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爱上风》 第1章 契约婚姻 1 若要说起与周翎的婚姻，苏枳只有两个字形容——契约。 此时此刻，苏枳神色淡然地坐在沙发上，语调平和地对坐在她面前的俊美男人道：“周先生，我有两个条件。” 周翎抿了一口咖啡，掀起眼皮看向她：“苏小姐请讲。” “第一，我希望尽可能少的人知道我们结婚。”苏枳翘起二郎腿，双手环抱于胸，“第二，我要求有足够自由的个人空间，同样的，我也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 “我不管你在外面有多少女人，但是——”她正色道：“别把她们带到我面前，尤其是家里。” 男人的指节轻轻敲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他垂着眼帘，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过了片刻，他答：“好，我答应你。” 在得到满意的回答后，苏枳利落地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婚前协议推到男人手边。 周翎签得爽快，以至于苏枳都惊讶了几秒，“不看看？”她向他确认道。 “不用看。”周翎吐字清晰，无不彰显着集团总裁特有的运筹帷幄。 “呵……”就算这份是阴阳合同，他也留有强大的律师团队作为后手，丝毫不惧风险。 苏枳嘲讽地笑笑说：“契约已成，合作愉快。” 从咖啡店出来时，苏枳看到一辆炫酷的机车停在门口，车身边还靠着一个神情散漫，痞里痞气的帅气男人。 “你怎么来了？”苏枳有些诧异，上前问道。 “给你送下次演唱会的歌词本。” 周翎推开玻璃门出来时，恰好看见苏枳和别人聊天。那人身上有着二十多岁小伙子的活力和锐气，和苏枳站在一块儿意气风发，很是登对。 “可以啊，老洛，你简直就是天才。”苏枳竖起大拇指，毫不掩饰地赞扬他的才华。 楚安洛勾起一抹笑，“走吧，苏大小姐，我请你吃饭。” 苏枳扭头看了眼站在后面的周翎，差点把他给忘了。 “今天不行，改天吧。我得和周先生回去商量结婚事宜。” 楚安洛是 A 市楚家小公子，亦是苏枳相识多年的队友兼好友，她要和周翎联姻的事，苏枳告诉过他。 “啧——”楚安洛挑了下眉毛，就在苏枳转身离开之际，他的声音陡然响起：“苏枳！” 她停下脚步，只听楚安洛朗声道：“你若不想嫁周家，考虑考虑进楚家的门？楚家能给你想要的自由。” 苏枳苦笑，无论周家还是楚家，只要她还是 A 市苏家女儿，便永远不会自由。 “……”周翎沉默着看向楚安洛，他亦不闪不避地看过来，只不过，楚安洛的眼里多了浓浓的挑衅意味。 苏枳折返回去，笑骂道：“你有病？” 楚安洛的唇角挑起戏谑的弧度，微微俯身，对着她的耳朵半真半假道：“苏枳，婚礼时记得穿运动鞋，你若后悔了，我立刻带你走。”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周翎也听到，他是故意的。 周翎丝毫没有被激怒的迹象，神情是一贯的淡然。来自三十岁成熟男人的从容不迫，与楚安洛年轻气盛的锋芒截然不同，更多的是势在必得的绝对掌控力。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楚家小少爷对苏枳有好感，而且，不浅。 “好了别贫嘴了，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苏枳摆摆手和他告别。 坐上周翎的车，两人都默契地没说话，直到红灯亮起，汽车减速停下，苏枳才又开口。 “周先生，楚安洛是我们乐队的成员，也是我认识多年的好友，他平常就爱开玩笑，刚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周翎淡淡地“嗯”了一声。他没有干涉她交友的权利，更没有管束她的立场。更何况，苏枳看向楚安洛的眼神里，坦坦荡荡，并无半分暧昧。 苏枳又喊道：“周先生。”她顿了顿，男人侧过脸来看她，苏枳继续说：“周先生大可放心，既然我答应联姻，就会说到做到，不会逃婚让你和周家难堪。” 苏枳原不想解释太多，只是母亲再三交代她不准耍小性子。苏枳明白，她代表着苏家的脸面。虽说她向来对脸面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抱有嗤之以鼻的态度，但孰轻孰重，她拎得清。 “我相信你。”周翎的回答短小精悍，像是面对不重要的事情而一笑了之，倒显得她的解释有些多余。 2 周翎家很符合苏枳对他的刻板印象，单调、沉闷，没有生气。 清一色的浅灰家具低调奢华，可住惯了亮色系搭配的房子，如今，让苏枳浑身不自在。 “请坐。” 周翎关上门，看见苏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神情别扭。 “不喜欢？”周翎一眼便瞧出了她的小心思，略作停顿，“明日我让人把这些家具都撤掉，你挑些自己喜欢的。” “周先生一直都这么懂女孩子的心思吗？”苏枳弯着唇，意味不明道：“也对，毕竟以周先生的魅力……”接下来的话她留了白，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周翎没有感到被冒犯的意思，顺着她的话说道：“苏小姐不必担心，我没有随便往家里带女人的癖好，更不会违背我们的约定。” 苏枳撇撇嘴，低声说了句，“老男人一贯会骗年轻女生。” “我让助理联系了婚庆公司，苏小姐有何要求我会尽量满足。” 豪门子女的婚姻大多由不得自己做主，苏枳从始至终都清楚。既然嫁不了爱情，嫁给谁？办什么样的婚礼？通通不重要了。 “你我只是联姻，没有感情，那些流程太煽情。”苏枳面向他，眼里流露出决然之色，“婚礼就不必了，领证当天请双方家里的长辈吃顿饭即可。” 周翎喉咙一紧，眸底泛起波澜，“你确定？” “婚礼太繁琐了，我讨厌麻烦。” 这话倒是不假，习惯了随性自由的苏枳受不得半点拘束，更何况还要穿着高跟鞋端着样子一整天。 周翎微微皱眉，说到底联姻也是结婚，不办婚礼，他实在想象不出竟然有女生会不期待一场充满仪式感的盛大婚礼。 沉默良久，他答：“好，我尊重你的意见。” 第2章 距离 3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苏枳在刻意和周翎保持距离。 随着客房卧室门被锁上的声音，剩周翎留在客厅，回想着苏枳的那句：“我是外来者，自然睡客房，哪有让主人家跑到客房睡的道理。” 她亲手画下楚河汉界，势必与他泾渭分明。 客房内。 苏枳头刚沾到枕头，孟橙奕的视频电话便拨了过来。 “你真去那个老男人家里啦？不怕他吃了你？” 苏枳嗔道：“你少不正经！我和他签过婚前协议。” 孟橙奕又嬉皮笑脸地说：“要我说，周翎虽然老了点，但他帅啊，能力也强，横竖你也不吃亏。” 当苏枳将不打算举办婚礼的想法告诉孟橙奕时，电话那头惊得大呼小叫。紧接着，孟橙奕又在她那句“和不爱的人结婚办不办婚礼都差不多”时陷入沉默。 苏枳反过来安慰孟橙奕：“好啦，再过几个月我们乐队就要办演唱会了，到时候给你留 VIP 座位。” 挂断电话后，苏枳心里漫起一片苦涩。 儿时总幻想长大后能嫁给心爱的王子，并与之共度一生。如今，她马上就要嫁给王子，而她，并不爱他。 苏枳失眠了，她索性从床上起来去厨房找吃的。 她满怀期待地打开冰箱，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瓶瓶排列整齐的 Tasmanian Rain（塔斯马尼亚雨）。 囤这么多水，那家伙莫非是金鱼转世，只需喝水续命？ “啪——” 客厅的灯突然亮起，苏枳吓了一跳。扭过头去，穿着睡衣的周翎站在开关边，他满目清明，毫无困意。 “呃，呵呵……”苏枳尴尬地搓着手指，有种小孩偷吃被大人发现的即视感，她欲盖弥彰地问：“周先生你还没睡呢？” “嗯。”周翎将她偷感十足的局促看在眼里，促狭地笑了。 周翎的作息一向规律，从不熬夜，只是今天不同，家里有她了。 “睡不着？” 苏枳如实点头：“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要吵醒你的。” 周翎一猜就是这样。 “不用道歉，我也没睡。”顿了顿，他又问：“是饿了吗？” 苏枳很想说不饿，可惜肚子偏偏就这么不争气地打起了鼓。那一刻，苏枳想死的心都有了。 “吃面吗？” 苏枳尴尬地笑笑，难道他要下厨？看他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谪仙。 “我会。”周翎看穿了她的想法，又补充道：“奶油蘑菇意面可以吗？家里没别的食材了。” 饿的人是她，下厨的人却是他。他们又不熟，怪不好意思的。 “其实我也饿了。”是违心的话。 半夜吃东西容易给肠胃造成不必要的负担，所以周翎并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苏枳在家时，总会在自己的卧室里偷偷藏一些小零食，尤其到了夜晚，适合一边看剧一边吃。 看她样子有些茫然，周翎只当苏枳不习惯和自己相处，于是绕过她去取食材。 “去餐厅等一会儿，我现在做。” 周翎轻车熟路地洗好蘑菇放到砧板上，接着取下菜刀开始切菜。 苏枳不会做，光看着周翎忙里忙外的，她着实坐不住，她想帮上点忙。 “要戴围裙吗？” 周翎低头，发现衬衫上留有一小滩清洗蘑菇时留下的水渍。他点点头，应了声“好”。 他停下动作站在那里，厨房的暖光在他周遭镀上了一圈柔和的光晕。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想要她替自己系围裙。 苏枳会意，上前一步，在靠近他的刹那，周翎的心跳慢了半拍。 女人的手绕过他的腰际，在系带子时不可避免地触到了他背部的肌肉。 她离他是那样近，周翎只需微微低头，便能瞧见她长如鸦羽的睫毛，以及半截露在衣领外的脖颈。 系带随着一股力道被慢慢收紧，而男人的腰线也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劲瘦有力，没有多余的赘肉，一看就知道是平日多有健身的缘故。 苏枳淡淡地收回视线，心中升不起一丝一毫的心动。周翎身材再好，她也对他提不起兴趣来。因为这个男人太理智，太会权衡利弊了。 所以，她绝不允许自己对他生出联姻对象以外的多余情感。 “系好了，周先生。” 是一句疏离得不能再疏离的称呼。真的有必要和他划开这么明显的界限吗？ 周翎读研期间，和父母前往苏家拜访时见过她几面，那时苏枳上高中。 她会在父母的要求下乖巧地喊他“周翎哥哥”，而此时，她却只会喊他“周先生”。 周翎记得那时的苏枳很爱笑，尤其是唱歌的时候。 那天清晨，长辈们在会客厅聊天，而周翎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偷偷溜出来闲逛。在经过长廊，穿过院子时，他听到了有人在唱歌。 她的声音空灵澄净，是独属于十七八岁少女特有的朝气。他忍不住停下，静静听完了她的整首歌。 一曲罢，她对着面前的灌木行了个优雅的谢幕礼，好似它是她最忠实的听众。 看到这有趣的一幕，周翎忍俊不禁，却又不敢轻易跑出来吓到她。 “周先生？” 周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是啊，他现在只是“周先生”，不会再是几年前的那个“周翎哥哥”了。 第3章 信任 4 这天下午，苏枳窝在沙发上翻看楚安洛给她的歌词本。 楚安洛很有才华，乐队演唱的每首歌曲都由他亲自编写谱曲。 作为“沸腾海”乐队的主唱，苏枳热爱着站在舞台上的每分每秒，所以每次演唱会开始前，她都会做足准备。 门口传来一开一合的声响，周翎回来了。 男人换好居家拖鞋，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苏枳正捧着文件夹看得专注异常。 “苏枳。”周翎唤了她一声，女人抬头看他，他说：“今晚有场宴会，我想邀请你当女伴，你有时间吗？” 苏枳闻言微微蹙眉，周翎身边从不缺女伴，况且她说过不想更多的人知道他们结婚的事，他为什么还要邀请自己一同抛头露面地出席晚宴？ “周先生怕是忘了我们的约定？”苏枳合上歌词本，在沙发上坐直身子，“我想，以周先生的魅力，只要你说一声，有的是人排队给你当女伴。” 周翎早有所料，他嘴角牵起一抹礼貌得体的微笑，故意似的，“叔叔阿姨也会到场，你也不希望他们回去后盘问你吧？” 苏枳泄气地叹了口气，她最讨厌应酬了。她摊开双手，说：“可是我没有礼服。” 前段时间两人火速领了证，由于二人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所以苏枳几乎是两手空空地搬进了他家。 周翎知道，无非是离开时也能像来时这般了无牵挂，说走就走。在苏枳心里，她对这个家，没有归属感。 想到这儿，周翎自嘲地笑了。 “没关系，礼服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周翎放下一只包装精致的盒子，苏枳疑惑地打开盖子，“万一不合适怎么办？你又不知道我的尺码。” 这些问题对办事向来周密的周翎来说，都不成问题。 “我向林阿姨打听了你的尺码和喜好。” 这哪还有商量的余地？苏枳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既然你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周翎垂眸看她，女人气鼓鼓地用手指戳着怀里的太阳花抱枕，模样可爱。 “是我有求于你，自然要把事情提前办好。” 苏枳诧异地去看周翎，那双玄色眼瞳如粘稠的墨汁，裹着她深陷其中。 她轻咳一声道：“哦，既然周先生这么有诚意，那我答应你便是。” 5 时间很快来到傍晚。 周翎一切收拾妥当，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她。 一袭青色款步走来，窈窕身姿似把整个烟雨江南都穿在了身上。 周翎见惯了苏枳平日里随性的打扮，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她穿得这么正式，不免多看了两眼。 “有问题吗？”苏枳看他一直盯着自己，以为衣服不合适。 “不，很美。” 苏枳挽着周翎进入会场时，惹来了不少探究的目光，这让她感到不自在。 陪他应酬了一阵后，苏枳问：“周先生，我有些饿，可以去那边吃点东西吗？” 周翎知道苏枳只是想寻个借口离开，便也不再坚持，“好，一会儿回家时我来找你。” 苏枳点点头，端着酒杯走远了。 这类宴会重在交际，实际吃东西的人并不多。苏枳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安安心心地吃起了小蛋糕。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和周翎哥哥一起来参加晚宴？” 苏枳正吃得高兴，却听见有人用不太友善的态度和她说话。 “他都三十了，你应该叫他叔叔。”苏枳头都没抬一下，继续专心对付眼前的甜品。 “不准你说周翎哥哥老！”少女气得跺脚。 苏枳吃完东西，用餐巾纸优雅地擦了擦嘴。站在她面前的，是个穿着白色礼服的年轻女子，此刻，她神情微恼。 “好好好，你说不老就不老。” 苏枳四两拨千斤的态度让她更恼了，“我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会和周翎哥哥一起来？你是他的什么人？” “因为他求我，所以我来了。”苏枳瞥了她一眼，不想多作纠缠。 “不可能！你胡说！”女生下意识反驳道。想和周翎参加晚宴的女人一抓一大把，何必求她？ “你看吧，是你非要问，说了你又不信。”苏枳耸耸肩，转身要走。 只见，那姑娘猛的抓住苏枳的手。 在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苏枳赶忙出声制止道：“你最好别整那死出，否则丢脸的人是你自己。” 此时，女生将酒杯倾斜，红酒顺杯沿蜿蜒而出，顷刻间染红了她的白色礼服。 “……”苏枳沉默地看着她。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裙子。 女生捂着胸口，转而换上委屈巴巴的表情来。 “姐姐，我和周翎哥哥认识好多年了，你就算再不喜欢我，也该看在周翎哥哥的份上，而不是拿酒泼我呀。” 苏枳承认她此刻是不想说话的，她抬起头时，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睛，是周翎。 原来如此，她全都想明白了。 她们这边的声音不小，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这也太嚣张了吧，仗着自己是周先生的女伴，就敢随意欺负王小姐。” “她还以为自己能当上周太太呢，不过又是一些拈酸吃醋的小家子做派，难登大雅之堂。” 苏枳自然听见了他们的议论，但她不在意。 “对不起周先生，我似乎搞砸了。” 苏枳承认错误太快，以至于周翎都愣了，“你道歉干什么？又不是你的错。” “周翎哥哥，你别怪姐姐，她不是故意要拿红酒泼我的。”女生适时凑上前来，看似求情，实则告状。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周翎将苏枳的脾性也摸清了大概，她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更何况，她不爱他，没理由为了他争风吃醋。 “我没打算怪她，该道歉的人是你。”周翎看了王淼月一眼，“淼淼，你喝多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被周翎称作淼淼的女生眼眸微张，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周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周翎哥哥，我没喝多！是她泼了我一身的红酒，你看嘛——” 说着，就要去牵男人的手。 周翎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你要再闹，那我只好把你父亲喊过来了。” “周翎哥哥！你为什么要袒护这个女人？她到底是谁呀？” 既然这个叫“淼淼”的姑娘是周翎的熟人，苏枳也不好因自己的缘故导致二人关系闹僵。 她识趣地说：“周先生，你送这位小姐回家换件衣服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苏枳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时脚步轻快，神色雀跃。她早就想离开了，宴会上根本吃不饱好吧！ 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罢了，苏枳并没有同她计较。 “周翎哥哥——”王淼月不死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口，黏糊糊地喊道。 “下次不要再对她做这么幼稚的事情了。”周翎眉眼间带起一片凌厉，语气里的警告意味很浓。 王淼月被他盯得心惊，怯怯地看着他的背影随之离去。 第4章 相敬如宾 6 A 市的秋老虎来势汹汹，随之而来的，还有周翎的病。 墨色流云翻卷如网，铺天盖地地朝林立的高楼间压下。天际扯过一线刺目白光，骤然炸响滚滚惊雷，暴雨接踵而至。 办公室内，周翎颇为烦躁地揉着太阳穴，依旧无法缓解头昏脑胀的症状。 助理规矩地立在办公桌外侧，等着周翎签字的空档，见缝插针地问道：“周总，最近换季，你这是生病了吧？” 今早起床时，那股不适感便如影随形，不过他没太在意。 “无碍。”周翎签好字，将文件夹重新推过去。 回家的路上，周翎坐在汽车后座闭目养神，司机的声音传入耳中：“周总，前面那姑娘看起来像夫人。” 周翎掀开眼皮，向人行道的方向侧目望去。 那姑娘正弯腰卷着裤腿，还未卷起的左侧被雨水溅湿了大半，将浅蓝色牛仔裤晕染成了深色。 “小赵，停一下。” 司机依言停车，这也引起了姑娘的注意。 苏枳怀着疑惑抬眸，正巧看见车窗落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周翎降下车窗，对着那个还在发愣的人说道：“上车。” 这雨说下就下，哪怕苏枳出门前带了伞，还是抵挡不住瓢泼大雨。 苏枳上车后，两人一口一个“周先生”“苏小姐”地称呼对方，司机默默瞥了眼后视镜，他们中间宽得能塞一个人。相敬如宾也不过如此了。 “你要吃吗？”苏枳撕开一袋海苔口味的薯片递了过去，象征性地问道。 “不吃。”周翎摇头。 “你吃吗？”苏枳转而去问司机。 司机礼貌地笑笑说：“谢谢夫人，我也不吃。” “哦，那好吧。”苏枳慢条斯理地捏起一块薯片放进嘴里。没有人愿意和她分享，有点失落。 她的样子有几分孩子气，周翎不由得想起同样爱给别人分薯片吃的小侄子，一样讨人喜欢。 几分钟后，周翎感觉从骨头里冒出的酸痛感越来越强烈。 苏枳也发现了周翎的异常，“周先生，你不舒服？” 周翎有气无力地回了句“没事”，然后重新闭上眼睛，枕着靠背休息。 一只微凉光滑的手背突然触上男人发热的额头，周翎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苏枳那张精致的小脸。她的眼里难得地浮现起平静之外的担忧。 这是她第一次离他那么近，周翎的呼吸瞬间慢下来，仿佛不想搅扰这片刻的宁静。 晚饭后，苏枳给他冲了一杯感冒药，周翎说了声“谢谢”便回卧室休息了。 到了后半夜，隔壁房间传出若有似无的闷哼，像是忍受着某种痛苦一般。 回想起过去的数月里，周翎对她客气礼貌的态度，苏枳还是决定敲响他的门。 “周先生，你还好吗？” 他用备受灼烧的喉咙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没事。” 拒绝关心的话明明是他说的，可在听到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时，周翎莫名地有些失落。 过了一会儿，苏枳去而复返，周翎的心也欢快了不少。 “周先生，我给你倒了杯热水……”门外之人犹豫了几秒，“我送进来给你吧。” 苏枳摸黑走进卧室，周翎艰难地撑着身体摁亮台灯，暖色灯光斜斜地照在他冷峻而充满不正常红晕的脸颊上。 “进来怎么不开灯。”他的嗓音哑得不像话。 “太刺眼了，你需要好好休息。”苏枳说着，将手里的玻璃杯递过去，“先喝口水，我给你量体温。” “39.2 度。”苏枳放好体温计，“我替你打电话给家庭医生？” 时隔多年周翎依然会庆幸那晚拒绝请家庭医生的决定，因为她见过他的脆弱，所以对他亦多了几分柔软。 迷迷糊糊间，周翎感觉到有人在用酒精为他擦拭额头和手臂，让他灼热的身体暂得清凉，于是他在昏沉中睡了过去。 意识到苏枳寸步不离地照顾了自己一宿这一点，是在周翎第二天清晨醒来，看清了她眼眶下的乌青。 “苏枳。”不是往常疏离感十足的“苏小姐”。 “谢谢你，苏枳。” 在他意识不到的情况下，心底的某块坚冰正以飞快的速度消融。 第5章 她的另一面 7 周翎和苏枳之间存在着某种奇特的相处方式——心照不宣地为彼此付出。 譬如： 周翎发现苏枳喜欢光着脚踩在家里的地板上乱晃，这应该就是她口中所说的“接地气”吧？ 在家时，父母坚决不许苏枳光着脚丫四处乱晃，他们觉得有失体面，非大家闺秀所为。 某天苏枳回家，照例脱掉鞋子光着脚从客厅晃到卧室，脚底柔软的触感让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地上铺了一层柔软细腻的丝绸地毯，让人仿佛一脚踏进了云端。 他知晓她的癖好，选择了尊重，并为她铺上地毯。 除此之外，周翎对她是客气的，也是纵容的。 苏枳嫌屋子没有生气，于是他几乎撤掉了家里所有灰色调家具，换上她亲自挑选的洋葱头搪瓷碗，彩虹色窗帘，水豚矮凳，以及其他一些长相古怪的不知名物。 在扮演好相敬如宾的小夫妻这件事上，苏枳同样为他做了很多事。 在周翎应酬后煮好养胃粥和醒酒汤，深夜回家时，总有一盏灯为他而留。每次开门，迎接他的不再是冷冰冰黑洞洞的房子，而是一种名为家的地方。 周翎居家办公期间，苏枳会轻手轻脚地走路，透过虚掩的书房门缝隙，他看见她坐在电视机前，聚精会神地看着默片般的电视剧。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两个别扭的人最终渐渐跨越那条“楚河汉界”，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点点向对方靠近。 8 演唱会当天。 震耳欲聋的声浪如海啸席卷，一波接一波地冲刷着周翎的耳膜，这是他第一次看她的演唱会。 灯光骤暗，只余无数挥舞的荧光棒，如同黑暗中躁动的星河。 舞台的追光灯莽莽撞撞地扑了她满怀，精准地追随着苏枳的脚步。 今天的苏枳与豪门宴会上举止优雅的“周太太”判若两人。 她穿着一件短款皮质外套，内搭火焰色吊带短裙，衣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美好流畅的身体曲线。 微卷的栗色长发被松松散散地束在脑后，八字刘海慵懒地拂过双鬓。苏枳脸上带着周翎从未见过的轻松与肆意，她热烈得像原野上不拘的风。 音乐响起，穿着简单纯白T恤的架子鼓鼓手楚安洛握着鼓棒，目光漫不经心地扫向观众席。鼓棒在他修长有力的指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力，翻飞成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 镜头推近，捕捉到他野性十足的脸。额头光洁，眉峰锐利，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桀骜不驯，自信张扬。这一笑，带起了场下一片尖叫。 贝斯手拨开弦音，苏枳随着节奏摆动身体，她走到舞台最前沿，眉梢微挑，笑容明媚。 欢呼，尖叫，万人沸腾。 间奏期间，苏枳的目光落向 VIP 席位，几乎是正中央的区域，她看见了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周翎静默地坐在那里，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酷似风暴眼中静止的存在。 男人双腿交叠，神情散漫地靠在椅背上。那双深邃黝黑的眼眸穿过绚丽迷幻的舞台灯光，牢牢锁在她的身上。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的律动。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看见他笑了。有别于平日礼貌的微笑，这个笑，多了温柔，欣赏，以及稍纵即逝的缱绻。 这一刻，她不再是被家族联姻束缚的周太太，她蓬勃，旺盛。 舞台上的苏枳如此耀眼，仿佛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烧起了周翎心底的荒原。 她身上那股势不可挡的生命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让男人沉寂已久的心因她而躁动。周翎的呼吸，更乱了。 伴随着最后一个鼓点落下，演唱会迎来尾声。 苏枳和乐队成员鞠躬谢幕，所有人的胸口都剧烈起伏着，就像城市里的鸟雀即将冲破枷锁，飞往广阔天地。 演唱会结束，而后台气氛依旧火热。工作人员穿梭忙碌，乐手们击掌拥抱，大声说笑，庆祝着又一场成功的演出。 周翎将外套搭在臂弯上，领口位置向下开了两粒扣子，给他增添了一丝慵懒与随意。 “谢谢周先生赏光。”苏枳扬起明媚的笑，心情大好。 “舞台上的你，很耀眼。”看她呼吸窒住的样子，周翎低笑出声，“可以赏脸和我吃顿饭吗？想为你庆祝。” 他的嗓音似有某种魔力，苏枳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周翎伸手，坚定地握住她的手腕。苏枳没有挣脱，他们就像普通夫妻那样，牵着彼此的手回家。 第6章 告白 9 “请你吃饭，当然要自己做饭才显得我有诚意。” 周翎是这么说的。 晚餐过后，几杯红酒下肚，酒精放大了苏枳此时的喜悦。她双颊绯红，眼眸里水光潋滟，生动异常。 “今天好开心……他们的荧光棒就像星星一样好看。”她比划着，动作颇有孩子气的夸张。 周翎不想扫她的兴，由着苏枳又倒了一杯。他静静坐在桌子对面，眼神中带了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温柔。 “你知道吗？”她忽然安静下来，眼神有些迷离，声音低了下去，委屈涌上心头，“只有在唱歌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真正活着……既不是苏家的女儿，也不是周太太。我是苏枳，乐队主唱苏枳……”说完这句话后，苏枳便倒在了餐桌上。 周翎的心像是被银针刺了一下，引起些微的疼痛。 “你是苏枳，永远都是。” 他绕过桌子，俯身将她揽入怀里，送苏枳回卧室。女人的手轻轻环上了他的脖子，然后将脸颊埋进周翎的肩窝蹭了蹭。 周翎浑身一震，僵在原地。他低头，看着怀里卸掉所有防备的她，安静，恬淡。 男人的眼里翻涌起复杂而汹涌的情绪。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在怀中。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失序的边缘疯狂跳动。 周翎将苏枳轻轻安置在床上，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 苏枳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眸底还残留着未散的醉意。 “周翎……陪我说说话……” 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而不是“周先生”。 就是这一声近乎无意识的呼唤，压倒了周翎残存的理智。 强烈的恐慌攫住了他，他怕苏枳酒醒之后，一切又退回到那该死的，相敬如宾的距离外。 “苏枳，看着我。”周翎用命令的口吻要求道。他双手捧住她的脸，指节因内心的挣扎而微微颤抖。 他要告诉，且必须告诉她！ 苏枳从未见过周翎这般失态，她的酒瞬间醒了大半。 “我有话想对你说。”他深吸一口气，盯着那双让他无法自拔深陷其中的眼眸，他的理性溃不成军，“苏枳，起初，我对你只有责任感，那时的我并不觉得自己会爱上你，可事实证明我错得彻底。” “自从家里有你后，我开始期待回家。”他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将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呼吸交缠。 “只要有我在，你永远都是苏枳，不必伪装成体面的周太太和明事理的苏家女儿。”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染上了一丝近乎哀求的脆弱，“所以……请你试着接纳我，可以吗？” 卧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光线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那里只剩下全然的坦诚和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此时的他，感性，冲动，甚至有些狼狈，却比任何时候都还要真实。 周翎苦笑道：“理智告诉我该放你自由，可感性占了上风。我爱你，苏枳，就像大海爱上风。” 她没有说话，仰起头，主动迎了上去，用一个带着酒意和无比清晰的回应的吻，封住了他所有的不安。 他是深沉的海，她是自由的风。当风掠过海面，便会泛起涟漪，那是他强装镇定后，释然地接受因她而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