。” 谢邵点了下头,就听走廊里的智能语音报时准时响起。 ——现在时间是:A星时间,晚7时整。 行参一抬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川儿,今晚是不是也要查房?一起?” 有人相邀,总不好拒绝。 他这可不是在帮川谷雨,只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而已。 谢邵说服了自己,和行参一道出了办公室的门。二人手下的病人不在同一科,在电梯口便分道扬镳。 谢邵回身看了一眼13号病房的门牌,敲了敲门,抬脚走了进去。 整个13号病房的病人都是住在疗养仓之中。 疗养仓上的开仓时间是:早8点至8点30分。 也就是说,这间病房的病人,每日只有半个小时的清醒时间。 谢邵按照川谷雨所说,果然在12号床头看到了一支火红色的千纸鹤。 在清一色苍白的病房中,尤为显眼。 他将千纸鹤揣进了口袋中,转身离开。 而后又“顺便”去了42号高级病房。 这间病房里的男人常年昏睡不醒,全靠仪器来维持着生命体特征。 谢邵站在外间,给门口那一株含苞待放的绣球花浇了水。 他记得,绣球花的花语是——希望、生命与未来。 希望花开的的时候,里间的生命也会迎来他的未来。 谢邵在心里祝祷了一番,悄悄退出了病房。 剩下的6号和8号高级病房并不在这层楼。 谢邵摆弄着手中的千纸鹤,默默地上了电梯。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生病的时候,经常会收到班级里女同学送的纸鹤,用玻璃瓶装着,每一个纸鹤里面都会写着祝福的话语。 所以当他拆开纸鹤,看到里面也写着东西时,并不惊讶。 只是这内容…… ——川医师,谢谢您每天都愿意看我写的故事。我决定,为了您,我也要撑到明日的早晨8点,后日的早晨8点,明年的早晨8点……哦,不对,我想我会在明年的早晨8点前康复,努力地,健康地站在您的面前! 啧啧啧,又是一个被那人表象所蒙骗的可怜人。 谢邵一脸牙疼地收好了纸鹤,刚出电梯门,迎面碰上了一身病号服,手脚并用在走廊里狂奔的男人。 三名护工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男人在看到谢邵时,立刻刹住了脚步,转身跑回了6号病房。 身后的护工看到谢邵,登时松了口气。 “川主任,您可算来了,6号病房的病人,也只有您能唬得住呢!” “?” 谢邵满腹疑问,努力绷着脸跟着护工进了6号病房。 就见刚刚狂奔的男人正坐在窗台上,抻着脖子对着夜空嚎叫。 “嗷呜——” “哦,我的天!您快点下来,您看是谁来了?是驯兽员川主任!您再不睡觉,川主任明天不给你饭吃!” 护工指着谢邵说。 男人回身看到了谢邵,果然跳下了窗台,一头扎进了毯子中。 谢邵:“……” 他瞄了一眼男人的病例。 ——Y病毒脑部感染,自我认知出现偏差。 (注:每逢夜晚,会认为自己是一只狼。) “……” 川谷雨手中的病人,都是些什么……疑难杂症。 谢邵悄悄叹息了一声,从6号病房中退了出来,进了对面的8号高级病房。 刚一进房门,便听到了一阵熟悉的仪器运转声。 这间病房里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 病情与谢邵十分相似——肺部叶片四分之三感染,身体多处细胞病变。 只是这名老人大概是患病的时间比他长,所以看上去比自己那副身体还要糟糕。 苍白的皮肤包着骨架和青紫的血管,脸颊已全部凹陷下去。 听到响动,那双突出的双目缓缓转向了这边。 “小……凯……你……来……” 老人勾着那根唯一能动的食指,看到谢邵后,氧气罩下干瘪的嘴唇慢慢咧开。 她在笑。 谢邵走了过去,轻轻地握住了老人的食指,心中登时五味掺杂。 他无法抑制地想,或许日后的自己,就会变成这副模样。 只是不知到了那时,谁会在病床旁,握住他的手指。 又或许自己根本撑不到那一天。 “要……开……心……” 老人的话,换回了谢邵的神志。 他看着老人希冀的目光,缓缓点了下头。 老人又盯着谢邵看了半天,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大概是睡着了。 谢邵又在病床前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此时已是晚8时30分,医疗所中的自动报时系统已经进入了静音模式。 走廊里除了偶尔巡诊的护工,再无旁人。 谢邵完成了全部查房,全程如川谷雨所说,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用做。 但他却忽然觉得有些疲累。 “哦!我的天!川主任,您怎么还不去休息。” 护工长一路小跑过来,小声劝道:“您昨晚就一夜没睡,今夜没有需要特殊照看的病人,您快去休息吧!” 谢邵点了下头,缓步上了电梯。 待他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52号高级病房门前。 门上醒目的“已休息”红色字牌提醒他——这间病房,他进不去了。 “喂!” 谢邵不信邪地推了下门,果然没推动。 “川谷雨!你这只zh……你倒是告诉我,我晚上该去哪休息啊!!” 谢邵怕吵到别人,终是没敢大声说话。 他愤愤地在门外跺了下脚,突然发现门板上的留言簿中贴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前几个还刚劲有力,越到后面越抖,最后干脆成了鬼画符。 好在是能认出个大概。 ——休息室在19层北侧1913号,门禁卡在办公室门后的口袋里。 谢邵捏着手中的纸条,纳罕地想道:难道川谷雨平时都不回家吗? 不可能! 那人连孩子都有了,又是首席医师,钱自是大把的赚,怎么可能连一套私宅都没有? 一定是不想让他知道,才把他打发到休息室去! 谢邵冷哼了一声,拿了门禁卡,直奔19楼。 整层楼都是医护人员的休息室,电梯需要刷门禁卡才可以抵达,谢邵下了电梯直奔北侧而去。 休息室相较办公室而言,整洁太多了。 一看就是不常居住,就连沐浴露都是未拆封的。 谢邵撕开沐浴露,简单的冲了个澡,一头扎进了枕头里。 绵软的被褥、松软的枕头,这些都比病床要舒服太多,最关键是没有磨人的仪器。 这一天的经历太过奇幻,过度的兴奋反而令他难以入眠,他怕睡过去明天自己就又回到了那张任某人宰割的病床上,但川谷雨这副身子已经撑到了极限。 在身体的疲累与精神亢奋的拉扯下,谢邵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结果梦了一晚上的川谷雨。 准确来说是川谷雨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恳求他不要把倒卖医疗器械的事公布于众。 导致第二日一大早,鬼哭狼嚎的声音依旧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谢邵揉了下眼睛,看着眼前那只干净又骨节分明的手,蓦地送了一口气。 显然,身体还没有互换回来。 谢邵半梦半醒地“嘿嘿”一笑,把被子裹在身体上卷了个卷,缩了进去。 下一秒。 被越发震耳的鬼哭狼嚎声吵得不得不从被子里又钻了出来。 他顺着声音来源摸索过去,终于在蓝大褂的口袋中翻出了终端机。 电子屏上的日程提示音嚎叫个没完,仔细听像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谢邵忍无可忍地按下了屏幕上的“已知晓”弹窗,而后弹出了今日的备忘日程。 ——早7时至12时,3号诊室坐诊。 谢邵茫然地眨了眨眼。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周末。 但医师似乎……没有周末。 谢邵一边洗漱,一边接受了接下来要去3号诊室给人看病的事实。 但是他连病历本都看不懂,又该如何给别人看病? 要不干脆请个假算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不知怎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他曾经在医疗所等候问诊时,那些和他一样满怀希望等候问诊的病人,还有那些把医师当成救命稻草的病人…… 他看了一眼时间:早6时45分。 下一秒,抓起蓝大褂飞奔出房间。 “早上好,川儿……哎呦!” “抱歉!” 谢邵顾不得被撞的人,匆匆跑到了电梯间。 此时正是人流量高峰期,电梯在每一层都要滞留几分钟。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转身朝着楼梯间跑去。 * “砰”的一声,52号病房门被推开。 正在换药的小护工一脸惊恐地看清来人后,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 “早上好呀,川主任。” 谢邵努力地平复着胸口剧烈起伏,双手插在口袋里,板着脸回了一句:“早。” 小护工给病床上的人换完药,默默地推着输液车出了病房。 谢邵甚至听见了小护工在门外的自言自语。 “一大早就遇见了医神川主任,今天一定是美好的一天!” “……” 小护工美不美好不知道,反正谢邵此刻不怎么美好。 病床上的人看到谢邵进来时,并没表现出过多惊讶,也没有要询问谢邵来意的意思。 甚至盯着谢邵看了半天,而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是要再睡个回笼觉。 “川谷雨!” 谢邵终于忍不住了。 “今早你应该去3号诊室坐诊,不记得了?” 川谷雨“嗯”了一声,声音有些病恹恹的,看样子昨晚是真的没休息好。 “可是现在……你是,川谷雨……”他说。 第4章 妥协 “你……” 谢邵瞪大了眼睛,不信邪地追问道:“你就真的放心让我自己去坐诊?” 昨天是谁一口一个“要尊重生命”的教育他来着? “不然呢?” 川谷雨稍稍动了下插满仪器的胳膊。 “你是打算把我……和这些……仪器一起搬到3号诊室吗?” “……” “况且昨天……有人不是还……信誓旦旦说……自己可以,上手术仓来着?” “……” 谢邵算是看透了,川谷雨这人不仅冷血,而且还记仇。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咬牙道: “行!川谷雨,反正现在有智能AI辅助,那些人说完病症就会自动匹配多种治疗方案,至于我选了哪条,选的对不对,听天由命去吧!反正出了事是你川主任的责任,跟我谢邵又有什么关系!” 说完愤愤转身,就听川谷雨叫住了他。 “谢邵,来。” “凭什么让我来我就……” 谢邵转过身,看着那人手中的迷你摄像头和耳机时,没了声儿。 “把这个摄像头……贴在胸牌上……我就能了解到,诊室的所有情况,该做什么……怎么做……我会告诉你。” “……” 此时谢邵才反应过来,川谷雨方才分明是戏弄他。 “川谷雨!” 病床上的人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时间。 ——早7时05分。 “糟了!来不及了!” 谢邵一把抓过川谷雨手中的东西戴好,转身就走。 却听川谷雨在身后幽幽说:“我习惯把备忘日程的时间……提早半个小时……真正的出诊时间是,7点30分……所以,不用着急……” “……” “你可以去食堂……吃个早餐。” “……” 吃你大爷! 谢邵一大早就被川谷雨气得底朝天。 他实在想不通,也不理解,明明现在自己身强体健,而那人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 为什么到头来被欺负的还是自己! “谢邵,听话……我对你的身体负责……你也要对我的身体负责……如果长期不吃早餐,会造成肠胃……” “不吃!” 谢邵捂着耳朵离开了病房,“饿死你!” “……” 一刻钟后,川谷雨听着耳机中餐具碰撞的声音,失笑着闭了下眼。 他想,原来这位最难管的病人,也不像想象中的那般难以沟通。 他深吸了一口气。 仪器牵连着皮肉,不动时如刀剜着般疼,动一下就犹如刮骨般撕心裂肺。 毫无间隙的疼痛使他昨晚彻夜难眠,他粗略地估算了一番。 仪器所造成的疼痛指数应该比报告中写的要高上三个等级。 他突然有些好奇。 那个19岁的少年,是如何坚|挺至今的。 川谷雨试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耳机中忽然传来谢邵因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声音。 “您、您好,请坐。” 谢邵观察着今日第一位病人,是一名三十岁左右女子,个子很高。 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后,有些局促地坐到了椅子上,看起来比谢邵还要紧张。 “怎么了?”谢邵问。 “我……腿疼。” “哪条腿?” “右腿。” “这人右腿小腿外侧有伤……创面应该不小,在椅子上铺上……一次性卫生垫,让她把腿放到上面进行……进一步检查。” 川谷雨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 低低的,因为中气不足,竟显得比平日里要温柔几分。 谢邵按照川谷雨的指示铺上了卫生垫。 女人看到后却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不行!不能看……” “为什……” 谢邵刚一张口,就听耳机中的川谷雨突然开口。 “不要说‘为什么’……要说‘来,放上来我看看,没关系’……你要,引导她们,不要让她们选择……” 谢邵嘴角一抽,按照川谷雨的话术重复了一遍。 女人闻言,紧绷的肩膀慢慢跨了下去,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可是真的很丑……” 女人提着裤脚,右脚离了地面,已经在犹豫了。 “没关系。” 谢邵无师自通,冲着女人笑了一下。 女人终于挽起了裤脚。 整个脚踝骨以下都是义肢,而义肢与腿部相连的地方已经溃烂流脓。 “他们说我的身体无法适应仿真连体义肢,这种情况属于排异反应,让我尽早换成普通义肢。” 女子说道这里,捂着脸泣不成声。 “可是我的行业不允许身体有半分残缺,如果无法适应仿真义肢,我……” “从中控屏上调出她的各项体检数据。”川谷雨说。 谢邵依言照做,只是屏幕上的东西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于是他调整了一下胸牌,让摄像头更清楚地收录到显示屏上的数据。 而后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了女人。 女人接过纸巾,显然注意到他刚刚调整胸牌的动作,忽然睁大了眼睛。 “您……” 谢邵一惊,以为是胸牌上的摄像头被发现了。 正要解释,就听女人惊呼道:“您就是那位天才医师川谷雨!” 哈? 谢邵知道川谷雨是首席医师。 常听别人叫他“川主任”,“天才医师”一词还是头一次听。 谢邵背着女人,不屑地瞥了下嘴。 下一刻,耳机里传来川谷雨的声音。 “此处创面是……细菌感染所致……最佳治疗方法是……拆除义肢,清理腐肉……将B类药物贴于伤患处……七日可疗愈。” 谢邵逐句转达。 对面的女人越听面色越沉。 “您的意思是,我必须要拆除义肢,腿才会好,是吗?” “是。” “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我刚才也跟你讲了,我的工作不可以有肢体残损。” “这是最佳治疗方案。” 女人听后,却突然用另一只腿站了起来,面色一改方才的崇敬。 “你不是首席医师吗?为什么说的治疗方案和那些人一样!我来这里不是要听千篇一律的结果!” “根据您各项身体数值,的确不适格再使用仿真义肢。人体义肢这方面并不是我的专项,无法给您进一步的治疗建议。但目前您右腿的创口如果不拆除义肢进行治疗,将会导致进一步感染,甚至威胁您的生命。” 女人一听到“威胁生命”,质问道:“为什么所有医师都这样讲,真有这么严重?” 谢邵没有回答。 因为此时川谷雨正在耳机中指导他如何使用诊疗方案终端机。 川谷雨所使用的终端机,和谢邵从前见过的不太一样。 从前他问诊时,那些医师使用的终端电子屏上面的文字他是可以看懂的,而医师所做的,只是输入病症,而后根据AI所给出的几条建议中选取最佳的治疗方案。 可是川谷雨这台终端机上都是一些他看不懂的字符,和他那电子病历本上的东西很相像,需要自己选取组合。 在川谷雨指导下,谢邵一顿操作猛如虎,终于生成了他能够看得懂的诊疗方案。 女人看着诊疗方案,最终不情愿地在诊疗方案后签了字。 临走时不住地说道:“早知道所谓的首席医师也是这般鹦鹉学舌,就不折腾这一趟了。什么首席医师,我看就是买来的头衔,晦气。” 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谢邵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虽说骂的是川谷雨,但大概是谢邵全程参与其中的缘故,听到这番话非但不觉得解气,反而陡然生出了几分委屈。 “谢邵,该接待下一位病人了。”川谷雨语气平淡地提醒道。 “你不生气?”谢邵小声问。 “习惯了。”川谷雨说:“有的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眼见川谷雨又要开始教育人,谢邵赶忙在屏幕上点了“下一位”。 * 在川谷雨的一对一指导下,一上午的坐诊还算顺利。 等最后一位病人千恩万谢离开时,已经接近下午1时。 “拜拜了您嘞。” 谢邵对着耳机说了最后一句话,立刻取出了耳中的耳机和摄像头放在了口袋中,而后直奔食堂。 人是铁饭是钢,大概是谢邵如今拥有了一副健康身体的缘故,对于干饭格外积极。 今天食堂的午餐格外的丰盛,居然还有麻辣小龙虾。 由于身体原因,这东西他从前看过,闻过味儿,就是没吃过。 于是当日中午,食堂里的人都看到了,冷面医师川主任,端了满满两餐盘小龙虾嘬得不亦乐乎,而后又意犹未尽地盛了两盘。 炙**度使得谢邵的额头浮出一层薄汗,口舌被刺得麻木,却根本停不下来。 谢邵吃得正欢,口袋中的终端机却催了命似的响个不停。 为了不让那鬼哭狼嚎的声音打扰到其他人,谢邵只得擦了擦手,按了接听。 “嘶哈……哪位?” “谢邵,下午1时30分,要查房……还是昨晚那四间。” “嘶哈……可是你的备忘日程上并没有写。” “临时决定。” “川……” 谢邵环顾了一下四周,立即压低了声音,“你故意折腾人是吧?不要以为我帮你工作了两次我就会任你驱使!” “你最近研究的法学领域……犯罪心理课题在……真实资料举证上……遇到了瓶颈吧?我有一个朋友,他是一级心理医师……或许……” “川谷雨!你居然偷看我的终端机!” 谢邵嘬了一中午麻辣小龙虾的好心情,在此刻全部灰飞烟灭了。 他虽然一直在医疗所中,但是学校的课程从未落下过,甚至因为他每日只能在病床上躺着,听课成了他唯一的盼头,导致了学习的进程远超同龄人。 如果顺利的话,今年应该能拿到法学专业的学士学位。他想着,即便入了土,好歹混个学士当一当,也不枉人世走这么一遭。 但。 事实并不太顺利。 川谷雨说得不错,论文的确卡在了犯罪心理举证一项上。 现今时代对于个人**,以及个人心理方面尤为注重。所以那些反面的心理案例,除了真正经手的心理医师,公开的资料少得可怜,即使有,也是被别人嚼烂后吐出来的东西。 所以在举证这里,谢邵一直很头疼。 头疼使人卑微,头疼使人妥协。 谢邵嘟哝了半天,还是拿起了电子病历本去查了房。 “今天下午的查房……本应该昨日完成。”川谷雨解释。 “怪我喽?” “嗯。” “……” “如果……我们没有互换身体,你……原本不用做这些。” “……” 说得好像是他导致他们身体互换了一样。 谢邵冷笑一声,“您要是受不住病痛的折磨就直说,这才哪到哪啊。” 他阴阳怪气地怼完,一转身发现护工长就站在他的身后。 不知跟了他多久,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幸好护工长的表情并没有异常,脸上依旧挂着标准的微笑,问道:“川主任,您是来查房?” “嗯。” 谢邵双手插兜,冷静地点了下头。 护工长把他叫到了一边,小声说:“您还是等一会儿再进去吧。” “怎么了?” “今早,疗养仓……出了点问题,所以今天下午1点30分才打开,现在正是那些病人活动的时间。” “哦。” 这间病房原本就是谢邵要查的最后一间。 此刻他干脆站在门外,一边等,一边趴在玻璃窗上,好奇地看着病房里的人。 有人绕着疗养仓慢跑,有人和家人聊天,有人对着窗户吊嗓,有人按着倍速追剧。 还有一名小女孩,缩在阳光里,咬着笔杆,不知在红纸上写着什么。 因为他们的时间比正常人少了23个半小时,所以每一秒对于他们来说,都显得弥足珍贵。 谢邵看着病房里争分夺秒和时间赛跑的人。 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或许也没那么糟糕。 他将最后一本病历数据更新完,又自细核对了一遍,才把电子病历本丢给了川谷雨,不忘提醒道:“你说的你那位那位一级心理医师的朋友……” “嗯。” 川谷雨接过病历本,“他比较忙,等……有空我会让他来这里找你。” “你最好不要骗我。”谢邵警告。 川谷雨抬眼,“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谢邵一噎。川谷雨这人虽然冷血又不近人情,但的确是言出必行。 川谷雨说完话便专心地在病床上调整着治疗方案,时不时地放下病历本休息一会儿,谢邵干脆坐在沙发上修改论文。 他忽然发现他的论文中有些观点太过绝对,手心手背的颜色尚且不同,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病房里的光线有些暗,谢邵干脆将墨绿色的窗帘全部拉开,阳光瞬间洒满了整间病房。 二人各自忙着手中的事情,短暂的达成了微妙的和谐。 谢邵“啪”的一声合上了终端机,伸了个懒腰。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透,病床上的川谷雨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眼,呼吸均匀。 谢邵拿起床上的病历本,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病房,顺便扫了一眼终端机上明日的日程。 ——星期一,休。 太好了。 谢邵松了口气,回到休息室洗过澡,便直接抱着终端机钻进了被卷中,打算好好享受一下愉快的假期。 但。 第二日清早,他又被终端机的提示音吵醒了。 只是这次不是鬼哭狼嚎的声音,而是一首童谣,伴随着字正腔圆的AI提示音。 ——“课程即将开始,请同学们做好准备,保持网络顺畅。” 我去! 谢邵过了两天川谷雨的生活,差点被川谷雨的生活节奏带跑。 他赶忙爬起来打开终端机进入了课程。 一秒进入听课状态。 两秒开始走神。 三秒后越想越不对劲。 不对啊! 凭什么川谷雨的事情要他做,他的事情却还要他自己做! 谢邵揣着手郁闷了半天,忽然心生一计。 第5章 破冰 病房门被人推开时,川谷雨刚好输完第三瓶液。 换药的小护工笑眯眯地冲着谢邵打了声招呼,推着输液车走了出去。 “又遇见了医神川主任,今天一定又是美好的一天!” 谢邵穿着一身黑色T恤,踩着“天”的尾音,抱着终端机笑眯眯地走到了川谷雨的跟前。 “早上好啊,川主任。” “……” 无事献殷勤,非什么即什么。 “前天晚上我替您查房,昨天呢又替您出诊,所以今天理应你替我上课才对。” “……” “放心,我们上课不需要开摄像头,也不用发言。课程会自动录屏,作业也不用你写。” 谢邵一边说,一边支起了桌板。 “你只需要动一动手指,帮我不定时的签个到就行,这是不是比出诊查房容易多了?” “……那你呢?”川谷雨问。 “你猜?” 谢邵扬着下巴,还贴心地帮川谷雨调整好了终端机的角度,转身离去。 “谢邵……” “闭嘴。” 谢邵回过身,立刻冷了脸,“难得我今早想到了一个好去处,心情正好,你要是再敢教育我,我就用你的身体去果奔!” 川谷雨:“……” 川谷雨:“你衣服穿反了。” 谢邵:“……” 因为今天休息,谢邵不用穿蓝大褂,便从川谷雨的衣柜中千挑万选了一件黑色T恤。 大红色的“Find You”本应印在后背,此时却明晃晃地贴在了前胸上。 谢邵扯了下领子,不知是气得狠了还是怎的,耳根泛起一层薄薄的血色。 梗着脖子道:“你、你这个老男人懂什么!这叫时尚!” 二十九岁的川·老男人·谷雨看着慌乱逃走的背影,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 气质这种东西真是神奇。 谢邵每日用他那副身体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令他恍惚觉得,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他年少张扬,对待所有的事物全凭本心。 从入行那天起,他凭借着过人的天赋,被赋予“天才医师”的名号,自那以后他也的确运用自己引以为傲的专业能力一骑绝尘。 然而却在即将登顶之时一脚踏空…… 川谷雨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咳嗽的同时把心底泛起的情绪也压了下去。 这时,病房门又被人推开。 去而复返的谢邵探了半个身子进来,胸前“Find You”大红色字母已不翼而飞。 “方才忘了提醒你。虽然你们常说‘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但是你也得悠着点,别真把我的身体学死了。” 说完,又“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 这孩子会不会好好说话。 趁着课程还没开始,川谷雨掏出了终端机,用那根唯一还算灵活的手指敲击着屏幕。 这些时日“被迫”与谢邵相处的多了,他发现这孩子似乎对一些特定的人或事物带有莫名的攻击性,又对某一类人或事物毫无原则的包容。 这或许是在长久的病痛折磨下,对事物的认知产生了偏差。 而身为主治医师的自己竟然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 是他的失责。 川谷雨反思道。 其实他曾经有尝试着跟谢邵进一步沟通,但谢邵这孩子自他接手以来就不大爱说话。 每次查房时,只会用那双乌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只有当他在电子病历本上敲定了治疗方案时,才会有所反应。 当然。 所谓的反应就是反抗,犹如一只被困的小兽。 不过每次都会有护工提前按住他,所以他的反抗也就只有咒骂。 “川谷雨,你这只小狗!猪!八条腿的猪!两条腿的狗!没毛狗!” “……” 这孩子似乎还不大会骂人。 大概是一半的时间都待在医疗所中,接触到的东西实在有限。 这些咒骂的话,大概就是他能想到最肮脏的话语。 川谷雨费了半天工夫,终于编辑好了内容,按下了发送键。 信息接收方是——一级心理医师,汤臣。 发完了消息,川谷雨便开始点着签到页面。 这一点就是一上午。 趁着下课的工夫,川谷雨忍痛活动了一下因签到次数点的过多而有些僵硬的手指。身上和头发虽然每日都有护工定时清洁,但是依旧很不舒坦。 总之这些细枝末节的痛楚是仪器上的数据无法呈现,却又每时每刻都无法忽视的折磨,使人莫名的烦躁。 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进来了一名中年女子。 根据骨骼来看这人不超过四十多岁,但面容看上去却好像几近五十。脸上化着厚重的妆容,大红色的紧身连衣裙裹着过于瘦削的身体,有些一言难尽。 但美人在骨不在皮,川谷雨几乎很容易就推测出,这人年轻时应该很美。 女人进来后淡淡扫了一眼病床上的川谷雨,而后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轻车熟路地打开了病房里的新风系统。 “呦,学习呢?” 她靠到了窗台上,点燃了一支烟。 川谷雨对眼前这个女人并不陌生,如果没记错,这个人就是谢邵的母亲。 谢邵的长像随了他的母亲,所以即便她很少出现在医疗所中,川谷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 而川谷雨之所以对这人印象深刻,还因为每次与她沟通谢邵的病情时,无论说什么,她的回答永远只有一句话。 “你是首席医师,你说了算,只要他能活就行。” 病房中的新风系统很好,但也架不住女人一根接着一根的抽。 在女人点燃第三根烟时,川谷雨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道:“病房里不能吸烟。” 女人地弹了下烟灰,吐出一口烟雾:“没事,你那主治医师又不在。” 川谷雨:“……” 说话间,有一缕烟雾还是逃过了换气系统,钻入了川谷雨的鼻腔。 残破不堪的肺部登时开始叫嚣,惹得川谷雨又咳了个撕心裂肺,直至干呕。 女人淡淡地瞥了一眼川谷雨,轻啧了一声,最终还是掐掉了烟。 “我记得你是前天做手术?怎么样?手术完命能保住了吧?”女人问。 “……” 这人竟然不知道手术取消这回事。 “怎么?你那首席主治医师怎么说?”女人追问道。 川谷雨自己抓过氧气面罩吸了两口,才气若游丝地说:“手术……取消了……改为保守治疗。” “是你那位首席主治医师决定的?” “……嗯。” 女人点了下头。 “行,那你就好好听人家的。疼不疼什么的没关系,有几个人生病不疼的?重点是得活着。只有你活着,你那死爹才能想起来咱娘儿俩,才能给咱打钱,知不知道?” “你那死爹有的是钱。你呢,好歹身体里还流着他老谢家的血,怎么的也得熬过你那死爹,让他死在你前头,这样你也能分到一半的家产,我也就算没白拼死拼活地把你生下来。” 川谷雨满耳朵被“死爹”充斥着,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终于知道谢邵那点不大正常的认知是哪来的了。 有这样一位母亲,又没有人引导,认知能正常才怪。 “我要上课了。” 川谷雨戴上耳机,不打算再和这位多做交流。 生怕再听一会儿她的“死爹”论,把自己认知也给弄扭曲了。 女人对着镜子补了个口红,说:“行,你上吧,我走了。” 而后又想起什么了,回过了身说:“我这次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你那死爹昨天又给你打了一笔医疗费。还是老样子,五成的钱留给你,足够你的医药费和零花了,剩下的五成我提走了。” 说完,踩着高跟鞋离去。 * 傍晚时分,终端机里的课程终于全部结束。 谢邵也是这个时候,踩着舒缓的下课乐曲,推开了病房的大门。 “你……” 川谷雨看着进来人的装扮,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此时谢邵的头上戴着一对发光的兔耳朵,左手抱着一只半人高的水粉毛绒兔,右手拿着吃了一半的棉花糖。 “你就这样走进来的?” 川谷雨眼睁睁地看着谢邵,用着自己的身体,做着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出的行为。 谢邵舔了一口棉花糖,“不是走进来还能是爬进来的?” 川谷雨:“……” 谢邵的心情似乎很好,把手上的毛绒兔递了过来。 “喏,这可是我今天在游乐园里射击赢的一等奖,送给你女儿。” 谢邵原本想着,等离职都办妥以后就远走高飞。但是他毕竟占用着川谷雨的身子,却也无法再对他的妻女负责。如今趁着他和川谷雨尚有交集,尽量做一些事情弥补。 哪知病床上的川谷雨闻言怔愣一瞬:“……女儿?” “对啊。” 川谷雨茫然的反应把谢邵也给弄茫然了,一不小心把整个棉花糖都叼了下来,糊了一嘴。 病床上的人闭了下眼,突然笑出了声。 “我没有结婚……又哪来的女儿?” “???” “那、那你的办公室里怎么有那么多粉色的毛绒玩具??” 谢邵瞪着眼睛,一脸不信地看着川谷雨。 少顷,忽然想到一则传闻。 据说有些医师会有一些独特的癖好,比如收藏各式各样的人体器官之类的。 难不成眼前这位专门喜欢收藏粉色的毛绒玩具?还是别人玩过的? 想到此处,谢邵的眼神从不解逐渐变成了鄙夷。 啧啧啧。 果然冷血的人连癖好都这么变|态。 川谷雨看着谢邵顶着自己的脸,表情十分精彩,下巴上还粘着一撮棉花糖。 终是忍不住失笑着解释道:“那些……都是之前的病人送给我的。” “……” 眼看着没话可说的谢邵脸色越憋越红,川谷雨忽然问道:“游乐园……好玩吗?” 谢邵肉眼可见地怔了一瞬,而后立马又变成一只炸了刺的河豚。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游乐园?” “你刚刚自己说的……在游乐园里……射击。” “……” “好玩吗?” “要你管!” “好不好玩?” “……还行。” “你觉得……哪个项目最好玩?” “我凭什么告诉你!哦,川主任不会长这么大连游乐园都没去过吧?” “那你说说。” “……当然是过山车啊!我跟你说,从那——么高的地方,‘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川谷雨看着声色并茂手舞足蹈的谢邵,忽然觉得,这才是19岁的他该有的样子。 他垂下眼,看到终端机中方才汤臣发过来的消息。 ——具体情况还得见了面,做一些测试才能下定论。不过根据你的描述,他的状况应该在可控范围内。你这几日可以跟他身边的人沟通一下,试着引导他说出内心真正想表达的东西。等你有空,我再过去了解一下情况。 川谷雨动了下手指,回复了一句。 ——我有空,你随时都可以过来。 第6章 质问 谢邵站在那里手舞足蹈地讲了半个小时,要不是护工长进来给病床上的川谷雨输液,大概还能再讲上2小时。 自从他生病以后,就没痛快地说过这么多话。 痛快是痛快,就是嗓子直接嚷嚷劈了。 谢邵回到休息室,喝着润喉剂,顺便用倍速看着今日的课堂回放。屏幕的右侧有一面白板,可以随手记录课上的知识点。 课上的这些东西,谢邵基本上听一遍就能记下来个大概,所以这块白板对于他而言几乎形同虚设。 然而今天,他宛如发现新大陆一般瞪大了眼睛,看着白板上面零零碎碎写着的知识点。 就是这字迹……很有医师手写处方的范。 好似生怕再写得清楚点,病人就能直接破译医疗所的独家处方。 不知是倍速的缘故,还是白板上鬼画符的辅助,一整日的课程,谢邵仅仅用了两个小时就搞定了全部。 他揉着充实的脑袋,又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胃,看了一眼时间——晚9时15分。 这个点食堂早已关门,于是他想到了终端机上,那个他曾经用不到软件:饱了么。 半个小时后,在一群小护工的热情指导下,谢邵吃到了人生中第一顿外卖——麻辣烫。 他抱着汤碗,在饮食间嘬得忘乎所以,辣得痛哭流涕。 以至于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了,冷面医师川主任,被一碗麻辣烫弄哭了。 导致了谢邵第二日查房时,又惹来川谷雨的一通说教。 “晚上10点以后……还是不要吃外卖为好……” “川谷雨!!”谢邵捂住了耳朵退出了病房:“我看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当日中午,平日里比谁干饭都要积极的谢邵,在通往食堂的路上忽然停住了脚步。 一刻钟后,他端着一盆毛血旺,笑眯眯地推开了52号病房。 川谷雨这个老男人不让他吃辣? 他偏要吃! 不仅吃,还要当着他的面吃! 哼! “川主任,怕您一人吃饭无聊,所以特地来陪您。” 谢邵看到病床桌板上可怜兮兮的小米粥和水煮菜,以及一脸菜色的川谷雨,嘴角险些咧到耳根。 他打开了墙上的新风系统,坐在沙发上故意吧唧得津津有味。 “谢邵。” “嘶哈——Q弹软嫩的鸭血吸满了麻辣鲜香的汤汁,一口下去汁水在口中爆开,直击舌尖……” “……少吃些辣。” “要你管!” 不用川谷雨管的谢邵,第二日坐在马桶上时,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然而这些并不能阻止谢邵,对于常年被疼痛折磨的他来说,那点疼根本不值一提。 自此,谢邵每日又多了一件新的乐子——陪川谷雨吃饭。 麻辣小龙虾、涮串、酸辣粉……每日不重样。 生生把川谷雨这副身体原有的八块腹肌吃没了两块。 也把自己的嘴角吃起了泡…… 从那天开始,谢邵终于放弃了辛辣食物,改为烤肉。 川谷雨:“……” 这一日,谢邵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副烤肉盘,在川谷雨面前把五花肉烤得呲呲冒油。 病床上的人搅着碗中的白粥,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谢邵,你从哪弄的烤盘?” “啊。”谢邵被肉烫了下嘴,“就是休息室住你隔壁的那个大叔,梳着板寸,是叫……行参?” 川谷雨搅弄着白粥的手一顿。 “最近你总能遇到他?” “没有。”谢邵摇头:“也就闲聊过几次,不过都是他在说,我在听。不过看他的反应也没察觉出来咱俩有问题。哦对,还有这次的烤盘,也是他主动借我的,还说下次有机会请我去吃烤肉。” 川谷雨眨了下眼,短暂地出了个神,就看到碗中的白粥上飘着一片土豆。 “?” “看我干什么。”谢邵别过头,“我是觉得我自己的身体太可怜了,该补充点营养。放心,没有辣椒和蘸料。” 川谷雨失笑,捞起土豆片还没吃到嘴就听旁边的谢邵惊呼了一声。 “这是什么?!” 谢邵撅着屁股趴到地上,捻起了一缕白色的头发,而后放到川谷雨的脑袋上比量了一下。 “我的头发?” 谢邵扔了手中的那撮,摸上了原身那头软软的白毛。 他不过轻轻一碰,又掉下来一撮。 “川主任。”谢邵捏着刚掉下来的那撮白毛,“您最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怎么回事。” 川谷雨看着他手中的那撮毛,淡淡说:“正常现象。” 说完,不紧不慢地盛起碗中的土豆片。 下一秒,手中的勺子被人夺走扔回碗中。 温热的汤汁溅了川谷雨一身。 “川谷雨,你糊弄鬼呢?” 谢邵冷冷地盯着眼前的人,“A类药物第一项排异反应就是脱发,你当我是傻子?” “谢邵,我用的不是A类药物,只是颜色相近。” 川谷雨细细地擦拭着手上的汤汁,仪器牵扯着胳膊上的皮肉,有些疼。 “虽然目前无法解释为何会产生脱发现象,但是这……” “够了!” 谢邵冷声打断,嗤笑了一声,“我说你最近怎么不找麻烦了,原来是在‘温水煮青蛙’,想要神不知过不觉地早点弄死我是吧?川谷雨,你究竟有没有心!” 伴随着谢邵的质问,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小护工探头进来,看了一眼冻死人的谢邵,吓得缩了下脖子。 “早、哦不,中午好,川主任,我、我来换药。” 谢邵深吸了一口气,别过了头,刚好看到输液车上两袋橙色的药剂。 他眯眼留意着药品名称,记在心中,转身走了出去。 少顷,又折身返回,把烤盘也一并端了出去。 小护工看着离去的谢邵,吐出一口气。 哆哆嗦嗦地准备着药剂,针头却戳了半天也没戳进药瓶,还险些戳到自己的手。 川谷雨看着在自己眼前晃悠了半天的药瓶,突然撑起了身。 “久护工呢?” “啊!”小护工立刻放下药剂,“您是说我的老师?她今天身体不舒服,在休息间休息,我看时间到了,就想帮一帮老师的忙……” 小护工声音越说越小,随后吓得连连道歉:“对不起,我是第一次上岗,所、所以不太熟练,让您久等了!希望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川谷雨皱了下眉,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病床边的紧急呼叫按钮。 不多时,护工长推门而入,笑问道:“中午好,请问什么事可以帮到您?” “她。”川谷雨扫了一眼小护工身前的工作牌。 ——实习护工:崔小橘。 “她拿错了药。”川谷雨说。 护工长一惊,赶忙拿起推车上的药确认,而后立刻朝着川谷雨鞠了一躬,“真是非常抱歉!这的确是我们的疏忽。” 说完跑出去重新换了药剂。 “为了弥补我们的失误,这个疗程将对您免费进行治疗,您看这个解决方式是否满意。” “这个人呢?”川谷雨看了一眼崔小橘,吓得小护工直接哭了起来。 “对不起薇薇姐,我是想帮师父多做一些,没想到一时疏忽……呜呜呜……” 护工长将崔小橘拉到身后,笑着问川谷雨:“那您认为该如何解决呢?” “医疗所有医疗所的规章制度,我无法认为。”川谷雨说。 崔小橘一听,哭得更凶了。 按照玛卡医疗所的规章制度,这种弄错了药品属于重大失误。 她不仅会被玛卡医疗所开除,还会在档案上留下污点。而犯过重大失误的护工,其他的医疗所也断然不敢收用。 这也就相当于,她在医学这条路上还没开始,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对不起……薇薇姐,求求您,您看在我是初犯的份上,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 “崔小橘。”病床上的人忽然说:“你在入门的时候,你的老师难道没和你说过,这个行业的容错率是0%。” “如果你抱着‘是人都会犯错’的态度去对待,那么建议你转去允许你犯错的行业。” 川谷雨说完,对上了护工长诧异的目光。 偏过头轻咳一声,解释道:“这话是……川主任曾经对我说的。” 护工长张了张嘴,最终微微一笑。 “好的,您的意思我们已经收到,我们同意按照您的意愿处理这次失误。” “不要啊,薇薇姐……” 小护工哭喊着被拉出了病房。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求求你们了,难道你们刚入行的时候就没有犯过错吗——” 小护工哭喊声,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 独自在办公室中郁闷的谢邵,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此时正翻着终端机,查找着刚刚看到的药物。 翻了半天,终于看到一个经过专家认证,且通俗易懂地解释——A类药品。 谢邵盯着那四个字反复确认了好久,又查证了另一名专家的解释。 在得到了相同的答案时,整颗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靠椅子上,看着天花板上不知何时飞进来的飞蛾,一遍又一遍地撞着灯珠。 又坐起身,关掉灯,拉开了窗帘。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但谢邵却还是觉得有些冷。 他小时候身体就不太好,时不时就会进入医疗所接受治疗。 没有同龄的朋友,没有陪伴的长辈,只有一个拿着他“死爹”的钱肆意挥霍的母亲。 后来病情恶化,他不得不长期住在医疗所中。每日里能接触到的人,就只有假笑的医师和笑容一成不变的护工。 后来他的病情已经发展成了疑难杂症,就被转到了川谷雨手中。 这位医师冷血无情,经常用各种各样奇怪的仪器折磨他,但却是唯一一个,把他当成普通人看待的人,而非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 再后来他们阴差阳错地互换了身体,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让他渐渐萌生了,这人或许还不错的念头。 结果这张“好人卡”还没发出去,就被现实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还跟他说什么要好好地活。 都是放……胡扯! 谢邵揉了揉眼,被办公室的敲门声唤回了神。 行参一身运动装,看上去仿佛年轻了几岁。 他侧身钻了进来,冲着谢邵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白牙。 “川儿,刚好6点整,大上周我跟你说的进设备那事儿,还记得不?” 第7章 告白 Y市的7点钟,天刚刚擦黑,路上的霓虹灯已陆续亮起。 谢邵好奇地趴着车窗,看着有些陌生的城市。 心中不禁感叹,他在医疗所中待的时间太久,久到仿佛快要被这座城市遗弃。 车子突然加了速,伴随着车载音乐,驰骋在中心大桥上。车窗缓缓降下,城市中的烟火气骤然涌入车中。 谢邵陷在座椅中,被晚风吹弯了嘴角。 “川儿,你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行参笑道。 他今天的穿着似乎精心打扮过的,甚至身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男士香水的味道,淡淡的,并不呛人。 “还好。”谢邵说。 马上能抓到川谷雨的把柄了,心情能不好吗? “川儿,你觉得我现在的车技怎么样?能不能赶上你的十分之一?”趁着晚上车少,行参在马路上来了一个漂移。 谢邵握着安全扶手,大气也不敢出。 他可是连车都没摸过的人,哪能瞧得出行参的车技如何,只是看到车轮与马路摩擦后冒出的白烟,有点心疼这辆跑车。 但是他知道川谷雨似乎是个老司机。他曾经听小护工闲聊提到过,川谷雨开车从不用自动驾驶模式,因为嫌弃自动驾驶模式车技太烂,还被邀请去参加过什么赛车比赛。 谢邵不敢吭声,好在行参也没再展示车技。 一个小时后,天完全黑透时,车子停在了码头附近的一间医疗所门前。 这间医疗所看起来有些陈旧,门口“已歇业”的铁牌子上已经锈迹斑斑。 月黑风高夜,集装箱,港口,破旧的医疗所…… 简直就是标准的作案现场。 谢邵浑身血液沸腾,紧跟在了行参身后,心跳声如擂鼓。 悠长的走廊里,老旧的白炽灯悬挂在已经发了霉的天花板上,时不时地闪一下。 谢邵看着步履从容,丝毫不慌乱的行参,心中暗暗感叹:川谷雨、行参这两个人仪表堂堂,却狼狈为奸,干着违法的勾当,果然人不可貌相。 二人走到了一间库房门口,隔着磨砂玻璃,行参十分有礼貌的敲了敲门。 “进来吧。”里面传出一声苍老的声音。 呵,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做着不法勾当。 谢邵心道。 他刚进库房,就闻到了不浓不淡地消毒水味。里面的灯光比走廊里还要昏暗,但出乎意料的干净整洁。 “这就是你们上次相中的那3台仪器。”老人指着旁边两台奇形怪状的仪器说道。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装,鼻梁上架着眼镜,那双锐利的眼神看过来时,谢邵蓦地一怔。 这种目光谢邵很熟悉,只有经验丰富的医师才会这般打量人。他在川谷雨的身上看到过,不过没有这位老人的目光这般老辣。 “小伙子,你的腰椎不太好吧?”老人看着谢邵说。 “啊?” 谢邵按了按后腰,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毛病。 老者慢悠悠地说:“一场手术需得站立6小时以上,长此以往只会越来越严重。年轻人呐,要注意身体啊……” 谢邵应了声,一转身就看到行参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仪器上,双眼放光。 “川儿,你快来看看这仪器怎么样。” “……” 谢邵走了过去,看着仪器陷入了茫然。 这三台机器,连一个电子显示屏都没有,真的是医疗仪器吗? 还有,那崭新的防碰撞泡沫是怎么回事?? “这么新……” 谢邵不小心把脑中所想给说了出来,立马捂住了嘴。在行参诧异地目光中,捂嘴的手掌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下。 “行啊,川儿。” 行参拍了下他的肩膀,“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上次回去时我细想了一下,虽说回去还要改造,但仪器还是用新的比较好,所以我是用上次的价格,要了三台新的仪器。” “?” 新仪器?还改造? 不是旧仪器翻新? 这么折腾一通下来还能赚到钱吗? “唉——” 身后的老人发出一声长叹。 “如果不是爱人时日无多,我断然不会出掉这些东西。现在的人呐……” 从老人的叙述中,谢邵终于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名老人曾是这间医疗所的院长,凭借着过人的医术,名震一时。后来智能AI渐渐取代传统的问诊方式,但是老人坚持不引进新的仪器。 “智能AI固然方便了很多,但是它们终究只是一台冷冰冰的仪器,它们永远无法理解生命的价值。” 对于有些突发状况,AI会整合各项数据,以最快的速度给出最完美的治疗方案,但有时却忽视了其他因素。 比如,病人心理的承受能力。 老人打算卖掉这些仪器,陪着他的妻子共度最后的时光。 但这些仪器虽然崭新,却早已被时代洪流淘汰,根本无人购买。 直到遇见了川谷雨和行参。 谢邵听川谷雨说过,过度的依赖AI只会让医师之路越走越窄。 从前谢邵不懂,认为他只是在炫耀医术。 后来替川谷雨出诊几次后,他才隐隐觉得,有些东西,注定无法被取代。 “谢谢您的割爱,转让手续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已经联系了物流公司,稍后就来取货。钱已经给您转过去了,您看看。” 行参在终端机上签下了名字,递给了老人。 老人苦笑了一声,依依不舍地看着那些仪器,背着身子朝着他们摆了摆手。 行参摇着车钥匙走出医疗所,似乎很开心。 “川儿,你说的果敢没错。那些古早的东西,的确用起来更顺手,虽然繁琐了点儿,但终于不用把一半时间浪费在跟人语不通的AI掰扯上。等回去把他们和医疗系统一连,嘿!哥哥我瞬间能治愈一百个人。” 而谢邵此时却有些烦躁。 因为当他意识到倒卖医疗器械是假的,这一切都是个误会时,居然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行参并没有注意到谢邵的情绪。嘴中哼着歌,等红灯时忽然偏过了头。 “川儿,这次能收购那批仪器,你也功不可没,毕竟老人家也是看了你的医疗事迹才松了口。所以为表感谢,可否给个机会,让我请你吃个晚餐?” 谢邵一听有晚餐吃,想也未想便答应了。 毕竟除了外卖,他还没去餐厅吃过饭。 然而到了餐厅,才发现这家餐厅有点不大对劲。 餐厅的顶层被包了场360全景大玻璃,外加桌子上的莹莹烛火。 这氛围不表个白有些可惜了。 谢邵啃着盘中的T骨牛排想道。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所想,下一秒,对面的行参忽然严肃了起来。 他先是拿起纸巾,轻柔地擦去了谢邵沾在唇角的酱汁,而后语气郑重地说道:“川儿,你这么聪明,我的想法你应该早就知道。” “???” 谢邵默默放下手中的T骨,隐隐察觉出气氛有一丝丝不太对劲。 “川儿,你今天既然答应我一同来到这,是不是代表着我们可以……” “?!” 可以什么? 他只是想吃个T骨牛排! “你我都是明白之人,从事的工作又相似,有着相同的作息时间。我们年龄相仿,又有相同的兴趣爱好,最重要的是……我们性取向相同。所以,我一直觉得我们再合适不过了。” “!!!” “至于以后更进一步的交流,我觉得我是都可以接受的,或许我们可以轮着来。还有登记问题……” “等等!” 谢邵倏地站起了身。 他要是再不懂是怎么一回事,就真的是傻子了。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对面眼神依旧清明的人。 努力地绷着脸,试图维持着川谷雨的人设。 但是根本维持不住好嘛?! 他今年才19岁,为什么要听一个30多岁的老男人冷静地阐述着谁上谁下的问题啊!! 还好餐厅里的光线足够昏暗,使他不至于把川谷雨的人设崩得太过彻底。 “这件事情……我今天无法给出答复。” 谢邵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 说完,也顾不得行参的反应,头也不回地逃出了餐厅。 太可怕了,成熟的男人连谈个恋爱都这么清醒的吗? 虽然谢邵至今为止没谈过恋爱,但是他想象中的恋爱不是这样的。 谢邵随手招了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生怕再晚几秒,楼上的人就会追下来。 谢邵回到熟悉的玛卡医疗所后,第一件事就是冲到了52号病房门口。 果不其然,那张“已休息”的红色字牌又挂了出来。 “川谷雨,你的桃花债已送达,你倒是开门啊。” 谢邵脑袋低着门,小声嘟哝道。 门里的人当然不会听见,毕竟高级病房的门隔音效果一级棒。 美其名曰是保护病人的**,实际上是阻隔病房中绝望的呻|吟。 谢邵在门口徘徊了半天,一想到与行参只相隔一间的休息室。 头疼的很。 最终谢邵还是选择在川谷雨的办公室凑合一宿。 办公室的躺椅不怎么舒服。 导致谢邵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只是梦里的对象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川谷雨。 …… 醒来时,那丝悸动犹在。 谢邵察觉出了身体的异样,猛地起身掀开了被子,热度登时上了头。 川谷雨这个老男人,这副身体怎么还是这么…… 谢邵暗骂了一句,冲进了卫生间。 因为昨晚那个该死的梦,导致谢邵站在52号病房门口时,还是有些别扭。 但是,当他看到病床上的人,正悄悄地拔着手上的仪器时,瞬间不别扭了。 第8章 转变 “你在干什么!” 谢邵冲进去大吼了一声,把病床上的川谷雨吓了一跳,顿时咳嗽起来。 行啊,川谷雨! 先是偷换他的药,现在又开始拔仪器了。 幸亏他来得早,要是再晚一会儿还指不定怎么折磨他的身体呢。 谢邵冷眼看着病床上的人,心里一沉再沉。 川谷雨咳了许久才缓过气,“你干什么?” “你拔我氧气管,你问我干什么?!” “……” 你家氧气管插在胳膊里? 川谷雨懒得搭理谢邵,径自握了一下拳。 谢邵:“你干嘛?还要打人啊?我告诉你,你现在可打不过我!” 川谷雨:“……” 这孩子可能不仅心理上有一些问题,脑子也有问题。 医疗所的走廊里人来人往,方才谢邵进来时没顾得上关门。 小护工们在病房门外探头探脑,吓得不敢进,都在议论一向沉稳的川主任,不知为何在52号病房里炸了毛。 最终还是护工长从一众看热闹的人中挤了进来,推着输液车,笑容不改,“早上好,川主任。” 打完招呼,又看了一眼病床上正活动着右手的川谷雨,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样?有哪里不适吗?” 川谷雨摇头。 “那就好。”护工长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果然,川主任的诊疗方案很厉害呢。现在您右臂的皮下组织已在逐步自我修复,这说明药物对您的病症有显著的成效,相信您再过不久就能逐渐康复了呢。只不过这边还是建议您,最好等到完全脱离仪器后再进行康复训练呢。” 什么? 康复? 在护工长一长串的长篇累述中,谢邵只听到了“康复”二字。 谢邵茫然地看着川谷雨,“我的病情不是已经……” “咳。” 川谷雨低咳了一声,谢邵才猛地回过神,改口道:“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了?” “是的呢。” 护工长抿嘴一笑,“川主任的医术可是医疗所里数一数二的呢,诊疗方案自然是毋庸置疑。” 谢邵难以置信地望着川谷雨,在得到川谷雨肯定的眼神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川主任?” 护工长叫了他一声。 谢邵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的紧紧握住了川谷雨的手。 谢邵:“……” 他打小有个毛病,一激动就喜欢我别人的手。 谢邵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放下川谷雨的手,淡声道:“脉搏正常。” 川谷雨:“……” 护工长:“……” 待一切忙完后,护工长朝着谢邵递了个眼色,去了走廊。 走廊中,护工长压低声音道:“川主任,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得跟您说一声。” “?” “您负责指导的那名实习护工崔小橘,昨天被开除了。” 崔小橘又是哪位? 不过既然护工长特意跟他说,他总要象征性地问一句:“怎么回事?” 护工长瞄了一眼病房里的人,小声道:“昨天中午崔小橘自作主张,替久护工给谢邵输液,结果弄错了药品。” “弄错了药品?” 谢邵一怔,他忽然想起昨天中午离开前,刻意注意的那位面生的小护工,以及输液车上的药品名称。 护工长点头:“按理来说平时咱们为病人输液前,都是需要家属或专职护工确认签字。但是谢邵的情况您也知道,他的母亲为了不来陪护,已经签署了免责协议书。” “嗯。” 谢邵点了下头。 这事他知道。为了减少药品对人体的伤害,现今药品配比与用量已经精确到了微克。每一样药物都是根据病人的病症,身体特征,以及病发程度临时调配。所以在输液前会让病人的负责人进行最后一次核对。 “以往谢邵的药品,都是您亲自核对,所以一直以来也没出过岔子。但百密总有一疏,还好,昨天输液前谢邵自己发现了,才没酿成大错。” “所以一直以用药的不是A类药品?” 谢邵脱口而出,在护工长诧异的目光下,立刻改口道:“我是说……和A类药品弄混了?” “是的。”护工长点头,“崔小橘因为此事被开除倒也无可厚非,但是她毕竟是您指导的实习护工,她犯错被开除,怕是对您今后的评估也有影响。” 对川谷雨有影响? 谢邵眨了下眼,追问道:“开除崔小橘,是谁的主意?” “是上面的决定,但是……”护工长又瞄了一下病房里的人,“如果谢邵没有执意追究责任的话,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是他一口咬定要严惩崔小橘……” “您说您平时待谢邵那孩子多好,关键时刻他也不知道多替您考虑考虑。”护工长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毕竟人家也没做错。” 说完,推着输液车离去。 谢邵看着病房里靠在床上翻着病例本的川谷雨,心道,这人可真狠啊,狠起来连自己都坑。 他双手插兜,走回病房,看着输液袋中,淡黄色C类药品顺着输液软管流入青色的血管中,有些心虚。 很显然,他又一次误会了这人。 倒卖医疗器械是假,在仪器上动手脚是假,偷换药品也是假。 准确来说,“他以为”的都是假。 谢邵心底不得不承认,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觉得川谷雨这个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坏。 除去他喜欢用数据诊治时的一板一眼,其他时间还是能够沟通的,甚至可以用……善解人意来形容。 这一想法突然从脑海中冒出来时,吓了谢邵一跳。 他猛地甩了甩头,漫无目的地在病房里转悠了一圈,拎起地上的水壶,浇遍了病房里所有的仙人球。 “谢邵。” 病床上的人忽然出声。 谢邵没理会,继续浇花。 “那盆花是假的。” “……” 谢邵悻悻地放下水壶,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仿真仙人球,说道:“有件事,方才忘了告诉你。” “嗯?”川谷雨抬眼。 “昨天晚上行参向你表白了” “……” “我没答应。” 川谷雨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 但是川谷雨不意外的反应却让谢邵很意外。 “所以你早就知道?”谢邵瞪大了眼睛。 川谷雨又一下没一下地活动着右手的手指,半晌,又“嗯”了一声。 谢邵张了张嘴,“你……你们……他……” 他吭哧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觉得你们俩并不合适。” “?” 这回轮到了川谷雨惊讶,他靠在病床上,眉头微挑。 谢邵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说……” “谢邵。” 川谷雨失笑了一声,“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我不懂?” 这种教育式的口吻又触到了谢邵的某根筋,整个人瞬间又成了胀气的河豚。 “行,我不懂。那可真是抱歉啊川主任,昨晚没有直接答应人家,不小心耽误了您的终身大事。我这就去找他,跟他说‘我们在一起吧,求交往’!” “谢邵,你站住!” 川谷雨抬起他那刚能动的右手,勾住了谢邵身上的蓝大褂。 谢邵走得迅猛,差点把人带到地上。 “你干什么?” 谢邵一把扶住川谷雨,看着那两根紧紧勾住蓝大褂的手指,冷声道:“放手!不要用我的身体,碰您这高贵的蓝大褂。我还小,我不配。” 川谷雨保持着那个动作,闭眼嗤笑了一声,大概是被气笑了。 “……放不了手。” “?” “刚刚力道太大,肌肉痉挛,现在动不了。” “……” 谢邵一脸一言难尽地将川谷雨那只宛如鸡爪的手,最终握着那瘦削的手腕,缓缓地从蓝大褂上“摘”了下来。 “你、你还好吧?” 谢邵绷着脸,瞥了一眼川谷雨的手。 “没事。”川谷雨摇头。 谢邵抻了抻蓝大褂上面的褶子,问道:“那行参那边怎么办,同在一间诊疗所,低头不见抬头见,要是他再问起……我该怎么回答?” “如果他再问起,你先不要答应。” 川谷雨语气平淡,也听不出情绪。 “哦。” 谢邵不屑地撇了下嘴。 心想,还“先不要答应”,都3012年了,还玩欲擒故纵那套。 谢邵守着川谷雨输完液后,到底没敢回休息室,在办公室待到了晚上7点,开始查房。 今天他轮值夜班,照例拿了千纸鹤,浇了绣球花,唬了“狼人”,最后来到了8号高级病房看望老人。 病床上的老人眼球动了一下,依旧张着干裂的嘴唇,说着那两个字:“小……凯……” 谢邵走了过去,像往常一样握住了老人的食指。 “你……不是他……我知道……” 谢邵一惊,许久才反应过来,老人的意思大概是他不是小凯。 他看着老人那双哀恸,又逐渐清明的双眼,忽然想到已经过世的外祖母,不禁心中一阵酸涩。 他轻轻握了握老人的手指,安慰道:“您别多想,以后我会常来陪您。等您好起来以后,您再亲自去找他。” 老人望着天花板,嘴角微动,“这些……日子……多谢你了……” 说完,合上双眼。 谢邵心中一紧,确认了所有仪器并没有生命体征异常的警报后,才松了口气,悄悄退出了病房。 因为值夜的缘故,谢邵一直不敢睡得太实。 凌晨4点,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川主任,8号病房的病人过世了,就在三分钟前。”小护工站在门口说。 “什么?” 谢邵抓起衣服,冲到了楼上。 8号病房里已经站满了人,其中一名30岁左右的男人扑在老人病床前,哭得像个孩子。 “奶奶!小凯来晚了!奶奶——” 谢邵刚到门口,就被一名男子握住了手,“川医师,多亏了您的治疗方案,让我妈最后走得很安详,谢谢,谢谢您……” 谢邵掐了下指尖,缓缓地点了下头。 他最是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于是在核对了死亡证明过后,默默回到了办公室。 照明灯亮得有些刺目。 这一夜,谢邵再也没合眼。 第9章 汤臣 “早上好,川主任。” 52号病房里,小护工笑眯眯地冲着谢邵打了个招呼,“您今天不是休息吗?” “嗯。” 谢邵敷衍地应了一声,然后又挺挺地杵在病床边。 今天一大早,他就魂不守舍地站在这,已经半个小时了。 小护工缩了缩脖子,推着输液车走出了病房,小声叨叨:“今天也遇见了医神川主任,一定又是美好的一天呢。” …… “昨晚没睡好?”川谷雨看着谢邵眼下的乌青,问道。 “明知故问。” 谢邵别过头,轻哼一声,“还不是因为某人的班表是夜班。” 他拧巴着脑袋,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川谷雨接下来的话。 病房里陷入诡异的沉静,除了仪器运转的声音,还是仪器运转的声音。 他只得转过头,偷瞄了一眼病床上的人。 那人居然靠在床上闭着眼,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 不理就不理,他还懒得跟他说呢! 谢邵撇了下嘴,拉开病房门走了出去。 一刻钟后,又走了回来。 “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看向了这边。 “8号病房的老人过世了,就在昨晚。” 谢邵说完,默默地瞥了一眼川谷雨的表情。 那人似乎并不惊讶,表情没有一丝惋惜,甚至可以称之为平静。 “知道了。”他说。 “……” 他怎么能表现得这么平静! 谢邵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便总能浮现出老人躺在病床上的模样。他认识老人,不过一半月的时间,尚且有此触动,然而川谷雨却是一脸漠然。 谢邵倏地冷笑了一声,“川主任,您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按照病人的各项数据,能撑到昨晚,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川谷雨平静地陈述着。 数据!数据!又是数据! 似乎在川谷雨的世界中,所有的东西都只是一项冰冷的数据。 谢邵盯着川谷雨,希望能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一丝伤感,可惜并没有。 他翻开床边的电子病历本,从灰色的“已故”那栏里调出了8号病人的详细信息。 “这位老人转到你手下已经有三年了吧?三年,她在你的眼里是不是只是一件实验品?所以你对她的离去,没有一丝伤感。” “于你而言,就像实验室里死掉了一只小白鼠一样,对吧?” 谢邵越说越激动。 最后干脆把自己的病例调到了首页,递了过去。 “川主任,您不妨看一看,这位叫‘谢邵’的小白鼠,在您那里该何时去死啊?” “谢邵!” 川谷雨眯了下眼,原本说话已经不怎么费力的身体又开始喘上了。 “……不要无理取闹。” 谢邵皱了下眉,眨眼间刚好看到自己的电子病历上,睡眠状况那栏里实时更新的数据已经飙红。 别的数据他看不懂,但是睡眠时长这种简洁明了的数字他还是看得明白的。 只见“谢邵”近一个月的平均睡眠时间,只有6个小时,而昨天晚上,只睡了3个小时不到。 “?” 怎么回事? 谢邵诧异地看着川谷雨,“昨晚你也失眠了?” “……” 川谷雨看着谢邵,神色倦怠,“医师的工作,不是只有坐诊和查房。” 难道不是吗? 谢邵回想了一下自己扮演川谷雨的这一半月,似乎工作内容只有坐诊和查房。 那其他的工作…… 谢邵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 忽然想起这些时日,川谷雨始终摆弄着电子病历本。 原本以为,川谷雨是怕他拿着手下的病人胡作非为,所以一直在监视着他的操作。 原来…… 谢邵忽然明白过来,那平均6个小时的睡眠是怎么回事了。 他眨了下眼,赶忙点开了最近操作记录。 8号病房那位老人的诊疗方案几乎刷了屏。 就在老人离世的最后一刻,诊疗方案还在不停的更新。 也就是说。 是有人在最后一刻,还在不停地远程调试着8号病房中的各项仪器。 谢邵忽然想起那位老人的儿子感激地握住他的手,对他说“感谢您的治疗方案,让我妈最后走得很安详”。 他原以为,那只是一句客套话。 原来,那人之所以对老人离世不感到意外,而是因为他一直“陪”老人到最后一刻。 原来,他刚刚闭眼并不是生了他的气,而是真的累了。 原来,他也不是没有心。 “谢邵。” 病床上的人喘息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是医师,不是哭丧的。我要做的是尽量为她延长时间去活,而不是在她死后哭。” 谢邵梗着脖子。 良久,含糊地吐出一句:“……对木嘁。” 语速极快,声极低,仿佛那三个字极其烫嘴。 然后,在川谷雨诧异的目光中,飞速拿起氧气罩扣在了那人的脸上,以此阻断那人说话的可能。 川谷雨:“……” 谢邵轻咳了一声,晃了晃手中的病历本:“我告诉你,睡眠状况这项数据我能看得懂。你以后要是再敢偷偷熬夜作践我的身体,我就拿你的身体去果奔!” 川谷雨:“……” 谢邵按着氧气罩,在川谷雨越来越弯的眉眼中落荒而逃。 * 这天中午,谢邵拎着从食堂打回来的饭菜,又一次推开了52号病房的大门。 “中午好啊,川主任。” 川谷雨扫了一眼谢邵手中的餐盒,“今天不吃外卖了?” “你管不着。” 谢邵瞪了川谷雨一眼,把手中的小号餐盒放在了川谷雨的餐桌上。 川谷雨:“?” 谢邵:“今天员工食堂难得中午做了粥,就顺道给你带回来一份……看什么看?这粥和你那淡出鸟的粥可不一样。” 说到这,他回头确认了一眼关紧的房门,压低了声音:“我怀疑食堂在煲粥之前,没刷锅。所以这粥你仔细吃,能吃到菜的香味儿。至于是什么味道,就得取决于上一道菜做什么了。” 察觉到川谷雨审视的目光,谢邵又补了一句:“放心,我这副身体能吃,以前我又不是没吃……” 话说了一半,谢邵才猛地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位,正是他曾经偷食时千防万防的主治医师。 “什么时候的事?”川谷雨似笑非笑地看着谢邵。 “……要、要你管!” 谢邵灰溜溜地坐到沙发上,打开自己的餐盒,糖醋排骨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叼起一块故意在川谷雨面前啃得津津有味,而后还不忘回怼道:“爱吃就吃,不吃馋着。” “……” 川谷雨摇了摇头,打开面前的餐盒,用勺子撇走了上面的油花,尝了一口。 许是最近吃了太多营养粥的缘故,此时竟觉得这碗粥有点好吃。 他不紧不慢地将粥吃了个干净,拿起餐巾纸擦了下嘴,才开口道:“上次我跟你提过的那位一级心理医师,今天下午会过来。” “啪嗒”一声。 谢邵的筷子脱手掉到了盘子里。 “你的论文不是有些举证要问他?待会儿可以把想问的问题提前整理一下。” 谢邵瞪大眼睛问:“原来你上次说的是真的?!” 川谷雨失笑:“我几时骗过你?” 下一秒,只见方才还大快朵颐的人嘴里叼着筷子,飞速打开了终端机。 “谢邵,先吃饭。” 叼着筷子的人充耳不闻,或者压根就没听见。 谢邵有个毛病,只要认真做起事来,便是雷打不动。 于是两个小时过后,谢邵晃着“咔咔”作响的脖子和后腰,抱怨道:“川主任,您这颈椎不行,腰也不行啊。” 川谷雨:“……” 谢邵晃悠着脖子去了公共洗手间。 其实高等病房里自带独立卫浴,但是他只是想多走两步活动一下,却不成想半路被一名男子拦住。 那人的身量和川谷雨差不多,金发黑瞳,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半长不长地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五官比常人更加立挺,那身淡灰色的西装和手上的腕表,约莫是谢邵半年的医疗费。 “你好。” 他冲着谢邵微微一笑,整个人如沐春风,“请问卫生间怎么走?” 谢邵抬手一指:“直走右转。” “谢谢。” 那人礼貌的道了谢,而后跟在了谢邵的身后。 由于二人目的地相同,又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以至于在洗手之前,谢邵都没发现这人“目的不纯”。 那人对着镜子,扫了一眼谢邵的胸牌,惊叹道:“原来您就是首席医师川谷雨呀?” 谢邵洗手的动作一顿,半晌,“嗯”了一声。 那人蓦地笑了起来,整个人忽然凑到谢邵跟前,“不,你不是。” 谢邵一惊,豁然抬眼。 镜中人金色眉毛下那双黑色的眸子明亮皎洁,仿佛洞悉一切。 水龙头里的水“哗哗”流个不停,两根修长的手指按住了开关。 “蓝星的水资源可是十分珍贵的。” 谢邵皱起眉,看着撑在洗手台边上的人,冷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片,双手递了过来。 纸片上只印着一行黑体字。 ——一级心理医师,汤臣。 “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那位让川有些头疼的小朋友,谢邵?” 谢邵:“……” 小朋友个鬼啊! 这人明明与川谷雨是熟识,却在走廊里率先问了一句“你好”,故作试探。 这下好了,不管川谷雨那边有没有告知这位真相,眼下都让谢邵抖了个底掉,连一丝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谢邵冷眼看着眼前这位笑眯眯的男人。 原来比医师更可怕的,是心理医师。 比心理医师更可怕的,是一级心理医师。 第10章 评估 52号病房内。 汤臣看着病床上的川谷雨,又看了一眼身侧的谢邵,撩了一把额前的头发。 “川,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见到了你们二位的情况,我忽然开始怀疑我的立场了。” 川谷雨看到一同进来的谢邵和汤臣,便猜到二人在外面已经“交锋”过了。 如此更好,连解释都省了。 川谷雨冲着汤臣,微微一笑,“或许科学的尽头是玄学,也说不定。” 汤臣无奈地怂了下肩,走到病床前自然而然地轻拥了川谷雨。 “川,自从你被调任到玛卡医疗所,五年来你我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曾经我认为,你我的友情因‘多看效应’而亲密,也必定会因为‘多看效应’而生疏。” 说着搭上了川谷雨的肩,“但事实上,你我之间的友情并不会因为那个该死的效应而受到影响。” 谢邵站在一旁,看着二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忽然上前一步,拎起汤臣那只搭在川谷雨肩上的手,说:“抱歉,我的身体不习惯让别人碰。” 而后在川谷雨疑惑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输液的时间到了,我去叫护工。” 汤臣看着仓皇而去的背影,又瞄了一眼川谷雨,吹了声口哨。 “怎么回事啊?川?” 川谷雨无奈地摇了下头,道:“如你所见,那孩子总是这样。” 汤臣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趁着护工进来输液的这会儿工夫,拉着谢邵去了走廊。 “听阿川说,你有一些问题要问我?” “……哦!” 谢邵被汤臣拽着,猛然想起正事,态度一改方才,甚至称得上恭敬。 他将汤臣带进办公室,倒了杯温水放到那人跟前,抱着终端机,腰板挺得笔直。 “我的确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您,汤医师。” 汤臣脱掉了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笑道:“叫我‘汤臣’就好。‘医师’两个字倒像是在为人诊治,而不是与人在聊天。” “……行。” 既然是聊天,谢邵便无所顾忌,以至于他抱着终端机足足问了三个小时。 其间夹杂着一些玩笑,气氛轻松愉悦。 谢邵不得不承认,和汤臣这个人聊天很舒服,不像和某人,三句话不到就会吵起来。 一想到某人,谢邵看了一眼时间。 ——晚5:30。 谢邵看着汤臣,目光炯炯:“劳烦您一下午,不如请您吃个晚饭?” “行。” 汤臣微微一笑,而后就看到了眼前的人掏出手机开始点外卖。 “……” 拜谢邵所赐,今日晚饭内容是:琥珀鸡翅根,脆皮琵琶腿,还有香酥鸡骨架。 地点是:52号高级病房。 川谷雨捧着白花花的米粥,看着对面“咔吃咔吃”啃着鸡腿的两个人,有那么一瞬间,有点后悔介绍他俩认识。 “说真的,谢邵,这顿饭的用餐体验很棒。”汤臣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感谢你为我解锁了新的用餐地点。” 谢邵啃着最后一根琵琶腿,粲然一笑,“欢迎下次再来。” 川谷雨:“……” 他看着嘴中含着半块骨头,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谢邵,忍不住提醒道:“油炸食品不利于身体健康,谢邵。” 谢邵啃得正起劲,闻言轻哼一声:“这不健康那不健康,空气还有污染呢,你干脆别呼吸算了。” 川谷雨:“……” * 有了汤臣的实例举证,谢邵论文的进度突飞猛进,眼下心情大好地整理着收集到的材料。 余光便瞥见了汤臣拿着厚厚一叠纸张走了过来。 “谢邵,有一件事需要你的配合。” “好啊。” 谢邵想也未想,直接应了下来。 毕竟今天下午人家刚帮了自己的大忙,礼尚往来帮助人家也是应当的。 然而当他接过那叠纸,看到了上面的ABCD的选项时,慢慢坐起了身子。 谢邵诧异地看了汤臣一眼,半晌,又看向了病床上的川谷雨。 下一秒,“噌”地一下站起身。 “心理测试题?” 谢邵捏着那一叠厚厚的纸张,突然明白过味儿来。 什么一级心理医师专程来为他解惑,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种“先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的操作他再熟悉不过了。 谢邵冷眼看着病床上的人,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亏他中午还因为误会一事对他心怀愧疚,合着这又是那人算计好的吧? 他捏着那叠纸,质问道:“行啊,川谷雨,我的身体逐渐转好,你折磨不到了,改成折磨我心理了是吧?我看你心理才有病!” 他看着病床上的人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纸张,半晌又愤愤放下了手,气鼓鼓地坐到了沙发上。 “好!我这就用你的身体测试,到时候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人人敬仰的首席医师是个变|态。” “谢邵。”川谷雨轻斥了一声,微微蹙眉。 “谢邵,做心理测试并不代表你心理就有问题。” 汤臣将手按在了纸上,阻止了谢邵胡乱勾选的行为,“实际恰恰相反。就像入学前的例行体检,本意是在证明自己身体健康。” “这份心理测试,是为了你康复以后,走出医疗所的准备。” 谢邵听到了“康复”二字,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良久,拿着测试题走了出去。 一个小时后,谢邵将工工整整的问卷交到了汤臣的手中。 “你做得很好,谢邵。” “等等!” 谢邵叫住正要离开的汤臣,吞吞吐吐地问道:“我想问一下,现在这副身体的大脑……是否会影响到我的主观意识?” “原则上来讲,不会。” “哦。” 谢邵点了下头,又怕汤臣没明白他的意思,小声解释道:“虽然这是川谷雨的身体,但是接受测试的人我,思想行为意识全部是我自己……” 他戳着桌子上的电子显示屏,瓮声瓮气道:“……与川谷雨无关。” 汤臣了然一笑:“我知道了。” * 华灯初上,一辆深灰色最新款保分捷从玛卡医疗所使出,融入到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车子的主人挂着耳机,手握方向盘,点开了电子显示屏上的语音通话。 “川,谢邵小朋友的测试我已经评估完了。” “结果怎么样?”川谷雨问道。 “他的心理状况比你我预想的还要健康。” 汤臣调整了一下耳机,“据我观察,他目前对人呈现出的某种敌意,只是长期得不到关怀的一种逆反心理。” “而且谢邵小朋友的这种情绪并不严重,我相信你也发现了,他似乎只对特定的人才会表现出近乎找茬般的行为,多数以言语攻击为主。说白了,就是小孩儿中常出现的——斗嘴。” “……” 汤臣听着另一头冗长的沉默,轻轻一笑。 “不过从测试结果来看,他逆反的对象只针对两类人。一类是他完全讨厌的人,他会毫不保留地向对方释放敌意,来保护自己;另一种是他喜欢的人,他会用这种方式引起对方的注意,以此获得对方的关怀。” “川,你难道就不好奇,你在他的心里是哪一种吗?” “不好奇。” 汤臣听到终端机另一头斩钉截铁的回答,随手调出了一项很久之前的病例。 病例上的人穿着蓝大褂,比现在要年轻许多,眉宇间难掩桀骜。 “行吧。”汤臣耸了耸肩:“川,下午一进门时,我特意用拥抱的方式向你打招呼,他的反应是上前阻止。理由是‘他的身体不习惯让别人碰’。但是当我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走廊时,全程3分45秒,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所以很显然,那句‘身体不习惯让别人碰’是在说谎。” 终端机的另一边沉默了半晌,问道:“汤臣,你想表达什么?” 汤臣啧了啧舌,放轻了声音,“现在谢邵小朋友是没问题了,那你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否还需要治疗?” * 病房门“唰”地一声被人拉开,谢邵怀中抱着硕大电子显示屏直接窜了进来。 与此同时,终端机另一头传来一阵刺耳的急刹。 终端机那头的人直接爆了句粗口:“靠!川,我先不跟你说了,我的大宝贝被对面不长眼的破车给‘亲’了,我先挂了啊。” “嘟——” “川谷雨!” 谢邵撑着膝盖喘息了半晌,小声道:“方才医疗所的院长给你发了一封邮件,说是后天会给你安排一台手术,关于典型病例什么的……哎,你自己看吧。” 说着,把硕大的显示屏放到了川谷雨面前。 川谷雨看着面前那张颤颤巍巍的小桌板,额角一跳。 得亏是显示屏先接收的邮件,若是在坐诊的那台落地的终端机里,他怀疑这孩子会把那台机器直接搬来。 川谷雨抿着唇,看着显示屏的右上角显示的“一键同步所有设备”的图标,默默地戳了一下。 他想,还是暂时不要将这功能告诉谢邵了,以免那孩子再炸毛。 他浏览了一下邮件,稳声道:“这场不是大手术,也不是非我不可。我试着想个理由拒绝,你先别急。” 谢邵站在一边,看着垂眸编写邮件的人,问道:“那……需要我做什么吗?” 川谷雨“嗯”了一声,指着桌板上的显示屏,“麻烦你把它搬回去。” “……” 第11章 理由 川谷雨将未读邮件一键转发到了自己的终端机上,才发现除了布置工作任务那封邮件,还有另一封。 发件人也是院长,内容只有八个大字。 ——理由牵强,不予批准。 “?” 川谷雨点开详情,该邮件回复的是一封辞职信,发件时间正是他与谢邵身体互换那天。 “辞职信?”川谷雨皱眉。 谢邵气喘吁吁地从办公室折返回来,就听到“辞职信”三个字,倏地一惊,整个人扑了过去。 “你怎么能随便看……” 话说到一半,才想起那本来就是川谷雨自己的终端机。 “辞职信是怎么回事?”川谷雨身子后仰,推开扑过来的人。 谢邵一噎,别过头解释道:“手滑,点错了。” “谢邵,你知道院长收到辞职信后做什么吗?” 谢邵摇头。 “如果理由充分,工作交接后可以离职。如果理由不充分……”川谷雨抬眼看着谢邵,“他会认为是你的工作太清闲。所以接下来,会给你安排大量工作工作,比如手术。” “啊?” 谢邵理亏,舔了下嘴唇,问道:“那该怎么办?” 他耸拉着脑袋,眼睛和嘴唇都湿漉漉的,像一只无助又茫然的小兽,看得川谷雨登时心软了下来。 “你先回去休息,我想想办法。”川谷雨无奈道。 次日,谢邵因为惦记着院长给他安排手术的事,一大早便直奔52号病房,却不想半路被人叫住。 “川医师!” 谢邵脚步一停,“您是?” “我是叕叕的父亲。” 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怀中夹着一卷红布,搓着手笑道:“多亏了您,叕叕现在已经好多了,我这次是来专程感谢您的。” 说着,拿出怀中的红布,“唰”地一下抖开。 走廊里人来人往,这一举动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只见大红色的绒布上绣着八个金灿灿的大字——神医再世,妙手回春。 最有侧还有一排小字:叕叕家属赠。 谢邵很久没有被这么多人围观过了,他记得上次还是在幼儿园讲故事比赛上。 “川、川医师?”男子见到谢邵不接,登时手足无措起来。 殊不知对面这位“川医师”,比他还要无措。 谢邵绷着脸杵了半天,插在口袋中的手心直冒汗。 良久,抬手接过锦旗,道了一句:“谢谢。” 厚厚的锦旗也不知用什么做的,拎在手里有些重。 就犹如谢邵那此刻的内心,忽然也变得沉甸甸的。 就像在幼儿园得到了老师奖励的小红花,一股莫大的荣誉感油然而生。 谢邵收好锦旗,步伐欢快地跑到了52号病房。 他想把这件好事告诉那个人。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炫耀的,但是这种感觉,就像在学校受到老师的表扬以后,要回家一定要告诉父母一般。 满满自豪。 川谷雨听到病房门响动,从电子病历中抬起眼,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谢邵脖子一梗,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你哪知眼睛看到我开心了?” 说完,又打量了一下病床上人的神色,改口道:“其实也没有很开心,就是今早收到了一位病人家属的锦旗……就是那位叕叕的父亲,坐诊的时候因为系统播报成了‘又又又又’,最终是我出面调解好的那位。” 川谷雨看着谢邵那副得意的样子,弯了下眉眼。 突然,终端机响起了一声鬼哭狼嚎的提示音。 川谷雨敛了神色,点开终端机,面色逐渐沉了下来。 “谢邵,我向医疗所递交的拒绝主操手术申请,院长没有没有批准。” “什么?” 谢邵一怔,方才的好心情登时烟消云散,“那该怎么办?难道我真的要替你上手术仓?” 他不可能去,川谷雨也不会让他去。 川谷雨沉吟了片刻,“除非有一个恰当的推拒理由,否则即使这场手术勉强推拒了,还会有下一场。” 此话提醒了谢邵。 川谷雨身为首席医师,不可能一直不上手术仓。 但要找到恰当的推拒理由…… 谢邵抡起床头的花瓶,朝着右手砸去。 “你在做什么?!”川谷雨一惊。 “如果右手受伤,就不用上手术仓了。” 这是目前来看最好的方法。 谢邵咬着牙,朝着已经泛起青紫右手又重重地砸了下去。 这一下,他似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响。 只要…… 只要能让“川谷雨”暂时上不了手术仓。 “谢邵!” 川谷雨厉声制止,看着那只逐渐肿起的右手,“马上去二楼骨科看一下。” 谢邵绷着脸点了下头,出了病房后才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 他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各式各样的疼痛。 但……还是好疼啊! 今日骨科问诊的人不多,因此诊室只开放了一间。 谢邵取了候诊号码。 刚一进诊室,便看到了那顶熟悉的板寸,登时有些进退两难。 眼下坐诊的医生不是别人,正是行参。 “川儿?” 行参看到谢邵很是惊讶,而后注意到他的右手,“你的手是怎么了?” “供氧瓶倒了。” 谢邵随便扯了个谎。 行参笑了:“什么供氧瓶啊?倒了四次?” 谢邵:“……” “来,把手放到这个上面。” 行参引导着谢邵把手放到一次性医疗垫上,经过仪器的扫描后,最终诊断为:右手小指XX性骨折,右手无名指XX骨折,掌骨XX骨折。 谢邵看到一连串的“骨折”,觉得大概率是上不了手术仓了。 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问了一句:“我的手,还能上手术仓吗?” “手术仓?” 行参皱眉:“你的手目前这种情况,自理都成问题。” 得知这一点,谢邵暗暗松了口气。 而后便觉得手背一凉。 行参将浸了药物的衬垫敷在了他的手背上,动作轻柔。 大概是那晚告白的阴影犹在。 行参敷药的常规操作在谢邵看来,总觉得是在趁机占川谷雨的便宜。 想到这,谢邵突然很不爽。 突然右手又是一阵剧痛。 “嘶——” “别动。” 行参站在仪器的显示屏前,操纵着仪器为谢邵接骨。 “川儿,别那么拼。你右手伤了,不要逞能。” 行参好声劝道。 “至于院长那边,病例我来开,你就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个月吧。”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至于以后…… 以后再说。 行参看见谢邵的脸色实在不太好,扯话题闲聊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对了,川儿,跟你说件有意思的事。就是上次你我都看好的那辆限量版深空灰色迈九赫,昨天我在路上碰到了,是真的碰、到、了。不过是对方全责,毕竟是他在没有开启全自动驾驶模式的情况下语音通话。所以我就说,虽然全自动驾驶模式有些智障,但是该用的时候还是得用。” 谢邵看着眼前这位谈笑自如的人,没忍住开口问行参。 “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哪里不太一样?” “当然。”行参笑了笑。 听得谢邵心里一紧,就听行参接着说: “川儿的魅力越来越大了。” 谢邵:“……” * 谢邵举着那只被裹得像只螃蟹钳子的右手,慢慢踱回了52号病房。 想着行参方才的反应,他总觉得应该跟某人提个醒。 谢邵慢悠悠地推开病房门,懒洋洋道:“川主任,你明知道今天骨科坐诊的是行参,却还让我过去,你什么意思啊?” 川谷雨左手的仪器已经被撤了下去,此时正双手交握,做着简单的复健运动。 他闻言,坦然回答: “我并不知道今天坐诊的是他。” 谢邵“啧”了一声。 “行。不论你是真不知道也好,或者故意让我上赶着去找他也罢,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行参那个人,可不是良配。” 川谷雨:“?” “我刚刚问他‘有没有觉得我最近哪里不一样’,你猜他怎么说?” 谢邵回想起刚刚行参的话,禁不住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那个人油嘴滑舌,糊弄人的鬼话张口就来,但丝毫没有察觉到你有哪里不对。” 谢邵捞起床头的橘子。 “我看他就是看中了你这张脸,并不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毕竟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连他身体里换了个人都感觉不到?” 川谷雨挑眉看谢邵:“你倒是有经验,怎么?你有喜欢的人?” 谢邵左手一抖,橘子掉在地上。 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去抓,结果抻到伤患处,疼得龇牙咧嘴。 “给你。”川谷雨捧着刚剥好了的橘子递了过来。 谢邵一??愣,瞥了瞥嘴:“看来我这副身体在川主任的调养下恢复得不错啊,都能剥橘子了。” 说完,抢过橘子,塞入口中。 清新的汁水在嘴中爆开,大概是熟透的缘故,这个橘子吃起来,似乎比以往吃得都要甜。 谢邵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察觉到病床上川谷雨的视线后,又揉了揉脸,赶紧把翘着的嘴角强压了下去。 “还疼吗?”川谷雨问。 谢邵吸了下鼻子,本想说“不疼”。 然而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他轻哼了一声:“你觉得呢?为了保住某人的人设,我可是生生弄折了三块骨头,” 川谷雨:“……” 谢邵看到川谷雨无可奈何的模样,忽然觉得,惹得这人关心,似乎比惹这人生气还要有趣。 这股新奇念头一出,谢邵便犹如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索性也不再忍着疼,干脆窝在沙发里,抱着右手直哼哼。 “过来。”川谷雨冲着这边招了招手。 “干嘛?疼着呢。”谢邵哼哼不停,但还是靠了过去。 然而当看到某人手里的东西时,惊讶得瞬间忘了哼哼。 “止疼胶囊针?” 他瞪大眼睛看着川谷雨:“这东西不是禁止滥用吗?你是从哪……” 话问了一半,谢邵差点咬了舌头。 他险些忘了,眼前这人可是医疗权限极高的首席医师。 止疼胶囊针这东西,虽然止疼效果极佳,但是因其具有极强的依赖性和抗药性,被列为三级禁药。若要使用,需得提供病人的详细病例以及各项身体数据,经过层层审批后方可使用。 而首席医师其中的一项特权,便是对二级以下禁药拥有直接使用权,但是使用后所产生的后果需要自行承担。 “行啊,川主任,您这算不算乱用私……嘶——” 谢邵话还没说完,右手就被川谷雨抓过去按在了桌板上。 “川谷雨,你能不能轻一点!” 病床上的人充耳不闻,只是用那双骨瘦嶙峋的手灵活地拆开胶囊针。 谢邵看着那人指缝间夹着蘸了碘伏的棉棒,依旧能灵活兑药手,啧了一声。 “川主任,您这双大病初愈的手,行不行啊?” “要不然叫外面的护工来?”川谷雨说:“护工注射这东西得需要审批。就是不知道层层审批下来以后,你的这只手痊愈了没有。” “……” 谢邵努了努嘴,干脆闭口不言。 其实谢邵并不担心川谷雨的技术。 凭着那人的经验,就算用着他那双肌无力的手,操作起来仍然又快又准又稳。 “川主任,你可别忘了,这止疼胶囊可是注射进了你的身体里,你就不怕日后对这药产生依赖性?” 川谷雨没说话,熟练地将止疼胶囊针扎在谢邵的手背上。 不疼,甚至有点痒。 一剂胶囊针下去,谢邵觉得自己又行了。 他看了一眼今晚值夜的班表,晃着那只轻飘飘的右手走起身离去。 “谢邵,止疼不是为了让你乱动。”川谷雨叮嘱。 “知道了,川婶。” 谢邵勾了下嘴角,哼着歌走了出去。 第12章 帮忙 今晚又是“川谷雨“轮值夜班。 谢邵在查房时,习惯性地来到了8号病房门口,看到门牌已更换了病人名字,才恍然想起曾经里面的老人已过世。 他垂头怔愣了片刻,转身回到了办公室。 夜班对于谢邵来说并不算忙碌,甚至有时间整理论文材料。 直至深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川主任!” 小护工猛地推开门,“急诊部那边急缺人手,希望您能去帮个忙。” “好。” 谢邵合上终端机,跟着小护工一溜小跑去了急诊。 跑一半才蓦地反应过来: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去急诊部能帮什么忙? 然而现实并没有给他反悔的时间,他刚要说话就被小护工推进了消毒间。 杀菌喷雾扑面而来,四只仿真机械手利落为他换好了手术服。 “不是……” 谢邵刚要张口,就被传送带便又把他送进了下一个消毒间。 “我唔……” 谢邵举着那只硕大的右手,刚要说话,就被机器罩上了面罩。 小护工站在外面,举着病历本一脸语气飞速地汇报道:“15分钟前,B公司发生了集体坠楼案件,重伤人数15人,咱们医疗所一共接收了5人。所里知道您右手受伤不便主刀,王主任的意思是您只负责操控全自动化式医疗仓就行。” “等等!” 谢邵面对着即将打开的无菌室大门,赶忙按住了“off”键。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抱歉,我不能进手术室。” 小护工一怔:“为什么?” “我可帮任何的忙,但是不能进入手术室。”谢邵歉意道。 其一,是他长久以来对手术仓的恐惧。 其二,他并不是一名医师,进去只会添乱。 眼下谢邵已经顾不得川谷雨的人设了,他一把扯下面罩,放到了小护士的手中。 “抱歉,我真的不能,至少今天不能。” “您……” “久护工,增援的医师到了吗?” 另一名小护工从手术室跑了出来,看到一旁的谢邵,松了口气,“太好了,有川主任您在就好。1号病人右侧血气胸,需要进行胸腔闭式引流,请您……” “对不起。” 谢邵在两名小护工惊诧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川主任这是怎么了?他要是不上手术仓人手就更不够用了,现在4号病人已经出现了创伤性凝血病,怎么办?” 久护工面色阴郁,看了一眼谢邵仓皇离去的背影,“行主任和李医师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咱们先进去帮忙。” * 谢邵逃也似的地离开了手术室,还没等缓过神来,就被一群家属团团围住。 “医师,我老婆怎么样了?” “医师,刚才我姐被下了病危通知书,这不可能!” “医师,求求您救救我的儿子。” 谢邵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医师!” 老人满脸泪痕,颤抖着握住了谢邵的手,“孩子他爸没的早,我如今就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了,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我……我给您跪下了!” “别……” 谢邵立刻扶住了老人,衣领却被人揪住。 男人瞪着猩红的双眼,质问道:“你不是医师吗?你不在里面救人,出来做什么?啊?” “对啊!” 另一名男人急道:“我老婆还躺在里面等着你们救命呢!你们医师却在外面闲逛,是不是存心的不想救人!” “你是哪位医师?我要举报你!” “……” 谢邵被一群人推搡着,慌忙中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姓名牌。 还好有手术服裹着,姓名牌被遮得严严实实。 “请保持安静!” 身后传来一声低喝,止住了纷乱的人群。 行参快步走了过来,沉声道:“医疗所中禁止大声喧哗,请各位家属到休息室等候。” “你又是哪位,凭什么来管我们!”男子双目猩红,“手术室中躺着的不是你老婆,你当然不着急!” 行参摘掉了起雾的眼镜,亮出了证件。 “我是预备首席医师行参,请你们配合医师工作。聚众闹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拖延你们亲人得到救治的时间。” 说话间,安保人员及时赶到,将一众家属结束带到了休息室。 “川儿,你怎么来了?”行参一边套着蓝大褂,一边踩开了手术室的大门,“你的右手伤成那样了就不要逞强,赶快回去休息吧。时间紧,我先进去了。” 手术室的大门应声合上,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谢邵一个人。 休息室里的家属贴着玻璃,嘴巴一张一合。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鄙夷的目光穿透玻璃,宛如一道道利刃,直插谢邵心口。 “谢邵,你这个废物!一天到晚除了吃药和睡觉还会干什么!” “快走,我妈妈说了,不能和谢邵玩的。万一他突然发了病,会赖上咱们的。” “哈哈哈!病秧子,我看你就是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半死不活浪费蓝星币,我要是你,我就连夜逃离蓝星。” “哎呀!快离他远点,当心染了病……” 谢邵捂着头,蹲在了地上,大口的喘息着。锃亮的地砖映着天花板上的照明灯,反射一张硬朗但不属于谢邵的面容。 他盯着川谷雨那张脸,半晌,缓缓地直起了身,在十数道赤|裸裸的目光中,努力绷直脊背走进了电梯。 天刚蒙蒙亮,52号病房门“已休息”的门牌已经撤了下去。 谢邵轻轻一推,房门自动打开。 病房里厚重的窗帘遮住了所有的光线,只有床边仪器的指示灯闪着微弱亮光。 “谁?” 病床上的人声音低哑,似乎是刚醒了。 “谢邵?” 谢邵没吱声,扯了一把紧绷的手术服,却半天都没有扯开,最终干脆放弃,一头栽在了沙发上。 “谢邵?你去了手术室?”病床上的人语调明显拔高了两分。 谢邵慢慢蜷起了身子,抬手捂住了发烫的眼眶。 半晌,哑声问道:“川谷雨,我们的身体怎样才能换回来?” * 浑浑噩噩中,谢邵仿佛又回到了7岁患病那年。 起初他只是胸口发闷,偶有咳嗽。那时的母亲每日将他放学接回家后就会出门,很少回家,他就自己找了几粒感冒药吃。后来病症越来越严重,直到一次体育课下课,直接因为重度缺氧晕倒在操场。 等他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医院,母亲正抱着他哭。 他至今仍忘不掉那时母亲身上浓烈的香水混杂着烟草的味道,因为那时母亲唯一一次抱他。 但母亲只抱着他哭了一会儿,第二天便把他带出了医院,来到了一片很气派的写字楼跟前。 母亲说,要找“谢致远”。 谢致远,是他那位素未谋面父亲的名字。 一想到可能会见到父亲,谢邵的心中生出几丝期待与忐忑。但是这些微妙的情绪,逐渐消磨在了漫长的等待中。 母亲不动,他也不动。 后来下了大雨,他很冷,又开始喘不过气,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等再次有意识时,已经又躺回了医院的病床上,彼时的他身上已经插满了仪器,只是没有后来那么多。而身侧母亲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形形色色的护工。 后来他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那天母亲带他在项脊园区门口站了三天三夜。即便他已昏迷不醒,母亲依旧没有离去。最终等来了项脊园区CEO的车驾,在谢致远答应担负谢邵全部的医疗费以及生活费用后,谢邵才被送往医院救治。 谢邵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仍旧一片漆黑。 他听着房间中熟悉而有规律的仪器声,怔愣了片刻,直至右手一阵阵的抽痛使他恍然回过了神。 他摸了摸宛如蟹钳的右手,意识逐渐清醒。 “醒了?” 病床上川谷雨的声音突然响起。 谢邵“嗯”了一声,揉着眼看了一眼终端机。 ——晚9:04。 “……” “!!!” 谢邵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我睡了一天??” 身上的毛毯滑落到地上,谢邵俯身捡起,却险些跌倒,口中喃喃道:“都这么晚了,我今天还没有查房,我得去查房。对,我现在是川谷雨,我得去查房……” “谢邵。” 川谷雨叫住了他,“我申请了三天的假期,你……好好休息一下。” 谢邵怔愣了一会儿,蓦地卸了力跌坐回沙发中,将脸埋进了掌心。 良久,颤声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 “不是的,谢邵。”病床上的人温声道:“这段时间,你做得很好。” 谢邵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昨晚那五位病人怎么样了。” “抢救无效。” “全部?” “……嗯。” 谢邵张了张嘴,最终咬住了手指。 “这事不怪你。那几人因平台倒塌,从22楼坠下,生还的几率本就十分渺茫。” “可是,昨晚如果去的是你,他们或许还会有一线生的希望,对不对?” “谢邵……” “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谢邵梗着脖子抬头,“自从咱俩莫名互换身体那天起,我就没想过换回来的事。因为我不想再躺在那张床上任人摆弄,不想再受那些仪器的折磨。我想着,等报复完你,就一走了之。反正我那副身体也活不了多长时间,没准你就跟着我那副身体就一起去了。” 川谷雨:“……” “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呦,是什么原因让我们谢邵小朋友改变主意了?” 房间里突然又响起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吓得谢邵一激灵。 “汤、汤臣?!” “啪”的一声轻响,灯光亮起。 谢邵眯了下眼,适应光线后,就看到病床边上的陪护床不知何时被抽了出来,汤臣半靠在床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你们、你……” 谢邵看着床与床紧挨着,并排而坐的二人,瞪着汤臣问道:“你怎么能睡在病床上!” “躺一会儿怎么了?大家都是男人。”汤臣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还不是某人一大早上叫我过来,让我带着某位小朋友出去散散心。结果我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正主却在呼呼大睡。” 谢邵:“……” “唉……” 汤臣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拎着外套跳下床,“可怜我那来之不易的两日假期,就这么荒废了一天。” 说完,将满脸泪痕的谢邵从沙发上拽了起来。 汤臣:“走吧,既然是某人所托,那今晚叔叔就带你好好快活快活。” 谢邵:“?!” 谢邵:“我……” 汤臣:“你什么?一级心理医师的户外陪诊费可是很贵的。” “汤臣,他的右手有伤,你注意点。”川谷雨忍不住叮嘱道:“他年纪还小,注意分寸。” “知道了。” 汤臣应了声,回头冲着谢邵眨了下眼,小声道:“别看川这人待人冷淡,但是对手下的病人可是唠叨得很。怎么样?你们平时是不是都被他唠叨烦了?” 谢邵地被汤臣带着,塞进了一辆黑色的双座跑车,合上车门前,突然嘟哝了一句:“不是。” “什么?”汤臣没听清。 “我没觉得他很烦。”谢邵小声说。 “……” 第13章 开导 Y市的夜晚依旧繁华喧闹。 这是谢邵转入玛卡医疗所后,第二次夜间出行。相比第一次的兴奋,此时更多的是心不在焉。 与川谷雨莫名其妙的身体互换,短暂地将他从日复一日的自我内耗中解救出来。然而昨日面对病人家属的声声诘问,又把他从云端拉回深渊。 他觉得,即便顶着川谷雨的光环,他也依旧是个遭人厌恶的累赘。不被需要,一事无成。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想什么呢?”汤臣打了个响指,举着一盒绿油油的果子递到了谢邵跟前,“喏,尝一个。” 谢邵回过神,看着眼前精致可爱的粉色猫爪便当盒,又看了一眼玩世不恭的人,最终捏起一颗果子放进了嘴里。 “谢……” 还没谢完,整个五官便皱在了一起。 汤臣乐不可支,“这是我妈在G市弄的野果,亲自采摘刚刚空运落地,怎么样?” “……不怎么样。” 也就是汤臣,若换做是川谷雨,谢邵怕是早就炸了毛。 这果子看似其貌不扬,和葡萄差不多大小,但咬开后汁水在口中爆开,又苦又酸。 谢邵捂着嘴,扫视了一圈车内奢侈的内饰,用了十成十的毅力,才将果子咽了下去。 汤臣将车子调成了自动驾驶模式,此时正靠在椅子中,又往嘴里扔了一颗果子,“还吃吗?” 换来了谢邵面无表情的凝视。 他撇了下嘴,靠回到椅子上。 口中果子的酸涩已经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阵阵甘甜和清凉。 ……竟然意外的有些好吃。 一旁的汤臣抱着一盒果子吃得起劲,察觉到谢邵的目光,又笑眯眯地把粉色猫爪便当盒递了过来:“要不要再来一颗?” 谢邵抿了下唇,又捏起了一颗放入口中。依旧酸涩,但大抵是知道加下来有甘甜可以回味,所以前期的酸苦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这东西入口酸苦,乍一吃实在不讨人喜欢,但回味甘甜,时间长不吃,还怪想的。”汤臣眯着眼,又往嘴里扔了一颗,“不像有些东西,刚吃着香甜可口,吃多了却腻得慌。” 谢邵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半晌,又拿了一颗果子塞进了嘴里。 两人就这般抱着一盒果子,你一颗我一颗地吃了整整一路。自动驾驶模式在市区内限速50,在一盒果子全部吃光后,二人到达了目的地——港岸码头。 港岸码头面向长浦江,江水静谧,映着两岸地万家灯火。 江边的晚风裹着水汽,泛着微微凉意。 汤臣将车子停在了VIP专属停车位里,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两件灰色风衣,一件递给了谢邵。 “原本打算带你坐一坐大船,可惜今夜不能出海,就只能带你坐小船了。”汤臣说。 谢邵披着风衣跟在汤臣身后,看到江边停着的三层游艇时,对“小船”有了新的定义。 整艘游艇规模算不上小,基础设施一应俱全。 对于谢邵这种连商店都上都没怎么逛过的人来说,上面每一样东西都足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汤臣带着他上了游艇,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负一层的酒馆中。 酒馆的整体装修风格与传统酒吧不同,更像是中世纪的酒窖。昏黄的灯光吊在吧台顶端,少了几分纸醉金迷,多了几丝静谧的惬意。 一进门,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还没喝就已经微醺。 酒馆里的宾客不多,三三两两地凑成一桌。 谢邵被汤臣领着坐在了吧台的高脚凳上,调酒师似是汤臣的老熟人,绅士地冲着他打了个招呼。 “汤,好久不见。”说完又友好地看向了谢邵,“这位是你的朋友?” 汤臣笑着点了下头,却并没有介绍谢邵的意思。 “果然,你交朋友的眼光一直是这么优秀。”调酒师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礼貌的微笑,问道:“还是老样子?” 汤臣“嗯”了一声,“再加一杯青椰朗姆酒。” 点完才俯在谢邵的耳边笑问道:“成年了吧?能喝吗?” 谢邵抿着唇,半晌点了下头。 其实对于酒这种东西,从小到大因为身体原因,他从未碰过。只知道有人嗜它如命,有人靠它解愁。 如今他顶着川谷雨这副身子,小酌一杯应该没事。 不多时,调酒师将一小杯淡白色液体推到了他跟前。 谢邵盯着杯口晃动的冰块,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咳咳咳……” 辛辣入喉,热意上涌,呛得谢邵猛地咳嗽起来。 这时,邻桌忽然摔了酒杯,传来了一阵争激烈的吵声。 “你这就是霸王条款!”女子拿着一叠纸甩到了男子的脸上,“程总,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无论如何,我今天必须解约!” 纸张飞散,几张刚好落在了谢邵的脚边。 谢邵弯腰去捡,却头重脚轻险些栽个跟头,被一旁的汤臣扶住。 “你还好吗?”汤臣低声询问。 谢邵脑中仿佛盛了一锅沸水热血翻腾,思绪敏捷又不那么清明,以至于直接忽视了为什么现在还有人在使用纸质合同这档子事。 他直勾勾盯着手中的合同,蓦地甩开汤臣,径直走到了程总身边。 “程总,这份合同是有问题的。” 谢邵将纸质合同拍在了方桌上,力道之大将桌上唯一幸存的酒瓶震翻,滚到了地上。 程总不屑地打量着谢邵,“你又是谁?” “我是贰叁壹大学的法学系毕业生。” 谢邵大概是醉了,他把终端机上贰叁壹大学的校徽调出来拍到了桌上,借着酒劲道:“合同的第32条‘全天不得以任何形式理由缺席公司的重大活动’这里的‘全天’已经触犯了《蓝星8小时弹性工作时间劳动法》第五十四章第一百三十二条规定,因此此合同属于无效合同。” 此言一出,对面的人均是一怔。 女子率先反应过来,问道:“这么说,我根本就无需解约?” 谢邵点头,肯定道:“是的。” “你小子……” 程总面色阴沉,刚要起身,却被一旁的人拦住了。 “程总,贰叁壹法学系的毕业生都会直接进入审查院,得罪着他们咱们犯不上……” “嗤。” 程总嗤笑一声,“贰叁壹法学系又……” 话还未说完,就见谢邵捂着嘴冲进了卫生间。 程总:“……” 他瞄了一眼始终隐在暗处里看热闹的男人,凑了过去,“汤,什么人?劳您大驾让我们演了一出这么幼稚的戏码?” 汤臣失笑:“受人所托,照顾一位小朋友。” 程总挑眉:“又是新的治疗方法?” 汤臣晃着杯中酒,不置可否,一饮而尽后站起了身。 程总举杯:“汤,不再喝一杯?这么急着走?” 汤臣:“改天吧,小朋友好像掉到厕所里去了,我得去捞人,否则回去某人大概率会跟我急。” * 谢邵原本就没怎么吃东西,来时又吃了半盒又酸又涩的野果,这回一杯酒下肚,川谷雨这具身体里本就脆弱的胃彻底叫了嚣。 他趴在马桶上,吐了个昏天暗地。 过了半晌,终于踉跄站起了身。 脸颊微热,但胃部舒服了许多。 谢邵清水洗了把脸,步伐虚晃地出了卫生间。 方才冲进来时不觉得,一出来才发现怎么突然多出这么多条分叉路。以至于谢邵凭着印象往回走,结果直接来到了甲板上。 清凉的海风裹着着淡淡的腥咸打在脸上,让谢邵一瞬间清醒了不少。 Y市的夜景很美,江上的夜景更美。 谢邵站在栏杆前,看着两岸明灭的万家灯火,思绪飘得很远。 他与川谷雨自打身体互换后,从未研究过身体是如何互换的,似乎很坦然就接受了对方的身份,扮演起了对方的角色。 川谷雨是怎样想的他不清楚,但是他打一开始就没想着互换回去的事。他想用这具健康的身体,去做一些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想着等到离职后,就可以…… 就可以做什么呢? 他病得太久了,以至于已经习惯了病痛,习惯了治疗,甚至习惯了与他的主治医师对着干。 其实他若是真想离开,完全有一万种方法孑然离去,根本没必要非得等一个劳什子的离职批准,也没有必要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川谷雨”这个角色。 那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找了你半天,原来是躲在这吹海风呢?” 汤臣肩上批着风衣,挽着袖口的手臂搭在了栏杆上,露出半截精壮的手臂,以及腕上那块钨钢黑的腕表。 这块表谢邵曾在母亲身边的男人手上见过一次,价值九位数。 谢邵眯着眼歪头问道:“你家里有矿吗?” 汤臣勾唇一笑:“猜对了一半。” 谢邵:“?” 汤臣:“我家的祖宅在山井区。” 山井区,蓝星最大的矿产储备地。 别人家是家里有矿,这位是矿里有个家。 谢邵突然笑了一声,“那你为什么还要出来,做那个……心理医师?” 反正肯定不是为了钱,谢邵摇头晃脑地想道。 虽然医师赚得也不算少,但是对于汤臣来说十个月的工资都买不起那一块手表。 “做医师真的就这么好吗?每日都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还动不动就要被人指责。”谢邵撑着下巴问道。 汤臣偏过头,用那只带着钨钢黑腕表的手抬手一指临江的一栋造型独特的建筑。 “我接待的第一位病人,就从那里。第22层,就是那个唯一黑着的那间。” 谢邵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栋建筑中间凸起,两侧呈圆弧状凹陷,像是人的五官。而那间唯一黑着的房间,像是一颗黝黑的眼瞳,静静地凝望着黑夜。 “我的那位病人,就那样,嗖——的一下,跳了下去。” 汤臣食指和中指点在栏杆上,而后做了一个向下跃的动作,生动形象。 “我当时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甚至都没能拉他一把。”他说:“事后我被病人的家属告上了法庭,说病人坠楼是因为我反向引导的缘故。还好工作室里有监控,那人从进来到坠楼,不到一分钟,而全程,我一直在他五米开外。” “事后我自责了很久。我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去接那杯水,是不是就来得及阻止他?” 汤臣声音平静无波,好似在陈述一件别人的故事,“医者难自医,我身为心理医师,那些开导的方式我再清楚不过,无人能够帮我释怀,所以我想过辞职。” “那后来呢?”谢邵问。 “后来啊,我在诊疗所的每一扇窗户上都装了护栏。” “……” 第14章 睡觉 谢邵立在海风中不知多久,直至双腿发麻,几乎没有了知觉。 汤臣说要“及时止损”,又说要“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他想了很久,脑中从混沌到清明再到混沌。直至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游艇靠了岸。 谢邵坐进汤臣的车子里,忽然开口道:“汤臣,我明白你所说‘及时止损’的意思了。我回去后,就想办法和川谷雨互换回来。” 他说完这句话,似乎听到了汤臣说了句什么,但是声音离他很远很远,远到他还没来得及听清便失去了意识。 谢邵再睁开眼时,是那顶熟悉的天花板,耳边是熟悉的仪器运作声。 ……他这是身体互换回来了? 也好。 谢邵莫名松了口气,一偏头看到了自己那张俊脸。 下一秒,猛地坐起了身。额头上的冰袋掉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我……” 谢邵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出奇的沙哑。他清了下嗓子,喉咙疼得要命。 “汤臣带你去哪了?”川谷雨淡声问道。 谢邵头脑还有些发懵,讷讷答道:“游艇。” “做什么了?”川谷雨又问。 “……思考人生。”谢邵下意识答道。 其实这话倒是不假。 在游艇上,汤臣迎着海风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之所以会遇到挫败,只是不够擅长。或许我们并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但是总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中知道自己不擅长什么。所以,挫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 说完,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留下了谢邵一人在甲板上思考人生。 谢邵本就是一个做事一旦投入就不会被外界干扰的人,所以这一思考,就思考了一个晚上。 只是这话在川谷雨听来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他嗤笑了一声,大概是气笑的,“思考什么人生?让你发烧昏睡了一天一宿?” 一天一宿?! 难怪谢邵睁开眼时觉得浑身酸软,原来是发烧了。 谢邵低咳了一阵,接过递过来的恒温水杯喝了一口,咽喉疼痛缓解了不少,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了病床旁边的陪护床上。 陪护床与病床紧密相连,中间没有栏杆间隔,形成了一张简易的双人床。 谢邵一想到自己和某人“同床共枕”了一天一宿,登时血气上涌,“噔”的一下跳下了床。 “你你你……”谢邵你了半天,轻咳一声,“……我为什么会睡在这?” “不然呢?”川谷雨不答反问,“汤臣把你运上来时你已经烧得没了意识,医者仁心,总不能把你扔到休息室不管。” “那也不能……” 谢邵梗着脖子,看着病床上自始至终一脸淡然的川谷雨,此时他身上的仪器已被撤走了大半,只剩下肺部和左胸腔上的几枚贴片,检测着基本生命体征。 阳光透过玻璃打在了病床上,连带着病床上的人也一并笼了进去。 大抵是这人如今顶着自己那副皮囊的缘故,亦或是自己对这人的印象稍有改观。此时的川谷雨半靠在病床上,病弱中竟透着几丝温柔。那双温润清亮的眸子微抬,静静的望着这边。 谢邵觉得自己的烧大概还没退,尤其是脸颊,烫得骇人。 他甩了甩头,莫名心虚地别开了眼,“我饿了,出去买点吃的。”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直到躲进电梯里,才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心想,一定是发烧的原因,才会使脸颊发烫,呼吸加快,心跳如擂鼓…… 随着“叮”的一声响,电梯到达了一楼。 谢邵整理了一下衣衫走了出去,却看到了那日在急诊室外面的一群家属。 其中暴躁男子质问着:“为什么她家的人死了可以签署那个什么涅什么槃协议书,而我的妻子不行?” 负责导诊的小护工满脸堆笑,耐心解释道:“先生,‘涅槃实验协议书’是需要评估才可以签署的呢。” “我不管!你们就是看我没文化,在敷衍我!” “先生您误会了。要不这样,今日恰好川先生会亲自过来,您可以……” 谢邵看到这几张熟悉的面孔,有几人显然注意到这边,正要靠过来。谢邵当即退回电梯,手疾眼快地按下了13层的按钮,原路返回。 吃什么饭,他险些忘了要和川谷雨商量身体互换这回事。 于是他当机立断地又回到了52号病房。 “这么快就吃好了?”病床上的人有些惊讶。 谢邵却没有理会,一脸郑重地走到病床前,“川谷雨。” 川谷雨敛了神色:“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身体互换的前一晚,你在做什么?” “怎么现在才想起问这个?”川谷雨问道。 谢邵别开视线,“我之前没有问,是因为我没想着身体能互换回来,现在……我还是想用我自己的身体。” “怎么?”川谷雨打趣道:“如今我的身份惹了麻烦,就想换回来了?” “你!” 谢邵看着一脸似笑非笑地川谷雨,心中那股子熟悉地逆反劲又被勾了起来。 他这阶段一定是被洗了脑,怎么就觉得“这人其实还不错”了呢? 川谷雨看着像个鼓气河豚的谢邵,双眸弯得弧度更大,半晌,才道:“那晚,我一直在手术仓里,凌晨4点的时候回到办公室小憩了一会儿。” 谢邵皱了下眉。 “你呢?那晚你在做什么?” 谢邵嗤笑了一声,“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躺在病床上,等死。” “……” 这话题聊到这没法再进行下去了。 因为很显然,两个人在互换的头一晚并没有做什么特殊或相同的事情。 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睡觉。 “也不太可能。”谢邵皱着眉,“如果只是睡觉,那我们都一起睡一个多月了,为什么还没有互换回来。” “……” 川谷雨咳了一声。 忽然,楼下一阵骚动。 谢邵靠在窗台上,看到楼下医疗所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保姆车,从车上下来的一名穿着黑色正装的男人,被一群穿着蓝大褂的人前呼后拥。 在那一群蓝大褂之中,谢邵似乎还看到了行参的身影。 “好像来了一位……川先生?” 谢邵他转过头,就看到病床上的人神色阴郁。 “怎么了?”谢邵问。 “他是这间医疗所的老板。”川谷雨沉声道。 玛卡医疗所,蓝星顶级私人医疗所之一。 由川南创立,聘请徐禹为院长,共有首席医师二人,预备首席医师五人,以及一众优秀的医疗专业人士。 入院五年,谢邵第一次在终端机上仔细翻看了玛卡医疗所的介绍。 “川南。”谢邵念出了声,忽然抬眼看着病床上的人,“川谷雨,你也姓川。你们……” 川谷雨垂着眼眸,苍白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你们五百年前该不会是一家吧?”谢邵开玩笑道。 川谷雨:“……不用五百年前。” 谢邵:“?” 谢邵:“???” 玛卡诊疗所就是川谷雨的父亲创立的。 谢邵得知这个消息后,整个人怔愣在原地。 难怪…… 谢邵平日里最讨厌这些二世祖。 没想到川谷雨竟然也是。 “谢邵,待在这里,不要出去。”川谷雨提醒谢邵。 “为什么?”谢邵昂着脖子,“川主任该不是害怕你的父亲吧?” “不是。”川谷雨皱眉。 “那是为什么?”谢·河豚·邵又膨胀了,“您之前在医疗所里多硬气啊。” 此话一出,这几日所有纷乱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出突破口。 “难怪您的诊疗方案无一人敢反驳,无论病人如何投诉,全部石沉大海!合着是天老大,你老二啊。您敢跟院长对着干,想开除谁就开除谁,年纪轻轻就是首席医师……” “谢邵!”川谷雨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好好说话。” 谢邵喘着气,被川谷雨一嗓子吼得冷静了下来,知道刚刚说的话有点过了。 毕竟“首席医师”的职位并不是医疗所授予,而是全球层层审核后才赋予的等级称号。 只是当着川谷雨的面承认错误,未免太怂了点。 于是,谢邵不服气地问:“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病床上的人点了点头,气极反笑,“行,那你倒是说说,我几时随意开除过别人?又几时和院长对着干?” “崔小橘……” “她触犯了医疗所的规章制度,是按律行事。况且最终决定开除她的是院长及三位院判,不是我。” “那你跟院长总该……” “谢邵,你见过院长吗?” 谢邵沉默了。 “你连院长都没见过,又怎能见到我和他对着干?” 谢邵不敢看川谷雨,声音也低了几分,“我是听别人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堂堂一位顶尖学府法学系的毕业生,原来是靠道听途说就妄下定论的?” “你……”谢邵红着眼眶瞪着病床上的人,不知是气得狠了还是怎的。 半晌,憋出了一句。 “川谷雨,你是小狗!” “……” 川谷雨叹了口气。 “谢邵,我不是在跟你吵架,我是想让你知道,言语也可以伤人于无形,你都这么大了,应该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我都这么大了?” 谢邵总算是在川谷雨的话中抓到了把柄,当即反击道:“川主任,您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我还小,不懂感情’吗?怎么这会儿又成了‘我都这么大’了?” 川谷雨:“……” 谢邵:“合着我什么时候大,什么时候小,你说了算?” 谢小邵:我什么时候大,什么时候小,你说了算。 川谷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睡觉 第15章 见家长 川南坐在办公桌前,面前电子屏上的数据滚动个不停,身后的全景落地窗正对着Y市最大的湿地公园,景色宜人。 “川先生,近三个月以来,两位首席医师经手病人的电子病历都在这了。”院长徐禹站在一旁汇报道。 “嗯。” 川南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年过半百的面容看起来像是刚过不惑之年。 忽然,滚动的数据被按下了暂停键。 电子屏上的病例停留在了一名留着奶白色头发的少年那一页。少年眼眸乌黑清亮,宛如一头懵懂的小鹿。 姓名栏里写着两个字。 ——谢邵。 “哦,这位病人。”徐禹笑着解释道:“是小雨接手的病例,治疗效果非常显著。如今已经快要康复了呢。” “康复?” 川南眸色一黯,点开了病例的详细资料。 以目前的治疗水平,谢邵这种病症康复的可能性几乎为0,除非是奇迹。 徐禹趁机夸赞川谷雨,“小雨不愧是您手把手带大的孩子,医术果然高超,是个不可多得医学天才呢。” “这里。”川南指着谢邵的诊疗档案“原定手术于当日上午更改为保守治疗”,问:“是病人的要求,还是川谷雨的提议?” “哦,是小雨主动提出的。”徐禹回忆道:“我记得很清楚,更改方案是距离手术开始前两个小时提出的,虽然仓促,不过符合变更手术要求。” 川南却眉头一皱。 根据当时谢邵的各项身体数据,手术是最佳的治疗方案。况且,一项重大的手术在此之前都会经过很长时间的筹备,除非突发意外状况,否则不会突然取消。 “手术当天有没有发生其它的事?”川南问。 “您是说?”徐禹打量着川南的神情,思考了片刻,小心翼翼道:“倒是没什么异常,只不过当天早上病人似乎出现了一些术前应激障碍。” “术前应激障碍?” “额……”徐禹一噎。 他不清楚为什么老板会对一位普通病人的病例如此感兴趣,但是他会甩锅,“不如把小雨叫来,您亲自问一问?”他赔笑道。 说完不等川南反应,赶忙招来了护工长,询问道:“川主任现在在哪?” 护工长面带微笑,“川主任正在52号病房里吃土豆粉呢。” 徐禹:“……” 川南:“……” 徐禹:“要不我把他叫来?” 川南那句“不用,让他先忙”的话都到了嘴边,这会儿只能生生憋了回去。 有时间吃土豆粉,还在病房里吃,忙个屁! * 谢邵今天中午这碗土豆粉吃得格外与众不同,因为是川谷雨帮他点的外卖。 两人中午忙着斗嘴,一起错过了午餐时间。 但病人的餐食全天24小时供应,而员工餐过了饭点就直接收了。 大概是二人都因为方才的争吵,心有那么一丝丝愧疚,所以当谢邵提着病人专供的营养餐回到52号病房时,刚好收到小护工送来的外卖。 谢邵捧着热腾腾的土豆粉,一脸狐疑地看着川谷雨。 病床上的人举着终端机问:“怎么?不喜欢吃?” 谢邵别过头,“哼”了一声,打开盒子大快朵颐。 川谷雨搅着眼前的营养粥,摇头失笑。 他发现自从与谢邵互换身体,与谢邵接接触的时间增多后,自己也变得越发……幼稚了。一向分秒不差,比闹钟还准时的他,居然会因为吵架错过午饭时间。 突然,病房门被人敲响。 “川主任,川先生说要见您。”护工长传话。 “?” “啊?” 谢邵和川谷雨同时放下碗筷,对视了一眼。 “我、我吃完就去。” 谢邵忙寻了借口,先把护工长打发走,而后关紧病房门。 都说“知子莫若父”,他与川谷雨身体互换这回事,旁人随便糊弄一下兴许发现不了异常,但那位可是川谷雨的父亲。 “怎么办?”谢邵看着病床上的人,“要不我再戴上迷你摄像头和耳机?” “不行。”川谷雨立刻否决。 那东西出诊时戴在身上或许患者不会在意,即使注意也不会多想。但是对于一个熟悉医师着装的人来说,很容易就会发现多了这两样东西。 谢邵有点抓狂,直觉告诉他,川南忽然要见川谷雨,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抓着川谷雨问:“你快说说,你又哪些隐秘不为人知的行为、癖好什么的,还有你平时怎么跟你父亲说话?管你的父亲应该叫‘爸’?” 川谷雨:“……” 川谷雨盯着谢邵那只紧握不放的手,半晌,道:“少说话。” “如果他问你问题,不要回答。” “……没了?” 就这么简单? 谢邵看着川谷雨,对方神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那双眼底透着的沉稳是从医多年的处变不惊,连带着谢邵的情绪也跟着稳定了下来。 谢邵深吸了一口气。 心道,不就是见个家长装回儿子么,有什么大不了。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监听器揣进了口袋里,以便川谷雨能实时知晓他与川南的谈话内容。 一切准备妥当,谢邵来到了顶层的办公间,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整间办公室以冷灰色为主,简洁冷硬与落地窗外的绿意盎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办公室桌后两个人一站一坐。 这两个人谢邵都没见过,但是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哪位是川南。 那一刻,谢邵忽然觉得,有些人的气质生来便是一脉相承。 “午饭吃好了?”川南问。 那双隐藏在镜片后面的墨色双眸,比川谷雨还要老辣几分。 谢邵被这双眸子盯着,脑子里只剩下川谷雨叮嘱他的最后一句话——他问你问题,不要回答。 于是,谢邵没吭声。 “这份病例是怎么回事?” “……” “为什么突然从手术转为保守治疗?” “……” 川南皱起了眉头,“你今天怎么回事?” 谢邵:“……” “……” “……” 办公室中陷入一片寂静。 徐禹站在一旁看了看川谷雨,又瞄了一眼老板,继续假装自己是一坨空气。 良久的沉默过后,川南盯着谢邵,道:“你去忙吧。” “……” 谢邵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办公室。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谢邵对刚刚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 只是刚一回到52号病房,就看到了揉着眉心一脸疲惫的川谷雨,后来干脆把半张脸都埋进了掌心。 “谢邵,我们还是尽早换回来吧。” “……” * 虽然谢邵也觉得二人还是得趁早换回来,但是之前那次讨论的结果并不太愉快。 谢邵只知道二人唯一的共同做的事就是睡觉,但事实肯定不是同时睡一觉就互换了身体这么简单,一定还有什么特定的触发条件。 不知怎的,谢邵忽然想起在互换前一晚,他疼得意识模糊中,曾出现过濒死之感。 如果说互换的契机就是让他的身体有濒死之感的话…… “川主任!您在做什么?!”久护工推着输液车,一脸惊诧地站在病房门口。 谢邵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手已经握住了川谷雨的脖颈。 川谷雨面色微微涨红,神色平静地问道:“医师,我的颈部动脉恢复得如何?” 谢邵猛地缩回了手,怔愣了片刻。 久护工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医患二人,“川主任,您这是?” “请问有什么事?”川谷雨看了一眼电子钟,这个点显然不是换药的时间。 久护工敛了神色,走到谢邵跟前,低声道:“川主任,42号病房病人的家属已经到了。” “?” 谢邵宕机的大脑还没回过神,瞄了一眼病床上的川谷雨。 那人靠在病床上,面皮上的血色已经褪去,倒是脖颈上的指印开始泛红,可见刚刚谢邵下手力道不轻。 他看着谢邵,语气平淡道:“你去忙吧,等你回来再同我说一说颈部动脉的问题。” 说完,抬手指了指耳朵。 “……” 这人显然是话里有话,只是久护工这边催得急,不好当着久护工的面说什么。 谢邵会意,掏出迷你耳机塞进耳朵里,跟着久护工去了42号病房,顺便想着待会儿回来该怎么解释掐他脖子这件事。 这时,川谷雨沉稳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大概是方才脖子刚被掐完,此时声音有些哑。 “42号病房的病人需要更换新的诊疗仪器,你把终端机里的协议书调出来让家属签字就好。” 42号病房的病人在感染了P类病毒后,人体自身免疫系统无法识别,导致病毒侵蚀皮肤表层细胞,所以只能靠药物干预。医疗所引进了一台清创疗养仓,可以更好的促进创面愈合。 只不过这台清创仓正处于临床实验阶段,如果家属同意病人参与临床实验,病人使用疗养仓的费用会减半。 谢邵刚刚从久护工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当初申请参与临床实验的人有很多,但医疗所仅有一台。而这位42号病房病人情况特殊,医疗费支付困难,最终在川谷雨的力争申请下,才给了42号病房的这位。 这原本是一件好事,但是病人的父母听后的反应却并不怎么开心。 父亲满脸凝重,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拿我们家子民做实验?” 谢邵点头,“是,不过实验已经进入了临床阶段,而且根据元子民的各项数据来看,完全符合临川实验标准。” 像这种新仪器的临床实验,谢邵也曾参与过。虽然归属于实验,但安全性能都可以保证。对于病人来说既能接受新的治疗,又可以医疗费减半,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 但是末了谢邵还是补充了一句,“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拒绝。” 最终,元子民的父亲还是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人忽然剧烈的挣动着,五指紧紧扯住了谢邵的蓝大褂。 “川医师……我想……和您单独说会儿话。” 第16章 秘密 “川医师……我觉得我好像生病了。” “?” 谢邵好不容易把元子民的父母请出病房,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试问谁没病会躺在这里? 但是出于对病患的感同身受,谢邵还是耐心地问道:“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心里。” “……?” “川医师……我觉得,我的心理出了问题,我想……找一位心理医师,可是我的父母不同意。” 元子民虚弱地躺在床上,双目通红,眼神无助地望着谢邵。 那一瞬间,谢邵仿佛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忽然心生恻隐。 “为什么?”谢邵问。 “我爸说是我不够坚强,成日里胡思乱想……” 元子民说到这,泪水夺眶而出,“可是我知道,他是因为心理医师的出诊费很高,所以才这么说的……为了治我现在的这个病,家里已经负债累累,没有钱去请心理医师……” 谢邵听明白了,这人的诉求大概是想“白嫖”一位心理医师。 现如今,人们对心理咨询的需求越来越高,但心理医师的上岗条件十分苛刻,这也导致了心理医师的出诊费极高。想要寻求一位免费的劳动力,不如做梦来得实在。 但是他最见不得人哭,别人一哭他脑子就发热,脑子一热便答应道:“让我想想办法。” 答应完就后悔了。 因为他毕竟不是川谷雨,认识的心理医师只有汤臣。但是他和汤臣实在算不上熟悉,甚至都不知道那人的联系方式。 “川医师,是真的吗?”元子民却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动得说话都有了底气,“谢谢您,太感谢您了!” 谢邵看着那双充满希冀的眸子,同为病患的他深知那一丝希冀对于久卧病榻的人意味着什么。 最终,还是没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一时冲动心软的代价就是,他得去管某人要联系方式。 下午掐人家脖子这事还没解释清楚,这会儿又要白嫖人家朋友的劳动力。 谢邵有点头大,他想龟缩一晚,耳机里突然传来川谷雨的声音。 “你想要汤臣的联系方式?” 谢邵吓得一激灵,才想起自己一直戴着迷你耳机,所以方才在病房里与元子民之间的对话,川谷雨那边应该也听得一清二楚。 “来52号病房,谢邵。”川谷雨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 谢邵耸拉着脑袋回到了52号病房,就看到病床上那位正循序渐进地做着复健运动,硅胶棒在指间转出了花,可见复健的效果还不错。 “关于身体互换的事,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川谷雨开门见山地问道。 “没什么。”谢邵下意识的回答。 然而一抬眼,看到那人脖颈上泛紫的指印让人又有些心虚,“只是想起在互换前的那一晚,身体……不太舒服。” 那时谢邵躺在病床上,每日被病痛折磨得痛不欲生,他所谓的“身体不太舒服”是什么程度,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川谷雨没再追问,继续活动着手指。 病房里陷入一片沉寂。 如今的川谷雨顶着谢邵那副身体,头发黑白掺杂,原本凹陷消瘦的面颊也日渐恢复,再配上川谷雨沉稳的气质,看得谢邵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谢邵盯着病床上的人出神。 病号床上的人忽然抬起头,乌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这边,问道:“怎么了?” 谢邵蓦地回过神,才想起了正事,梗着脖子道:“我还有一些问题……要请教汤臣。” “嗯。”川谷雨点头。 “……” 嗯就完了?! 谢邵抿着唇,面颊憋得涨红。 少顷,手中的终端机震动了一下。 他看着终端机上,刚刚被推送过来的汤臣的联系方式,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眉眼微弯的川谷雨。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人戏弄了。 不过有求于人,谢邵不好再发作。 他拿到联系方式后,直接给汤臣发了消息,简单地说明了情况。 没过多久就收到了汤臣的回复。 面谈。 地点约在了医疗所附近的咖啡馆,时间就定在了今晚。 谢邵看了一眼时间,连衣服都懒得换,直接穿着蓝大褂去了咖啡馆。 他提前5分钟到了咖啡馆,当他进入咖啡馆时,汤臣已经到了。 那人一身深灰色西装,坐在靠落地窗的一桌,看到谢邵进来后朝着这边招了下手。 腕上的手表又换了一块,看着价格也在九位数以上。 谢邵对于汤臣时时刻刻保持孔雀开屏式的着装已经习惯了,他坐到汤臣对面,将元子民的情况详细地转述了一番。 汤臣将桌上点好的小蛋糕推到了谢邵跟前,沉吟了片刻。 “我很少遇到自己主动寻求治疗的病人,所以第一次问诊可以免费。” “哦。” 谢邵看着小蛋糕,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了下来。 他知道,以汤臣的资历,能答应免费问诊一次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但是一想到元子民那双充满希冀的眸子,总觉得有些不忍心。 “小朋友,人心难测。”汤臣递过来一只叉子,“不要随便同情别人。” 谢邵一怔,抬手接过叉子,余光却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川儿?” 那抹熟悉的身影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 谢邵手一抖,叉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行参走过来捡起地上的叉子,抬头看到对面的汤臣时,神色一动,问谢邵:“这位是你的朋友?” “嗯。” 谢邵垂着眼并不想搭理行参,自然就没注意到面前互相打量的二人。 行参礼貌一笑,提议道:“正巧,今晚大家都有的时间的话,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不了。”谢邵当即拒绝,“今晚还有别的事。” 对于谢邵的拒绝,行参倒是并不在意。 他笑着拍了拍谢邵的肩,拎着打包好的咖啡道:“那行,你们先聊着,回见。” 说完,冲着汤臣礼貌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汤臣撑着下巴,腕上的镶钻手表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同事?”汤臣问。 “嗯。” 行参走后,谢邵明显放松了许多,随即端起桌上的热牛奶抿了一口。 “他对你感兴趣。” “噗——” 谢邵一口牛奶呛进喉咙里,咳了个昏天暗地。 “准确来说,他对川感兴趣。”汤臣递过来一张餐纸,笑道:“看来川还是一如既往地受欢迎,无论在哪里。” 好像的确是这样。 谢邵想到医疗所里的小护工每次见到川谷雨都是一脸兴奋的样子,不禁有些好奇。 “他以前……在学校也很受欢迎吧?”谢邵问道。 “风云人物,喜欢他的人手拉手能绕蓝星两圈。” 末了加了一句,“男女都有。” “男女都有?”谢邵瞪大了眼睛。 “嗯。”汤臣勾唇一笑,他似乎对于谢邵能顶着川谷雨这张脸露出的各种各样表情十分好奇,所以又追加了一句,“不过很多人都知道,他们的追求注定无果,因为川早已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谢邵这回彻底惊掉了下巴。 汤臣好整以暇地看着谢邵反应,末了,笑眯眯地放下咖啡杯,将餐巾纸叠好,结束了这场谈话。 “小朋友,再听下去可要收费了。” “……” 谢邵被汤臣那句“心有所属”勾得抓心挠肝,却再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导致他昨晚又梦了一晚上的川谷雨。 梦中的川谷雨被各种妖魔鬼怪围着,却突然看向了他这边,而后缓缓朝着这边走来…… 次日一大早,谢邵已经记不大清昨晚的梦,但是被欢天喜地的提示音吵醒后心情竟然意外的不错。 然而当他听清提示音播报的内容时,心情又不怎么美丽了。 ——川谷雨先生,玛卡医疗所祝您生日快乐。 谢邵看了一眼日历,发现了一件让他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他和川谷雨的生日竟然是同一天。 系统播放的生日歌唱个没完,忽然被一通预约通讯打断。 “尊敬的川谷雨先生您好,您预定的生日蛋糕将于早8点30分送至玛卡医疗所接待处,请您亲自签收。” “……” 生日蛋糕? 呵。 谢邵心里暗暗嗤笑,没想到川谷雨这么可怜,连生日蛋糕都要自己买给自己。 相比之下,自己还要比他幸福一点,至少每年还能收到医疗所送的生日蛋糕。 他咋着舌从接待处的恒温箱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蛋糕盒子,上面印着两只白色的天鹅logo。 有点眼熟,与往年医疗所送的生日蛋糕是一个牌子。 谢邵提着蛋糕直接去了52号病房。 病床上的人刚输完液,看到他手中拎着的蛋糕盒子诧异了一瞬,说道:“既然你已经取回来了,就打开吧。” ……? 为什么要让他打开? 那一瞬间,谢邵猛地反应过来了什么,一个荒谬的猜想在他打开蛋糕盒的那一瞬得到了证实。 巧克力做的白天鹅立在黑色淋面蛋糕上,白色巧克力酱写的“生日快乐”花体字一如既往,只不过年龄那里的15、16、17、18、19变成了20。 与往年医疗所送的生日蛋糕一模一样。 原来…… 他在这座医疗所里已经待了五年,也与川谷雨相识了五年。 “谢邵,20岁生日快乐。”川谷雨温声道。 谢邵一阵恍惚,他呆愣地看着病床上的人,又立刻错开了眼。 半晌,才“啊”了一声,“我20岁怎么了,不像某些人,已经30岁了。” 川谷雨:“……” 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好好说话。 “那个……”谢邵小声地嘟哝了一句,“也祝你30岁生日快乐。” 末了又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谢谢”。 看到病床上的人弯了眉眼,谢邵立马炸了毛,“笑什么笑!老男人!” 川谷雨:“……” 谢邵“哼”了一声,分蛋糕时,用多余的果酱在数字“2”下面又补了一撇,“20岁”变成了“30岁”,然后切下来分给了川谷雨。 川谷雨接过蛋糕,看着上面的字迹,弯着唇角道:“谢邵,我已经30岁了。” 谢邵咬着叉子问:“所以呢?” 川谷雨看着谢邵被蛋糕撑得鼓囊囊的腮,失笑道:“所以你少吃点外卖,多锻炼,注意一下我的身体。” 谢邵:“……” 虽然谢邵表面对川谷雨的话嗤之以鼻,但是看在川谷雨把他的身体调养得越来越好的情况下,当晚闲来无事,谢邵倒是真的破天荒地去了医疗所后面的公园里慢跑。 夜间的公园十分静谧,谢邵绕着碧水湖跑了半圈,也没遇到半个人影。 忽然,一阵啜泣声自湖边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有点吓人。 谢邵顺着声音望过去,在湖边看到了一名娇小的身影。 女子发型凌乱,身形颓丧,听到动静后缓缓地回过身,却在看到谢邵的面容时双眼瞪得老大。 “川主任!”女子双眼通红,神情激动地扑了过来,“我是崔小橘啊。” “……” 有点耳熟。 谢邵不着痕迹地侧身躲过。 双目猩红的崔小橘颤声道:“我那日第一次上岗,因为一个小小的错误,被您手下那位叫‘谢邵’的病人斥责,当场开除。” “之后没有医疗所肯要我,我的男朋友也因为这件事跟我分手了,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 谢邵绷着脸,学着川谷雨的语气问道:“所以?” “川主任,不,川老师!我是您手下的护工,您是首席医师,只要您跟院长说一声,我一定有机会重回玛卡医疗所,到时候我可以为您……” “抱歉。” 谢邵打断了崔小橘。 他想起来了,护工长曾跟他说过崔小橘因为弄错了他的药品才被开除,这件事也是经过川谷雨同意的。 如果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川谷雨,想必也不会同意崔小橘的请求。 谢邵摇了摇头,“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崔小橘充满希冀的眸子黯了下去,低下了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 “十分抱歉。” 谢邵又耐着性子强调复了一遍。 “……是么?”崔小橘嘟哝了一句。 “嗯?” 谢邵没听清,忽然觉得腹部一凉。 低下头时,看到了一柄匕首没入腹部。 耳边响起了崔小橘狰狞的笑声。 “我今天本就是来自尽的!现在正好拉一位首席医师陪葬,也不亏,哈哈哈哈!” 下一秒,谢邵被人拖着,一并跌入冰凉的湖水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秘密 第17章 回归 “嘀……嘀……” 病房中仪器的提示音有规律地响着。 谢邵缓缓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医疗所天花板,鼻尖萦绕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儿。 他得救了? 谢邵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体,而后看到了自己那双苍白瘦削的手背。 他怔愣了两秒,猛地惊坐起身。病房中检测身体的仪器已经被彻去了大半,只剩下腿部的几枚贴片连接着仪器。 这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体…… 他这是和川谷雨的身体互换回来了! 谢邵立刻翻身下床,却因为双腿不听使唤,直接跌坐在了地上,连带着病床上的仪器也一并扯翻。 巨大的响动把护工招了过来。 “天!您现在不能乱动。”三名小护工一拥而入,立刻将谢邵扶起按回到病床上,“虽然您的身体已经基本康复,但是需要等到您输完液才能拆除仪器呢。” 谢邵一把按住其中一名小护工的胳膊,问道:“川谷雨他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小护工被问得一愣,“您是说川主任吗?川主任今天过生日,所以轮休了呢。” “护工长呢?”谢邵又问。 “护工长姐姐今日也轮休呢。”小护工说。 谢邵被“呢”得很着急,十分烦躁。 在他最后的印象中,川谷雨那副身子伤得很重,又跌入湖中,如果发现不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谢邵甩了甩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最终拿起终端机打给了汤臣。 此时此刻,他能想到的与川谷雨联系并且他能联系上的人,也只有汤臣。 很快通讯被接起,还没等谢邵说话,汤臣那边已经开了口:“我现在正在急救仓的外面,放心,谢邵已经被送进急救仓了。” “……我是谢邵。”谢邵声音干涩,“他……” 他张了张口,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进了急救仓的人,生死存亡瞬息万变,他不是不知道。 汤臣那边沉默了片刻,在开口时声音放轻了许多,带着安抚的语气,“小朋友,你先照顾好你自己,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 谢邵“嗯”了一声。 突然,汤臣那头一阵嘈杂,夹杂着冰冷的系统通知。 ——请川谷雨家属到3号急救仓签署病危…… “嘟嘟嘟——” 终端机一阵忙音。 “病危”两个字宛如一计闷雷,炸得谢邵脑中一片空白。 玛卡医疗所是蓝星数一数二的医疗所,如果在这里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谢邵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输液速度拨到了最高档。 流速骤然加快导致手臂血管肿胀,刺激得手肘内侧血管痉挛,但谢邵浑然不觉,把原本三个半小时的输液时间硬生生缩短了一个半小时。 等小护工进来取下输液管时,看到谢邵那只因输液过快而浮肿的手臂,吓了一大跳,“天!您的手怎么弄成了这样?” “可以拆除了吗?”谢邵恍若未闻,指着身上的仪器问。 眼见小护工没有撤走腿上检测仪器的意思,干脆自己动手。 这番行为吓坏了小护工,“哎!您现在还不可以乱动,我们知道您对于即将康复的身体有些激动,但是请您稍安勿躁。” 小护工赶忙又叫来了两名助手,按住谢邵挣动的胳膊,在一系列的检查过后,终于撤下身上的所有仪器。 “恭喜您,祝您哎——” 谢邵没等人说完,便跌跌撞撞地坐到电动轮椅上,一溜烟地滑出了病房。 他右手手臂还有些浮肿,手指不大灵活,操纵着电动轮椅撞倒了两个氧气瓶,在一群小护工的惊呼声中直奔急救中心。 急救中心一共七层,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急救仓。 谢邵赶来的匆忙,掏出终端机想询问汤臣急救仓的具体位置,才发现终端机已经没电了。 幸好在进电梯时遇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行……医师?” 行参闻声看向这边,打量了一眼谢邵,似乎是在回忆眼前这个人是谁。 “行医师,你也是来找川谷雨的吗?”谢邵问。 行参表情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你是谢邵?” “嗯。”谢邵点头。 二人彼此确定了来意相同之后,都没再言语。 电梯停在了5层,谢邵默默地跟在了行参身后,出电梯时,行参还十分绅士地替谢邵挡了一下电梯门。 二人在5层的最里侧,看到了等候在急救仓外的汤臣。 行参先一步走了过去,低声问道:“川儿怎么样了?” “刚才下了病危通知书,他的家属没在场,没人签字。”汤臣语气平静的陈述道,“不过徐禹来了,救治仍然在进行中。” “院长也在里面?”行参有些惊讶。 “嗯。” 汤臣与行参站得很近,低声交谈了几句才发现跟在行参身后的谢邵。 “小朋友?”汤臣略显诧异,与行参拉开了些距离,问谢邵:“你的身体要不要紧?” 谢邵摇了摇头,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果然没有看到川南的身影。 他对川谷雨的家庭不太了解,只是感觉川谷雨与川南的父子关系的确不太亲近。没想到不亲近到儿子躺在急救仓里生死未卜,父亲也没有露面的程度。 谢邵不曾想他和川谷雨能在这种事情上同病相怜。 曾经,他一次次被人从鬼门关拽回来时,母亲也很少在场。反倒是每次睁眼,都能看到架着无框眼镜,面无表情调试仪器的川谷雨。 思绪一旦有了豁口,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又想起川谷雨第一次救治他,看到他转醒后,第一句话不是例行公事的“你醒了”,或是“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而是看到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后,将病床太高了10厘米。 对待病人,川谷雨一直很有耐心,只不过这份耐心隐匿在了他淡漠疏离的外表下。 谢邵盯着急救仓赤红的指示灯,眼睛有些酸涩,胸口好像堵了团棉花,忽然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能吃吗?”汤臣递过来了一包已经温好的营养粥。 谢邵点了点头,又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我不饿。” “拿着。”汤臣将营养粥塞到了谢邵手中,指了指急救仓的门,“过一会儿阿川出来,你进去,你俩一来一回,急救仓的医师可有得忙了。” “……” 谢邵知道汤臣的好意,撕开营养粥的封口,勉强地喝了几口就丢到了一边。 急救仓上赤红的指示灯还没有要熄的意思,几人在急救仓外等了一整夜。 第二日一大早,谢邵是被人摇醒的。 “川已经脱离危险转去了普通病房,你是想在这里继续睡?还是去25号病……” 还没等汤臣说完,上一秒眼睛还没睁开的人,下一秒已经一拍轮椅窜了出去。 半晌,又退了回来,“25号病房怎么走?” “……” * 病床上的人双眸紧闭,面色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苍白。即便如此,这张脸依旧十分惹眼, 大概是这张脸实在是太过完美,从前谢邵看到这张脸就想和他斗嘴,如今再看倒是顺眼了许多。 谢邵歪头打量着病床上的人,电动轮椅离病床越来越近。 突然,终端机的提示音响起,吓得人一激灵。 他慌忙掏出终端机查看,是康复中心发来的入院提醒。 刚好汤臣拎着从病患食堂盛来的营养粥,放到了谢邵跟前。 这人熬了一宿,依旧精神满满,那身价格不菲的正装一丝不乱。 “行参回去上班了,小朋友你呢?”汤臣问,“还需不需要回去治疗?” 谢邵看了一眼汤臣,觉得这人能和川谷雨做朋友,多多少少有几分相像。 形象气质出众不说,倒是都挺爱操心。 谢邵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终端机,道:“我从今天开始转入康复中心治疗,不过我向那边申请了推迟一天入院。” “调整诊疗方案不是需要主治医师签字?” 谢邵点头,“我把签字更换成了指纹验证。” 说完他捏着病床上不省人事的川谷雨的无名指按在了终端机上。 “这样就可以了。” “……” 汤臣冲着谢邵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把营养粥推到了谢邵跟前。 昨晚川谷雨生死未卜,谢邵那根神经紧绷了一宿,被稀里糊涂地灌了一袋营养粥。 此时再面对着眼前这一大碗黏糊糊的东西,他只觉得眼晕。 “不吃,不饿。”谢邵把粥推到了一边,却听到病床上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怎么?又挑食了?” 嗓音低沉带着沉睡后的暗哑。 谢邵一怔,对上了那人深邃的双眼。 他虽然守了病床上这人一夜,但是这人真的转醒,他瞬间又开始别扭上了。 “……我去上厕所。” 说完操控着电子轮椅一溜烟地跑出病房。 放在从前,谢邵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也会有尿遁的一天。 身上那套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从前穿习惯了没觉得什么,现在忽然嫌弃得不行。 丑死了。 谢邵皱了下鼻子,决定换一身常服,然而他病房的衣柜中只有二十多件一模一样的病号服,毕竟那个女人从没想过他能够康复。 一想到母亲,谢邵才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他了,也不知道她得知自己即将康复会作何反应。 谢邵操纵着电子轮椅,等回过神时已经停在了川谷雨办公室的门口,索性从川谷雨的外套口袋中翻出门禁卡,轻车熟路地去了休息室,从川谷雨休息室中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T恤套在了身上。 穿衣镜中,少年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软塌塌地贴在额前,黑色的T恤更衬得人面色白皙,再配上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显得有几分乖巧。 谢邵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衫,才慢悠悠地回到了25号病房。 他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汤臣的声音。 “川,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忘不掉阿絮?” 谢邵动作一顿,直觉告诉他,他似乎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不知怎的,“阿絮”这个名字让他忽然想到了那天汤臣对他说了一半川谷雨“心有所属”的那位。 于是他下意识地停在了门口。 川谷雨靠在病床上,双眸低垂看不清神色。 汤臣背对着病房门,继续说道:“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川,你也得向前看。” 病床上的人终于动了一下,狭长的双眸抬起刚好望向这边,与门口怔神的谢邵对视个正着。 第18章 反常 谢邵与川谷雨对视个正着,脑中所有思绪全都卡了壳。 他操控着电动轮椅慢悠悠地滑了过去,扭过头轻咳一声,解释道:“你受伤毕竟也是因为我疏忽大意所致,所以我来看看你。” 病床上的人和床边那位都没吱声,一直盯着他看,把谢邵瞅得心里发毛。 “你、你们看我干嘛?” 谢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他与川谷雨身量相当,只不过由于常年患病身体比较瘦削,白色的T恤和深灰色的运动裤套在身上有些宽松,显得有几分慵懒,但并不违和。 不知道这两人是在瞅什么。 “谢邵。”病床上的人忽然开口。 “?” “你衣服又穿反了。” “……” 这个“又”字很微妙,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汤臣意味深长地看了川谷雨一眼,却正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眸。 “你那间心理诊疗所不是没了你得倒闭?还在这做什么?” 川谷雨语气平静,但依照汤臣多年对他的了解,这人此刻有点生气。 汤臣浑然不在意地笑了笑,回身看了一眼谢邵,道了个别便走出了病房。 没走两步,终端机的提示音响起。 ——不要拿我和我的病人,做你的“心理影射行为”实验。 汤臣握着终端机,脸上的笑意加深。 方才在病房里,他的确是掐准了谢邵回来的时间,故意在川谷雨面前提到了陈阿絮。他想看看二人的反应,结果很有趣。 汤臣收起终端机,一抬头又看到了那个寸头,笑着走了过去。 “呦,不是说今天要加班?” * 病房中只剩下谢邵与川谷雨二人。 谢邵看着病床上一身病号服病恹恹的人,如今他们二人身体已经互换回来,但是这人还是得在病床上。 谢邵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这个人还真是,不是在住院就是在住院的路上。” 川谷雨:“……” 病床上的人忽然失笑出声。 谢邵刚要炸毛,却蓦地看到病床的人眼尾低垂,那双染了笑意眸子平易近人了许多。 与川谷雨相识五年,谢邵第一次见到这人笑。 虽然前段时日与川谷雨熟悉后,也曾见过他笑。 但是顶着谢邵那张脸笑,和用他自己那副面容笑的杀伤力显然不同。 谢邵被笑没了声。 他觉得自己的病还没好全。 不然为什么这会儿心跳得像要窜出胸膛。 “你向康复中心那边申请了延迟一天再去?”川谷雨问。 “啊。”谢邵点头。 川谷雨没问为什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先提前恭喜你康复出院,谢邵。” 说完便戴上了无框眼镜,垂头专心地处理着电子病历,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 谢邵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 平日里与川谷雨对付惯了,如果不斗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病房里又陷入一片寂静。 川谷雨虽然没有撵人,但谢邵有些待不下去了。 如今与川谷雨的身体已经互换回来,自己也转去了康复中心。 从今往后,川谷雨不再是他的主治医师,除了复查,他似乎也没有理由再来见川谷雨。 他与川谷雨之间所有的恩与怨,似乎在这一刻,到此为止。 或许是方才心跳得太快,这会儿跳累了,有些酸胀。 谢邵操纵着电子轮椅,默默地离开了25号病房。 他的病房在52号,为了日后身体复查依旧保留,但平时应该不会再回来住了。 25号与52号病房号数字虽只是颠倒,却是一个在4楼的最东,一个在5楼的最西,就好像他与川谷雨日后的人生轨迹,若无必要,大概再无交集。 * 转去康复中心以后,谢邵每日按时完成复健训练,十分听话。 那边虽然没有“主治医师”,但是有专门的负责人全程监护,并根据身体情况及时调整复健进程。 负责人大概听说过谢邵在玛卡医疗所与主治医师对着干的“光荣”事迹,所以每次谢邵按时完成康复训练后,负责人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复健训练完成后,负责人激动地鼓掌。 “谢先生,您的身体恢复得非常快,相信再过半年你就可以和普通人一样行走自如了。” 谢邵坐回电子轮椅,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湿哒哒地贴在脸上。 负责人赶忙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笑道:“谢先生,鉴于您身体恢复得很快,所以玛卡医疗所那边每周一次的复查调整为半个月一次。”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负责人已经大概摸清楚了谢邵的脾气。 这人并不像传说中那般嚣张跋扈。 反倒是没什么情绪,无论制定什么样的计划他一直是那句话——都行。 只是这次刚说完,谢邵的眉头明显拧到了一起。 “是谁的主意?”谢邵推开那条毛巾,“是川……玛卡医疗所那边的建议吗?” 负责人耐心解释道:“是康复中心和玛卡医疗所结合着您的身体的各项数据,共同做出的决定。” “数据?原来你们这也只看数据?”谢邵忽然拔高了声音。 “……啊?”负责人不明所以,尴尬地举着那条毛巾,“复健计划的确是根据您的身体恢复情况进行调整的,但也不是只看数据……” “抱歉。” 谢邵打断了负责人,径直离开了康复室。 他意识到了,自己最近不大对劲。 康复中心这边的环境很舒适,房间比52号病房要宽敞许多,他的身体也在日益恢复……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听课会出神,改论文也不在状态,满脑子都在想着无关的人和事。 烦。 这种烦闷的情绪持续了半个月,直到复查的前一日,谢邵接到了一通熟悉的通讯。 “谢邵。”川谷雨的声音从终端机里响起。 这人说话的语调总是十分低沉,从终端机传来又带着淡淡的暗哑,给人一种很温柔的错觉。 就在那一瞬。 半个月以来的烦闷,随着这声“谢邵”烟消云散。 谢邵捏着终端机挺直了脊背,绷着脸问道:“干嘛?” “明早7点30,记得回52号病房复查。”川谷雨的语气十分公事公办。 谢邵乐了,嘴上却说道: “呦,没想到日理万机的川主任居然亲自通知?” “负责提示的系统今早出了故障。”川谷雨的语调依旧平淡无波。 谢邵“嘁”了一声。 终端机那头的人又问他:“电子病历上显示,你已经连续15日睡眠时间不足六个小时,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谢邵诧异了一瞬,没想到川谷雨还在继续关注他的身体情况。 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却依旧回怼道:“体检报告上不是显示着身体各项数据正常?怎么?一向只认数据的川主任,居然也有不看数据的时候?” 通话另一头陷入了沉默,而后传来了一长串的忙音。 “……” 谢邵看着屏幕上“通话结束”四个字,“啧”了一声。 他不懂,也不明白,明明跟别人都能好好说话,怎么偏偏跟那个人就不能。 他随手把自己这种情况发到了万能的“知悉网”上,之后便忘了这茬。 次日,谢邵起了个大早,认真梳洗了一番直奔玛卡医疗所。 然而今日为他复查的却不是川谷雨,而是一名实习的医师。 叫周祥,年龄看起来没比谢邵大多少。 “川谷雨呢?”谢邵躺在监测台上问。 “您是说川主任吗?”周祥一边往谢邵身上贴着监测贴片,一边说:“听说他手底下的一位病人出了事,现在正在接受问询吧。” “什么?” 谢邵一激动,身上的检测贴片扯掉险些被撤掉。 周祥一把按住谢邵,而后叹息了一声,手指在操控屏上点了两下。 下一秒,监测台上伸出数道卡扣,将谢邵的四肢和腰身牢牢扣在了监测台上。 “……你这是做什么?” 谢邵又挣动了一下,卡扣随着他的动作勒得更紧。 周祥温声解释道:“谢先生,您乱动的话监测器无法提取精准结果,这样会导致复查结果不准确。为了不影响结果,必要时使用一些强制手段也是被允许的。” 这事谢邵知道,在检测过程中如果遇到不配合的病人,医师是可以使用一些辅助道具来确保检查的顺利进行,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固定卡扣,镇定剂等。 只不过从前监测时,无论配合与否,川谷雨从来没对他的病人用过这些东西,最多是让小护工们帮忙按住手脚。 他曾听到川谷雨对实习小护工讲过,如果使用卡扣,病人下意识的挣动会损伤皮肤组织,而镇定剂在一定程度上会对神经造成影响。 所以川谷雨一直拒绝对他手下的病人使用这种方式。 谢邵被扣在监测台上,四肢被勒得发麻,尤其是原本就不太灵活的双腿,此时更加麻木,几乎快要失去知觉。 “我不会乱动,你放开我。”谢邵皱眉道。 “不可以哦。”周祥笑眯眯地说。 “你……” 谢邵扭头瞪着周祥,却听到那人轻啧了一声,而后拿出一支镇定剂缓缓走了过来。 “你看,刚刚又乱动了?”周祥摇了摇头,“我就说,病人的话不可信。” “我没有唔……” 谢邵只觉得左臂一凉,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第19章 祸起 谢邵再次睁开眼时,护工长正在撤走他身上的监测贴片。 “你醒啦?”护工长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周医师说了,你身体恢复得不错。稍后复查结果就会发到你的终端机里,你可以随时查看呢。” 病房里已经没有周祥的身影,镇定剂的药劲还没有完全褪去。 谢邵按了按鼓胀的太阳穴,拉着护工长问道:“您知道川主任现在在哪吗?” 护工长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不改,“川主任今天有事,所以请假了呢。” “可是方才周医师跟我说,川主任经手的病人出了事,正在被问责。”谢邵坐起身,盯着护工长问:“护工长姐姐,您与川主任共事了五年,您也照顾了我五年,所以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护工长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收了脸上的笑意。 她凑到谢邵跟前小声说道:“川主任经手的病人昨天下午自尽了。” “什么?”谢邵一怔。 “家属一口咬定病人的死是因为川主任过度治疗,导致病人心理受创而自尽。还打算将川主任和整间医疗所告上法庭。” “这不可能。”川谷雨的治疗方案不会出现这么低级的错误。 谢邵几乎想也没想,下意识的反驳道。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徐院长向来不允许有人空口抹黑医疗所,想必现在应该正在院长办公室与家属斡旋吧。” 护工长说完,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推着监测仪器转身离去。 院长办公室? 院长办公室在医疗所的第31层,川南办公室的楼下,需要刷门禁卡乘坐北面的专用电梯,或是被带领着才能前往。 谢邵先是去了川谷雨的办公室。不出意外地,办公室门上了锁。 他又试着拨了川谷雨的通讯,忙音响了许久,就在谢邵以为无人接听时,那端终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谢邵?”川谷雨的语气依旧沉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 谢邵听到了久违的声音,思绪险些又劈了叉,“你、你现在在哪?” 他刚问完,终端机那头突然一阵嘈杂。 “我家子民……你们过度治疗……二级医疗事故……你还我儿子……” “我稍后给你打过去。”说完那边便挂断了通讯。 子民……元子民。 谢邵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准确来说他对这位病人的印象实在深刻,甚至前段日子还为他找过汤臣。 如果是元子民,或许家属所说的“心理受创”并不是空穴来风,但谢邵绝不相信是川谷雨的治疗方案造成的。 谢邵正在电梯口徘徊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朋友?”汤臣快步走了过来,问道:“你也去找阿川?” 谢邵点头。 “元子民的事,是当时我……与川谷雨无关。” 汤臣了然,带着谢邵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31楼。 整个楼层与川南办公室的格局十分相像,只有一间院长办公室。 此时办公室的两扇大门大敞四开着,里面时不时传来哭嚎和争辩声。 谢邵刚一进门,就险些被飞来的“不明物体”误伤,幸而汤臣及时拉了他一把,才堪堪躲过。 办公室里的软椅东倒西歪,扫地机器人仰倒在地直蹬腿,茶杯碎了一地,棕褐色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就连院长和川谷雨的蓝大褂上也没能幸免。 两名穿着安保制服的人守在门口,元子民的母亲头发散乱地坐在地上,双眼红肿哭嚎不止。 元子民的父亲一手抱着儿子的遗像,一手握着电子病例本,瞪着众人。 “你们这是在狡辩!我儿子自杀前一天的身体监测报告上边清清楚楚写着‘心理状况异常’!” “这份电子报告可以给我看一下吗?”汤臣问。 元子民的父亲被突然出现的二人吓了一大跳,握着电子病例不肯松手,一脸警惕地盯着汤臣,“你、你又是谁?” 汤臣笑了笑,递过去一张名片,“您好,我是一级心理医师,汤臣。” “啊,是你!”坐在地上的元子民母亲忽然抬起头,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汤臣说:“我们家子民找你看过病!” “是。”汤臣的脸上挂着微笑。 但元父却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随即,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又挺直了腰板。 “对!我儿子找过心理医师,这位心理医师能证明他心里有病。” 他拔高了声音,指着川谷雨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过度治疗导致的,如今心理医师就在这,电子病例也在这,这都是证据!你们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徐禹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解释道:“病人心理上是否有创伤与医师的治疗方案并无直接关系,况且为您儿子治疗的这位川主任是数一数二的首席……” “你放屁!”元父抡起胳膊又要砸东西,被安保及时拦住。 “请您冷静。”徐禹冷了脸,“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请您这么做属于破坏公共财务。” “死的不是你儿子,你当然冷静!” 元父挣开了保安,却没再继续砸东西,而是看了地上的元母一眼。 元母原本快要止住的哭声立刻又嚎叫了起来。 “哎呦——我的子民啊——可怜你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啊——” 办公室里瞬间又炸了锅。 谢邵隔着一屋子的人望向川谷雨。 那人面色平静,始终垂着眼眸,仿佛置身事外,又好似陷入了某种情绪之中。 混乱之中,突然“啪”的一声轻响,打断了正在“输出”的元父元母。 汤臣合上电子病例本,礼貌一笑。 “抱歉,刚刚关合例本的声音有点大,影响到二位了。” 脸上却半分抱歉的意思都没有。 元父赶忙问道:“怎么样?我儿子的心里是不是有病?” 汤臣颔首:“元子民的心理的确受到过创伤。” “你们看看,这位排第一的心理医师都说我儿子心里有病了,你们还有什么狡辩的?” 元父昂着脑袋,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不过这份电子病历的数据显示,元子民在入院之前心理上就已经出现了问题。” 汤臣站得笔直,语气十分公事公办,“根据入院后心理监测数据来看,心理波动与治疗进程的推进并没有直接关系。” “这是什么意思?”元母问。 汤臣眯眼一笑,“意思是,元子民的死亡与主治医师的诊疗方案并无直接关系。” “不可能!”元父将矛头又指向的汤臣,“你、你认识他们,你在帮他们说话!” “对,他们是一伙的!”元母也站了起来,指着汤臣,“我们家子民就是向你问诊以后才不理人的,是你诱导我们家子民自尽的!” “可是……”谢邵发现话语中的漏洞,“您方才不是言辞凿凿地说您儿子是因为过度治疗而导致自尽,怎么这会儿又说是心理医师引导所致?” “你……”元父语塞,憋得老脸涨红,看着谢邵“你”了半天,“你又是什么玩意儿?” 谢邵瞄了一眼川谷雨,那人神色紧绷,看上去有些烦躁。 直觉告诉他,此时的川谷雨状态似乎不大对劲。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我是贰叁壹大学法学系毕业生。” “我管你是三二一还是一二三,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儿子也是你们害死的,我要去法庭上告你们!” “证据呢?” “什么证据?” “依照您目前的证据,不足以将玛卡医疗所的川主任告上法庭。” “证据……”元父拿起电子病例,“这上面写着我儿子心里有病,就是证据!” 谢邵摇了摇头,“方才心理医师也说了,这上面的数据显示您儿子是在入院以前就受到了心理创伤,所以这并不能作为你指认玛卡医疗所和主治医师的证据。” “你闭嘴!”元父指着谢邵,又指了指汤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你满嘴胡话,仗着我们不懂合起伙来欺负我们!” 谢邵全然不理会,盯着元父一字一句说道:“相反,这份电子病例不但不能够指证,反而证明了您儿子的死亡与川主任没有任何关系。” “我让你闭嘴!!” 元父捏着电子病历,下一秒,“啪”的一声脆响,电子病历本被砸在了地上,玻璃四散飞溅。 “当心!” 事发突然,谢邵离元父最近,他只觉得一股力道将自己拉到了一边,但左臂还是一阵刺痛。 元父握着一块玻璃残片抵在了脖子上,“我不管!就是你们害死了我儿子!今天我一定要拿到赔偿!不然我就死在这……” “闹够了吗?” 一道低沉的嗓音自谢邵身侧响起,声音不大,却莫名地带着一股威慑。 “病人的确是在医疗所中自尽,玛卡医疗所已经给予了相应的赔偿。” “但是你们在此聚众闹事,恶意伤人,证据确凿。” 川谷雨抬手一指办公室角落里的监控。 “如果再继续闹下去,被告上法庭不是我也不是医疗所。” “而是你们。” 第20章 造势 52号病房中的监测仪器已经全部被撤走,剩下的所有东西和谢邵出院时一模一样。门口的假仙人球不知被谁换成了真的,但被照料得很好。 谢邵看着熟悉的陈设,多日烦躁的心绪终于沉静下来。 “川主任平日里教育人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关键时候反倒没声了?” 谢邵坐在病床上伸着胳膊,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川谷雨蓝大褂上的扣子,任由眼前人处理胳膊上的伤口。 “别动。”川谷雨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 “川主任不会是个欺软怕硬嘶——”谢邵倒吸一口冷气,“轻点!你弄疼我了!” “……” 谢邵“哼”了一声。 “听说某人要被告上法庭,我好心去帮忙,结果某人连一句谢都没有就算了,还公报私仇。” 川谷雨轻叹一声,手上的动作放轻了一些,“抱歉,刚刚走神了。” “不过元子民的父母的确是太无理取闹了,这次的事……” 谢邵破天荒地想安慰这人几句,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川谷雨打断。 “这次的事我也有责任。” 川谷雨给谢邵胳膊贴好绷带,叮嘱了一句“你早点休息”便转身离去。 “哎,川谷雨!” 谢邵下意识叫住离去的人,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你……下午要去查房?” 川谷雨“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径直走出了病房。 病房门大敞四开,走廊里人来人往。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瘦小的身影从门前匆匆而过,又突然折返了回来。 “咦?你不是……谢邵?”一名小护工站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 谢邵瞅着这名小护工有点眼熟。 “你回来啦?是找川主任吗?”小护工眨着那双大眼睛,有点沮丧,“可惜今天并不是美好的一天,川主任今天下午请了假,见不到了呢。” 谢邵想起来这名小护工是谁了。 正是每天早晨看到川谷雨都会叨叨“美好的一天”的那位。 这次小护工已经换掉了实习护工服,穿上了正式护工装,胸前也多了一枚代表身份的姓名牌——芮馨。 “川……主任今天下午请假了?”谢邵问道。 可是刚刚他不是说下午去查房? “是的呢。”芮馨点头,“中午吃完饭回来刚好看到川主任正往外走呢。” “……” 在谢邵的记忆中,川谷雨这人几乎从未请过假。 别说没请过假,就连正常休假的日子,他还是会时常看到这人。 对此,谢邵曾吐槽过此人“阴魂不散”。 窗外雷声滚滚,不多时大雨倾盆。 终端机的提示音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谢邵看了一眼通讯显示,是中午匆匆离去的汤臣。 “小朋友,川现在还好吧?”汤臣那边有些嘈杂。 “你是说川谷雨?”谢邵看了一眼门口,芮馨正朝着他挥手,推着输液车走了,“听小护工说他请了假,中午就出去了。” 通讯那边沉默了两秒,而后传来了一阵催促的声音。 “小朋友,川今天有些反常,恐怕得去九州陵园看一看。” “九州陵园?” “嗯,我这边有点事情走不开,具体的事情稍后向你解释。今天只能先麻烦你了,小朋友。” “……” 谢邵挂断通讯,看了一眼床边的电子轮椅,最终抽出了电子轮椅后侧的拐杖。 他如今的身体不用倚靠电子轮椅也可以直立行走,只不过走得比较慢。坐着电子轮椅,又赶上下雨天,多少有些不方便。 为了快点赶到九州陵园,谢邵放弃了代步工具。 只不过到了陵园,想象中的下雨天、墓碑和被雨水打湿的人,这种景象并没有出现。 雨势不见小,九州陵园里空无一人。 谢邵撑着伞在陵园里寻了一圈,半个人影没见到,反而在一众墓碑中,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陈阿絮。 “川早已心有所属。”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忘不掉阿絮?” “川今天有些反常,恐怕得去九州陵园看一看。” …… 所有的话语串在一起,谢邵心中隐隐猜到了答案。 闷雷一声接着一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雨越下越大,还起了风,即使撑着伞,整个人也被淋了个遍。 发丝湿哒哒地贴在脸上,白色T恤也黏在了身上。 谢邵更烦了。 他走不快,勉强走出陵园后,就近躲进了一栋建筑。 然而刚一进门,谢邵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大对劲。 这栋建筑外观破具复古风情,里面的装修却是轻奢又大胆,隔音玻璃门里灯光昏暗朦胧,缭绕的烟雾中隐约有人影舞动。 谢邵虽然很少去除医院以外的公共场所,但是直觉告诉他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转身要走,身后的隔音玻璃门突然打开,振聋发聩的音乐伴随着浓烈的熏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小弟弟,来都来了,进来玩玩啊。” 谢邵的右手被人握住往后一拉,一股浓烈的雪茄味扑鼻而来。 谢邵浑身颤栗,屈起手肘朝后顶去,被身后的人轻而易举的握住。 “哟,还挺凶。” 身后之人嗤笑着扳过谢邵的身子,粗矿的眉眼在看清谢邵的面容后怔愣了两秒,而后冲着身后嚷道:“川,你快来看,这位长得像不像你经常跟我提起的那位不听话的小鬼。” “谢邵?”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谢邵难以置信的寻声望去,朦胧的烟雾中一道人影逐渐清晰,是川谷雨本人。 这人上身穿得正是谢邵上次穿反的那件,印着“Find you”字母的衬衫,下身穿着黑色的工装裤。 谢邵平日见惯了这人穿着蓝大褂衣冠楚楚的模样,此时见到这副打扮的川谷雨,谢邵有一瞬间怀疑眼前这位是不是川谷雨的同胞兄弟。 “你怎么在这?”川谷雨从壮汉手中拉过谢邵,皱起了眉。 这熟悉的语气,这熟悉的神情。 谢邵条件反射地站直身子,反问:“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谢邵昂着脖子,“那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那个……”方才拉谢邵进来的壮汉尴尬的咳了一声,“川,这位还真是小……哦不,你的那位病人啊?” 川谷雨不置可否。 他举着终端机冲着壮汉挥了下手。 “李,这个多谢,我先走了。” 说完,他拉着谢邵离开了酒吧。 “这么大的雨,你不在医院待着,跑出来做什么?”川谷雨把谢邵塞进车里,扔给他一条毛巾。 “这你得问你的好朋友汤臣啊。” 川谷雨看了一眼马路另一侧的九州陵园,而后启动了车子,顺手将车内的温度调高了一些。 “你还小,这种地方,以后不要去。” “谁小了?”谢邵擦着头发,轻哼一声。 “你去就可以,我去就不行?我就去,就去。” “嘟哝什么呢?”川谷雨操纵着车子,把终端机扔给了谢邵,“你自己看。” “什么……啊!” 谢邵还没看清终端机上的内容,就被骤然加速的车子下了一跳。 之前听行参和小护工们提到过,川谷雨手动驾车的技术很好,还被邀请去参加过什么赛车比赛。 只不过谢邵第一次感受到川谷雨的车技,居然……有点好玩。 黑色的暗影在公路上疾驰,溅起层层水雾。 谢邵偷偷打量着操纵车子的人,心跳随着车速逐渐攀升。 “别看我,看终端机。”川谷雨出声提醒道。 “……哦。” 谢邵别过头看着终端机上的内容,“元子民”三个大字立刻吸引了谢邵的注意。 这是一份关于元子家庭背景的详细资料,准确来说是关于元子民的父母。 资料中显示元父元母经营一间私人便利店,收入足够在Y市维持正常开销。只不过元父几年前染上了一个不良嗜好——赌。之后家中的负债越来越多,如今欠下的外债已经多达八位数。 但离奇的是,就在一周前,这笔外债竟然一次性全部还清。 “你也觉得元子民的父母不对劲?” 早在一个月前,谢邵告知元子民可以用新的仪器进行治疗时,元父元母的反应就让人很费解。 “元子民是在三天前的凌晨自尽,坠楼。”川谷雨道,“我让李帮忙查过,元父曾在三天前收到了一笔钱款,但是来路不明。” 也就是刚好元父还清赌债之后不久。 “医疗所的监控查了吗?”谢邵问。 川谷雨颔首。 “院长第一时间调取了监控,但从始至终都只有元子民一个人。” 这时,终端机的提示音响起,川谷雨将车子停靠在了临时泊车点,接通了通讯。 与此同时,谢邵终端机也响了一声,是一条热门新闻推送。 【震惊!全球顶尖玛卡医疗所首席医师竟把患者当成试验品,背后究竟是人性的扭曲 还是道德的沦丧?】 这种夸夸其词的新闻谢邵一向不太关注,但是字条中“玛卡医疗所”以及“首席医师”等字眼让他立马点了进去。 页面上有一条视频,从视频的拍摄角度来看应该是医疗所中的监控录像。 42号病房,元父问:“你的意思是……要拿我们家子民做实验?” “川谷雨”点头,“是。” 画面一转又到了52号病房。 “川谷雨”缓缓抬手,掐住了病床上“谢邵”的脖子。 视频的下方还附上了一段文案。 ——玛卡医疗所首席医师川谷雨,利用病人进行医疗实验,如果病人不同意就会受到生命威胁。 谢邵瞪大双眼,“这段视频是……” “我看到了,嗯。”川谷雨听着通讯,扫了一眼谢邵手上的终端机,“难,视频内容不是合成的,我知道。” 视频时长不过10秒钟,却在发出后立刻攀升至热门榜第一。 实时评论不断弹出,每刷新一次便会多出上万条评论。 【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毕竟病人尤其是重症人群,性命都拿捏在医师手中,还不是医师说了算,不同意医师的要求就只有被折磨的份。】 【天!前两天医疗所新引进一台仪器,说我的丈夫可以免费接受治疗,他们是不是也在拿我的丈夫做实验?!】 【医师嘛,长期在那种环境中工作,多少都有些心理病态,据说还有的医师喜欢和病人那什么。】 【那有什么,还有的医师喜欢和尸体那什么的呢。】 …… 评论区越来越离谱,但评论无论在说什么,都将这条视频推到了风口浪尖。 川谷雨还在接听着通讯,只听那边传来了院长徐禹的声音。 “小雨,这两天你先不要回医疗所,之后有什么变动我随时联系你。” 第21章 发酵 “这件?” “不要。” 川谷雨将鹅黄色T恤仍在沙发上,按了按眉心,“你想穿什么,自己去拿。” 谢邵从淋浴间里探出个脑袋,指了指川谷雨身上那件印着“Find you”字母的衬衫,“我想穿这件。” “……” 一刻钟后,那件印着“Find you”的衬衫还是跑到了谢邵的身上。 谢邵擦着湿漉漉的脑袋,打量着这间坐落于市中心300多平米的大平层,整间屋子的色调以灰白为主,像极了房屋主人的气质,低调而清冷。 川谷雨递过来一杯温水,顺手探了一下谢邵的额头。 “我的身体已经康复了,不过是淋了点雨而已,才不会……阿嚏——” 谢邵揉着鼻子,对上了川谷雨责怪的眼神,下意识用脑袋讨好般蹭了蹭覆在额头上的手。 额头上的手指一僵,下一秒,川谷雨抽回手,转身调高了房间里的温度。 “今晚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康复中心。” “回康复中心?不要!” “康复训练一日也不能耽误。”川谷雨坚持道。 “我回去了你怎么办?” 谢邵脱口而出,“元子民的事,还有52号病房里的事都是我做的,是我不够谨慎,才让人抓住了把柄,有机可乘。” 在对上了川谷雨那双微微诧异的眸子,他又别过头嘟哝道: “我才不是要帮你。我是觉得,敢作敢当,才是君子所为。” 川谷雨静静地望着谢邵,把谢邵盯得浑身发毛。 “怎、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你现在好好睡觉,明天乖乖地去康复中心训练,才是‘君子’所为。” 川谷雨把谢邵按到床上。 “现在好好睡觉,小君子。” “不是,川谷雨!” 谢邵弹坐起身,又被川谷雨按了回去。 “你跟我住在一处,如果被有心人拍下发到网上,又会怎样?” 川谷雨指了指终端机,“现在是3012年,想跟我说话可以用终端机。” 谢邵抿着唇,扭头钻进了被子里,“谁、谁想跟你说话。” 第二天,谢邵乖乖地被川谷雨送回了康复中心。 事情经过了一夜的发酵,热度不减反增。 一整日,谢邵都能听到有人议论此事。 到了下午,那些议论的人还会把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到他的身上。 这种目光谢邵很熟悉,那是一种探究、排斥,又夹杂着些许的鄙夷。 从小谢邵便是被这样的目光包围。 直到康复训练结束,负责人把谢邵拉到了休息室,给他推送了一条早晨刚发布的视频。 “网上的事,你看到了吗?” 谢邵点开了共享屏幕,一名女子的啜泣声霎时立体环绕在休息间。 女子生得面容清秀,在视频中声泪俱下,我见犹怜。 她手持身份牌,实名控诉着玛卡医疗所首席医师川谷雨,对其提出潜规则等无礼要求。被她拒绝后,便让人在她工作时偷换掉输液车里的药品,接着和某位病人联手,导致她被医疗所开除。 当初崔小橘被开除一事被闹得沸沸扬扬,她口中的“某位病人”很容易便猜到是谁。 这还不算完,崔小橘还接着控诉了川谷雨夜晚把她约到医疗所旁边的公园里欲对她图谋不轨,她情急之下正当防卫,却被川谷雨推入水中险些丧命一事。 “崔小橘。”谢邵身体不自觉地紧绷。 腹部被捅一刀又跌入湖水中的濒死感至今仍记忆犹新。 但正因如此,谢邵才和川谷雨身体成功互换了回来。 所以在那之后,他们二人谁都没有理会这位始作俑者。 没想到如今反倒是被她倒打一耙。 负责人观察着谢邵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安慰。 “网上的事情嘛,真真假假,您也别往心里去。只不过这件事情毕竟被太多人关注,康复中心这边为了您的安全,建议您先休息两日,之后凡是涉及到公共训练器材的项目,都会挪到晚上无人时进行。” 谢邵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负责人擦了擦冷汗,忙补充道:“不过康复训练项目中,使用公共器材的项目并不多,康复中心这边也会为您制定更完善的训练计划,并不会耽误您的康复训练,您放心。” “知道了。” 谢邵关掉公共终端机,转身出了休息室。 他不过是被突然牵扯进来的人,尚且受到了这样大的影响。 那处在漩涡中心的川谷雨,此时又在经历着什么? 晚上,谢邵回到了住处,看着一条又一条新闻弹出,脑子倒是冷静了许多。 事情刚发生时,他不是没想过站出来解释自己曾与川谷雨身体互换一事。 但身体互换本就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况且如果那条视频刚发布不久,就有人跳出来替川谷雨担责,还是一个如此荒唐的理由。不仅不会让人信服,反而增加了急于脱罪的嫌疑。 此时,又一篇营销号的报道被推上了热门。 讲的是,某位曾就诊于玛卡医疗所的病人指出,某首席医师德不配位。自己的腿明明有救,某首席医师却坚持让她拆除仿生义肢,使她丢了工作。 这位病人还晒出了打了马赛克的电子病历,问诊医师那一栏里写着“川谷雨”的名字,以及一份详细的诊疗方案。 接着另一条热度更高的新闻立刻取代了那篇营销号的报道。 新闻中写道:一名在玛卡医疗所任职多年的护工透露,前不久轰动一时的15人集体坠楼案中,有5名人员送入玛卡医疗所急救,但最终全部抢救无效。其中不为人知的原因是,当夜的值班医师拒绝参与急救。 几乎是这条消息发布的同时,当夜值班医师的姓名就被人曝了出来。 排在第一名的值班医师就是川谷雨。 与此同时,下面还附加了一条视频,是“川谷雨”刚进急救仓不过十秒就仓皇而出,接着只是站在急救仓外“袖手旁观”。 谢邵握着终端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觉得他应该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 他看着终端机通讯录里“川谷雨”三个大字,身体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忽然“川谷雨”三个字直接弹了出来,刺耳的铃声吓得谢邵一激灵。 许久,他按下接听键。 “谢邵,今天康复训练进行得还顺利?” 川谷雨声音如常,像是在闲聊。 “……我都看到了。”谢邵深吸了一口气,“那些报道我都看到了。” 从元子民父母到医院闹事,再到一条条真假参半的消息被曝光,所有的事情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全都冲着一人而去。 而偏偏当事人却像没事一般,甚至还有心情安慰谢邵。 “别看了,那些都是在胡说八道。” “不是的,川谷雨。” 谢邵捏着终端机,指尖泛白,“那些被曝出的事情,全部都是我做的。” “谢邵,这件事情你不要管。”川谷雨沉声说着。 “为什么不要我管?” 谢邵忽然拔高了声音,“川谷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扛下所有的行为很帅?你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感激你?” “我告诉你,我做的事情,我一个人担着,不需要你大发善心地帮我扛着!” “谢邵,你先冷静一下。” 川谷雨的声音沉了下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谢邵怔住,“川谷雨,你……” “谢邵,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休息,积极配合康复中心那边进行康复训练。” 隔着终端机,川谷雨的声音低沉而清冷。 仿佛又回到了谢邵刚见到川谷雨的那个时候。 那个人永远穿着一丝不苟的蓝大褂,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隐匿了他眼底的所有情绪。 冷静地、公事公办地处理着所有的事情。 谢邵听着终端机里的忙音,愤愤地将终端机扔到一边,钻进被子里。 “川谷雨是小狗!小猪!大胖猪!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再也不管他了!” 次日一早,玛卡医疗所发布了一条声明。 大致内容是:医疗所引进新仪器后,所有的临床实验是家属同意以后才会对病人进行使用,同时病人会享受70%的医疗费减免,并与病人签署协议。 最下面还附加了两张图片,一张是新仪器临床试验资格授权,还有一张是家属同意书。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虽然签字的部分做了遮挡,却让人能猜到大致的名字。 其中最显眼的两位病人名字中就是元子民和谢邵。 这时,谢邵的房门被人敲响。 来人是行参。 “你跟我过来。”行参一把抓住谢邵的胳膊,半扶半拽地把他拖上了车,“你要是还有半点良心,就该念着川儿往日对你的照顾。” “发生什么了?” 谢邵被行参按在副驾驶的座椅上,被强制扣上了安全带。 下一秒,车子一个弹射起步窜了出去。 在谢邵的印象中,行参一直是开朗又健谈的一个人,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当然,谢邵对行参的印象也是在他是“川谷雨”的时候。 “这次的事……我会帮着川谷雨。”谢邵表明了态度。 “帮?”行参冷着脸,仿佛强压着很大的火气,“等你见到川儿再向他解释吧。” 行参的车子刚接近川谷雨家楼下,就见到远处的记者已经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保安多次制止无果,有人已经报了警。 靠近一些,才看到这些记者正围着一名女子做采访。 女子身形高挑瘦削,穿着有些暴露,浑身透着一股子颓败的风尘之气。 谢邵看清女子的面容,怔愣了半晌,下一秒推开车门走了过去。 “妈,你怎么在这?” 第22章 猜测 谢·小狗·邵回到康复中心后,每日都在关注着川谷雨那件事的最新消息。 只不过除了一些蹭热度的擦边新闻,没再出现实质性的报道,但曾经那些抹黑川谷雨的报道仍热度不减。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平常。 只不过在日常的康复训练时,谢邵成了被人议论的焦点。 无论是在康复训练过程中,亦或是在食堂吃饭,所有人都离他很远,但又围在他的周围窃窃私语。 “他就是被主治医师当成试验品的那位,命真大,还能活得好好的。” “听说他在医院的时候是个刺头,专门和医师对着干,有好几家医疗所都不肯收他,没办法才转到了玛卡医疗所。” “也难怪他的主治医师拿他当试验品,这种不可控的病人就是个定时炸弹,死有余辜。” “你们看新闻里他妈妈那个样子,一看也是个不好惹的,要我说那位叫川什么的首席医师虽然可恶,但他也没好哪去。” “就是,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蛋,啧啧啧……” 谢邵放下重力球,拿起毛巾擦拭着额角的汗。 被议论,被孤立,被恶语相向。 他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早就已经习惯。 只是听着旁人的窃窃私语,总能提醒着他,那件事情并没有过去。 这期间,谢邵试图联系母亲,试图从母亲那里寻到突破口。 但母亲自从上次出面接受采访以后,便彻底失去了联系。 一周后,谢邵忽然接到警司的电话。 “您好,请问您是谢邵先生吗?” 谢邵接起电话,心脏莫名地抽动了一下。 “我是谢邵,请问您是?” “我们是北城警司,刚刚在北城小区中发现了您母亲的尸体,致死原因是摄入过量致幻药物。我们希望您……” 接下来的话谢邵没听清,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 “谢邵……谢邵!” 谢邵蹲在殡仪馆门口的地上,回过神时,一柄大伞遮住了淅淅沥沥的雨滴。 川谷雨撑着伞,问他:“入殓前,要不要再看她最后一眼?” 谢邵怔愣地看着川谷雨,良久,他站起身,却踉跄了两步,被川谷雨及时扶住。 “算了,没什么好看的。” 谢邵松开川谷雨,走进了殡仪馆处理后续事宜。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一直是很美的女人。 但是在北城小区,那个破败出租房的地上,却躺着一具瘦骨嶙峋干瘪的尸体。 谢邵很难将她与自己的母亲联想起来。 他已经不记得,母亲是怎么从他记忆中的模样,一点点变成了这副样子。 或许是因为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 又或许是因为……他。 “我知道,从出生时我妈就不喜欢我。” “后来我生了病,她就更加厌弃我。她说,我是她的拖累,困住了她的一生。” 谢邵盯着远去的棺椁,深吸了一口气。 “如今,她自由了。” 谢邵声音平缓,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 却在眨眼间,泪流满面。 * “谢邵,先吃点东西。” 川谷雨拎着一杯热粥走进了出租屋。 谢邵没有理会川谷雨。 他蹲坐在地上,手中正捣鼓着一堆老旧的卡片。 这些都是警司交给他的东西,是他母亲的遗物。 “找到了。” 谢邵握着终端机的手有些颤抖。 “在我妈被记者采访的前一天,有一笔来自匿名账户的转账。只要调查到个匿名账户,就能找到那件事背后主使人是谁!” 川谷雨握着杯子的手骤然收紧。 半晌,将杯子的塑封盖打开,推到谢邵跟前。 “不用查了,谢邵。” “你说什么?” “前天汤臣他们也查到了崔小橘和元子民的父亲账户里多了一笔大额转账,均来自于同一个匿名账户。” 川谷雨的声音有些低哑。 “但就在刚刚,崔小橘、元子民的父母还有涉及此事的所有人,全部失联了。” “失联?!” 谢邵的手一抖,手中的老旧卡片全部掉落到地上。 怎么会这么巧? 是因为有人怕他们拿到证据,所以干脆让所有人消失?还是有其他原因? 那失联的那些人……还活着吗? “谢邵,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明天我会继续回医疗所工作,至于网上那些流言,过段时间自然就会淡下去,你不用担心。” 谢邵抓住川谷雨,“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你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他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地说:“川谷雨,我也是受害者之一,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抱歉,谢邵,把你也牵扯了进来。” 川谷雨握住谢邵的手,将他的手指从自己的衣袖上一根根掰开。 “以后不会了。” 川谷雨的语气极轻,听得谢邵莫名地心慌。 他总觉得川谷雨瞒了他一件大事。 “什么叫以后不会了?” 谢邵起身想要拦住川谷雨,但他的行动还是很迟缓,等他跌跌撞撞地追出去时,终是晚了一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川谷雨坐上了一辆黑色的车子。 “川谷雨!你给我说清楚!” 谢邵看着逐渐远去的车子,这些天憋闷的心里似乎骤然空了一块。 谢邵站在楼下,像一只失了方向的无头苍蝇,徘徊了许久。 在返回母亲的出租屋时,看着放着勺子还在冒热气的营养粥,似是才寻到发泄口,一脚踢了过去。 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这段时间的担心,这些天不眠不休地找寻,在有了新发现便第一时间告诉川谷雨。 结果当事人一句算了,一句抱歉,就结束了? 他又算什么? 谢邵很烦躁,比任何时候都要烦躁。 他拿起终端机,看着上面“川谷雨”的名字,比划了许久,点击了删除。 谢邵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半晌,又掏出终端机,把“川谷雨”的名字从回收站里拖了出来。 一分钟过后,他又把那人的联系方式删除。 又从回收站里拖了出来。 …… 谢邵握着终端机,从白天戳到黑夜。 直到终端机没电罢工。 出租屋里唯一的光源熄灭,一片漆黑。 谢邵将终端机扔在一边,脱力地躺在地上。 他好像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时而梦到小时候母亲冷眼看着他,然后把他关在家门外,一关就是一整夜,好几次因为外面温度太低,险些被冻死。时而又梦到川谷雨冷眼看着他,却一次次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 拉回……拉回…… 好像有人在掐他的脸。 谢邵拍开那只掐他脸的爪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眼前蹲着一大坨黑漆漆的影子。 “你还回来干嘛?我不要你管!” 谢邵的声音有点哑,带着一股莫名的委屈。 黑影动了动,似乎在笑。 “呦,小朋友起床气还挺大。” 原来不是他。 谢邵瞬间清醒了过来,起身打开了顶灯。 房间骤然明亮,照清地上坐着的人。 “……汤臣?” 汤臣曲腿坐在小板凳上,笑问:“不然呢?” 谢邵抬手摸了摸脸,不知是刚刚被掐的还是尴尬的,这会儿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汤臣见到谢邵这副模样,抬手探了下他的额头。 “啧,有些发热。” 他掏出了一个方正的便携药箱,从里面找到了对应药品递给了谢邵。 “得亏某人嘱托我来照看一下你,还让我带了日常药品上来。” 谢邵知道汤臣口中的“某人”说的是谁。 心里炸了毛的情绪似乎被抚平了一些。 “我没事。” 谢邵嘴上说着,但还是乖乖接过汤臣手中的药片吞了下去。 对待汤臣,他浑身上下竖起的刺好像一瞬间就蔫了,甚至称得上礼貌。 “谢谢,如果可以的话,能顺路把我送到康复中心吗?” * 回到康复中心后,其他人见到谢邵后还是会远远地躲开。 但已经没人再议论他。 谢邵的公共训练项目也从夜间全部恢复到了白天。 这件一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就像是被按下了删除键。 一夜之间被网络淡忘,被所有人淡忘。 多年以后,谢邵才知道此事是川南先生出面摆平的。 彼时的谢邵仍被困在一团迷雾之中。 他觉得心中有许多疑问,许多猜想,一团纷乱。 却无人能问,无人可讲。 与此同时,他的生活在逐渐归于平静。 只不过听别人说,那个每天早晨以见到川谷雨为一件幸运事情的小护工,见到川谷雨后就只剩下打招呼便匆匆离去。 川谷雨手中也不再新增病人。 按理来说,每一位医师手下会有四到五名病人,尤其像川谷雨这种首屈一指的首席医师,会不停地接受新的病人。 但随着8号病房的老人离世,谢邵转去了康复中心,42号病人出了事。 如今川谷雨手底下只剩13号病房的小姑娘一人。 而就在一周前,13号病房的小姑娘也转去了其他医疗所。 至此,这位玛卡医疗所首席医师手中,竟再无一名病人。 这天,康复中心的负责人找到了谢邵。 “恭喜你谢先生,你的康复训练很顺利,预计再有一周训练就可以结束,以后你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动自如了。” 谢邵听到以后,并没想象中那般欣喜。 反而心底升起一种无措的空虚。 这是一件喜事,谢邵拿起终端机想同别人诉说,却发现无人分享。 最后一次康复训练结束后,正赶上微雨时节。 谢邵来到玛卡医疗所,进行最后一次复查。 “谢邵?你是回来复查的吧?”护工长认出了他。 谢邵点头。 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期待。 护工长却告诉他,“你的主治医师今早已经更改成周祥医师了呢。” “什么?” 护工长笑眯眯地通知谢邵。 “您的前主治医师川主任,在上周就离职了呢。” 第23章 遗物 谢·小狗·邵回到康复中心后,每日都在关注着川谷雨那件事的最新消息。 只不过除了一些蹭热度的擦边新闻,没再出现实质性的报道,但曾经那些抹黑川谷雨的报道仍热度不减。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平常。 只不过在日常的康复训练时,谢邵成了被人议论的焦点。 无论是在康复训练过程中,亦或是在食堂吃饭,所有人都离他很远,但又围在他的周围窃窃私语。 “他就是被主治医师当成试验品的那位,命真大,还能活得好好的。” “听说他在医院的时候是个刺头,专门和医师对着干,有好几家诊疗所都不肯收他,没办法才转到了玛卡诊疗所。” “也难怪他的主治医师拿他当试验品,这种不可控的病人就是个定时炸弹,死有余辜。” “你们看新闻里他妈妈那个样子,一看也是个不好惹的,要我说那位叫川什么的首席医师虽然可恶,但他也没好哪去。” “就是,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蛋,啧啧啧……” 谢邵放下重力球,拿起毛巾擦拭着额角的汗。 被议论,被孤立,被恶语相向。 他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早就已经习惯。 只是听着旁人的窃窃私语,总能提醒着他,那件事情并没有过去。 这期间,谢邵试图联系母亲,试图从母亲那里寻到突破口。 但母亲自从上次出面接受采访以后,便彻底失去了联系。 一周后,谢邵忽然接到警司的电话。 “您好,请问您是谢邵先生吗?” 谢邵接起电话,心脏莫名地抽动了一下。 “我是谢邵,请问您是?” “我们是北城警司,刚刚在北城小区中发现了您母亲的尸体,致死原因是摄入过量致幻药物。我们希望您……” 接下来的话谢邵没听清,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 “谢邵……谢邵!” 谢邵蹲在殡仪馆门口的地上,回过神时,一柄大伞遮住了淅淅沥沥的雨滴。 川谷雨撑着伞,问他:“入殓前,要不要再看她最后一眼?” 谢邵怔愣地看着川谷雨,良久,他站起身,却踉跄了两步,被川谷雨及时扶住。 “算了,没什么好看的。” 谢邵松开川谷雨,走进了殡仪馆处理后续事宜。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一直是很美的女人。 但是在北城小区,那个破败出租房的地上,却躺着一具瘦骨嶙峋干瘪的尸体。 谢邵很难将她与自己的母亲联想起来。 他已经不记得,母亲是怎么从他记忆中的模样,一点点变成了这副样子。 或许是因为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 又或许是因为……他。 “我知道,从出生时我妈就不喜欢我。” “后来我生了病,她就更加厌弃我。她说,我是她的拖累,困住了她的一生。” 谢邵盯着远去的棺椁,深吸了一口气。 “如今,她自由了。” 谢邵声音平缓,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 却在眨眼间,泪流满面。 * “谢邵,先吃点东西。” 川谷雨拎着一杯热粥走进了出租屋。 谢邵没有理会川谷雨。 他蹲坐在地上,手中正捣鼓着一堆老旧的卡片。 这些都是警司交给他的东西,是他母亲的遗物。 “找到了。” 谢邵握着终端机的手有些颤抖。 “在我妈被记者采访的前一天,有一笔来自匿名账户的转账。只要调查到个匿名账户,就能找到那件事背后主使人是谁!” 川谷雨握着杯子的手骤然收紧。 半晌,将杯子的塑封盖打开,推到谢邵跟前。 “不用查了,谢邵。” “你说什么?” “前天汤臣他们也查到了崔小橘和元子民的父亲账户里多了一笔大额转账,均来自于同一个匿名账户。” 川谷雨的声音有些低哑。 “但就在刚刚,崔小橘、元子民的父母还有涉及此事的所有人,全部失联了。” “失联?!” 谢邵的手一抖,手中的老旧卡片全部掉落到地上。 怎么会这么巧? 是因为有人怕他们拿到证据,所以干脆让所有人消失?还是有其他原因? 那失联的那些人……还活着吗? “谢邵,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明天我会继续回医疗所工作,至于网上那些流言,过段时间自然就会淡下去,你不用担心。” 谢邵抓住川谷雨,“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你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他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地说:“川谷雨,我也是受害者之一,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抱歉,谢邵,把你也牵扯了进来。” 川谷雨握住谢邵的手,将他的手指从自己的衣袖上一根根掰开。 “以后不会了。” 川谷雨的语气极轻,听得谢邵莫名地心慌。 他总觉得川谷雨瞒了他一件大事。 “什么叫以后不会了?” 谢邵起身想要拦住川谷雨,但他的行动还是很迟缓,等他跌跌撞撞地追出去时,终是晚了一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川谷雨坐上了一辆黑色的车子。 “川谷雨!你给我说清楚!” 谢邵看着逐渐远去的车子,这些天憋闷的心里似乎骤然空了一块。 谢邵站在楼下,像一只失了方向的无头苍蝇,徘徊了许久。 在返回母亲的出租屋时,看着放着勺子还在冒热气的营养粥,似是才寻到发泄口,一脚踢了过去。 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这段时间的担心,这些天不眠不休地找寻,在有了新发现便第一时间告诉川谷雨。 结果当事人一句算了,一句抱歉,就结束了? 他又算什么? 谢邵很烦躁,比任何时候都要烦躁。 他拿起终端机,看着上面“川谷雨”的名字,比划了许久,点击了删除。 谢邵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半晌,又掏出终端机,把“川谷雨”的名字从回收站里拖了出来。 一分钟过后,他又把那人的联系方式删除。 又从回收站里拖了出来。 …… 谢邵握着终端机,从白天戳到黑夜。 直到终端机没电罢工。 出租屋里唯一的光源熄灭,一片漆黑。 谢邵将终端机扔在一边,脱力地躺在地上。 他好像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时而梦到小时候母亲冷眼看着他,然后把他关在家门外,一关就是一整夜,好几次因为外面温度太低,险些被冻死。时而又梦到川谷雨冷眼看着他,却一次次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 拉回……拉回…… 好像有人在掐他的脸。 谢邵拍开那只掐他脸的爪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眼前蹲着一大坨黑漆漆的影子。 “你还回来干嘛?我不要你管!” 谢邵的声音有点哑,带着一股莫名的委屈。 黑影动了动,似乎在笑。 “呦,小朋友起床气还挺大。” 原来不是他。 谢邵瞬间清醒了过来,起身打开了顶灯。 房间骤然明亮,照清地上坐着的人。 “……汤臣?” 汤臣曲腿坐在小板凳上,笑问:“不然呢?” 谢邵抬手摸了摸脸,不知是刚刚被掐的还是尴尬的,这会儿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汤臣见到谢邵这副模样,抬手探了下他的额头。 “啧,有些发热。” 他掏出了一个方正的便携药箱,从里面找到了对应药品递给了谢邵。 “得亏某人嘱托我来照看一下你,还让我带了日常药品上来。” 谢邵知道汤臣口中的“某人”说的是谁。 心里炸了毛的情绪似乎被抚平了一些。 “我没事。” 谢邵嘴上说着,但还是乖乖接过汤臣手中的药片吞了下去。 对待汤臣,他浑身上下竖起的刺好像一瞬间就蔫了,甚至称得上礼貌。 “谢谢,如果可以的话,能顺路把我送到康复中心吗?” * 回到康复中心后,其他人见到谢邵后还是会远远地躲开。 但已经没人再议论他。 谢邵的公共训练项目也从夜间全部恢复到了白天。 这件一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就像是被按下了删除键。 一夜之间被网络淡忘,被所有人淡忘。 多年以后,谢邵才知道此事是川南先生出面摆平的。 彼时的谢邵仍被困在一团迷雾之中。 他觉得心中有许多疑问,许多猜想,一团纷乱。 却无人能问,无人可讲。 与此同时,他的生活在逐渐归于平静。 只不过听别人说,那个每天早晨以见到川谷雨为一件幸运事情的小护工,见到川谷雨后就只剩下打招呼便匆匆离去。 川谷雨手中也不再新增病人。 按理来说,每一位医师手下会有四到五名病人,尤其像川谷雨这种首屈一指的首席医师,会不停地接受新的病人。 但随着8号病房的老人离世,谢邵转去了康复中心,42号病人出了事。 如今川谷雨手底下只剩13号病房的小姑娘一人。 而就在一周前,13号病房的小姑娘也转去了其他医疗所。 至此,这位玛卡医疗所首席医师手中,竟再无一名病人。 这天,康复中心的负责人找到了谢邵。 “恭喜你谢先生,你的康复训练很顺利,预计再有一周训练就可以结束,以后你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动自如了。” 谢邵听到以后,并没想象中那般欣喜。 反而心底升起一种无措的空虚。 这是一件喜事,谢邵拿起终端机想同别人诉说,却发现无人分享。 最后一次康复训练结束后,正赶上微雨时节。 谢邵来到玛卡诊疗所,进行最后一次复查。 “谢邵?你是回来复查的吧?”护工长认出了他。 谢邵点头。 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期待。 护工长却告诉他,“你的主治医师今早已经更改成周祥医师了呢。” “什么?” 护工长笑眯眯地通知谢邵。 “您的前主治医师川主任,在上周就离职了呢。” 第24章 终了 周祥…… 谢邵对这个人的印象并不是很好。 正想着,周祥穿着蓝大褂,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胸前那金灿灿的“首席医师”胸牌刺痛了谢邵的双眼。 一家医疗所至多有两名首席医师。 如今川谷雨离职了,自然就有人顶上。医疗所离了谁都是一样的。 “谢先生,又见面了。” 周祥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拿出了镇定剂的瓶子。 “你要做什么?”谢邵皱眉。 “鉴于你上次在检查过程中有乱动的前科,所以这次在检查前会先对你使用镇定剂。” “镇定剂有可能对神经造成损伤,你凭什么对我乱用?” 周祥整理了下胸前别着的“首席医师”胸牌,笑道: “就凭我是首席医师。” “我拒绝!” “拒绝无效。” 谢邵正欲起身离开,下一秒被绑带扣在了仪器上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地看着周祥举起了镇定剂。 “你这样胡乱使用药品,我会去院长那举报!” “举报?”周祥浑然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你尽管去好了,我有我的诊疗方案,按照诊疗方案为病人给予适当的帮助,即便是院长来了也不会说什么。” “周医师!”芮馨跑过来挡在了谢邵跟前,“我是护工长派来协助您的,谢先生是我负责照看的病人之一,他从前在做检查时,是不需要使用镇定剂的。” “嗯?”周祥微微挑眉,“你方才叫我什么?” 芮馨身形一颤,咬了咬下唇,“周、周主任。” “所以护工长姐姐派你过来,是不相信我的医术了?”周祥笑眯眯地问道。 “不是的,只是谢先生是我从前负责照看的病人。” “你也说了,是‘从前’。现在不是了,出去。” “周主任,你不可以这么做……” 芮馨是被安保人员拖出去的,原因是阻碍首席医师问诊。 拜周祥所赐,谢邵第一次知道首席医师竟然有这么多的特权。 不过是走了个神的功夫,谢邵只觉得右臂一凉,熟悉的眩晕感接踵而至。 当再次醒过来时,病房里只剩谢邵一人。 刚刚恢复的身体因为镇定剂的影响,行动又变得迟缓了许多。 他撑着医疗所放置的备用拐杖走到走廊,无意间听到小护工们聚在一处议论。 “如今新上任的周主任可比之前的川主任好说话多了,只要好处给到位,什么都可以通融。” “是呢,如果当初崔小橘遇到的是周主任,想必就不会被开除了。” “你们听说吗?之前的川主任之所以来咱们这,就是为了积累资历。如今有了临床实践经历,到了天使研究院那边直接上任导师,带领八人以上团队。” “可不是嘛,难怪他之前在医疗所只接收疑难杂症的病人,合着是为了自己的实验数据做参考呢。” “唉,别人做实验都是拿小白鼠,这位做实验直接拿活生生的人,啧啧啧。” “谁让人家有个好父亲呢……” 谢邵拎着拐杖,朝着那群人走去。 “让开,好狗不挡路。” “哎哎?这谁啊?”一名小护工被挤到了一边。 “咦?这不是害小橘姐被开除的那个谢邵?” “对!就是他!他和川主任蛇鼠一窝,合起伙来把崔小橘赶走了。” “你刚刚说什么?”谢邵回过头,举着正在录音的终端机,“你再说一遍。” 小护工被谢邵的神色吓得后退了一步。 “你……” 谢邵举着终端机,“你方才说的那些,有证据吗?如果没有证据,我会起诉你诽谤他人。” 小护工一噎,小声道:“我们不过是闲着聊天而已,要你管。” 谢邵冷笑了一声,“屎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 “你这个人怎么……” “算了算了。”另一名小护工把一群人拉走,“听说他是那个什么贰叁壹法学系的学生,他们那种人最喜欢咬文嚼字搬弄是非的。” “就是,和川主任关系好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会儿谢邵的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举起拐杖朝着几人扔去。 小护工们被吓得尖叫着四散跑开。 “归还医疗设备而已,别那么大惊小怪,当心吵到其他的病人投诉你们。” 谢邵冷眼警告几人,转身离开。 没走两步,看到靠在一廊柱上不知看了多久的热闹的汤臣。 “呦,小朋友忙完了?” 谢邵看了一眼汤臣的穿着:最新款限量款腕表,高定的暗灰色正装,擦得锃亮的皮鞋,活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 “你怎么在这?”谢邵问。 “来找人,可惜人不在。” 谢邵抿了下唇,“你来找川谷雨?他一周前已经离职了?” “嗯?” 汤臣步子一顿,随即点头应和,“哦,我忘了。” “……”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一起吃个饭如何?庆祝你康复。”汤臣提议道。 正好,他也没什么可做。 谢邵动了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身子,方才镇定剂的药劲已经过了大半,这会儿已经可以脱离拐杖了,只不过走得有点慢。 汤臣迁就着谢邵的步速,随意定了一家餐厅。 到了地方,谢邵才发现这家餐厅他来过,不仅来过,还正是行参对着“他”表白的地方。 那日他吃的也是T骨牛排。 今日…… “你、你看着我干嘛?” 谢邵看着目光灼灼的汤臣,此情此景难免与那天重合,心中登时窜起一股不详地预感。 “没什么。”汤臣把手伸到了口袋里,似乎在掏什么东西。 “只是觉得你长大了,遇到事也会反击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会胡乱发脾气的小朋友了。” “所、所以呢?” 谢邵不自觉地把身体往后挪了挪,手里的T骨牛排瞬间不香了。 “所以……哈哈。”汤臣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 “不行,行参那副模样我可学不来。” “???” “看你心情不好,想着逗一逗你。” 汤臣优雅地切着盘中的牛排,“小朋友怎么了?有心事?” 谢邵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骨头,“……没什么。” “那我给你讲一讲阿川上学时候的事,你想不想听?”汤臣压低了声音,似乎又想到了有趣的事, “嗯!”谢邵下意识地点头,蓦地反应过来又别过了脸,“也没那么想。” 汤臣笑弯了眼。 “你想不到吧?阿川小时候其实是一个很开朗健谈的人。” 听到川谷雨的曾经,谢邵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 “他还有一个弟弟,比他小5岁,两个人从小一起玩到大,感情十分要好。” “弟弟?” 谢邵第一次听说川谷雨还有一个弟弟。 汤臣点头,“不过是邻家的弟弟,但胜似亲人。说起来这个人的名字你应该也听过,叫‘陈阿絮’。” “啊。” 这个名字谢邵太熟悉了。 第一次听到汤臣跟川谷雨提起时,他一直都在想陈阿絮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个名字听起来如此耳熟。 直到有一次他听到了川谷雨的信息提示音时,终于有了答案。 他与川谷雨身体互换了一个月之久,几乎每天都被川谷雨那奇特的提示音荼毒。 听得久了,就能从那哭声中隐隐分辨出一个名字——阿絮。 “川谷雨的终端机提示音……” “小朋友真细心。”汤臣竖了个大拇指。 “这么多年,阿川一直在用陈阿絮葬礼上,他母亲的哭声做提示音。对于陈阿絮的死,阿川一直耿耿于怀,甚至一度需要接受心理干预。” “陈阿絮是因何而死?” “生病。”汤臣说:“具体是什么病阿川并没有细说,只知道是一种疑难杂症。” “疑难杂症。” 谢邵垂下眼,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我……和陈阿絮很像吗?” “像也不像。”汤臣说,“你与陈阿絮的遭遇相似,不过陈阿絮遇到了阿川。阿川这个人,打小就容易对人心生恻隐。所以他对陈阿絮十分照顾,陈阿絮也很是依赖阿川。从前我们见阿川时,陈阿絮总会跟在身边。” “正因如此,陈阿絮生病后阿川才十分自责。他一直认为,自己身为医者连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体出现异样都察觉不到,是他的失责。” “其实这事也不怪阿川。陈阿絮最初被查出生病时,是可以治好的,但是需要摘去生(和谐)殖|器官。陈阿絮坚决反对,央求着阿川更改治疗方案。阿川很疼陈阿絮,所以最终采取了保守治疗,但是却没能遏制住病情。” “从那以后,阿川变得沉闷了许多,救治病人时会严格地依照体征数据,也因此常被人说不近人情……” 谢邵直到回到康复中心,汤臣的那些话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有那么一刻,他忽然很想给川谷雨拨个通讯。 没有原因,只是想。 很想很想。 通讯拨通后,提示音只想了一秒。 “您好,您拨打的通讯已注销。” 冰冷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回荡在房间中,谢邵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冷了下去。 是啊。 他给川谷雨打电话做什么呢? 自从他康复以后,便已不再是川谷雨的病人。 如今川谷雨高升,他也康复了,他又有什么理由再联系他? 谢邵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将川谷雨的通讯方式从列表里删除。 * 清明节那日,小雨。 谢邵带着一束百合前往九州陵园祭奠母亲。 由于九州陵园的墓碑是按照字母顺序排列的,所以母亲“陈娥”的墓碑刚好就在“陈阿絮”旁边。 谢邵在母亲的墓碑前站了许久,久到细雨吹进伞下淋湿了衣衫。 他扫了一眼旁边陈阿絮的墓碑,上面放着一束崭新的雏菊。 雏菊——深藏在心底的爱。 他知道是谁放的。 谢邵干脆收了伞,慢慢踱出了陵园。 转身时,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撑着一把黑伞,背影一如既往地笔直挺拔。 良久,谢邵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他与川谷雨如今不过是桥归桥,路归路。 或许本就该如此。 第25章 汤臣番外(一) 汤臣收到川谷雨的消息时,正站在长浦江边的写字楼里看热闹。 手里端着一杯加了冰的八二年火碧,品得津津乐道。 看到川谷雨的消息后,汤臣瞬间把杯子搁在了一边,拿出了十二分的专业素养,认真地回了一条消息。 毕竟这位大忙人可是难得主动联系他一次。 最难得的是,这次还是因为一名叫“谢邵”的少年。 川谷雨这个人一向公私分明,能让他破例的人,汤臣很是好奇。 所以他打算去见一见这名能让川谷雨多次提起的少年。 只不过第一次见面的方式,有些匪夷所思。 不得不承认,灵魂这种东西真是神奇,即便是套着别人的壳子,也掩盖不住它本身的模样。 所以,当谢邵顶着川谷雨的皮囊出现时,汤臣一眼就瞧出了异样。 谢邵用着川谷雨的那双狭长的眸子看了过来,却有着小鹿一般的神情。 那一刻,汤臣就知道,川谷雨的恻隐之心又犯了。 不过谢邵这个孩子很有趣,他虽然浑身带刺,却不是无差别攻击,单单只冲着川谷雨一人。 汤臣看着谢邵和川谷雨二人一来二去的互动,忽然觉得川谷雨有救了。 这名谢邵少年身上的刺,或许刚好能挑开川谷雨身上的壳。 有了这一发现,汤臣很开心,回去的路上同川谷雨说了很多。 作为心理医师,他不可以掺杂着主观意识去引导病人,但是作为朋友可以。 正说到兴头上,路口忽然窜出一辆银色的万凯伦。 手动驾驶什么都好,就是得手动。 不出意外地,汤臣的这辆今天刚提出来的保分捷和对面的万凯伦来了个脸贴脸。 “抱歉。” 对面的车上下来一名男人,肩宽腰窄梳着板寸。 古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位没笑都已经在汤臣的审美上疯狂蹦迪了,要是笑起来…… 汤臣摸着下巴,翘起的嘴角掩在了指尖下。 “刚刚有些着急,你这车子……” 男人看着汤臣这辆限量款保分捷,目光变得十分复杂,大概是在纠结车子的赔偿问题。 按照交通规则,的确是男人的责任,但是凡事都有变数。 汤臣摆了摆手,“方才是我在车子上接打通讯而没有切换自动驾驶,我的责任。” 说完直接拿出终端机联系了保险公司。 保险公司的人员很快到了现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辆乔治九顿。 汤臣从司机手中接过车钥匙,诚挚地向男人发出了邀请。 “方才车子开得那么急是有急事吧?因为我的原因耽误了时间我很抱歉,不如送你一程?” 男人抬手看了一眼时间。 这个时间点共享出租的确很难叫到,犹豫了片刻后上了车子。 “去哪?” “玛卡医疗所,多谢了。” 巧了,他刚从那出来。 汤臣把行参安稳地送到了玛卡医疗所楼下,顺便秀了一下甩尾入库的车技。 “车子送修大概需要几日时间。”汤臣晃了晃手中乔治九顿的车钥匙,“要不这辆车子先借给你?” 男人看着汤臣,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乔治九顿,眼神充满了震惊。 最终男人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 富贵不淫,很好。 汤臣笑眯眯地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打开了玛卡医疗所的官网。 很快,他就在官网上找到了男人的名字:预备首席医师——行参。 * 汤臣有一个习惯,遇到休息日的前一晚必定要出去放松一番。 有人作陪最好,没人同行也无所谓。 难得有一个三连休的假期,汤臣便逛到了暮色夜场。 灯光昏暗,但氛围却不错。 汤臣点了一杯高浓度特调,便靠在老板提前为他预留的卡位里,一点一点呷着。 他这视线极好,又不会被旁人打扰。 汤臣兴致缺缺地看着场上的节目,忽然在不远处的吧台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呦,好巧。”汤臣端着杯子走到行参跟前坐下,“一起喝一杯?” 行参抬头,眼神已经带了些许的迷离。 他抬手冲着汤臣扬了扬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有烦心事?”汤臣问道。 “算是吧。” 行参的口风严,汤臣套了半天的话,才知道这人是告白失败了。 不过他却了解到,行参和他的性向相同。 这不是巧了。 汤臣身为一级心理医师,只要他想,就能跟人聊得投机。 两个人被酒精勾着,又刚好投缘,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床上。 这次是汤臣主动,所以他愿意先屈居人下。 行参对于这方面很佛系,他顺了汤臣的意,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倒是有那么几分粗狂狂野。 汤臣很是受用,不过几番情动过后却听那人却含糊地喊了一个字音——川儿。 “……” 下一秒,汤臣抬脚把人踹了下去。 第二天,行参是被烟味呛醒的。 汤臣坐在床边,指间夹着雪茄,也不抽,就那么燃着。 行参支棱起身,搓着脸沉默了半晌,哑声道了一句,“抱歉。” “没事儿。”汤臣把雪茄按灭扔到了一边,“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 说完下床穿好了衣服,“我是汤臣,下次别叫错了。” “……” 汤臣走得潇洒,却在出门后还是没忍住揉了揉腰。 到底是年龄渐长,不如从前了。 不过接下来还有事,他想休息也不能。 他匆忙地赶到了玛卡医疗所,进入52号病房时,病房里却被窗帘遮得宛如黑夜。 需要开导的人右手缠着绷带,正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怎么回事?”汤臣用气音问着病床上的人。 川谷雨按着眉心,把昨晚的事又说了一遍,“带他去散散心吧,这孩子也是可怜。” “行。”汤臣应了下来,“不过这事得算我加班,要额外收费。” “……” “那就把行医师的私人联系方式告诉我?” “你们?” “玩玩。” 川谷雨不赞同地皱眉,但最终没多说什么。 这两个人的性子川谷雨了解,都是不会吃亏的人。 汤臣看着谢邵还没有转醒的意思,干脆躺在了旁边的陪护床上。 毕竟昨晚折腾了一宿,累。 * 谢邵这孩子挺聪明,就是爱钻牛角尖。 汤臣为了开导这孩子,搬出了他的私人游艇,又特意找人演了一出拙劣的戏码。 但谢邵这小孩单纯,哄好以后把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想明白。 正巧这时通讯响了起来,汤臣看了一眼终端机上的名字,勾起了唇角。 “是我,行参。” “我知道。” “你今早走得匆忙,有一样东西忘记给你,你现在在哪?我叫派送员给你送过去。” 汤臣看了一眼幽暗的江水,笑道:“长浦江,星海号游艇。” “……”那边沉默了半晌,“等一会。” 等了一会,汤臣没想到还真的收到了东西。 是一个纸袋,很轻。 汤臣打开,看到里面躺着一管消炎软膏后差点气笑。 ——多谢,行医师真细心。 ——不客气。 ——这东西我一定随身带着,方便下次你用。 ——…… 汤臣实在是疲累,收了东西便靠在长椅上睡着了。 他歇了一夜,没想到第二日清晨醒来,发现谢邵竟然在甲板上站了一宿。 糟糕。 汤臣难得心虚了一回。 他脱下大衣裹在了谢邵身上,然后连人带衣服把他塞到了车里。 谢邵一脸茫然地看着汤臣,半晌,恍然道:“汤臣,我明白你所说‘及时止损’的意思了。我回去后,就想办法和川谷雨互换回来。” 下一秒,整个人便倒栽葱似的从座椅上折了下去。 “谢邵!” 疯了。 他从前觉得谢邵这孩子挺机灵的,没想到居然这么轴。 为此,川谷雨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汤臣自知理亏,所以一周没搭理行参。 * 川谷雨受伤了,谢邵很担心。 看着谢邵的样子,汤臣决定再推他俩一把。 这么多年,除去治疗的时间,汤臣第一次在川谷雨面前提到陈阿絮。 果不其然,川谷雨生气了,但是这次生气是因为陈阿絮这个名字,被谢邵听到了。 汤臣看着“火候”差不多,便溜出了病房,刚巧在走廊里遇到了行参。 “阿川醒了,不去看看?” “看过了。”行参盯着汤臣,“再说,那不是有谢邵?” 汤臣挑眉,“你也发现了?” 行参一把将汤臣拽到了办公室里,抵在了门上,“我了解川儿,也知道谢邵,他们两个性格差得那么多,很难发现?” “那你还跟‘他’告白?” “谢邵那孩子藏不住事,回去一定会跟川儿说。”行参皱了下眉,但也没有反抗,“我对川儿说不出口,正好有人递个话。” 汤臣动作不停,来了狠劲,“话递过了,转身便与我这样?” 行参吸了口凉气,提醒道:“我虽然下班了,但还没去打卡,你收着点。” “看心情吧。” 夜里,行参又被汤臣捣弄醒了。 “要做就做,别扯我脸。”行参把汤臣的手扯到了一边。 “我就是想看看行医师有多少副面孔。”汤臣撑着下巴,“阳光开朗?淡漠精明?究竟哪个是你?” “你喜欢哪个?”行参彻底被弄精神了。 “都行。”汤臣凑了过去,又开始了新的一轮。 “都无所谓。” 长夜漫漫,这才刚刚开始。 第26章 物是 四年后 “谢律师,刚刚审查院通知,郑华审判的时间提前了。” “提前到什么时候?” “下周二。” 谢邵收起体检单,看了一眼日期。 下周二……那不就是四天后? “怎么这么急?” “审查院告知是由于证据充分,证据链完整。再加上李四的家属那边催得紧,要求尽早结案。” “好的,我知道了。” 谢邵抻着脖子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队列,又看了一下时间。 律所安排的每年一次例行体检身体,今年碰巧安排在了玛卡医疗所。 “体检身体的一律靠右排队等着。”久护工满眼不耐地指挥众人,“让开让开,把急救通道让开。” 谢邵随手拉住一名小护问,“我们已经等了一个半小时了,还要等多久?” “久护工长不是说了嘛,等医疗所的病人检查完就到你们了。” 小护工抱着电子病历本,没给谢邵再追问的机会,颠颠跑远了。 听说原来的护工长因为年纪原因已经调任到了其他岗位,现在的护工长是久护工。 行参也在四年前从玛卡医疗所离职到异星进修,为期四年,回来以后无论在哪里就职直接升任首席医师。 谢邵最后瞅了一眼这里熟悉的陈设和陌生的面孔,转身离开了医疗所。 他就不该来,不过是体检身体的医疗所恰好定在了玛卡而已,他又在希冀什么。 还是工作要紧。 “嗯,今天上午10点30分,我要见一见我的委托人郑华。” 谢邵坐在车里,用终端机联系了警司。 路过天使研究院时,刚好看见一辆保姆车缓缓使出。 车牌号很眼熟,如果谢邵没记错的话,这辆车四年前曾在玛卡医疗所门口见过,正是川南先生的车。 谢邵蓦地收回视线,专心研究着手中的资料。 “谢律师,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李四倒在地上的时候还有气呢,所以您一定得帮帮我!” 隔着铁栏杆,郑华坐在椅子上有点激动。 “我就是来帮你的,但前提是需要你的配合。” 谢邵握着触控笔,整理着终端机上的最新证据。 “配合配合,我一定全力配合。” “你再详细说一下当晚你和李四为什么会出现在桥下?都做了什么?” “我不是没有工作么,那晚李四说有一份好的工作要介绍给我,要与我当面聊,所以我和他相约在桥下。”郑华搓着手,“结果到了那以后李四跟我说是一个掏粪的工作,不仅如此他还嘲笑我年龄大,说我是半截入土的人,只能做这种工作。” “谢律师,他根本就不是诚心给我介绍工作,而是要羞辱我!” “所以你就拿箱子砸了李四的头?”谢邵问。 “……我当时也是生气,就砸了一下,我可以确定,我根本就没用力,结果他就晕了。” “那后来你又把李四埋在土里是怎么回事?” “谁让他嘲笑我是半截入土的人?所以我就趁着他晕倒,把他也埋在土里半截,但真的只有半截,根本闷不死人……” 谢邵按了按太阳穴。 “之后你与李四联系过吗?” “没有没有,我要是跟李四有联系,哪能不知道他死了呢。” 发现李四的尸体是在一周前接到施工人员举报,桥下发现了一具被掩埋的尸体。 经检验,死亡时间正是一个月以前,死亡原因是窒息而亡,现场又刚好发现了占有郑华指纹的废旧钢板。 桥下没有监控,因此根本无法确定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桥两边道路上的监控排到了郑华与李四一前一后去了桥下,半个小时后郑华独自离开。 “谢律师,怎么样?我是无罪的吧?” 谢邵叹了口气,“依目前的证据来看,你的确是第一嫌疑人。” “可人不是我杀的啊!”郑华激动地站起身,被人又按回到座椅上,“总不能因为我有嫌疑,就直接定我的罪吧。” “你放心,律法是公平公正的。”谢邵整理了一下资料,“我去一下现场,如果你是被冤枉的,就一定会有证据证实。” 郑华的委托是谢邵前天才接手的,因为证据指向性太过明显而郑华给出的价格又低,所以才落到了谢邵的头上。 算起来,这还是谢邵成为大律师后第一份委托。 四年前,谢邵毕业后本应该被校推直接进入审查院,但是因为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医疗所导致课上出席时间不足,从而失去了校推的资格,最终入职了阿卡律所。 前三年他一直在做大律师的助理,直到今年才正式成为一名大律师。 所以郑华这份委托,谢邵格外重视,无关价格。 到了现场,谢邵看了一眼挖出李四的土坑,深且规整,根本不像是郑华所说用废旧钢板挖出的半身大小。 他又看了一眼桥下湍急的水流,想到一件很关键的问题。 “婶子,听说一到下雨天河水会把桥下的那里都淹了?” 谢邵指着桥下所剩不多的泥地,询问看热闹的路人。 “哎!”女人点头,“下小雨的时候还好呦,要是下了大雨,那里就妥妥就没啦。” 女人指着警戒线围住的地方,“Y市这么多桥,你看看哪个桥下面没住过人,只有这座长桥,啧啧啧,雨说下就下,水说涨就涨,搞不好睡一觉人就被冲跑啦。” “水流有那么急?”谢邵问。 “可不。”婶子撇了撇嘴,“小伙子,你知道这座桥当初为什么建在这吗?” 谢邵摇头。 “因为这里曾经是湛江最窄的地方。起初建的只是两人高的石桥,结果建了没到两年就被冲垮啦,后来就建了这座大的。”婶子一指河中央,“最开始江岸是在那里,后来被水越冲越靠后,喏,现在就只剩那么一点点啦。” 婶子似是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嘴中不住念叨着“沧海桑田”。 谢邵登时想到了什么,立即翻找了一下近一个月的天气预报。 下过暴雨,而且次数还不少,按照这样的降雨量,现在这河水的水位肯定要比一个月前高不少。 他跑到勘察队跟前,看到站在一旁正在记录着什么的队员,笑问道:“姐姐,我想问一下被水没过的河岸勘测完了吗?” 谢邵长得好看,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笑眯眯地倒是问出来不少东西。 根据勘测队的结果显示,靠近河岸的确有一处很浅的凹陷,差不多半个人大小,但由于多次被河水淹没,所以并没有证据证明这就是郑华当初埋李四的地方。 如果郑华没有撒谎,那么在郑华走后,一定有人移动过李四的位置。 “谢律师,你要的李四最新尸检报告已经给你发过去了,记得查收一下。” “好的,谢谢临哥。” 谢邵点开了终端机上的文件。 这份报告与初步检测没有多大出入,只不过在血液样本中检测出了少量的致幻剂。 “致幻剂?”谢邵立刻询问警司,“李四沾染过不良嗜好?” “是的,之前进过戒所,不过出来以后没多久又重蹈覆辙。” “谢谢告知,还有一件事。”谢邵抬头看了一眼道路两侧天眼,“我想要调取一下近一个月长桥两侧的监控。” 监控很快调取出来,经查看在长桥停留过的一共有3人,其中一名背着巨大的包裹下车,15分钟以后又驱车离去,行迹十分可疑。 “巧了,这个人叫王谷,三天之前刚被缉拿。” “……啊?” 王谷这个人,因为涉嫌贩卖致幻剂被捕,对于搬运李四尸体并再次掩埋一事供认不讳。 “我先说好啊,我只是埋个尸,李四在我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你确定?”警司追问,谢邵在一旁旁听。 “当然,老子这辈子死人见得多了去了,死人和活人还是能分得清的。” “你当时发现李四时,他的尸体是什么样的?” “就整个人趴在地上,双手抠着地面。”王谷还模仿了一下李四的动作。 “趴在地上?你确定?” “老子记性很好。” 谢邵思索了片刻,大概知道李四的死因为何是死于窒息了。 但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趴在地上活活把自己活活闷死? 于是,谢邵又追问,“你看到李四的时候,他的双腿可是被埋在土下?” “没有啊,他的裤子上都是泥,但是并没有被埋住。” 这就有意思了。 要么是郑华在撒谎,要么就是李四晕倒后又清醒过来,自己从土里爬出来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李四在桥下的?又为什么去掩埋尸体?”警司继续问道。 王谷耸了耸肩,讪讪一笑,“你也知道我是卖那个啥的。那天我的小弟来找我,说是出了事,让我帮忙去瞧瞧。都是兄弟嘛一损俱损的,所以我就去帮着善了个后。” 警司拿出郑华的照片递了过去。 “你说的小弟,是不是这个人?” “是啊。”王谷坦然承认,“怎么?他也被逮了?” 谢邵倏地一下站起身,再次提审了郑华。 “王谷被抓了,你知道吗?”谢邵开门见山直指郑华,“你撒了谎,还怎么让我为你辩护?” 郑华一惊,彻底慌了神。 “谢律师,我、我……” “倒卖致幻剂与故意杀人罪,孰轻孰重你应该清楚。” “我说我说,我都说!” 原来郑华当日与李四约在桥下相见,是因为郑华有一批新“货”要卖给李四。李四坚持要当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当李四亲自“验货”以后,却说这批货不对劲,不打算按原价付钱。 所以郑华与李四起了争执,郑华一气之下拿着装货的箱子砸了李四的脑袋。 “我砸得很轻,真的很轻,李四被砸以后并没有晕倒还跟我打了一架呢。” 郑华说着挽起了袖子,露出了小臂上一道淡淡地疤。 “这里就是李四当时挠的。我俩扭打了半天,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整个人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我确定当时他只是晕倒,还有气呢,然后我就想捉弄他一下,所以就捡了一个废旧钢板把他下半截身子给埋了。但是回到家以后我越寻思心里越不踏实,就找到了王哥。后来王哥是怎么处理的也没跟我说,就说让我放宽心。” “这次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真的,我发誓,这次我没有半点隐瞒。” 谢邵“啪”的一声合上了移动终端机,起身离去。 郑华的口述与王谷的证词的确对得上。 虽然现在还么有确实的证据,但是人肯定不是郑华故意杀的。 但最终李四为何会死于窒息…… 谢邵又看了一遍尸检报告。 “临哥,如果吸食致幻剂过量,会不会造成窒息?”谢邵又打给了尸检部门。 “普通致幻剂吸食过量会造成心率衰竭,窒息不太可能。”终端机那边的声音清冷低沉,乍一听和从前的某位故人有点像。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邱临说:“尸体的鼻腔、口腔中有大量泥土,指甲里也是如此。这些能够判断李四临死前曾挣扎过,最终窒息而亡。而且血液中的致幻剂含量微乎其微,达不到过量的程度。” “那……” 邱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毕竟只是个跟尸体打交道的人,对于致幻剂的研究并不透彻,如果你真想详细了解可以去缉拿队那边,听说那边最近为了调查,特意聘请了一名研究院的人过来。” “好,谢谢临哥。” 谢邵挂断终端机,满脑子都是“聘请了一名研究院的人”。 但研究院里的人多了去了,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谢邵胡乱猜想着,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缉拿队的门口。 “您好,我是阿卡律所的大律师,谢邵。案件涉及到了一些关于致幻剂的取证,希望请缉拿队这边给予一些帮助。” “好的,请稍等。” 没过多久,一名穿着黑色制服的人走了过来。 “你好,我是缉拿队队长,傅明明。” 谢邵一怔。 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直接遇到了缉拿队的队长。 傅明明看起来是个直爽热情的人,了解到谢邵的来意,便直接带着他去了那位从研究院请来的人的临时办公室。 那人一身白色工装衬得背影挺拔修长,他低着头正对着电子屏捣弄着什么。 似是听到了走廊里的动静,那人缓缓转过身。 由于剧情需要,暂时会涉及到一些案件,都是瞎编的,看个乐子就好,之后还是会以两位大主角为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物是 第27章 人亦是 “谢邵。” “川谷雨?” 傅明明看了看谢邵,又看了看川谷雨。 “你们认识?” “嗯。” “不认识!” 谢邵抬眼对上了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别过了头,“不熟。” “傅队,来活儿了。”缉拿队的人在外面敲了敲门。 “知道了。”傅明明朝着谢邵和川谷雨笑了笑,“你们随意,我先去忙了。” 傅明明出去了以后,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上次气氛这么诡异,还是在52号病房。 如今再回想起那段日子,仿佛恍如隔世。 “听傅队说,你有一些事情要问?” 谢邵回过神,握着终端机清了清嗓子,“是有关致幻剂的……” “咕噜——” 谢邵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声音很大,回荡在寂静的办公室中。 “饿了?”川谷雨弯着眉眼,似是在笑。 “……” 今早体检身体需要空腹,后来又忙着郑华的委托东奔西走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更别提吃饭。 “不饿。”谢邵舔了下干涩的唇,继续问道:“关于致幻剂,我想问一下川主任、哦不,现在应该叫您‘川教授’?” 川谷雨失笑着摇头,“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谢邵。” “正巧,我也没吃午饭,一起吃个饭?” 谢邵别过头,“不去。” “那要锁门了。” “哎!等等!” 谢邵赶在玻璃门合上之前钻了出去。 “川谷雨!你也和从前一样,还是那么让人……让人讨厌!” “是吗?”川谷雨勾了下嘴角,“那也不错。” 谢邵冷哼一声,还是跟了上去。 他以为,以川谷雨的行事作风,一定会带他去一间环境优雅伴着舒缓音乐的奢华大餐厅。 结果当谢邵蜷着腿坐在塑料小凳上,看到面前的砂锅土豆分时,满脸的惊讶溢于言表。 土豆粉那酸辣鲜香的味道一个劲往鼻子里钻,最终谢邵难抵诱惑,抓起筷子大快朵颐。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土豆粉了。 曾经他用川谷雨的身体,坐在52号病房里吃了人生中第一顿土豆粉。后来身体康复以后偶尔再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而今天这顿土豆粉的味道,竟然与记忆中的味道奇迹般的重合了。 谢邵埋着头唏哩呼噜吃完了大半碗,才想起来搭理人。 他看着慢条斯理同样在吃着土豆粉的川谷雨,问道:“你不是说这东西吃着不健康吗?怎么也来吃这个?” “有人喜欢吃。” 谢邵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埋头继续嗦粉,装作没听见。 许是周遭太过嘈杂,他觉得对面的这个人置身其中,也沾染上了那么一丝烟火气。 “关于致幻剂,我一直好奇。” 谢邵吃了八分饱就开始不好好吃了,拿着筷子戳着碗里的豆皮。 “有没有一种致幻剂只吸食了一点点,就会造成吸食过量而身亡的假象?” 就像当年他母亲那样。 “以目前市面上出现的所有种类的致幻剂研究数据来看,没有。” 川谷雨放下了筷子,“不过有一种东西……” “什么?” 路边摊位人来人往,人生鼎沸。 谢邵为了更加清楚地听川谷雨所说的话,干脆搬着凳子坐到了川谷雨旁边。 “你刚刚说,‘有一种东西与致幻剂十分相似,但是一种药品’,那种药品是干什么的?” 谢邵抱着移动终端机,一眨不眨地看着川谷雨,目光炯炯。因为刚刚吃过辣椒的缘故。鼻尖和双唇有些微微泛红。 “那些药品是用来戒断吸食致幻剂的人对于致幻剂的依赖。”川谷雨拿着餐巾纸擦掉谢邵嘴角的油花。 “不过那批药品尚在试验阶段,不知道为什么会流窜到市面上。” “药品,致、幻、剂。” 谢邵聚精会神地将新的发现记在了移动终端机里,接着问道:“那这些药品如果被吸食致幻剂的人误食会怎样?” “他们会产生非常严重的戒断反应,意识也会陷入混沌之中。但是接触致幻剂时间的长短,以及服用药品的量不同,每个人的反应也不一样。” 谢邵眼神一亮,“那可不可能有人把药品当做致幻剂服食后,会趴在泥土里把自己闷死?” 川谷雨挑眉看着谢邵,思索了片刻后分析道:“如果是身体出现了严重的灼烧感,且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极端地利用泥土降温的话……有这种可能。” “这就对了!”谢邵倏地一下站起身,“这种药品与致幻剂的成分有什么区别?” “每毫克多了0.3的K类阻剂。” “谢谢你。” 谢邵抱着移动终端机离去,片刻后又折返了回来,将两张钱币放到了桌上。 “我不喜欢欠人情,这顿饭我请客。” 说完又颠颠地跑走了。 川谷雨看着桌上的的钱币,勾了下唇角。 “呦,和好了?”汤臣拍了拍川谷雨的肩。 川谷雨敛了笑容,“你又回来了?” “没办法,处理点家事。”汤臣捏了一颗盘中盐酥黄豆扔进嘴里,“要不是我跟你说小朋友身边多了一个那个什么临哥,你还不打算见他?” “原以为不见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现在看来倒也未必。” “啧啧啧。”汤臣撑着下巴咋舌,“我也饿了,川教授。” 川谷雨拿出两张蓝星币推了过去,而后利落地站起身。 “你自己想吃什么点什么,我还有事。” “……” * “临哥,李四血液中的致幻剂成分能否再做一下详细的检测?”谢邵问道。 “可以。”邱临沉吟了半晌,“不过需要提交到相关部门送检,出结果大概需要2天时间。” “2天……” “我可以申请一个加急,明天之前出结果。” “太好了!谢谢你,临哥。” “不客气,今天刚好是星期五,晚上有时间一起吃个饭?”邱临邀约道。 谢邵看了一下行程表,今晚的确有空。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应了下来。 到了晚上,谢邵拿上东西提早去了餐厅。 他到的时候,邱临已经在了。 “临哥,等很久了?” “我也是刚到。”邱临把菜单递了过去,“你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 谢邵一怔,干笑了一声,“第一份委托胜利在望,所以开心。” 谢邵落座后,便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领带夹递了过去。 “这两年临哥照顾我很多,那日看到了这个觉得和临哥你很搭,所以就买了下来。” “客气了。”邱临指尖摩挲着盒子中的领带夹,笑道:“不过既然是你的心意,我就收下了。” “听说下周二就要开庭了,你准备好了吗?”邱临问道。 谢邵自信满满地点头,“材料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明天拿到检验报告就齐全了。” 邱临笑着指了指上身,“我是问衣服。大律师出庭都要量身定制一身制服,你准备了吗?” “!” 这事谢邵还真给忘了。 从前他作为助理根本用不上制服,而自从他升任大律师后,接手委托再到通知开庭,一共才不到三天时间。 谢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亏临哥提醒,我明天就去定制一身。” 邱临靠在沙发椅上,悠然说道:“我认识一个朋友,明天我刚好先休息,不如我带你过去?” “谢谢。”谢邵委婉拒绝,“不过这种小事就不麻烦临哥了。” “不麻烦……” 谢邵终端机的提示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邱临的话。 “抱歉啊临哥,我出去接个通讯。” 邱临做了一个“自便”的手势。 谢邵看着终端机上显示的“未知来电”,疑惑地接了起来。 “您好,这里是阿卡律所的大律师谢邵,请问您是哪位?” “晚上有时间吗?”终端机那边传来川谷雨的声音。 谢邵一惊,差点咬了舌头。 他回身看了一眼邱临,抿了下唇,“你先说什么事。” “天使研究院被人告了,想请你来帮忙看看。” “怎么?无所不能的川主任也有搞不定的事?” 川谷雨那边似是笑了一声,“术业有专攻,律法方面我哪有谢大律师明白。” 谢邵极力压下上翘的嘴角,“哼”了一声。 “行吧,不过得晚一点。” “嗯,你忙完来一品名都找我。” 一品名都? 那不是川谷雨在市中心的住宅?之前谢邵还去过好几次。 谢邵挂断通讯,看到川谷雨发过来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定位,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了。 他揉搓着脸颊,尽量面无表情地走了回去。 “怎么了?又有喜事?”邱临切着T骨牛排问道。 “啊。”谢邵按着嘴角,“因为……因为又接到一份委托,所以开心。” “忙归忙,你要注意身体。”邱临叮嘱道。 “嗯,我知道。”谢邵点头,“临哥你也是。” 这一顿饭,谢邵观察着邱临的就餐速度,掐着点地吃完了自己盘子里的东西。 既不失礼,也不耽误时间。 “你一会儿还有事吗?”邱临又问。 “不急不急。” 谢邵脱口而出,而后才反应过来邱临是在询问他接下来的行程。 “啊,那个……”谢邵搓着手指,“刚刚不是接了一个新的委托么,今天晚上得过去了解一下情况。” “那我送你。” “不用了临哥。” 谢邵拒绝了邱临的好意,赶忙叫了一辆共享出租车坐了上去。 Y市的夜景相比四年前更加繁华,但谢邵却是在这四年间第一次欣赏。 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从见到那人以后,周遭的景致突然就有了颜色。 就好像多年前,他在一众灰暗中看见了那抹亮眼的蓝色。 那人说:“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师,川谷雨。” 第28章 礼物 第二天一早,谢邵是被通讯提示音吵醒的。 “李四血液中致幻剂的详细检测报告出来了,结果已经给你发过去了。” 谢邵立刻坐起身点开了信息。 报告上显示,李四血液中的致幻剂中,的确含有0.02微克K类阻剂。 “收到了,谢谢临……” 谢邵一张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刚睡醒?”邱临问道。 谢邵连忙清了清嗓子,“啊,昨晚与ch、呃与委托人然商量事情,睡晚了。” 邱临那边“嗯”了一声,又问道:“出席审判庭的制服准备好了吗?如果没准备我可以带你去我朋友那里……” “谢谢临哥。”谢邵看了一眼柜子中挂着的高定制服,抿了下嘴唇,“制服已经准备好了。” * 昨晚,由于道路拥堵,谢邵到达川谷雨的公寓已经将近11时。 公寓里的陈设没大变,几乎还是和四年前一样。 谢邵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零食柜,打开以后发现里面竟然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日期还是新鲜的。 他随手拿出一袋薯片,做到沙发上咯吱咯吱地嗑着。 “川主任大晚上把我折腾过来,打算支付多少咨询费啊?” 川谷雨弯了下眉眼,“一顿宵夜?” 谢邵摸了一下空落落的胃。 方才和邱临那顿饭吃得有些心猿意马,这会儿倒是真有些饿了。 但是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好在川谷雨问完并没有等他答复,直接转身进了厨房。 谢邵颠颠地跟了过去,眼睁睁地看着川谷雨从柜子里掏出来两大包螺蛳粉。 更让谢邵惊讶的是,这柜子里不仅有螺蛳粉,还有红油面皮、麻酱米线那些让他看着就流口水直流的速食。 “呦,原来川主任天天把健康饮食挂在嘴边,也喜欢吃这些‘垃圾食品’啊?” 谢邵忍不住调侃,但生怕川谷雨蹦出那句“有人喜欢吃”,又立刻接话道:“我知道你喜欢吃,大方承认不丢人。” “去旁边玩,别烫着。” 川谷雨把谢邵撵到了一边,掩上了“罪证”。 谢邵撑着下巴,看着穿着深灰色家居服,系着棕色围裙的人,听着锅里咕嘟咕嘟的沸水声,又咂摸出了岁月静好的味道。 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再逃避内心的这种新奇的感受,而是慢慢地试图接受着。 他闭上一只眼,用手指描摹着那个人的轮廓,直到那人转身时才仓皇地收回了手。 川谷雨疑惑地转过身,大概也没少被“孩子太过安静多半是在作妖”的话洗脑,此时看着老老实实坐在高脚凳上的谢邵,随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谢邵搓着手指,尴尬了半天终于想起了正事,“你说天使研究所被告,是怎么一回事?” “有一名记者偷着翻越研究院的围墙,结果被研究院的电子狗抓到电伤了脚踝,要研究院给予赔偿。” “那研究院外面是否设立了类似‘院内有电子狗’这样的警示标语?” “嗯。”川谷雨点头,“隔500米一个。” “既然有告知,那么记者的控告就是不成立的。”谢邵认真道:“除此之外那名记者还有其他的诉求吗?” “没了。” “……啊?” 就这么简单的事? 谢邵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且不说这件事十分简单,就算是棘手的事,天使研究院好歹也是蓝星首屈一指的研究院,一定聘有法务,也根本轮不到向他一个刚升任大律师的人求助。 这分明就是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框着他来的。 “你……” “煮好了,过来吃。” 川谷雨盛了一碗热腾腾地螺蛳粉放到了他的跟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谢邵赌气,但终是抵不过眼前美味的诱惑。于是从川谷雨那碗里挑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却险些被烫出了眼泪。 “不过……”谢邵嗦着粉,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研究院又不是经纪公司,记者你们那去挖什么报道?” 川谷雨夹着面前的那碗粉,答非所问,“星期二开庭,你打算用血液中的K类阻剂作为证据?” 谢邵的确有此打算,不过现在还差一点点。 因为K类阻剂这种涉及到专业领域的证据,需要权威的机构发布的文件或者资料作为佐证,但目前为止谢邵并没有找到相关资料。 所以谢邵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在开庭前能找到相关资料,那么就把“K类阻剂”这一项作为关键证据。如果没有找到资料,那么就把王谷的证词以及现场的勘测结果作为关键证据,K类阻剂作为辅助证据。 但是这些他都没办法对川谷雨说。 谢邵戳着脱骨鸡爪,垂眸道:“关于这些,在开庭前不能透露。” 川谷雨颔首,并没再多问什么。 当晚,谢邵回到客房以后,发现了床上放着一件黑色的制服,上面还贴着一张便签纸。 ——致谢邵。 * 谢邵起床梳洗一番,摸着丝滑的制服面料爱不释手。 这可是设计师特里斯新手制作的礼服,在如今重度电子机械化时代里,特里斯却是主打量体裁衣,量身定制。 等等,量身定制? 谢邵连忙套上了制服,倒是十分合身。 但怪就怪在十分合身,因为川谷雨并不知道他的腰身的尺寸,怎么定制的衣服? 谢邵沉思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汤臣。 这两年汤臣的心理医疗所越办越大,甚至拓展到了异星,已经很久抓不到人影。 就在半年前,汤臣突然说要给他的国际友人定制一件衣服,而他的那位朋友腰身和谢邵差不多,所以让谢邵去做了模特。 原来…… 谢邵穿着制服晃到了书房。 川谷雨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听到动静以后从终端机屏幕前抬起了眼。 “很合适。”川谷雨十分欣赏地评价道。 谢邵被夸了以后反倒是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摆,半天才想起要怼的话。 “某人还真是未卜先知,好像早就猜到我一定会升任大律师,一定会出席审判庭一样。” “当然。”川谷雨笑了笑,眼神却十分坚定,“因为你是谢邵。” 谢邵一怔,却还是别扭地嘟哝道:“原来某人虽然躲着不见,却早在半年前就筹谋着送人东西啊。” 川谷雨摘下无框眼镜,按了按眉心。 “早在你毕业典礼的时候,就想送你一件礼服,只可惜当时没机会。” 毕业典礼是人生中重要的时刻之一,所以在毕业典礼上家人都会出席,为孩子赠上礼服。 当孩子们换上礼服后,便意味着从学生到新身份的蜕变,也意味着未来面临更大的困难,以及承担更重的责任。 那天,校园里来了许多各行各业的人士,同学们都聚在一起相互道别彼此祝福。 谢邵没有朋友,更没有亲人,他自始至终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谢邵鼻子一阵发酸,转身回到房间脱下了制服,仔仔细细地挂好装袋,小声说道:“现在也不晚。” 郑华的案子审判在即,谢邵下午要回律所加班整理材料。 川谷雨下午也要回研究院,顺便送了谢邵一程。 阿卡律所与天使研究院很近,只有两公里。 谢邵直到坐上车子时,怀中还抱着那件制服。 他不敢抱得太太紧,怕把制服勒出褶皱,又不愿就这么把它塞到包里。 他很喜欢这件制服,真的很喜欢。 “……谢谢。” 到了律所,谢邵扔下一句话,便逃也似的下了车。 之后谢邵便陷入了开庭前的整理阶段,他熬了两个通宵,确保所有事情都万无一失以后终于迎来了星期二。 当天,郑华和李四的整个审判过程十分顺利。 就在昨天,谢邵在天使研究所的官网上找了一篇刚发布不久,关于不成熟的戒断致幻剂药物会使血液中存在K类阻剂,以及误服食戒断致幻剂药物可能出现的一系列副作用的相关资料。 有了这篇资料,谢邵手中“K类阻剂”这项证据便成立了,再加上其余几项证据的辅助,最终佐证了李四的死因是由于误服了戒断致幻剂的药物从而导致的窒息身亡。 而在这一过程中,郑华并不知情,因此不能被判定为故意杀人罪,但由于李四的死是由于郑华所提供的药物间接导致,因此被处以监|禁两年,并给予李四家属六位数的赔偿。 至于郑华贩卖致幻剂等其他行为,就是另一件事了。 谢邵的第一份委托顺利完成,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他穿着制服站在穿衣镜前给川谷雨拍了张照,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川谷雨那边大概是在忙,并没有回复。 谢邵没在意,反倒是之前为了郑华的委托,连着熬了好几天。趁着下一个委托还没开始,他向律所申请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然而这个假终究是没休消停。 不知何原因,郑华李四这个事件的审判过程忽然在网络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尤其是谢邵用“K类阻剂”作为关键证据从而帮助郑华胜诉这段,被特殊截取了下来。 因此,“K类阻剂”这一陌生名词被人们广泛知晓。 一时间,审判庭多出了许多上诉的案子,这些案子的共同性质皆是受害人因为食用了戒断致幻剂的药物导致死亡。 律所的负责人一大早便打电话过来,说是有一名姓元的先生指名要咨询谢邵,并预付了高额的咨询费。 谢邵没办法,只得取消了休假前往律所。 律所接待室里,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得体,看到谢邵以后礼貌地递上了电子名片。 “谢律师您好,我是元子炀,我想向您咨询一些事情。” 第29章 关系 元子炀? 谢邵听到这个名字以后不禁多打量了眼前的男人两眼。 男人的五官和那造谣生事的二老还真有点像。 但他不能过多询问委托人的**。 除非委托人主动提起。 “您好,谢律师。我看了您昨天的审判庭直播,真的很精彩。” 元子炀先是客套了一番,然后拿出了一张检测报告,“这个是我的叔叔婶婶尸体的血液样本检测报告,报告上显示里面也含有K类阻剂。我想用这份报告起诉天使研究院,您看胜诉的可能有多大?” 谢邵看了一下那份单薄的纸张,摇了摇头。 想要用这份资料起诉整个天使研究院,希望很渺茫。 且不说这份证据所支撑的文献资料尚不充足,就是天使研究院聘请的法务肯定也不是吃素的。 但谢邵还是适当地给出了建议。 “以目前的证据,胜诉概率不大。但是如果有其他的人证或者物证,或许能够增加一些胜诉率。” “您的意思是?”元子炀问道。 “比如二位老人临终前是否接触过的其他人,如果有最好进行一下走访,还有尽可能对二位老人临终前进食过的食物或者药物做一下取证。” “这……”元子炀的表情犯了难,“其实叔叔婶婶临终前我并没有在身边。” 元子炀叹了口气,“叔叔婶婶平日里来往的人不多,堂弟过世以后能联系他们的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四年前他们二老突然失了音讯,我一直在寻找,直到一周前警司联系到了我,我才知道他们已经……” 谢邵捧着咖啡,静静地听着元子炀说话。 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个人口中的“叔叔婶婶”就是元子民的父母。 只是不知道这位元子炀对元子民的事,又知道多少。 “谢律师,昨天您参与庭审的举证与我需要的证据有许多相似之处,我相信您在这方面一定有许多经验,所以我想请您帮我。” “抱歉,这个委托我接不了。”谢邵拒绝道。 于公,他与川谷雨算是熟识,而川谷雨在研究院身居要职,他理应避一下嫌。 于私,涉及天使研究院的诉讼,他本能地有些排斥。 但元子炀似乎很信任谢邵,又提议道:“谢律师,我可以出双倍的价格。” “这不是钱的问题。”谢邵抿了下唇。 元子炀反应的快,“谢律师的家人或者……爱人在研究院?” 谢邵没吭声。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元子炀嘴上说着“可以理解”,面色却有些失落。 看着元子炀的模样,谢邵忽然开口。 “作为律师我不可以接受你的委托,但如果是朋友,我可以帮一帮你。” 元子炀有些诧异,“谢律师的意思是……” 谢邵放下咖啡杯,搓着被烫红的指尖,“方才你提到四年前你的堂弟过世,叔叔婶婶突然失联一事,我想再详细的了解一些。作为回报,我会尽量帮你搜集胜诉的证据。” 元子炀本就混迹职场多年,是个十分通透的人。 闻言,他看了一眼时间,了然道:“谢律师也到了午休的时间了吧?不如我们换地方吃个饭,顺便‘叙叙旧’?” 谢邵点了点头,定了一家私密性很好的餐厅。 落座以后,元子炀直接开门见山道:“谢律师,我虽然与叔叔婶婶一家常有联系,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知道,您是打算问哪方面呢?” “你的堂弟是元子民吧?”谢邵坐直了身子,正色问道:“四年前关于元子民的死,你了解到多少?” 元子炀微微一怔,看向谢邵的眼神变了变,“你是……” “我姓谢,全名谢邵。” 元子炀沉吟了片刻,蓦地抬眼,“你就是和我弟弟一起在玛卡医疗所接受治疗的那位谢邵?” “是我。”谢邵点头。 看着对面陷入了纠结的人,谢邵知道自己问对人了。 当年川谷雨被陷害一事虽然被川南压了下去,但始终没有个结果。 虽然已经没有多少人再去议论那件事,但正因为那件事的存在,这几年每每提到川谷雨,舆论对于他的评价始终都是褒贬不一。 元子炀自顾自地喝空了一壶茶水。 良久,才开口说道:“我弟弟其实是被我叔叔和婶婶逼死的。” 谢邵蓦地握紧了茶杯。 “我堂弟在临死前曾给我发过消息,说是叔叔打算偷换他的药物,伪造医疗事故来栽赃玛卡医疗所,以此来索要打量钱财。” 只是这件事被已经转醒的元子民听到。他本就受着病痛的折磨,听到父亲要这么对他以后万念俱灰,当晚从医疗所的楼顶一跃而下。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他会想不开,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 元子炀握着拳头,似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谢邵捏着茶杯,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无波。 他知道,元子炀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你既然知道真相,当初元父用你弟弟制造舆论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出面解释?”谢邵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想过。”元子炀说:“可是我弟弟已经死了,再站出来与叔叔他们争辩,只会让事情越闹越大,我只想让他安息。” “不过在那期间我试图联系过叔叔婶婶,起初他们只是不接通讯,后来就彻底联系不上了。” 谢邵点了点头,又问道:“最后找到元父元母是在什么地方?” “在这里。” 元子炀将定位投送到了谢邵的终端机上。 地点是Z市旁边的滨海渔村。 虽然导致元父元母失踪背后的主使依旧没有线索,但是得知了元子民自尽的真相,已经是很大收获了。 谢邵向元子炀道了谢,吃完午餐便回家简单地收拾了行李。 他答应过元子炀会替他搜集证据,所以准备明日动身去滨海渔村,顺便看一看能否找当年元父元母失踪的原因。 这一忙活就忙活到了晚上8点。 谢邵想着把从元子炀那里得到的新发现告诉川谷雨,点开终端机以后才发现,他给川谷雨上午发的那条讯息还没收到回复。 川谷雨那个人一向是有消息必回,除非是没有看见。 可是都这个时间了…… 谢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通了川谷雨的通讯。 长久的忙音无人接听。 谢邵不死心,又拨了一遍。 就在第三遍通讯即将自动挂断时,那边终于被接了起来。 “谢邵?怎么了?”川谷雨的声音闷闷的,有些沙哑。 谢邵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你生病了?” 那边隐隐传来一阵咳嗽声,“没事,最近工作有些忙,休息一天就好了。” “吃药了吗?” “吃了。” “吃饭了吗?” “吃了。” “哦,那你好好休息。” 谢邵挂断了通讯,在沙发上滚了几圈,最终还是拦了一辆车去了川谷雨的公寓。 川谷雨穿着一身家居服,脸上还带着口罩,看到门口的谢邵时,狭长的眸子微微睁大。 “谢邵?” 谢邵担心眼前人的身体状况,直接上前一步摸上了那人的额头。 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掌心传来滚烫的温度时,谢邵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川谷雨倒是比他反应得快,先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 “别离我太近,当心传染给你。” 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在担心别人。 谢邵不管不顾地挤进了川谷雨的公寓反手关上了门,随后一把扯下川谷雨的口罩。 “放心吧,今时不同往日,我的身体好着呢。” 说着他把川谷雨推进卧室按倒在床上。 “倒是一直注重养生的川主任,怎么病倒了?” 房间里灯光昏暗。 川谷雨躺在床上,几缕发丝有些凌乱地贴在了额角,脸颊因为发烧而微微发红,平日里清冷的眉眼也染上了几分惺忪。 “年纪大了。”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此时更带着几分暗哑,那双狭长的眸子有些湿漉漉的,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谢邵。 谢邵感觉自己的心脏又不正常了。 他别开了视线,转身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端到了川谷雨跟前。 “这么晚来,又遇到了什么事?”川谷雨又问了一遍。 “没。” 谢邵轻咳了一声,“就是上午给你发消息你还没回。” 他的脑子还有点宕机,秃噜出来一串话才反应过来。 川谷雨“哦”了一声,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今天确实是没看到,我现在看。” “其实也没……” “好看,很适合你。” 谢邵呼吸一滞,扭头看着川谷雨,鬼使神差地问道:“你说这件制服原本打算毕业典礼的时候送给我,你知道毕业典礼送人制服代表着什么吗?” “嗯,知道。” 谢邵睁大了双眸,身体不受控制地靠了过去,他吞咽着口水,心跳声如擂鼓。 下一秒,左脚拌右脚,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栽倒在了床上。 “……困了?”川谷雨问。 “……” 谢邵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想说话。 “困了就睡吧。” 身侧传来那人低哑的声音,谢邵感觉自己的脑子彻底放弃了思考,已经忘了为何要来这里,明天又要做些什么。 他保持着脑袋埋在被子的姿势,不想动,更不敢看身侧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闻着熟悉的消毒水味混着着清冷的草木香,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夜深人静,谢邵猛地坐了起来。 不对啊。 只有至亲的人,才会在毕业典礼上送上制服。 他与川谷雨之间明明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怎么能算是亲人呢? 第30章 照顾 谢邵有点睡蒙了,满脑子都是川谷雨、亲人这几个字眼来回盘旋。 等思绪回笼时,才想起自己昨晚睡在了何处。 因为从前一直睡病床的缘故,谢邵自认为自己的睡相不差,往往有一小块地方,一个姿势就能睡到天亮。 而身侧这个人显然也是如此。 谢邵悄咪咪地侧过身,看到川谷雨合着眼,以一个十分标准的睡姿躺在了大床的另一侧。 两人在这张两米乘两米的大床上,虽然盖着一床被子,中间却能清晰地分出一道“楚河汉界”。 谢邵看了一眼时间,刚刚早晨4点30分。 想着还在生病的某人,他又悄悄地爬过去,摸了摸那人的额头。 汗水打湿了发丝,有些湿漉漉的,不过烧已经退了。 谢邵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喘完,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 他赶忙坐直了身子,“你、你醒了?” “嗯,昨天睡得多了点。” 川谷雨的声音还是有些哑,他翻了个身,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眯着眼睛看着谢邵。 大约是刚睡醒的缘故,这人平日里清冷又疏离的气质消失殆尽,倒是那双略带迷离的眸子显得整个人温润了许多。 经过这么一折腾,谢邵睡意全无。 他想起昨天元子炀说的那些话,斟酌了一番,开口道:“元子民的父母死了。” 床上的人呼吸一滞,然后又换了个姿势,波澜不惊地问:“然后呢?” “当年元子民自尽,是他父亲逼的,目的是向医疗所索要赔偿费。” “嗯,其实也能猜到一些。” 川谷雨伸了个懒腰,坐起了身。 “川谷雨,这几年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都过去了,谢邵。” 川谷雨抬起手,落在了谢邵的头上, 谢邵看着眼前人云淡风轻的样子,忽然觉得挺没劲的。 这个人自己都不在乎,他跟着瞎着急什么。 他挥开川谷雨的胳膊,下床整理衣服。 “一会儿去律所?”半晌,床上的人问道。 谢邵刚想回一句“要你管”,又想到床上那位也算是个刚痊愈的“病患”,姑且让着他一些。 于是老老实实地回道:“回去拿行李,一会儿去滨海鱼村。” “是Z市的滨海渔村?” 谢邵“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元子民父母的尸体就是在那发现的,我受人委托过去取证。” 谢邵低头整理着外套,就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再回头时刚刚还坐在床上睡眼惺忪的人已经站在了身后。 “等我一下,我开车送你过去。” “嗯?”谢邵站直了身子,“一来一回要10个小时的车程,你不用上班了?” “刚好研追院梳洗。” 川谷雨进了卫生间,这会儿大概在刷牙。 谢邵抿唇笑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坐在穿鞋凳上等人。 只是等的过程实在无聊,他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土豆,拿着进了厨房。 * 从Y市到Z市的滨海渔村单程需要5个小时。 谢邵和川谷雨到了滨海渔村,便联系了当地的警司。 元父和元母是被当地警司发现的,他们手中应该有一些证据。 到了警司后,负责接待的是一名和谢邵年龄差不大的警员,姓方。 方警员听了二人的来意,面露难色。 “抱歉啊,上边下达过指示,与滨海渔村相关的事情都不能透露的。” “是滨海渔村发生了什么事吗?”谢邵试探问道。 方警员看着谢邵,又看了看川谷雨,抱歉地冲着二人笑了笑。 “傅队在吗?”一旁的川谷雨忽然问道。 方警员一愣,“您说的傅队是?” “傅明明队长。” “啊,在的,请问您是?” 方警员有些惊讶,当然,同样惊讶的还有谢邵。 川谷雨在二人惊讶的目光中调出了电子名片推送了过去。 “原来是天使研究院的人。”方警员冲着二人笑了一下,“我这就去叫傅队长过来。” 方警员离开后,谢邵捂着肚子,面色不太好看。 “你怎么知道傅队会在这?” 川谷雨眉头微蹙,面色也不大好。 他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抬手抵住了唇。 “你骗我?”谢邵更气了,“什么研究院今天休息,分明是你本就打算来滨海渔村,载我只是顺道罢了。” 川谷雨脸色更不好了,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 说话间,接待室的门被人推开。 傅明明看到二人,露出一个爽朗的微笑。 “川,还有……谢邵?你也来了?” 下一秒,谢邵和川谷雨二人同时起身,掩着嘴冲进了卫生间。 留下了一脸茫然的傅明明。 半个小时以后,谢邵与川谷雨二人皆是面如菜色,坐在医疗所里输液。 “不是,你们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傅明明此时已经换了一身便装,哭笑不得的看着二人,“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吗?见到我二话不说就开始吐。” “抱歉。” 川谷雨呕得嗓子都哑了。 今早他吃得比谢邵多,所以反应比谢邵厉害。 “这几年……你到底是怎么过的?” 川谷雨靠在椅子上看着谢邵,声音有气无力。 这回是真的没有力气。 “……律所有食堂,一日三餐都有。” 谢邵垂着头,有点愧疚。 今天早晨谢邵看着桌子上现成的食材,突发奇想地打算做一顿早餐。 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做饭。 论起做饭没有天赋且第一次下厨的人,有炸厨房的,也有成品无法入口的,但做得色香味俱全,却能把人吃进医疗所的,谢邵是头一位。 “还好只是食物中毒。”医师年纪已过花甲,推着老花镜不住地点头,“要是误食了那个什么戒断的药,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谢邵本来精神不佳,垂着脑袋昏昏欲睡,一听到“戒断”两个字顿时又支棱起来。 “您也知道那个戒断的药物?” “哎,这几年总是有人来我这,说是误食了什么戒断的药物,可惜……”老医师摇了摇头。 “那些人具体都是什么症状?” “这可不好说。”老医师又推了一下老花镜,“呕吐、发热、昏睡……什么症状都有。” “他们都是滨海渔村的吗?”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但是我要劝你一句啊年轻人。” 老医师压低了声音,那双炯炯的眸子越过老花镜看向谢邵,“那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渔村,关于那个村子的事,少打听,更不要去。” 谢邵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向老医师道了谢,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川谷雨,又看了一眼戴着耳机捣弄终端机的傅明明。 最终凑到了傅明明身边,小声问道:“傅队,滨海渔村那里是什么情况呀?” 傅明明摘了耳机,神色有些犹豫。 谢邵又解释道:“上周在滨海渔村那边发现了两具元姓老人的尸体,我是受了委托来搜集证据的。” 傅明明又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周围。 此时天色以晚,除了在隔壁吃晚饭的老医师,医疗所里并没有其他人。 “这样啊。”傅明明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滨海渔村那边有一家违规生产戒断致幻药剂的工厂,听说还涉及到了一些人体实验。” “你说的那两位老人,应该是从村子里逃出来的,但是已经服用过戒断致幻药剂的实验品。” 谢邵有些惊讶。 他原以为能发现一些元父元母失踪的蛛丝马迹,没想到居然牵扯出来这么多。 “那位老医师说的对,劳烦你回去也转告你的委托人,等事情查清以后警司会给他一个交代的,但是在这之前知道的越少越好。”傅明明劝道。 既然涉险,谢邵又看了一眼川谷雨。 傅明明似乎猜到了谢邵的担忧,又补充道:“川教授是警司聘请协助我们调查致幻剂以及戒断致幻药剂的专业人员,有些事情他需要亲自在场,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保证他的安全。” 想了想,傅明明又劝道:“倒是你,等你身体恢复以后,还是尽早离开吧。” 谢邵知道自己留在这也是无用,便答应傅明明明日就会离开。 只是元子炀那边总要有个交代。 谢邵这边琢磨着,元子炀的通讯便打了过来。 “谢律师,我决定不起诉天使研究院了,实在不好意思,麻烦您白跑一趟了。” 其实不起诉天使研究院,对谁来说都是好事。 只是谢邵有些好奇,为什么昨天还毅然决然要起诉的人,今天却忽然改了注意。 但是关于委托人的**,谢邵不好再多问,便说道:“没关系的,不麻烦。” 元子炀那边又客气了几句,挂断了通讯。 “哎?你看这是什么?” 傅明明举着终端机,递到了谢邵跟前。 终端机上面赫然显示着一条天使研究院发布的最新文献。 文献中提到,虽然服食尚未完善的戒断致幻药剂,会导致血液中存在K类阻剂,但K类阻剂的产生并非只有一种途径,比如吃过苦菜以后处于长期兴奋状态,或是睡眠不足以后大量引酒…… 总之产生K类阻剂的条件多种多样。 本来这种学术性的文献并不会引起多少人的关注,但是“K类阻剂”最近正被大家议论得火热。 而把K类阻剂带到大众视野的,就是谢邵参与辩护的郑华李四的那个案子。 几乎同时,谢邵忽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郑华李四的那个案子,他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第31章 又一次 谢邵犯了一个严重的逻辑错误。 那就是虽然服食戒断致幻药剂后,血液中会有K类阻剂,但是血液中含有K类阻剂却并不一定服过戒断致幻药剂。 这样一来,郑华和李四的案子很可能重审。 谢邵已经输完了液,坐在椅子上有点沮丧。 他下意识的看向了川谷雨,那人的药品还有两袋没有输完,此时半靠在长椅上双目微阖,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医师建议,二人需要住在医疗所观察一晚。 所以谢邵和川谷雨干脆挪到了双人病房。 因为队里有事,傅明明被叫走了。 好在谢邵不算严重,二人彼此也能有个照看。 中途换输液袋的时候,川谷雨醒了,又好似没醒。 “谢邵。” “啊?” “对不起……” “……?” 对不起什么? 谢邵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川谷雨的终端机响了一声。 倒不是谢邵故意要看,只是川谷雨的终端机刚好就放在他的手边,而且他的终端机并没有设置消息内容隐藏。 所以谢邵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条消息。 ——川教授,您发表的那篇“K类阻剂”的文献资料以后,已经找到了69位服食过戒断致幻药剂,其中又31位符合“涅槃计划”的标准,24位已同意加入“涅槃计划”。感谢川教授的配合,另外,也要向谢律师表示感谢,请您代天使研究院转达。 信息量有点大,谢邵反应了半晌,忽然回过味儿来。 其实“涅槃计划”一词,早在他用着川谷雨互换身体抢救坠楼人员时,便听人提到过。 谢邵颤着手指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了元子炀。 ——元先生,方便接听通讯吗? 不多时,元子炀的通讯便回了过来。 “谢律师,您找我有什么事?” 谢邵也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你忽然取消对天使研究院的起诉,是因为……涅槃计划吗?” “您也知道……” 元子炀话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音,半晌又说道:“抱歉啊谢律师,天使研究院那边要求保密,所以我不能向您多说。” 这便是承认了。 谢邵怔然地挂断了通讯,在他再次遇到川谷雨以后的一件件看似巧合的事情,奇迹般地串联了起来。 他想,那些误服食戒断致幻药剂而死的人,一定对“涅槃计划”有用。 天使研究院想要快速找到那些人,与其秘密搜寻,不如等着那些人,或者说是那些人的家属自己找上门。 所以他们便把服食戒断药剂后,血液中K类阻剂一事让大家广泛知晓。这样,凡是起诉的人,便是他们的目标人群。 而谢邵,就是帮忙那个散布消息的人。 谢邵刚刚升任的大律师,郑华的案子他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搜集更多的证据。 所以当川谷雨,一个他十分信任的人,提到“K类阻剂”这一专业性名词的时候,他会下意识相信这个证据便是这个案子的突破口。 在审判庭开始的前一天,川谷雨恰好发表了一篇“K类阻剂”的相关文献,这样“K类阻剂”有了文献支撑便会被提升为关键证据。 此案本就涉及到人命、致幻剂等热点事件,引起了多数人的关注,此时提出“K类阻剂”便足以让大家对这一新的东西知晓。 一条文献不足以引起大家关注,但是一条掺杂在案子里的新东西,足以引起大家的好奇心。 谢邵捋顺了前因后果后,莫名的有些烦躁。 他是有些急功近利,想让郑华胜诉的可能性越大越好,结果采用了不完善的资料作为证据。 他有错,理应受罚,但是川谷雨的利用才是让他最心冷的。 川谷雨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谢邵把终端机原封不同的递了过去,屏幕上的那条消息还在闪烁个不停。 他明显看到那人身体微微一顿。 “谢邵。” 谢邵没搭理,起身坐到了自己的病床上。 要是以前,他一定会逼问川谷雨,出言讽刺,但是现在他却什么都不想说。 真正的心寒从不是大吵大闹。 他在这一刻理解了这句话。 他是那么的相信他啊。 正当二人僵持之际,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进来了一群全副武装的人。 为首的人穿着白色实验服,笑道:“老师,既然您来了,怎么不到基地里去坐一坐呢?” 老师? “你们……”谢邵惊诧地看着川谷雨。 这时,一群黑衣人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他们二人扣住。 川谷雨蹙着眉,沉声道:“我跟你们走,但是你们把无关的人放了。” 穿着实验服的人笑了笑,挥手示意把谢邵和川谷雨都带上了车。 临上车前,谢邵看到那名老医师依旧隔着老花镜,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们。 原来老医师和滨海渔村的人是一伙的。 可惜为时已晚,谢邵上车后只觉得左臂一凉,便失去了意识。 * “萧然,收手吧。”这是川谷雨的声音。 “我就快要成功了,老师,那些依赖致幻剂而活的人很快就有救了。”这个声音应该是把他们绑走的男人。 “这项药剂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当初研究院停掉这个项目是有原因的。” “原因?”男人嗤笑了一声,“别以为不知道研究院的企图!就因为涅槃计划人手不够,所以就要停掉其他的项目为那虚无缥缈的计划让路。” 男人的声音有些癫狂,“别跟我说什么人体实验,涅槃计划不也需要人体吗?为什么它行我就不行!” “哦——我知道了,是因为涅槃计划的负责人是川南先生?” “萧然,你的才能应该用在正途上。” “正途?老师,您分清什么是正途吗?” 脚步声渐近,谢邵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结果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眸子。 “呀,你醒了。”萧然一脸贪恋地盯着谢邵浑身上下的各种检测仪,“真是完美的身体数据,刚好最新一批的药剂新鲜出炉,就让你尝尝鲜吧。” 说着拿出了一根尖细的针筒,里边液体是碧蓝色,就像紧邻滨海渔村的海洋。 “萧然,停手.” 川谷雨整个人被关在玻璃隔间里动弹不得。 萧然慢悠悠地调控着终端机,回过身问道:“老师,这是最新一批药剂的成分,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萧然,我让你停手!” “老师既然给不出意见的话,那我就直接开始试验咯。” “等等!” 萧然停下动作,回身看向川谷雨,“老师是有什么高见吗?” “如果你一定要做实验的话就用我的身体。我曾经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能够更具体的给到你反馈。” “不行的,老师。”萧然摇头拒绝,“您的身体已经不满足这项实验的条件了,况且接下来有很多事情,还需要请老师你帮忙呢。” “所以……”萧然笑着,按下了注射器,“老师你得活着。” 谢邵感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十根指尖缓缓流入,接着一阵剧痛席卷全身。 “萧然!住手!!” 川谷雨低吼着,双目猩红。 谢邵偏过头,第一次看到情绪如此激动的川谷雨。 他蓦地笑了起来。 挺好,又解看到了川谷雨不为人知的一面,值了。 意识抽离前他胡乱想道。 * 谢邵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 当他睁开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闻着熟悉的消毒水味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下一秒,右手右臂钻心的疼痛惹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缓缓地抬起胳膊,看到了一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手腕以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双手很熟悉,但明显不是他自己的手。 谢邵惊坐起身,第一时间拿起床边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双眸狭长,鼻梁高挺,唇瓣单薄。 天杀的,他又和川谷雨互换了! “啊——” 谢邵哀嚎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 傅明明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啊,川,你醒了?” “……” 方才谢邵一直处在又和川谷雨互换的震惊中,倒还真没注意陪护床上还躺了个人。 他轻咳了一声,问道:“那个……谢邵呢?” 傅明明搓了把脸,赶忙跳下了床,“谢邵被注射了戒断致幻药剂,万幸的是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仍在昏迷中。” 意料之中,不过谢邵听到“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还是松了口气。 “这次真的是多谢你、呃……还有谢邵小同志,要不是你们身上携带着定位装置,我们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那帮人的老巢。” “定位装置?”谢邵一怔。 “对啊。”傅明明小声说道:“当时还是你提醒,要把定位装置藏在消毒棉里以防万一。” 哦,谢邵记起来了。 他和川谷雨输完液后贴的消毒棉,是傅明明给的。说是从异星进口的,温和不刺激皮肤,还有助于针眼愈合。 行,川谷雨可真行啊。 谢邵冷笑了一声。 “可惜的是,让那个姓萧的跑了。” “萧然跑了?” “可不是。”傅明明愤愤,“不过天网恢恢,迟早能逮到他。” 二人正说话之际,警员忽然跑过来通知傅明明,隔壁的谢邵醒了。 谢邵掀开被子跳下了病床。 川谷雨的鼻子上还插着氧气,就好似刚刚睡醒一般。 他听到开门的动静,缓缓偏过了头,在看到自己的那副身体时,原本微阖的双眸瞪得老大。 “你……”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看到谢邵身后还跟着傅明明时,嘴巴又合上了。 傅明明和“谢邵”显然还没有那么熟,只是客套了说了一大堆没用的话后又被人叫走了。 病房里,还是谢邵和川谷雨二人,依旧相顾无言。 原本谢邵还因为川谷雨的欺瞒和利用,打算回去以后再也不理这个人。 然而现在又互换了身体,想不理都不行。 命运这个东西,好像很喜欢逗他俩玩。 气氛僵持时,谢邵的终端机响了。 “谢律师,相信天使研究院新发布的文献资料你也看到了,基于你用‘K类阻剂’作为关键证据不足以支撑郑华的案子,所以那个案子已经申请了重审,重审的委托将移交给郑律师,请问你这边有没有什么异议?” 川谷雨点了外放,因此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邵冲着川谷雨摇了摇头。 “没有。”川谷雨用着谢邵那副身体说道。 “哦对了,还要再通知你一件事。虽然你在今年已经升任为大律师,但是大律师也是有考核时间的,很显然,你并没有通过考核。” 那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所以律所这边决定,你还需要再做律师助理三年,请问你这边有问题吗?” 谢邵身形微微僵硬,良久,他垂眸在终端机上敲了一行字,让川谷雨代为转达, ——有,我这边申请辞职。 第32章 坦白 升任大律师是蓝星统一考评,就像首席医师的授予一样。 单单一个律所无权剥夺成为大律师的资格。 阿卡律所的确是蓝星数一数二的律所,但是想借着谢邵这次的疏忽,白嫖三年劳动力。 这样的冤大头谢邵并不想去当。 当然,他选择在此时辞职还有一个原因…… 他捏着“自己”薄薄的双唇,陷入了沉思。 “我说,川谷雨。”谢邵歪头盯着川谷雨,“你是不是也猜到了身体互换的契机?” 第一次互换是谢邵在病床上被仪器折磨得半死不过,第二次是川谷雨被捅了一刀跌入湖中,这次是他被注射了戒断致幻药剂。 “当时我被注射了戒断致幻药剂,按理来说应该必死无疑,但结果却是我还活着。” 谢邵喃喃道:“你说我们两个互换的契机,会不会是其中一方陷入生命垂危之时?” 川谷雨沉默了半晌,算是默认了。 谢邵慢慢站直了身子,环顾了一下四周,最终将视线望向了窗外。 他们如今所在的病房是12层。 高度正好。 “谢邵。” 忽然,病床上的人出声制止道,“不可以跳下去。” 谢邵转过身摸了摸鼻子,随后“哦”了一声。 的确。 从这12层高的地方跳下去,即便不死人也废了。 况且濒死互换只是一个猜想,万一猜错了,他这么一跳川谷雨岂不是彻底凉了? 但是他并不死心,跳楼不行就换一种方法。 于是谢邵又问:“那你们研究所有没有一种药物,能够使人进入濒死状态的?” 病床上的人皱起了眉头。 “谢邵,你是不是对研究院有什么误解?”川谷雨说:“研究院所研究的所有药物,都是为了救人。” “那‘涅槃计划’是怎么回事?” 面对川谷雨良久的沉默,谢邵的眸光一点点黯了下去。 他很早就知道,只要是川谷雨不想说的事,他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 就像四年前突然消失,四年后又偶然地出现。 还有向只他一个人透露“K类阻剂”的目的,以及那个看似隐秘实则广为人知的“涅槃计划”。 川谷雨的秘密太多,谢邵越来越猜不透,也不想猜了。 要不是突如其来的身体互换,谢邵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搭理这个人了。 他默默地回到了病房,把头埋进被子里。 这些年,他养成了一遇到麻烦事就睡觉的习惯。 因为梦里什么都有。 往好的方面想这叫自我开解,说不好听的叫逃避。 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因为他的人生很单调,前十八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后来身体康复以后直接步入了社会。 似乎生活还没有给他成长的机会,就直接把他推入到了满是荆棘的森林。 这五年,他自己一个人摸爬滚打,披荆斩棘。 很累。 谢邵睡着了,然而这一觉并没有睡多久。 在半夜三更,被傅明明叫了一起来。 “川,你之前跟我说萧然的那间实验室一旦清理出来第一时间通知你,这不,刚清理完,所有的器械残骸我都没让他们碰,就等你过去呢。” 傅明明可以压低了声音,像是怕吵醒隔壁的人。 谢邵点了点头,整理好衣服跟着傅明明坐上了车。 走到一半蓦地反应了过来。 不对啊,实验室里的东西他根本不懂,去那干什么?他去能干什么? “那个……” 谢邵叫住了傅明明,“叫上……谢邵一起吧。” “啊?” 傅明明脸上堆满了诧异,“之前你不是可以嘱咐我说,千万不要把那个姓谢的那个小朋友牵扯进来吗?” “还小朋友?我今年都25岁了!” 看到傅明明诧异的神色,谢邵轻咳一声,面不改色找补:“我是说,谢邵年龄不小了,就当是拉着他历练历练。” 傅明明:“……行。” 半个小时后。 谢邵、川谷雨还有傅明明来到了被萧然一把火焚毁的实验室。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烧焦味以及奇怪的刺鼻气味。 三人带好了防护面具后才踏上了那片焦土。 听傅明明说,整个滨海渔村的人都服用过致幻剂。 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花着高昂的价格继续购买致幻剂制服用,直至身体亏空死亡。 要么服用戒断药剂成为萧然的试验品,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现在看来,无论哪一条路,都是死路。 萧然似乎早就做好了撤走的准备,因此那些重要的东西早就被转移走了。剩下一些撤不走的东西,被他一把火烧了。 包括那些被当做试验品的人。 无一幸免。 三个人举着照明工具走了半天。 脚下踩着焦黑不明的物体,时而坚硬硌脚,时而又变得滑溜溜的异常粘腻。 直到谢邵看到一块地上并排躺着许多尸体,胃里终于抑制不住地开始翻江倒海。 然而现在顶着的是川谷雨那张脸,他强忍着不适问傅明明:“这些尸体怎么没有处理?” 他刚问完,就看到川谷雨走到尸体跟前缓缓蹲下,把手伸进口袋了,摸了半天。 在傅明明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川谷雨又起身走到谢邵身边,从谢邵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小个样本采集器,然后又蹲在了尸体身边捣弄着什么。 “川,他这是……” 傅明明一脸惊讶的指着披着谢邵皮囊的川谷雨。 谢邵绷着脸,努力维持着川谷雨的人设,“年轻人,勇于尝试一些新事物不足为奇。” “可是尝试新事物的跨度也太大了,他不是一名律师吗?” 谢邵面目改色地说道:“转行了” 傅明明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 * 幸好没过多久,傅明明队里有事又被叫走了,现场只留下谢邵和川谷雨两个人。 川谷雨手中的动作不停,淡声道:“这里没有别人了,不用忍着。” 谢邵看着傅明明远去的车子,终于转身跑出现场,伏在他们自己的车边干呕个不停。 他已经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只是吐出几口苦涩的胆汁。 脑海中那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挥之不去。 最终他倚在车旁,双腿发软瘫坐在了地上。 他是什么时候对尸体产生了应激反应呢? 大概就是5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 当初警员告诉他,母亲是因为服用了过量的致幻剂导致的死亡。 实际上他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就是一具烧焦的尸体。 只不过死因确实是服用过量的致幻剂,而后因为电路短路引发了失火。 警员通过DNA比对,确认了死者是他的母亲。 这件事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忽然,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忽然递到了谢邵面前。 “抱歉,让你想起了你的母亲。” “什么?”谢邵怔然地看着川谷雨。 “当年你母亲的死……其实这几年我一直在留意。” “不是,我是说……”谢邵顿了顿,“你怎么知道我母亲的死相?” “当年你收到你母亲离世的消息,是我陪你去的。” “……” 哦,对。 那几天他过得浑浑噩噩,导致他都快要忘了,是这个人一直陪在他身边。 行吧。 其实这件事只有他和川谷雨两个人知道。 不过经川谷雨这么一说,倒是让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谢邵猛地起身戴好防护面具,强忍着恶心又去看了一眼那些尸体。 那些尸体的形态,与他母亲当年的死相十分相似。 他又想起当年带头诬陷川谷雨的那批人,先是全部失联,接着他母亲因为服食致幻剂死亡,元氏夫妇因为误服了戒断药剂死亡…… 这些的死因会不会太巧合了一点? 或许他母亲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与这些事情有关系? “川谷雨,你把你知道的事告诉我吧。” 谢邵握住川谷雨的衣领,死死不放,“哪怕一点点,求你……” 川谷雨托住谢邵的身子,开口道:“先上车。” * 回去的路上,川谷雨第一次提起了“涅槃计划”。 他说,这个计划原本是为了救活他的母亲。 川谷雨5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因意外离世。 那时川南只是玛卡医疗所的院长。 他用尽所有的医疗手段,完好地保存住了川谷雨母亲的遗体。 当时川谷雨还小,认为父亲这么做是因为与母亲感情要好,不忍心看着母亲真的“离去”。 直到后来,川南的心思开始逐渐向研究院偏移。 彼时的研究院刚刚成立,正是人才稀缺的时候。川南凭借着过人的天赋与能力扶摇直上,逐渐成为研究院的领军人物,也开始成立了各种各样的研究项目。 这些项目有的是公开的,有的是保密的。 其中“涅槃计划”便是保密级别最高的项目之一。 “这个项目我曾参与过,它是专门为了让我的母亲重获新生而成立的项目,所以叫做‘涅槃’。” 川谷雨握着方向盘,语气平静,似乎只是在讲一个故事。 “这项研究在白鼠、荷兰猪身上都取得了成功。” “所以‘涅槃计划’现在扔在进行,是因为在人的身上并没有成功的案例?”谢邵问。 “嗯。” “那这项计划,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我不知道。” 川谷雨看了一眼后视镜,拨动了方向盘。 “早在5年以前,就没再参与这项研究了。” “为什么?”谢邵追问。 “因为我不想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