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本座只是个传说》 第1章 死海生——“我重生了” 好冷啊——刺骨的冷,像无数冰针往骨头缝里钻。 路卿月意识混沌,只觉得浑身被什么东西裹着,沉得发慌,却又醒不过来。 ——是水,带着咸腥味的海水,正往她口鼻里灌。 意识到的这瞬间,路卿月后知后觉的感到了窒息,困于海底的窒息。 猛地,一丝清明破开混沌。 路卿月睁开眼。 上去!必须上去! 灵力涌起气海,重压之下,四周的海水顷刻炸开,疯狂地向着她涌来、旋转、汇聚!——凝结成一个急速旋转的庞大水球,水球又瞬间化作狂暴的龙卷,裹挟着她的身体,撕裂了层层海水,将她狠狠推向海面—— “噗——” 她冲出海面,重重呛了口咸水。炙阳泼在脸上,烫得皮肤发疼,却驱散了那股死人般的寒意。路卿月扶着水面喘了半晌,低头看向粼粼波光里的倒影—— 倒影里的脸那样熟悉,如今却让路卿月感到了一丝茫然:她没死? “哗啦——”浪涛拍打着耳膜,风卷着咸腥味往鼻腔里钻。 是的,她没有死。 “你是水鬼吗?” 一道脆生生的童音插进来。路卿月转头,见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赤着脚站在礁石上,手里还攥着半串贝壳。那张小脸稚气未脱,眼睛却睁得溜圆,没半分惧意,反倒透着股探究,大声道:“我娘说厉鬼都是红衣披发的,你是从水里面钻出来的,那你是水鬼吗?” 路卿月太久没开口,声音沙沙的:“你娘没说,鬼不会在中午出现吗?” 小姑娘愣了愣,突然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也是哦!”她跑过来,小短腿踩在湿滑的礁石上,凑近了打量,话语中带着孩童独有的天真懵懂,“你真好看,比镇上庙会的神女像还好看!” 她从没见过比路卿月还要漂亮的人儿,对她笑时眉眼弯弯似月牙,让她忍不住的想要亲近,“你怎么在这儿呀?是不是找不着家了?” 海边的风很大,能将所有的声音大吹散,只留下海浪拍打石岸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在这一下又一下的声音中,路卿月面向着大海,眼神飘远,才平静的回答道:“是,我找不到家了。” 孩子听不出那话中的落寞,她小小的脸上立刻堆满了同情,带着渔家孩子特有的、未经世故的热忱,“哎呀,你好可怜啊!” 她踮起脚,努力抓住路卿月冰凉的手,“别怕!我带你回我家!我让我爹娘帮你找!我去请村长爷爷!他懂得可多啦!” 女孩的家就在不远处的渔村里。村子依海而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独属于海洋的味道——码头边堆积如山的渔获散发出的浓重鱼腥气,与家家户户烟囱里飘出的、烹煮海味的咸鲜香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喧嚣又生机勃勃的气息。 房屋多是坚固的石木结构,墙上挂着巨大的渔网,檐下晾晒着鱼干虾米,虽不算奢华,却也透着靠海吃海的富足。 这份喧闹的宁静,被一声凄厉的尖叫骤然撕裂: “妖怪!有妖怪啊——!”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呼喊、杂乱的脚步声、孩子的哭闹混作一团。 路卿月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骚乱的源头。 一条巨蟒! 它体型庞大得惊人,盘踞在村中道路上,几乎堵死了去路,通体覆盖着雪白色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此刻,它正高昂着头颅,对着惊慌失措的村民张开血盆大口,腥臭的涎水顺着尖锐的獠牙滴落,发出威胁的嘶嘶声,凶性毕露。 巨蟒似乎被村民的恐惧刺激,蛇颈猛地一缩,作势欲扑! “娘——!”路卿月身边的小女孩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不管不顾地就要冲向巨蟒所在的方向! 路卿月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小姑娘后领,手肘弯曲,将人箍进怀里。另一只手作势战斗,却听“噗嗤”一声—— 白衣一闪,一道剑光钉进蟒头。白蟒吃痛狂躁,尾尖横扫过来,带着横扫千军的力道,方寸之隔,路卿月紧忙放下小女孩,扑向了蛇尾,死命抓住,然后奋力一掌,那蛇感受到剧痛,开始死命疯狂的扑腾。 路卿月被巨力甩飞出去,强行在空中拧身,几个利落的空翻卸去力道,落回地面,她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因过度用力而发麻,口中喃喃:“好一个五品妖兽,还是我小看你了。” 正当她要再次上前搏斗时,就听一声暴喝:“镇!” 黄符纸“啪”地贴在蟒身,青光一闪,个青衣刀客旋身劈下。长刀带起残影,竟将白蟒从中间劈成两段。血溅在沙滩上,腥气混着符纸的焦味,呛得人皱眉。 “诡术。”路卿月眯眼。这术法是她所创,使用者可发挥超过修为数倍之力,即使是无力小儿,也能习此术。可也其过于诡谲无行,而被仙家所不容。 ——这刀客,是魔族?路卿月目光扫过巨蟒留下的一片狼藉,心中有沉思,却听见躲在身后的女孩,弱弱的喊了句,“神仙姐姐。” 她这才回了神,看着女孩轻轻的扯着路卿月的衣角,她的声音微弱,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的人们都未注意,唯有路卿月听的清楚,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女孩默契的噤了声。 路卿月回头,正对上两道目光。白衣男子眉眼温润,剑上的血正顺着剑穗往下滴,却透着股清正,“姑娘无碍?” 青衣刀客则是不拘小节,刀还扛在肩上,眼冒精光,“好身手啊!” 路卿月没有回应二人,反而先询问,“你们是仙门中人吗?” “是。” “不是。” 两人同时出声,答案却截然不同。 白衣男子仍是彬彬有礼的,若不是因刚刚的打斗而面色潮红,那必是十分像话本子中那踏云而来的意中人模样的。他自我介绍道:“在下追言,乃仙界弟子。”他又看向同伴。 青衣刀客抱着刀,骄傲的达道:“拾伍。魔族的。” “魔族?!”不少村民下意识地后退。 拾伍见之眉头一拧,相当的不忿,“魔族怎么了?魔族就不能路见不平、除妖救人?救了你们反倒成了罪过?” 村民们被他气势所慑,一时噤若寒蝉。 追言见状,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诸位乡亲,仙族与魔族,不过是所修功法不同,本源皆为天地生灵。心存善念,行善举者,便是同道,何必执着于仙魔之别?方才若无拾伍道友雷霆一击,此獠尚不知要造多少杀孽。” 路卿月听后勾唇一笑,她怎不知仙族与魔族竟如此亲厚了? 村民们本就质朴,善恶之分只看行动。救命之恩,便是大善。感激之情很快冲散了疑虑,村中渐渐重归热闹。 路卿月一直不声不响地跟在两人身后,她眼神颇为审视的看向两位少年——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张扬似火,天南海北,大相径庭。 拾伍最先不耐,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路卿月,开门见山地问道:“我说姑娘,你为啥一直跟着我们?” 路卿月立刻露出怯生生的模样,声音发颤:“我……我刚见了那妖兽,心里慌得很,要是以后再遇上,可怎么办啊?” 拾伍是个直性子,闻言大手一挥:“嗨,这个你大可放心!这孽畜身上气息浑浊混乱,以凡灵气养不出五品妖兽,这只是从仙界溜下来的。” “仙界,居然有妖兽。”路卿月立刻抓住了重点,可依旧表现的唯唯诺诺。 “谁说不是呢!”拾伍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话匣子打开,“本就是条小蛇,突然就发了狂,兽性大发,三日跑到凡间,为祸一方。通常那些大妖兽都在永恒森林,可仙界最近却频发怪事……” “咳咳。”追言及时制止了拾伍的危言耸听,语气温和的安慰路卿月:“姑娘不必害怕,我等便是为降伏这妖兽而来的,今后没有事情了,姑娘大可放心,若是姑娘还是惊恐难安,可告诉我等家在哪,我们送姑娘回去。” 路卿月则是未先语便泣泪,抽抽噎噎道:“小女已是没有家人了,早已去世,我只身一人,孤苦伶仃、漂泊无依,原本是想寻一个安稳之地安身立命,却又再遇灾祸,路过渔村,竟又差点丧命,大抵我就是一个不幸之人,会给地方带来灾祸,我……”。 又是凄凄呜呜的哭,连话也不能说了。 追言和拾伍面面相觑。前者是真心软,后者虽觉得这女的有点装,可对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也说不出硬话。 “若实在没去处,”追言叹了口气,“可愿随我等暂去仙界?” “我愿意。”路卿月马上应答,生怕晚了就反悔了。得见多云转晴、云开雾散,眼底生亮、眉目弯弯,明明是只得逞的小狐狸。 追言被她这瞬间的变脸弄得一愣,随即失笑:“惩奸除恶、济世安民本是我辈分内之事。今日相遇,亦是缘分。姑娘有此际遇,想必也是身负仙缘之人。” 红尘羁绊尽斩断,了去一生无牵挂。这样的身世便是仙缘。 六界生灵,妖魔怪、人仙神,人是天地灵气的本元。伊是仙魔,皆是凡人而来,所谓妖怪,均求修炼成人。 正因如此,各界皆绕不开凡人,仙界创立初始,除各大门派外,更多的则是有仙缘的凡人。 重生的文,所以主角开局就是完全体[让我康康] 另外,虽然是连载文,但我有大概三十章的存稿,所以不用担心我会断更,就算我这段时间不更,我的存稿也够更一个月的[饭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死海生——“我重生了” 第2章 昆仑雪——“我叫路过” 红尘了去无牵挂,尘世飘零所修仙。 世人常道:仙者,居高山之巅,无欲无求。可又常说:修仙,得“长生永不死”,能“一言定生死”,可“超脱凡尘外”。 就此,在分隔仙凡两界的昆仑山脚下,成了千万人的执念。山上皑皑白雪常年不化,山下滚滚红尘络绎不绝。 路卿月立于山脚,仰首望去,只见人影如细流汇入苍茫山脊,不见其顶,却前赴后继。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她见到青年壮力三步作一步向上冲跃,也见到白发耄耋拄杖缓行却稳步前进。 男女老少,皆如朝圣。 “求仙竟能成此盛况……”路卿月低声呢喃。这是她从未想象过的画面——昔日尚在仙界时,虽也有求仙问道者跨越山海而来,却远不似如今这般,人潮汹涌,如赴洪流…… 拾伍看出她的惊讶,嗤笑一声:“自打那位仙督杀了我们魔尊之后,人间便掀起修仙大热,无数人争先恐后上昆仑求见仙界——切!”他语气里的酸味溢了出来,说到最后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仙督?”路卿月追问。 “是啊!”拾伍回应的兴致不高,声音沉闷闷的,低头继续往上走。 “并非所有人都能入仙界。大多数人行至半山便会因体力不支放弃,剩余者也多因过不了五味池无功而返。”追言适时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语气平和地为路卿月解惑,“那五味池,是人间酸甜苦辣咸之味,也是人间五恶——贪婪、欺骗、暴露、冷漠、压迫。过界者浸入池水,心有五恶或目的不纯者,绝无可能通过考验。” 路卿月听得出他话中的意味,是提示也是警示,若是她过不去,那也不必去仙界了。她只盈盈一笑,应了声,“好!” 她再度抬头,望向那昆仑山巅,山巅之上白雪裹着云絮,山路之中人潮浩荡恰似星河奔涌,在白色大地上点缀出五彩。 天地浩瀚,此路渺小,却是前人开辟,后人相继,成为了那最适合人类行走的痕迹。 没人比路卿月更清楚,这仙界的故事。仙界本不在,修仙并无门。在恶妖横行、霍乱人间之时,有一凡人,于绝境中愤而起,于生死之间悟道,以凡人之躯,借山川之势铸仙门,自此,天地间得有仙界。 而那个以凡人之躯,行创世之举,为后来者开辟仙路的人—— 那个设立五味池,考验后世求仙者心性的人—— 名叫路归白。 …… 路卿月一行人如同所有凡人一般,一步一印向上攀登。越往高处,人迹越稀,待终于抵达五味池前时,所余凡人者已寥寥无几。 甚至,还有两位不是凡夫俗子—— “两位大人,你们又不是凡人,大可以御剑飞行直达仙界,何必跟着我遭这份罪?爬了一整日的路卿月身心俱疲,忍不住问。 追言温声答:“既是我们将姑娘从凡间带来,自当全程负责,护你周全。” 拾伍也在一旁拍胸:“就是!我罩着你!” “那可多谢了。” 路卿月嘴角抽搐,心里咬牙切齿——他们不累,可她累! 重生一次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气海内空荡,法力流失得只剩不足一成。若是没这两人跟着,她还能勉强御剑上山,如今倒好,得陪着爬完这漫漫雪山。 有如此感受的不止她一人。放眼望去,尚在坚持攀登者,无不汗透衣背、热气蒸腾,在风雪中步履维艰,眉睫尽染霜白。 她忍不住腹诽,在这地方卖些御寒的衣物、热乎的吃食,定能赚得盆满钵满,这些人真是浪费了这般“商机”啊。 终于抵达山巅时,剩下的人已寥寥无几。五味池就卧在山巅中央,池水无色无味,与普通水别无二致,唯一非凡之处,在于这极寒雪山之巅,它竟热气氤氲、云缭雾绕。一整池水平静铺展于山巅,映着天光云影,恢宏大气,恍若得见天宫一角,恢宏神秘。 刚到的凡人见了这仙气,纷纷兴奋地要往池里跳,唯有路卿月不急。她看向拾伍,眉梢微挑,带着几分逍遥大气:“一起?”她对此魔族少年颇有亲近之感——那一身凛冽又坦荡的少年气,像极了当年故人。 拾伍人生信条主打一个义字当头,毫不推辞:“当然!” 说罢,路卿月便如游鱼般轻巧一跃—— 半个身子没入池水的瞬间,一股刺骨寒意猛地袭来,已浸入池中的双腿双腿顷刻动弹不得——五味池,竟被冰封了! 数千年来从未有过之事。常暖不寒的五味池,竟在转瞬成冰。 周围凡人不知凶险,反觉神异,兴奋高呼:“此必是考验!吾要成仙矣!” 比这欢呼更响的,是拾伍的痛呼——他正跳下,双膝结实砸上冰面,“啊!小爷的膝盖!!” 见他如此狼狈,路卿月顿觉自己也没那么窘迫,干脆放声笑出来:“哈哈哈——” “你!”拾伍怒指她脸,却被她轻巧推开手指,引向另一侧:“看,追言在做什么?” 拾伍顺势望去。五味池另一侧,因山脊缺口隐约可见——那一侧据说是仙界之人离界入世的试炼地。此时只见追言身畔立着一位水粉衣裙的少女,水晶琉璃头饰在雪光映照下熠熠生辉,虽看不清面容,却已然透出一股娇憨灵动的气质。 “哪家的小辈?”路卿月低声嘀咕。 “我是长云派阮持盈,对不起大家!”女孩的声音带着歉意,挠了挠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冰面上的人,“我只是想不被爹爹发现,偷偷下仙界……” “阮持盈!你要死啊!”拾伍的怒火瞬间爆发,指着她就要讨膝盖的公道。 “没关系啊。”路卿月却朝那小姑娘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哪舍得怪罪?只是低头看了眼还陷在冰里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是……你能不能先把冰化了?” “啊!对不住对不住!”少女慌忙蹲下,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物件形若双麒麟环抱,一冰一火之气缭绕流转,核心处如有熔岩涌动、冰晶绽放。刚现于世,周遭寒意竟被逼退三分,冰面上泛起细微水光。 路卿月目光一凝。 冰火双麒麟。冰麒麟可冻结万物,火麒麟可燃尽万物,乃取昆仑山顶万年寒冰与地脉深处熔火,经百年淬炼相融而成的神器,百年难现其一。 路卿月看着这神器,思绪飘远—— 说起来,这阮持盈的父母……算来还是她的故人,一起同过窗。那时在稷下学院读书的路卿月,有着仙界“混世魔王”的称号,打架斗殴、组团作弊样样在行,却偏偏人缘极好,不管是名列前茅的尖子生,还是吊车尾的差生,都愿与她相交。 而阮持盈的父亲——阮保咨,原本在学院里是很不起眼的,文学平平无奇,武功平平无奇,术法也是平平无奇,不过他干了一件最不平平无奇的事——他将应荷棠娶到了手。 应荷棠并非稷下最惊艳的美人,却绝大多是男学子最想娶的姑娘。她姿容清丽,行事却无半分骄矜,言笑温婉大方,一双眼明亮清澈,望人时总带着三分真诚笑意。天赋既高,性情又好,真是“娶妻当娶应荷棠”。 她深深看了眼阮持盈,颇有种“看孩子”的欣慰。 然后她就看见阮持盈手忙脚乱地将玉佩往冰上一按—— “轰!” 霎时间火花四溅,一道炽热烈焰擦着路卿月的眼帘呼啸而过! 熊孩子! 她心底暗骂,反应却极快,趁冰化水涌的刹那借力跃起—— 衣袂翩然如蝶展翅,带起的水珠在空中划出弧光,映着雪光云影,纷纷洒落如碎玉。她轻巧落于池畔,周身雾气氤氲,仿佛方才不是破冰而出,而是自瑶池翩然降临。 站稳身形,路卿月抬手拂去鬓边水珠,看向仍有些发懵的阮持盈,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谈谈?” …… 越过昆仑山,便是仙界。不再寒风刺骨,倒有烟雨红尘之感,远山如黛,近水含烟。除却云雾比凡间浓了三分外,也有酒肆茶寮林立,行人往来如织。 云雾裹着客栈的木檐,高高的招聘外挂,那“仙凡渡”三个字被水汽浸得发潮。 这客栈实在简陋,只像个歇脚的地方,而坐落于仙凡交界之处,汇聚三教九流,仙、魔、凡人皆可见于此,热闹非凡。便见四位风格迥异之人共同进入也不觉奇。 追言选了靠窗的方桌,桌面木纹里嵌着细不可见的云气,坐上去有暖意。拾伍一屁股坐下,把剑往桌角一戳,震得粗瓷茶杯晃了晃;阮持盈还在闹别扭,磨磨蹭蹭挨着路卿月坐下,琉璃头饰又叮当作响;路卿月刚落座,店小二就飘了过来,手里的仙竹菜单上,流光写着“云丝拌凡人酱”“熔岩烤仙薯”,花哨又实在。 一路上,阮持盈一心想跑,却被追言用温和的话挡回来,再加上拾伍添油加醋,热闹得很。 “追言,你就让我下仙界吧,我要去找我哥哥!” “阮姑娘,令兄失踪之事尚未查清,贸然下界恐遇危险。” 阮持盈小脸一皱,语气甚至有些蛮横:“我下仙界就是为了查哥哥的事情啊!” “仙界有规,凡出界者需先过五味池。”追言回绝的温和有据。 “一旦我过了五味池,爹爹立马就能察觉我的灵气。” “阮掌门不让小姐出界,必有其深意。” 拾伍在一旁插嘴:“就是啊,阮大小姐,你也玩失踪,你爹就能直接儿女双全——失!” “你!” “好了!”听了一路车轱辘话的路卿月及时打断,她把菜单递给阮持盈,温和地笑,“先看看想吃什么?”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阮持盈知道出去无望,撅嘴别开头不说话——还是个大小姐脾气。 路卿月倒是不在意,一脸和气地把菜单还给店小二:“就这些吧!”又戳了戳阮持盈,“你哥哥怎么失踪的?” 阮持盈回过头来,小脸娇软白嫩,一双眼睛泪光盈盈地望着路卿月,好不可怜。 “我也不知道。”说罢竟大哭起来,哭声惨烈,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部分人隐约听到“失踪”一词,顿时议论纷纷。 “应该是长云派少主失踪的事吧,据说是在那个地方突然被掳走的,周边的妖兽随后发疯,连仙督都奈何不得。” “又是一元门!我看那地方就是块凶地!杀孽太重,满门被灭,怨气弥漫,这才出了个女魔头路卿月,堕落魔道,搅得天下不宁,更欲折毁上清神柱,让天地相合、生灵涂炭。幸亏三百年前被仙督斩杀,不然哪有今日安宁?” 又是她的故事,路卿月勾唇笑了笑,不甚在意。她一代魔尊,就该是个传说,传说当然总在唾骂之声中。 倒是拾伍听后,眼中顿时戾气暴涨,只听“咔嚓”一声,一茶盏应声而碎,“放你娘的狗屁!我们魔尊的死是大义,那是为了两族交好!” “哼,冠冕堂皇!”那壮硕仙修修为稀松,被拾伍一掌拍得倒飞出去,砸翻桌椅,但嘴上仍是不饶人,“若非仙督仁厚,岂容尔等魔族在仙界撒野?” 眼看冲突要升级,追言立刻出声:“仙魔盟约乃仙督与魔使共立,此等言论恐伤两族和气。”轻飘飘几句话,便将私怨抬到大义高度,人群讪讪散去。 唯有一位灰袍老者发出嗤笑,大声教训道:“年轻人就是毛躁。魔族那套‘快意恩仇’听着好听,可成效越快的功法越是歪门邪道。路归白因纵横剑法自食恶果,那创诡术的路卿月最终也是死了。你们这些小辈,活在魔族的谎言里,沉醉虚假温柔乡,早忘了自古仙魔不两立!” 路卿月笑而不语,指尖习惯性地在桌上轻轻叩着。路归白、路卿月——这两个名字,她多久未从他人口中听过了?还以为仙界早就忘了。 一元门门主——路归白,也是她的父亲,当年凭纵横剑法胜大妖、压仙妖三千年,一元门辉煌时,多少人想抢这套剑法,为此掀起无数腥风血雨。可如今,竟落得这般评价。 喧闹中,她指尖如蝶,轻得像云掠水面,从老者怀中拈出一张黄底黑字的符箓。 “小贼!有辱斯文!”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 路卿月却眨着无辜的眼睛,眸中水光潋滟,微微歪头,像懵懂的幼狐,任由符箓在指间随风轻颤,“我见这符纸纹路奇特,一时好奇——罢了。”她顿了顿,声音软下来,“这纸,倒像魔君用的诡纸呢……” 偏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一拳打在棉花上,气结于心。 拾伍立刻反应过来,扯开嗓子喊:“大家来看啊!这位仙长骂魔族是歪门邪道,兜里却揣着魔尊的诡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你!我怎会……”老者张口结舌,面色如猪肝,差点晕过去。 阮持盈也忘了悲戚,凑过来凑热闹。还是追言心肠好,帮忙圆场。路卿月则是功成身退、深藏功与名,一心只深耕于餐食——重生第一顿饭,一定要吃得好、吃的饱。 直到听见追言说要动身,她嘴里还塞着大包子,口齿不清地问:“我们去哪?” 没等追言回答,拾伍抢先道:“自然是一元门了。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们当然要查个清楚,况且——”他怕追言不答应,又指了指阮持盈,“她哥,阮云瑛失踪了,我们当然要管!” 阮持盈一听到哥哥的事,立刻重重点头。 “太过凶险。”追言皱眉,“姑娘是凡人,恐有不测。”话到嘴边才发现,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拾伍也才想起来,他把手搭在路卿月肩上,俨然将她当作兄弟,大大咧咧道:“对了!聊半天,你叫啥名儿?” 路卿月打掉了拾伍的手,“我姓路,单名一个过字。” 拾伍才意识到面前这是个姑娘家,立刻拉开些距离,“抱歉。”他又细细琢磨,她一个姑娘家叫—— “路过?!”拾伍和阮持盈同时惊呼,尤其是拾伍脖子伸得老长,活像只受惊的呆头鹅。 路卿月倒没有什么骗人的负罪感,她挑了挑眉,继续说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爹娘盼我能够豁达前行,渡尽劫波,不好吗?” 拾伍瘪瘪嘴:“行吧,你爹娘有文化。” 路卿月没管他们的惊讶,只一味劝说追言:“仙君,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虽是凡人,可你不觉得我十分机灵吗?而且我学过一点外家功夫,打不过,我还能跑啊!” 追言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你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另外三人当然不管追言的三思后行,左右顾虑,直接出门而去,直奔一元门旧地。 路卿月:魔尊怎么了?也要吃饭! 追言——一款卡皮巴拉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昆仑雪——“我叫路过” 第3章 故地寞,故人疑——“路过?” 一元门曾是仙界最气派的门派——毕竟,它是仙界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奠基立宗的仙门。 可再鼎盛的门派,在一场灭派绝门的争夺,都会付之一炬,千年过去,竟不过是一个废墟罢了。 琼楼玉宇皆作断壁残垣,仙草奇葩尽成野丛杂芜。死寂笼罩四野,只余风过石隙的呜咽。唯有那些散落的雕梁画栋残片、依旧浩瀚铺展的巨型地基,以及几缕顽强闪烁的仙法灵光,仍在固执地勾勒着当年宫阙万千、气吞云海的盛景,反衬得如今的苍凉愈发刺骨锥心。 这地方早被仙界视作不祥之地,更是各大门派的禁地。莫说被娇养长大的阮家兄妹,就连有所历练的追言也从未踏足。 “那阮公子为何要冒险来此地?”追言看着眼前的废墟,眉头紧锁。 “还能为啥?好奇呗!”拾伍答得理所当然。他本是魔族,仙人那些讳莫如深的禁忌,对他半分约束力都没有,“这地方我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也没见着什么怪事。依我看,说不定是那阮云瑛得罪了人,才出事的。” 拾伍的确不是完全地在胡说八道。拾伍见过阮云瑛几面,那位长云派少主整日被关在深闺里,性子比姑娘家还娇弱。修为平平,毛病却多,凡事都要讲究,仗着家世行走自然能顺风顺水,可这般性子要是自己往外闯,惹祸本就是迟早的事。 “你才出事了呢!”阮持盈攥着衣角,小声反驳,话里却不自觉印证了拾伍的说法。她眼眶微红,声音软下来:“其实……是我和哥哥约好一起来的。爹娘管得严,我们实在好奇,就想着趁娘亲生辰那晚偷溜过来。只是我被娘亲叫去试新衣服,来晚了些……” 一旁的路卿月听得心下微哂——说他们胆子大,做事还要结伴偷着去;说他们胆子小,家长明令禁止的事,偏要冒着风险试。 或许感觉到他人的无言,阮持盈又补充:“不只我们,学院里好多人都偷偷来过!这毕竟是仙界第一门派,谁都想来亲眼看看……” 更不必说那些传奇轶事:路归白以凡人之身自成仙第一,路卿月由仙入魔为尊。哪怕是世人眼中的“反面例子”,也挡不住少年人对传说的向往。 一向恪守规矩的追言闻言,表情微裂,深深看了阮持盈一眼,终是无奈一叹。 “好了,”路卿月将话题拉回正题,“你哥哥是何时离开家的?” 阮持盈垂眸想了想:“太阳刚落山没多久,大概是戌时。” “那你们怎么确定,阮云瑛是在这里失踪的?” 追言立刻接话:“昨日仙督在此地与一头五品妖兽恶战,就是在这发现了阮公子的随身玉佩。” “区区五品妖兽,于仙督而言,算得上‘恶战’?”路卿月淡淡指出追言那夸耀仙督都心思。 妖与妖兽,天差地别。开灵智者为妖,虽具通天之力却蒙昧混沌者,仅为妖兽。此类孽畜常被人驯养或受异力催生,依实力分九品,一品为末,九品为极。 那位与她难分伯仲之人,怎会将五品妖兽放在眼里?更蹊跷的是,为何将那妖兽放入凡间? 还有一事令人生疑—— “长云派少主失踪,他们不该彻底搜查此地吗?” 即便对此处有所忌讳,但亲子失踪,怎会不全力追查?可现在这里除了他们,空无一人,一片死寂。 “应该是查过的吧?”阮持盈语气不确定,指尖微微发颤地从怀中摸出枚玉佩——那玉佩雕成并蒂莲模样,玉色温润莹白,正是阮云瑛的“同心莲”法器,“仙督派人把这玉佩送回家时,娘亲直接伤心晕过去了。” 路卿月瞥了一眼,并未接过。她转过身,望着眼前的废墟,一草一木,满眼荒芜,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终究是物是人非。 这般蹊跷的安静,绝不是正常反应。案子里牵扯了仙督,又牵扯了整个长云派,能让双方都如此“平静”,阮云瑛的失踪,恐怕牵扯极广,甚至真的可能和当年一元门的旧事有关。 未及细思,一声尖锐的惊呼撕裂沉默! “啊——!” 一团突兀的黑气猛地朝四人冲来,快得让人避无可避,直接将原本站得极近的四人冲散。阮持盈身法不稳,踉跄着往后倒,眼看就要摔得脸着地,路卿月却如影掠过,方寸不差地滑过黑气,旋身一捞,稳稳拦腰接住了她。 那黑气如同活物,如同来自深渊的潮水,瞬间弥漫开来,将他们团团围困!它汹涌、混乱、无休无止。拾伍挥掌击去,黑气被打散又瞬间凝聚,反而更加狂暴地反扑! 路卿月始终拦着阮持盈的腰,脚步不停躲避黑气,声音急促却冷静:“抓紧我。” 阮持盈缩在她怀里。 路卿月本就比寻常女子高挑,高出了阮持盈大半个头,此刻微微俯身护着她,竟将阮持盈完全罩在了怀中。 有了安全感,阮持盈急声问:“这些黑漆漆的是什么啊!”瓷娃娃般的脸皱成一团,甚至焦急到语气听起来十分娇蛮,还有些质问的感觉。 路卿月边与黑气周旋,边短促回答:“诡术!”旋身之间,并指如剑,虽无法力流转,凛然剑意却已将周遭黑气暂逼退。 然而这只是权宜之计。黑气迅速重聚,不再散逸,反而在空中高速旋转,掀起大风狂沙,迷得人睁不开眼。 “追言!”路卿月突然高喝一声。追言的白衣在黑气中格外显眼,她借着风沙里依稀的身影,掌心凝力,干脆利落地将阮持盈推了过去——那力道半分没留怜香惜玉的余地,几乎是把人“扔”到了追言身边。 而她自己,借着推人的惯性,像片红叶般掠进了已然成型的巨大风漩涡里。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其余三人只看见飓风骤然狂暴,一道红衣身影被瞬间吸入,连呼救都来不及。 “快救人!” 可却已经来不及了,那高速旋转下风漩涡骤然暴烈地爆炸开来,释放出浩瀚的能量,将众人冲到在地。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透明的保护罩凭空出现,它接连天地,将风旋涡释放出的冲击力尽数抵挡在外。 “仙督!” 狂风渐息,尘沙稍定。一人身影悄然显现,身姿挺拔如孤松,衣飘飘不染尘,周身气息清冷坚定,仿佛方才那场惊变与他毫无干系,唯有那出鞘的剑证明着他参与了这场战斗。 “诡术。”慕景的声音平静无波,他指尖微动,一缕金光试图捕捉黑气轨迹,“魔尊所创,以符为媒,借天地万物之力。门槛极低,威力…却可通天。”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这操控者手段之高明,力量之磅礴,竟能随心所欲地赋予无形之气万千形态与杀机。如此境界,记忆中唯有一人可达。 慕景望着废墟深处的主殿残骸,眼底似有深潭,不知在思索什么。旁人只看见他一袭胜雪白衣,孑然而立,仿佛与这片凋敝的天地格格不入,又似已融入其中,携着那似有若无的孤寂。 见到他那平静的背影,众人刚稍安心,却听见拾伍一声惊惶呼喊—— “路过!”拾伍惊慌四顾,“她不见了!肯定是被黑气抓走了!” “路…过?”慕景低声重复,眸中微光一闪。随之,他手中的熹微剑隐隐透出蓝光。 …… 而废墟深处无人知晓的角落,路卿月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方才她强行催动沉寂的气海,逆流闯入风暴之眼,将绝不部分冲击力全引到自己身上——纵然是魔尊之躯,硬抗这般冲击,内腑亦难免震荡。 她抬手,指腹随意抹去血迹,站直身躯,抬头望去:黑气已经散了,只余下一缕淡烟朝东边飘去。她循着烟迹追到一片幽深竹林,刚进林子就顿住了—— 见竹影婆娑,宛如万剑齐发,直指苍穹,遮天蔽日之间,只见一名黑衣人立于竹影之下,正挥手操控最后几缕黑气。而他身前悬浮的,竟是一块紫得发莹的晶石——天元紫晶! 怎么会在他手上? 路卿月瞳孔急缩!她分明记得,当年仙魔大战,她魂飞魄散,神魂俱灭,作为法器的天元紫晶亦应声破碎,湮灭无踪。可如今,她死而复生,这天元紫晶竟也重现世间! 这是不是说明她的重生与天元紫晶有关? 念头飞转,杀意已动。路卿月双掌聚力,周身灵力汇于掌心,可周遭空气仅激起一丝微弱涟漪,便如风中残烛般瞬间消散。 就在这时,那黑衣人转过头来,虽然带着黑色面具,可路卿月能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注视。 仅此一瞥。 他的身影便如鬼似魅,倏然消散,原地余下一缕迅速淡去的黑烟,连一丝法力涟漪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路卿月追向前去,可却什么都抓不住,她将双掌攥成拳,再次感受那种力不从心的滞涩。她又立刻松开,再次目向前方。 还未形成就落空的攻击,路卿月被无头无尾的黑衣人弄的一头雾水。 此时路卿月脑中再次回想起,少时听的那句—— “得天元紫晶者,妖界之主,号令群妖,莫敢不从!”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要进副本了 这两章是我后补的(是有存稿习惯的孩子呀),其实我能感觉出我自己写文的变化,比如最近看的书和剧都会影响我行文的思路,也算是一种印记吧 划重点: 天元紫晶是贯穿小说最重要的线索,目前不细写,在接下来的副本中会深入去讲,现在就是个引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故地寞,故人疑——“路过?” 第4章 空缥缈,沉弱水——“你不是凡人” “路过,路姑娘!”拾伍边喊边冲进竹林,竹影交错间,隐约瞥见一道人影。 还没等看清,方才那股黑气便卷土重来,如活物般缠上他四肢,五感瞬间被浓雾般的黑暗吞噬——他想骂句粗话,喉咙却像被堵住,窒息感顺着气管往上爬。 身子忽然飘了起来,像片被风卷走的枯叶,毫无着落。不知飘了多久,脚尖终于触到实土,他仍保持着双臂护头的防御姿态,嘴里呜啦着听不懂的字句。 只听一声雷鸣,他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脚下的“实地”骤然倾覆,失重的深渊再次将他吞噬。 “啊——!”拾伍的尖叫刺破混沌。 “睁眼。”一个清晰的声音穿透混乱。 拾伍猛地掀开眼皮—— 脚下的“大地”悬在空中,赫然如万米高崖,身旁却是河流落下,倾泻到了万丈深渊,却听不见半分咆哮,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大地悬浮,而下似水似空,混沌混沌,不知何物。 这时他才发现,路卿月的手正攥着他的衣带,那点拉力竟像根定海神针,将他从失重的恐慌里拽出来,稳稳按在地上。 他猛地回头,正撞见“失踪”的路卿月。 “路过?你没死?你也是被黑气绑来的?你——”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路卿月斜他一眼,嫌弃都快溢出来,“一个乌漆麻黑的东西莫名其变把我带过来了。” 拾伍却变得出奇的冷静,眼睛定定的看着路过,“你一定不是凡人。” 他脑中回想起初遇路过时的模样,“之前你楚楚可怜的模样都是伪装,就是为了和我们到仙界。” 对于拾伍的识破,路卿月并不惊讶,反倒理直气壮的回问:“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为何还要带着我?” “你装的太不用心了,有时候扮的弱柳扶风,可达到目的后马上恢复本性,刁蛮粗鲁。当然这些我都明白,你只是能获得我们的保护罢了。”拾伍言语真诚,继续补充,“你独身一人,不精术法,我和追言都是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保护你了。” 更重要的是—— “我感觉得到你对我们没有恶意。” 路卿月先是一怔,而后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似新月,透出光亮,语气轻快:“你小时候一定很爱听传奇故事。” 拾伍挺了挺身,摆起大丈夫模样,“我猜阮云瑛失踪准和这黑气有关,定是被绑到这儿了。” 路卿月没接话,仰头望了望悬于天幕的碎云,似是发现了什么般,“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缥缈之洲。 “仙魔大战的战场?”拾伍眼睛一亮——这地界的传说他能倒背如流。 在那场战争之前,鲜有人知世上有此地,那是一片孤独而神秘的土地,隐匿于世间千万载,成为天地间第六界。 而当年的那场仙魔大战据说便是为了上清神柱,那为天地之支柱,传闻便在这缥缈之洲内,可此界难寻亦难近,外人难进更难找。 更有神力笼罩,进入者周身术法受制。 “可你怎么知道?”拾伍满心狐疑,“除了那些老古董,谁见过这鬼地方?你一介凡人……”话音未落,他目光被路卿月手中之物牢牢吸住——那是一柄从未见过的白玉折扇。“这是什么?” 只见路过指腹轻轻摩挲扇骨,眼中也带着一丝惊奇:“这把扇子是真的。”她将扇子递了过去。 拾伍接过,入手温润细腻。白玉为骨,扇面铺展水墨丹青,高山流水,黑白相映,可谓雅致。偏偏左下角,浓墨重彩地绘着一个金发蓝瞳的女子,艳丽的色彩与整幅山水意境格格不入,透着一股子突兀的匠气。 又是一个流于艳俗的三流画家,可惜了这扇的材质。 路卿月已迈步向前,声音随风飘来:“这是我爹娘给我留下护身的,说是故去魔尊的法器,威能莫测,还能连通人间与缥缈之洲,便是此处了。” 魔尊法器?! 拾伍脑中“嗡”的一声,方才的嫌弃瞬间烟消云散,眼神炽热得几乎要喷出火来,嘴角差点控制不住淌下哈喇子。幸而路卿月眼疾手快,在他口水玷污扇面之前,已将扇子“唰”地收了回去。 “喂!你等等!”拾伍急忙追上,“你爹娘…凡人怎会有这等神物?你究竟是谁?” 路卿月脚步微顿,“他们虽是凡人,却一心求仙。人间不比仙界灵气充盈,修行艰难,多赖法器辅助。爹娘耗尽心血,四处寻访机缘,最终得了此物。” “只不过,他们没等到升入仙界,就死在了妖兽手中。” “哪个妖兽?小爷我可是魔族里数得上的狠角色,帮你报仇!” 路卿月呼出一口气,显得风轻云淡,“就是那条蛇。” 拾伍猛地愣住,心中全是愧疚——那不就是凡间遇到的巨蟒?嘴张了张,什么也说不出。 “不对!”拾伍脑中忽然清明,那愧疚一扫而散,紧接而来的是质问:“你那时和黑气对战时用的明显是纵横剑意,那是一元门的独传剑法,已失传百年。而你又能一眼认出诡术……” 他的答案呼之欲出—— 路卿月伸手给他一拳,把他打回神,“现在的重点是找到阮云瑛。” “啊!”拾伍猛地一拍脑门,似是想起了关键,“对了!仙督也说阮云瑛失踪与缥缈之洲有关!”他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块流转着幽蓝光泽的石头,递给路卿月,“这叫‘落仙石’,本是羽族至宝!可今日,仙督竟在一元门内找到了它!这不蹊跷吗?一个避世不出的异族,为何特意跑到仙界,绑了仙族、魔族,还有你……” 拾伍看了看眼前之人,实在是琢磨不透,这个人喜怒无常,做事了无章法,嬉笑打骂全凭心意,属实让人后背生凉,后怕的很! 可他偏又对她有不知为何的亲近之感,她是谁?脑中似有一片轻纱将真相笼罩,他看的见,又看不清。 最终,拾伍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内心,是保护之心,他拍了拍路卿月的肩头,“缥缈之洲住的羽人,外表与人无异,只是背生双翅。不过别怕!想当年我们魔尊初出茅庐,就在这儿杀得老羽王节节败退,小爷我也差不到哪儿去!”但凡涉及魔尊传说,拾伍能倒背如流。 千年之前,羽族不甘于偏安一隅,第一次被世人找到,没人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又和魔尊结下了什么仇怨,竟然让这片土地成为了仙魔大战的战场。 据说在这片大地上有着源源不断的神力,还有着最接近神的地方。 “这里看着…跟凡间市集也没啥两样嘛。”拾伍边走边四下张望,路边摊贩吆喝不断。路过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铺,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他向来嫌带钱累赘,反正有追言在……对了,路过呢? 这姑娘更不靠谱!她又不见了! 刚要跳脚,路卿月突然从个卖糖人的摊子后冒出来:“别找了,小摊贩哪有落仙石?这是羽族皇家御用的,明细只在皇宫里。” “那去皇宫!” “今日羽皇大婚,云京戒严,进不去。” “那咋办?” 路卿月挑眉,唇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哎,你不是自称魔界最厉害么?咱们打进去如何?我呢,就一凡人,武功稀松。”她拖长了调子,眼中闪着促狭的光,“到时候,就看魔君大人您如何大显神威了?”这话明显是揶揄。 拾伍看了她,又看了看自己,“我们两个现在是凡人之躯,打进去还是死进去?” “逗你的。”路卿月指了指不远处的河流,“云京依弱水而建,河绕皇城,只要能潜过去,就能直达皇宫。” “既是水路,岂会没有防范?” “别的河或许有,但弱水…不会。”路卿月语气笃定,“所谓弱水,鸿毛不浮,舟楫难渡,生灵难泅。正因如此,若我们能游过去,反是最不易被察觉的路径。” 可问题来了——如何在弱水中游泳? 两人站在弱水岸边,望着那平静得诡异、色泽幽深的河水,一筹莫展。 岸边,一对母子的激烈争吵打破了沉寂。 “你若执意学那劳什子木雕,娘今日就从这跳下去!提前去见你那死鬼爹!省得日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妇人声音凄厉。 “娘!”少年急得面红耳赤,“咱家世代匠籍,祖传的手艺,不能在我这儿断了根啊!再说,我只是雕刻木头,能有什么危险?” “危险?你爹当年就是御用监手艺顶尖的木作!原以为在宫里当差,不求富贵,总能安稳一生…可最后呢?还不是死在这弱水里!”妇人悲从中来,字字泣血,“你要也死在这儿,娘不如今天就跳下去,一家子黄泉路上团圆!”说罢,竟真作势要往那幽深的河水中扑去! “使不得!”拾伍一个箭步冲上,死死拽住妇人胳膊,“天大的事好好说!寻死觅活作甚!” 救下人,妇人千恩万谢,被儿子搀扶着坐下。少年扑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 路卿月上前一步,温言问道:“老夫人,依常理,木匠活计多在屋内精雕细琢,令尊怎会…殁于弱水?” 老妇人抹着泪:“姑娘有所不知…这弱水底下,生着一种‘弱水生木’,是建造神殿的必须材料。皇家用料苛刻,需工匠亲自下水挑选。原本有规矩…倒也无事,可那次…出了大祸!”她声音颤抖起来,“那是弱水啊!一片树叶都飘不起!平日连只船都过不去!唯有那弱水生木自身能浮于水上。所以取木人都会留下一截木头,下次取木时当浮桥用…可那次,那些官老爷硬说他们私藏贡木,把木头全收走了,还砍了好些取木人的头!没了浮木,他们只能用绳子把自己捆成一串,另一头死死系在岸上……弱水看着平静,其实急得很,好些人被水冲走!他爹…他爹为了救人,自己…被水冲走,尸骨无存啊…”说到痛处,嚎啕大哭,“我们这些草民的命…就是那提线木偶,上头要你死,你就活不成啊…” 路卿月静静听着,眸色深沉,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她没有附和那愤世之言,只是轻轻拍了拍老妇人的手背,低叹道:“木偶的命,被线提着…可牵线的木偶,又怎能筑起这万丈楼台?”她望向这片陌生的土地,眼中是无声的叹息。 “娘,现在不一样了!”少年急切插话,“我听说英王殿下培育出了‘泉阳金木’,正要大力推行!以后咱们或许就不用再冒死取那弱水生木了!” 路卿月看向少年:“既如此,何不等那泉阳金木彻底取代弱水生木再去?何必急在一时?” 少年眼神灼灼:“我有这手艺!我的志向是做出最好的木雕,像爹一样当上御前木作!而且…英王殿下也酷爱此道,总得有人做出顶尖的样品吧?我想为殿下,也为我们这些匠人…尽一份力!”微末之光,亦有其芒。 老妇人一听,刚平复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拍着大腿哭喊:“上面人的事,你掺和个什么劲儿!今天一个令,明天一道旨,翻脸比翻书还快!再说,那等大事,轮得到你一个小小匠户?做官的永远是做官的,咱们…永无出头之日啊!” 看着绝望的老母亲和倔强的少年,路卿月沉默片刻,对少年道:“若去云京,山高路远,前途未卜。老夫人忧心如焚,情有可原。这样如何?我近日正要去云京探亲,在彼处略有些产业。你若信得过我,可在此等候我的书信。待我安顿好,你再动身前往。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即便抱负难展,寻份工养活自己,老夫人也能安心些。” 见少年欲言又止,她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幼时读书,见凡人有言:‘父母在,不远游’,又有‘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时的我对这两句话不以为意,我想羽族的寿命远比人族要漫长,不必执于一朝一夕。所以我总想出去驰骋四海、看遍山河,在最后,却连我爹娘最后一面也没见上。现在想来,我伴着父母身边的日子竟那样短。”路卿月话语沉重,一字一句全是劝慰。 少年浑身一震,眼中挣扎片刻,最终重重地点了头。 劝住了少年,可他们自己入京的难题还在眼前。 拾伍的好奇心永不缺席:“路姑娘,你去过很多地方?难怪胆子比我还肥。” 路卿月嘴角牵起一抹淡笑,目光投向远方:“是去过不少。少时跟着商队行脚,大了便独自游历。京都繁华,武城豪迈,雪山巍峨,瀚海无垠…都走过。”她忽地转回头,眼中带着一丝促狭,“方才那番话,我以为能点醒某人,立时就要痛哭流涕,赶回家去承欢膝下呢。” 拾伍撇撇嘴,语气轻松,眼底却掠过一丝深藏的寂寥:“我本是人族。爹娘是一国将领,生下我不久,便战死沙场。叛军屠城时,是师父路过,救下了襁褓中的我。他抚养我长大,授我文武。” “所以…你师父是魔?” “当然不是!”拾伍下巴一扬,满脸骄傲,“我师尊超然物外,非魔非仙非人,乃稷下学宫三尊之一,尊号‘武尊’!”他大拇指用力点着自己胸口,“我是他座下第四位亲传弟子!我们魔尊…正是我同门师姐!”与有荣焉。 世间有仙界后,曾有后土娘娘留有冥气,幻化出琉璃幻境,仙界亦称为“琉璃河”。其上看似七色绚烂流光溢彩的河流,而其下则是一番虚幻的世界,山川草木、日夜星辰皆为幻化。 为了维护仙凡秩序,在琉璃幻境中成立了稷下学宫,共有文武法三尊,皆是凡人身死后,受后土神尊恩惠,借冥气而长存。 只是—— “我看了那么多传奇话本,头一回听说有人因为崇拜同门师姐…跑去修魔道的。”路卿月语气古怪。 “那可是凭一己之力终结魔界万年乱局的魔尊!”拾伍双眼放光,如数家珍,“哪怕在她还是仙君时,未满五百岁,就集齐了失传千年的天元紫晶碎片,一人独挑十几位仙门长老!在学宫,她更是传奇!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登上‘玉别山’绝顶的人!”。 “那可是学宫实力的终极试炼!山腰设有结界门,唯胜者一人可过。门后更有精怪妖兽无数重考验!据说,魔尊当年登顶后,在山巅之上的巨石挥斥方遒,写下四个大字——”他将语调拉长,将人胃口调的十成十。 “老子无敌?”路卿月随口一说。 “——到此一游。” …… 双方都安静了下来,路卿月先开了口,“那很不文明了。” “咳咳……”,拾伍略显尴尬,“传说嘛,毕竟之后再没人去过了,我师尊说,那时魔尊登上玉别山,又将他们几人全被打败,正是狂悖之时。” 路卿月打断了的忆往昔,“还是等到你能登上玉别山,亲眼看吧,现在我有一个办法能过弱水,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 少年人血气方刚,“当然敢。” 一个敢说一个就敢做,直接被路卿月绑上了。 刚绑结实,拾伍突然灵光一闪:“等等!咱们为啥不等他们大婚结束,明天城门开了再进去?” 路卿月弯起眉眼,露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微笑,歪着头,像看傻子:“怎么,你有路引?” 一击毙命。 拾伍瞬间哑火,聪明的小脑瓜彻底死机。他悻悻地拽了拽身上绑得死紧的绳索,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然后深吸一口气,带着壮士断腕的悲壮,一个猛子扎进了那幽深死寂的弱水之中,留下路卿月独自在岸上。 “找到了吗?”还在岸边的路卿月大喊,声音在空旷的地方中回荡,等了半晌,却没有得到回答。 日头西沉,玉兔东升。幽暗的河面终于“咕嘟”冒出一个水泡,紧接着,拾伍湿漉漉的脑袋钻了出来,脸上满是笑意,“成了!绑紧了!”他成功将绳索系在了水下的弱水生木上! 路卿月长舒了一口气,随机把那柄玉扇扔向拾伍,“接着,这把法器应和弱水是同源,可以帮助我们砍断弱水生木。” 玉扇在空旋转中幻化成一柄斧子,其柄牢牢攥在了拾伍手里,“放心,小爷我一定马到成功。” 话说着便到水的深处去了,归于了黑暗,月亮向西走了几步,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拾伍还未出来。 “这臭小子不会死在下面了吧?”这一路都安然乐泰的路卿月第一次出现了焦急之心。 就在这时—— 哗啦! 一根粗壮的、泛着奇异幽光的木头,突兀地浮出了弱水水面!正是弱水生木! 可拾伍呢? 他怎么没出来?! 幽暗的深水之下,拾伍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缓缓下沉。原本温柔的水,不再像母亲的抚摸,变成了缠绕的蟒蛇,尽是窒息。在看见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是黑暗,然后在黑暗里不停的下坠。 第5章 红豆最相思——“尊上,你回来了” “拾伍!拾伍!醒醒!” 拾伍睁眼时,入眼先撞上那抹红——像烧透的炭,泼了血似的,在一片昏沉里炸开活气。下一秒,他猛地坐起身,死死抱住了眼前人,像溺水者箍住唯一的浮木,语气带着后怕: “啊啊啊!路过!小爷还以为这次真要见阎王了!”他一个鲤鱼打挺, 路卿月被他勒得一个趔趄,嫌弃地推他肩膀:“撒手!眼泪鼻涕全蹭我身上了!” “刚在鬼门关溜达一圈,激动点不行啊?”拾伍梗着脖子跳起来,赌气般的朝向弱水生木上一跃。木身晃荡两下,竟真稳稳的立在弱水上了。 “弱水生木,遇水不沉,”路卿月指着浮木,“我们借它潜近城门,用绳子缚身暂避水下,再靠这木头脱身。” “小爷身手自然没问题,”拾伍挑眉,“可你行吗?” “要是没点力气,刚刚是谁把你拉上来的?”路卿月反问。这时,大难过后的拾伍才注意到,路过浑身衣衫湿透,发梢还滴着水,是她下水救得他。 拾伍心头一震,看路卿月的眼神变了变,透出几分光亮。 …… 待到云京皇宫真正撞入眼帘时,拾伍又倒抽一口冷气。仙界梦幻,却不似这宫殿泼天富贵。 弱水环伺的宫墙内,喷泉昼夜不息,飞珠溅玉。夜色之下,整个皇宫仍是流金溢彩,落地赤金世界,天中红绸翻涌如血浪,遮天蔽日,奢靡之气扑面而来。 “这边。”路卿月拽着他往侧门溜。守卫的侍卫歪在石狮子旁,酒气熏得人发晕,腰间还挂着红绸花——皇家大婚的日子,谁耐烦正经站岗?两人又都身法矫健,三两下就钻了进去。 “身手不赖嘛。”拾伍撞了下路卿月胳膊。 “少废话。”路卿月眼尖,瞥见远处一座塔,“去那边。” 在整座奢华的中央,矗立着一座更扎眼的塔。 最上头是鎏金宝顶,在月色里流着熔金似的光;中间重檐红柱,柱上蟠螭纹被烟火熏过,留着深浅不一的黑;最下头是白玉圆台,十二道寒玉阶盘成环,阶面星芒刻痕随呼吸明灭。 “这是哪儿?”拾伍缩在廊柱后,戳了戳路卿月。 没人应。他转头一看,路卿月正仰首望天,侧脸被月光镀上一层银霜。 “喂!听见没?” “没听见。”她回得冷淡,眼皮都没抬。 此时忽然听见了,鸣锣开展之声,两人躲在暗处,见着众人进入塔内,听着太监尖着嗓子念祭文,絮絮叨叨拾伍只抓住了一个重点—— 这座神殿是整片缥缈之洲的中心,号为天地气之所汇,奉有无上之神谕,供有祖宗牌之位。 见有喜事热闹可凑,拾伍心痒了:“咱也去瞅瞅?” “你自己去。”路卿月拽住他,声音压得低,“我身手没你灵,在这儿等你。”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早转了别的念头——大婚上全是繁文缛节,有啥意思?不如找些新鲜的。比如……她瞥到不远处一丛白兰树,又是深宫的一树花。 现已至秋,本不应再有玉兰,可这处的玉兰花开,轻盈绰约,难得的盎然。 路卿月停在一处庭院,只见院内—— 皎皎明月,粼粼波光,白兰树下,一池落花。纯白飞花随风扬,落在了站在树下的姑娘身上。 路卿月仔细打量这位姑娘,面如傅粉,貌似西子,一双眸子似浸过是泉水,柔和得惹人怜爱,倒像是一朵破碎的白兰花。 那女子缓身拾起落花,露出那细白手腕上一串暗红色的手链—— 她是红豆! 见到那串红豆手链的瞬间,路卿月立做判断,她惊讶于本应在魔界的红豆竟会出现在这缥缈之洲。 可那串红豆手链又告诉她,绝无其他。 路卿月抬头看这树白兰花,不知道这三百年发生了多少事,她倏然出声,打破了此时的宁静,“寂寞空庭春欲晚,兰花满地不开门。姑娘可后悔?” “谁?!”猛然回头,却不见有人。一个女子的声音,哪个女子会有这种身手进的了皇宫大内,深入这宫廷别院。 路卿月原本没想打哑迷,刚要现身,却听见:“你是魔尊吗?” 路卿月没想到她会猜到,因为谁会去猜一个死人? 可红豆似乎并不惊讶,那么平静,平静的面对着她,平静的好像早就知道她还活着。 “尊上,你回来了。” 路卿月不懂她的反应,正常人见到死而复生的事,不都是惊恐不已,或也是好奇万分,而她就好像只是见到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 或许路卿月从未真正认识过她,这个安静柔和的姑娘,身上总有股化不开的哀伤。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进入皇宫是悲哀,而因爱如皇宫更是悲哀之最,放不下情,又回不了头。 路卿月见她愁云惨雾绕眉间,不自知地也眉头轻蹙,想说劝说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想教训几句,却不知从何而来。最终,话说出口竟是不着调的语气,嘴角存着笑意,“原本我还怕去御监司要废些功夫,可见了娘娘,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 神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拾伍缩在暗处,见新人正行交拜礼,高烛陡然倾塌!火舌“轰”地窜上垂幔,喜堂瞬间化作火海,混乱中,羽皇踉跄倒地,皇后衣袖燃火,惨叫着扑打。 “护驾!”厉喝炸响。各位贵人被护送出去。 火势愈炽之际,一场骤雪忽降,压住烈焰。 “什么人!”尖啸划破死寂。侍卫刀光已至眼前! 拾伍弹身疾退,拳脚翻飞撂倒数人,蹿上殿顶。下方追兵如蚁,更遭的是,有数人展出双翼,黑发黑瞳变成金发蓝瞳。 羽人!真正的羽人! 拾伍蹬飞一个金发侍卫,枪尖却毒蛇般刺向他咽喉!他双手死死钳住枪杆,二人僵持不下,正是腹背受敌之际,其他人蜂拥而至,拾伍只得分力应付,他抬脚踹飞两个,手上力气却松了,枪尖又往前送了送,离喉咙只剩寸许。 千钧一发! 就在这时,有一长剑破空而来! “噗嗤!” 枪卫被长剑透胸而过,滚落屋檐。拾伍猛抬头—— 是路过! 她站在宫门顶上,一只胳膊勒着个宫妃的脖子,声音响彻夜空:“都退后!不然我宰了她!” 侍卫潮水般退却。 “放我们走!”路卿月见之有效,继续威胁,可却听见—— “宸妃为保护哀家身死,必举国哀思,风光大葬,动手!” 是太后,她厉声截断,“放箭!” 宫门弓箭手张弦如满月,此可正是万箭齐发,避无可避。 拾伍心情大起大落,这次真要死定了,他本打算殊死一搏,却又听见一声怒喝撞破宫墙,“都给寡人住手!” 竟是那位昏倒的羽皇匆匆赶来,身上金色婚服已有焦黑一片。 太后转头瞪他,哪里还有虚弱昏厥的样子,又见竟无一人动手,顿时暴跳如雷,“哀家叫你们动手!” 那急切的模样,倒不像是想杀刺客,倒像是冲着宸妃去的。 侍卫们僵在原地,谁也不敢动。唯有宫门统领犟着劲,一箭射了出去——直指路卿月。 路卿月拽着宸妃旋身躲闪,可宫墙太窄,宸妃脚下一滑,眼看就要坠下去。羽皇疯了似的往墙根冲,路卿月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宸妃的腰,自己却踉跄了半步。 “谁让你放箭的!”羽皇在墙下嘶吼,眼睛红得像血,“寡人才是羽皇!银甲军当听寡人的!” 那是他第一次以皇权压人,更是他第一次与太后针锋相对。 “是哀家的命令,这两个刺客小贼,私闯皇宫,挟持宫妃,如果任他们威胁,要让皇家的威严放在何处?” “母后,儿臣方才不是有意忤逆您的,可宸妃何其无辜,不能如此枉死!” “为了皇家的体面而死,是她的福气。” 剑光倏地一收。路卿月凑近宸妃耳畔,语气带了点戏谑,“原来你们两个真是真爱啊。” 说完,她忽然往殿角阴影里一缩,像水滴融进墨里,眨眼就没了影。只有一道声音飘在风里: “三日后,金羽殿见。用我的人,换你的人。” 还留下了拾伍一人在风中凌乱…… 我去,写着写着我都要爱上小月牙了,这谁能不爱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红豆最相思——“尊上,你回来了” 第6章 雪中雪,情与清——“我是绑匪” 羽族的姻缘庙内供奉的不是月老,而是一位女神像。 此刻,在城郊一座香火冷清的姻缘庙里,夜色浓稠,宸妃却忧心忡忡:“路姐姐,你就这么带我出来了,惊鸿他……定会忧心如焚的。” “你在皇宫里待得不开心,他怎么不担心一下?” “太后掌权,外戚当道,惊鸿虽是帝王却身不由己,我不怪他。” 路卿月皱起眉,啧,又是话本子里的苦情戏码。“那你怎么从红豆变成溶溶的?” 她问这话时,眼睛一直注视着红豆右手腕上的一条玲珑红豆手链,似是若有所思。 红豆没有立刻回答,唇边漾开一抹慰藉又甜蜜的笑,轻轻吟道:“庭户溶溶月。一树湘桃飞茜雪。红豆相思渐结……” 这副神情,路卿月一眼就明白了,“好了,我懂了,不用继续说了,你这名字还真是……多情思啊。” 红豆听得出路卿月话里的调侃,面露羞怯,立刻转移话题,指向路卿月手里的账本,“说说这个吧,这落仙石的账本,可对您有用?” 路卿月撇了撇嘴,把册子扔在供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没用,屁用都没有。” “怎么会?”红豆急了,“落仙石是御用之物,进出都要记档,这本是最全的了!” 路卿月嗤笑一声,“因为这账,它压根儿就是假的!”她从小跟着商队走南闯北,账目是真是假,扫几眼就能辨个**不离十。 可这账做得实在是太糊弄了!连最基本的勾稽都对不上,假得坦坦荡荡,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似的。她忍不住腹诽:偌大个羽族皇宫,连个像样的人才都养不起吗? 俗话说,只要是有油水的地方,最要紧的是有个管账的,倒不是为了如何能开源节流, 只为关键时刻能有个替罪的“羔羊”。 而“羔羊”们也不是傻子,往往习惯给自己留条后路——这后手,往往就是破局的关键。 “术业有专攻,”路卿月拍拍手,“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办吧,像查账看流水这种磨人的活儿,还是留给那些管收钱的衙门去头疼吧。这种财务上的窟窿,一查一个准,只要往上头一捅,保管他们两眼放光。” “那我们要干什么?”溶溶习惯了听从。 “去看雪。” 路卿月的回答出人意料。 “啊?”红豆懵了,这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她竟还有闲情看雪?况且,眼下才九月,哪来的雪?她跟着路卿月的目光,向外看,竟然真的是雪,是今年的初雪。 夜色如墨,雪落如絮。天地间只剩下纯粹的黑与白,在寂静中交融、覆盖。 两人出了姻缘庙,走在长街上,任由雪落满头。路卿月凝视着这片纯白,太久未见,恍如隔世。 可突来的喧闹打破了这寂静的夜。 “圣上明鉴,还家父清白!” 路卿月循声快步走向喧哗处。只见层层叠叠围拢的人群中央,一名素衣女子,双手高举着一卷文书,正一步一叩首,朝着宫城的方向艰难跪行。 晚风总含萧瑟意,风中卷着几片雪花,吹向那身形消瘦的姑娘,那姑娘却把背挺的更直,掷地有声,将传遍了都城。 可惜,那声音,注定越不过那条从不结冰的弱水河,传到对岸的皇宫内。 河的一岸,是肃穆森严、宫门紧闭的宫城门,沉默如亘古不变的磐石。河的这一岸,人群攒动,议论声嗡嗡作响,汇成一片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嘈杂。 “来告御状的,是谁啊?” “好像是那个崔史官的女儿,她爹说太后的坏话,被关起来了。” “骂太后啊,胆真大,还不如多说些好话,那些大人物我们可惹不起。” “可不是嘛!写上几个字的事,哎,这一家人轴啊。” 红豆也听到了这些,她对路卿月说到,“崔史官?我记得他,惊鸿说他为人刚直不阿,秉性执拗,敢于犯颜直谏,是个……不折不扣的死谏之臣。” 路卿月听着,面上无波无澜,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沉静地追随着那个风雪中倔强的身影。红豆却按捺不住了,想要上前将那姑娘扶起——宫门不开,一个没有功名爵位的平民女子,连敲响御前登闻鼓的资格都没有。这般徒劳地跪行下去,不过是耗尽自己,徒惹心酸。 路卿月却伸手拦住了她,示意她静观其变。两人就这么一直等着,等到,人群渐渐散去,大地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白,天大地大,仿佛只剩三人。 那叩首的女子终于挪到了宫门前,却被守卫无情地呵斥驱赶。她竟不发一言,默默转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开始了新一轮的跪拜与叩首。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一丝力气耗尽,她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路卿月这才疾步上前,一把扶住那具冰冷的身躯。女子虽已支撑不住,却还是如此倔强执拗,“我要……继续……不用……管我……” “我是御前的人,”路卿月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若想洗冤,跟我说。”见对方眼神涣散,显然不信,她迅速掏出那颗流光溢彩的落仙石,“此物,可证?” 那姑娘看清石头,点了点头,便再也支撑不住的晕死过去,倒在了路卿月的怀里。 小小的姻缘庙里,炭盆重新被拨旺,跳跃的火苗驱散着寒意。溶溶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热腾腾的姜汤,吹凉了,一点点喂进昏迷女子的口中。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姑娘苍白如纸的脸颊和紧蹙的眉头,路卿月则坐在一旁简陋的草榻上,不断地揉搓着姑娘冰凉僵硬的手指,试图将暖意传递过去。 一碗热汤下去,那姑娘终于有了反应,睫毛颤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话,随即又因体力不支沉沉睡去。如此反复多次,她在不安的昏睡中呓语不断,将冤屈与悲愤零碎地倾诉。 路卿月将其拼凑起来,其父崔恕,身为史官,秉笔直书,记录当权太后残暴不仁、擅杀宗亲之举,触怒太后,可他执简以往,被当场下狱。其女崔玉雪,坚信父亲按实直录并无过错,此举于法不容,今日便怀抱父亲所录史册副本,告状御前。 路卿月坐在草榻边,手下不停,依旧揉搓着崔玉雪冰冷的手,目光却锐利地看向红豆:“太后一纸令下,百官噤若寒蝉,无人敢言。那么,那位羽皇陛下,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叩问。 红豆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能说出话来,只是那双水润的眸子只是定定地望着路卿月。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听得见炭火的噼啪声和屋外细微的风雪声。良久,路卿月才再次开口,这一次,她唤的不是“溶溶”,而是—— “红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少有的郑重,“你是否真的已认定,翩惊鸿便是你此生挚爱,绝无更改?” 红豆迎着她的目光,抛去了所有的柔弱,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坚如磐石的回答:“是!我确信无疑。” 路卿月闭了闭眼,长吁出一口气,又问:“红豆,你与我说,你查到了自己应是羽族贵族,可为何偏偏在先皇驾崩、新皇登基那年落水失忆?” 红豆不明白她路卿月为何再复述一遍她的身世,可听到她的发问,却是心中一颤。她双眼睁大的几分,目不转睛的盯着路卿月。 “那你当年的遭遇,会不会与那场皇权更迭的争斗有关?这些你都不清楚。若有一天你真恢复了记忆,若这一切真的与皇族有牵扯,你又该如何在那羽族皇宫里自处?更何况,那小羽皇更是位并无实权之君,他又如何保护的了你?” 路卿月伸手紧紧握住了红豆的手,又似有若无的摩挲着那条红豆手链,她贴近着,叩着心。 可红豆几乎没有迟疑的斩钉截铁的——“我不会改变。” “我愿意和他在一起,并不是为了找一方保护伞,找爱人,并不是要找护卫,我并不央求他保护我。”红豆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清醒,“正因为彼此相爱,才能够相依相靠,共担风雨。” 路卿月深深望着她,良久才道:“我听闻,羽族有一至宝,名‘万界千世镜’,能照见心之所执,或许……能助你想起前尘。” 红豆再无言,两人相顾,庙内重归寂静,唯有窗外风雪依旧。 直到初升的朝阳将一夜的积雪悄然融化,昏睡了一整夜的崔玉雪才悠悠转醒,虚弱地开口:“我……叫崔玉雪,家父……是史官崔恕……”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动静也惊醒了本就睡得不沉的路卿月和红豆。 路卿月揉了揉眉心,率先开口:“不用再说了,昨夜你断断续续,该说的都已说尽。太后钦定的案子,就算你告御状,就算你真能敲响登闻鼓,又能如何?是指望那些高高在上的‘肉食者’们突然良心发现?还是盼着哪个‘青天大老爷’耗费毕生心血替你平反?” “有意义!”崔玉雪猛地支起虚弱的身体,声音虽沙哑,却带着金石般的铿锵,“太后当政不仁,不堪为君。昨日陛下已然大婚,按制当亲政!正该拨乱反正,肃清朝纲,还天下以清明!” “如今的当权者昏聩,你们凭什么就认定下一个当权者会还你们清白?”路卿月毫不留情地戳破那层期望的薄纱,“更何况,你们寄予厚望的这位新君,手中根本没有实权,你们就甘愿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 崔玉雪显然一滞,苦笑出声,“难道我们真的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羽祖神了吗?” 她看向了那座高大的女神像,高高在上,只笑不语,俯瞰众生。 最后崔玉雪深深地吸一口气,依然坚定的道:“身为人臣,上忠帝王,下效黎庶。帝王有过,臣当直谏;帝王有难,臣当匡扶。如今羽族乱象,我辈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清君侧,尽臣份,以辅佐明君为此生抱负,好一个士大夫。 路卿月看到了她眼中的坚定,就像昨夜的红豆一般,哪怕她不以为然,可她也希望她们能求仁得仁,最后她只是淡淡说了句:“无论你们的君主是谁,恩罚奖惩全凭喜恶,不会总是正确的。” 崔玉雪崔玉雪抿紧了苍白的唇,没吭声。反而是红豆,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愿意用我这一生,去看着惊鸿,去督促他,让他恪守为君之道,慎始慎终,勤勉政事……做一个真正为国为民的好羽皇。” 崔玉雪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带着深深的困惑与探究:“我记得……在我晕过去之前,似乎听到你们说……是御前之人?你们究竟是何身份?” 红豆深吸一口气,坦然道:“我……是当今羽皇的宸妃,他的妻子。” 路卿月紧接着,极其自然地接了一句:“我是绑匪。” “……” “……” 空气瞬间凝固了。红豆和崔玉雪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路卿月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路卿月耸了耸肩,又指了指溶溶,“不然,她一个宫妃怎么出来的,还住在这个庙里。”她顿了顿,补充道,“啊,对了,这庙我们也待不久了。等天大亮,香客一多,咱们仨就等着被一锅端吧。” 三人一同回到了崔家。路卿月打量着这间堪称简陋的屋子——好歹是个朝廷命官的家,竟还不如那座姻缘庙宽敞。狭窄的空间里,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具,几乎被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书简占满。 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书桌旁唯一的小椅上,仰头看着那些几乎要顶到房梁的书简堆,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通读一遍,当真是详实,看完将手中的书简“啪”地扔回桌面,整个人向后一靠,她的目光扫过另外两人,开门见山道:“你们想扳倒太后,总得揪住她实实在在的把柄吧?找到能一击致命的漏洞没?” “刑部的张译张大人一向执法严明,只因秉公拘押了吕家一个横行乡里的纨绔子弟,被她罢免返乡。三朝元老的王晦之王太师,只因反对她垂帘听政,被她判处流放,客死途中。这难道还不是她为君不仁、排除异己的铁证?”崔玉雪越说到后面越激动,清冷坚毅的眸中如今充满了愤懑。 相比之下,路卿月便冷静得多,“张译被罢官,判的是他治家不严,宠妾灭妻。王晦之则是治水不利,致使弱水下游之地,洪涝不断。吕后这所有的判处,可以说惩治过严,可都有章法。” 崔玉雪眼中的火焰瞬间黯淡下去,颓然低头,声音带着不甘:“这些……很多是英王的手笔。他一向滴水不漏。” “英王!”崔玉雪最后愤恨而不甘的大喝,而后又陷入了沉寂。 片刻后,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又迸发出新的光亮:“还有!京中多位与太后政见相左的大人,近一年来无故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必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你有什么证据吗?” 崔玉雪一时语塞,路卿月不想打消她的积极性,语气温和,“他们都失踪有没有什么相同点?” 崔玉雪凝神思索:“他们都是在近一年内陆续失踪的,坊间都传,是被那个‘女魔头’掳走的……” “女魔头?哪个女魔头?” “自然魔尊,除了她还会有谁?” 路卿月满头黑线,怎么到哪都是魔尊的传说啊。人不是死了吗,哪有机会来做这勾当啊? 还没等路卿月说什么,一旁的红豆却突然激动地反驳:“不可能!”声音之大,把路卿月和崔玉雪都吓了一跳,齐齐看向她。 红豆被看得有些窘迫,但仍坚持道:“坊间传闻,捕风捉影,毫无凭据!” 她说的不无道理。那位魔尊给羽族留下的阴影实在太过恐怖,羽族家的小孩从小听到的都是——“再不听话,魔尊就来抓你了!” 以至于任何悬而未决的奇案、怪案,最终都能归咎到这位“魔尊”头上。 路卿月无奈地叹了口气,坐了回去。此时,崔玉雪却似想起什么,拿出一个盒子。那盒子材质精良,锁具繁复精密,盒面上有一个清晰的乌龟形凹槽,似需嵌入特定信物方能开启,别无他法。 “这是我爹爹留下的,”崔玉雪捧着盒子,神色郑重,“他说,日后若遇持‘白圭令’者,让我将此物交予他。爹爹言明,即便崔家满门皆亡,也须守住此盒。我想……这里面的东西,必定关乎重大朝政。” 崔玉雪的话如此的沉重,一如既往地置生死于外。 路卿月则低下头仔细端详则盒子,面对这视死如归的气势不合时宜的小声吐槽,“可你们崔家一共就两个人,还进去了一个……” 她摆弄几下,这样精细又繁复的箱子定是一方手工大家之手,更与这简陋的房子格格不入,决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物件。“罢了,既是令尊嘱托需待有缘人,那就等着吧。你们且在家继续努力,我出去打探打探,等我回来。”她起身掸了掸衣角,推门融入外面渐渐喧嚣的市井之中。 云京城最富盛名的小吃,当属“云头面”。面条晶莹剔透,爽滑筋道,据说吃上一口,便如漫步云端,飘飘欲仙。这名字取得,倒和那“落仙石”有异曲同工之妙——石头美得让仙人坠落凡尘,面条好吃得让人直上云霄。 京城里最地道的云头面,不在富丽堂皇的酒楼,而在最繁华市井中一个不起眼的路边摊。一口翻滚着浓白骨汤的大锅,几张油腻腻的小桌,便是全部家当。虽简陋,却占着十字街口的黄金位置,人流如织,信息流通极快。路卿月刚坐下竖起耳朵,就听见邻桌几个食客正聊得火热: “哎,你们说邪门不邪门?咱这云京城怎么隔三差五就有大活人,还是当官的,说没就没了?” “可不是嘛!就住在永安巷那个于大人,上个月也是,‘嗖’一阵风似的,人就不见了!家里都找翻天了!” “哎呦喂,这都第几个了?我看哪,八成是那女魔头阴魂不散!又回来作祟了!” 路卿月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凳子,极其自然地插进了旁边一桌正聊得起劲的大娘中间,状似无意地搭话:“一阵风?会不会是好些个羽人一起展翅飞过带起的大风,把人给卷跑了?” 她身旁的大娘反驳道:“怎么可能呢!你这丫头,咱们羽族都是白羽翅膀,而可我真真的看见那都是黑气。” “就是就是!”另一个大娘附和道,“除了那会使妖法的女魔头,还能有谁?” 大娘给出的理由依然不可以排除是羽人做案,只是黑气倒让她想起了昨天仙界出现的黑衣人,同样是失踪,同样是黑气…… 还有那突然出现的天元紫晶…… 她正皱眉沉思,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突然响起:“哎!那闺女!看着怪眼熟的,你谁家的啊?咋坐这桌了?” 路卿月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堆起埋怨的笑,极其自然地起身:“哎哟大娘,您不认识我啦?我姑妈就住对面巷子!小时候我还来您摊上吃过面呢!您老贵人多忘事!”她一边“啧”了一声表示不满,一边迅速转身,准备开溜。 刚走两步,就见前面街角围着一群人,正对着墙上新贴的告示指指点点。路卿月随意瞥了一眼告示上的画像—— 画上那个眼神狡黠、嘴角微扬的女子,不是她路卿月又是谁?!告示上赫然写着:擅闯皇宫禁地,罪同谋逆,悬赏百金缉拿! 怪不得那大娘觉得眼熟!合着她现在就是个活靶子,一个行走的百两黄金。 此地不宜久留。 大妈A:我也不记得 大妈B:你眼神不好,这不就是巷尾那家的亲戚吗,十年前来过~ 划重点: 那个白圭盒子算是重要道具。感觉我铺线真的铺好长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雪中雪,情与清——“我是绑匪” 第7章 月色寂,生魂祭——“月牙也很美” 斜风兼细雨,天色近黄昏。陋室炊烟暖,檐外雨淅沥。 “崔姑娘,铁骨也需食养,空腹难撑脊梁,先用些面吧。” 崔玉雪颔首,二人对坐,身影相映,如画中人。 骤然,一个清越带笑的声音划破宁静:“怎么,你们吃面,独独撇下我?” 雨幕中,一袭红衣撑伞徐来,如骄阳破开阴翳,容光灼灼。正是路卿月。 “路姑娘!”崔玉雪脱口而出。 红豆慌忙起身:“不知姐姐何时归,怕面凉了坨,我这就去……” 话未说完,路卿月已将她按回座位,自己随意挨着坐下:“不用了,我开玩笑的。”她目光转向崔玉雪,后者见了她,碗中面便似失了滋味,眉间凝着隐忧。 崔玉雪正色道:“路姑娘,此行可有进展?” “进展?”路卿月唇角微勾,带着几分戏谑,“被画影图形,悬赏通缉,算不算?” 红豆脸色一白:“是为我的事?那拾伍公子……” “安心。”路卿月轻按她肩头,力道沉稳,“通缉令上只字未提你被劫持,这证明他们还稳的住,起码可以等到明日后再动手。不过,既然他们这么想抓到我,我就自己去了趟衙门。” “那你……” “莫慌,安心吃面。”路卿月截住话头,轻轻安抚红豆的肩。 “不出我所料,有关人口失踪的卷宗,衙门里早已束之高阁,官员恐怕早已心照不宣,内部互相推诿,对外搪塞了之,我翻了翻那些卷宗,记载潦草敷衍,无分析、无调查,竟将失踪缘由归咎于‘魔尊身死,恶气索命’——荒谬绝伦!” 她眸光转冷,“若说只有一两个的案件如此行事,倒也算是寻常,可我却发现近两年以来云京人口失踪案高达百起,起初是些外来云京之人,他们身如浮萍草芥,无根无绊,做着腌臜活计,死了也无人问津。” 崔玉雪接口,声音如冰玉相击:“主谋便是算准了这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若止于此,尚可说是京官昏聩渎职。”路卿月指尖轻叩桌面,“可今年以来,失踪者陡增,更不止于平民。连京官也接连消失了几位。天子脚下,这都算连环失踪恶性大案了,可还是没人管。那么就一种可能——这涉及权贵利益链,并且背后之人令整个云京官场噤若寒蝉。” 崔玉雪眸色沉静:“扰乱京畿,形同谋逆。官员再是渎职,也绝无此胆。能使京官畏首畏尾,欺瞒天子,朝中……不过屈指可数。” “太后。”溶溶低声吐出两字,一锤定音,“惊鸿多年隐忍,除太后势大,更因凡明面反对者,皆遭不测。我记得,冯氏一族,先帝时以谋逆罪诛九族。几年前突传尚有孤女流落,惊鸿派人迎归,可孤女却在途中莫名暴毙,所派出的银甲军尽数殉职,唯余一人重伤逃回,未及入宫便气绝……临死只嘶喊‘魔尊重临’。”她顿了顿,“如今想来,他口中的黑气,或非虚妄。” “冯氏女,魔尊。”路卿月喃喃道,面沉思状,“那孤女传言,是何时?” “大概有五六年。” “哼。”路卿月一声轻嗤一声,颇有讽笑之意,“光这一个月就有十几个人失踪,在干个几年,城都空了吧,到时候直接做大做强,这是要建军啊?” 这些失踪人口中,老少皆有,官民皆在,没有特定的人群,不是拐卖妇女,也不是买卖儿童,连绑骗青壮力都不是。 路卿月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蓦然抬眼,“你们快想想,是不是每个月的十五、十六日都没有月亮?” 月升月落,本是寻常,也正是太过寻常,又有谁会记得这些事? “没有月亮。”崔玉雪却能掷地有声,语声斩钉截铁,“整整五年。每逢朔望,月隐无踪,唯见浓雾弥天。”羽族兴水,惯见雾霭,故未深究。 “又是五年前。我记得《仙界通史》中记载过,数千年前,仙界曾有过一浩劫,凡居于仙界人族都中以奇毒。毒中五脏六腑而发,初时会疼痛难忍,逼人寻死。挺过之后,则神智尽丧,化为行尸傀儡,撕咬他人。被伤者无论是人还是仙,都会中此毒。” 路卿月声音沉凝:“后来,世人称此毒为‘生魂毒’,因为这种毒是需要用人的生魂为引,做献祭阵时必是每月月最圆之时。阵法起则月亮西沉,大雾弥漫,而极地之天被血色染红。” 崔玉雪:“这两案之中有相似之处!都不见圆月,而且都需要大量人口,不计其数,不分人群。” “生魂所祭,所阵法起,配有五毒教的禁毒秘法,才能成毒。”路卿月蹙眉,“可五毒教在当年就已经被仙界所灭,难不成尚存余孽,后又流窜至此缥缈之旅?” 路卿月推断于此,闭了闭眼,其他二人也皆沉默不语。 崔玉雪抬首,透过檐角缝隙,一缕清辉洒落。她望向屋外——不知何时雨住云开。今夜有明月,一如往昔,皎皎已是千万年。 路卿月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外面,竟是雨停了,月亮出来了,是一轮宵月。她感叹一句,“最圆的时候,居然看不到月亮?人生又多一大憾啊。” 三人起身,步入院中。 崔玉雪身形总是单薄,身质纤纤,然立如青竹,自有风骨,一行一动洞见底蕴。她回应着路卿月的话,“月有阴晴圆缺,有缺憾才是常态。月亮缺的时候远多于月圆之时,人生亦如此。” 路卿月贴着她更近了一点,机灵巧语,“什么缺憾不缺憾的,月牙难道就不美吗?” 崔玉雪应答:“秋月如珪,光华四溢。” 路卿月笑若明霞,“对啊,月牙多好呀。虽然今天不是月牙夜,可我看月色甚美,当出去散步赏月。” 崔玉雪微愕:“赏月……何须出门?”她本无意,却被路卿月与红豆一左一右强挽了臂。 “今日是什么时候了?” “九月十二。” 路卿月扯七扯八,信口胡诌:“那马上要中秋,按照凡间的习惯,就是要多出去逛逛。” 于是,趁着月色,一个朝廷钦犯,一个深宫妃嫔,一个罪臣之女,三人便这般堂而皇之地在寂静大街上漫逛。 真是月黑风高,女鬼飘零。 骤然,一声凄厉惨嚎撕裂夜空!只见一团浓稠如墨的黑气,正死死缠裹住一名男子,欲将其拖向半空。 路卿月眼神骤厉,玉腕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绘着美人山水的折扇。扇骨如刀,似飞镖般,直射而出,欲斩黑气!她身形疾掠,如鬼似魅。扇刃过处,黑气略散,旋即如有灵智般卷着那人加速腾空遁逃。 路卿月足尖点地,飞身疾追,凌空一踏滞空的玉扇借力,堪堪抓住那人脚踝,发力下拽!两股力量在半空角力,僵持不下。 “玉雪!溶溶!” 听到呼唤,两道身影已振翅而起,羽翼破风,合力将奄奄一息的男子抢下。 黑气见势不妙,弃了猎物,疾遁而去,瞬息无踪。 “黑气是向皇宫的方向去的。” 路卿月落地,瞥了眼男子腰间:“礼部的官员。” 红豆一眼就认出他了,“礼部尚书,周勉。” 路卿月蹲下身,指尖探过他的颈脉,“没死。”她目光沉沉的盯着瘫坐在地上之人,“既然没死,就说一说,今日触了什么霉头,惹来这索命黑气?不然的话,我们也保护不了你了。” 周勉死里逃生,惊魂未定,浑身抖如筛糠,“定…定是今日朝议…神殿修葺用材之事!” 早朝金殿,为那神殿木料,曾起激烈争执。 礼部尚书周勉,白发苍苍,神色凛然:“修缮神殿,乃国朝重典!自当恪守祖制,必用弱水沉木,方显虔敬尊荣,岂能以劣材充数!”声如洪钟,不容置喙。 工部尚书皱眉瞪眼,不甘示弱地反驳道:“周大人,你那观点太过守旧!这泉阳金木亦是上等木材,其条纹质地与弱水沉木极为相似,且无需耗费大量人力深入弱水打捞,易于采伐,定能大大节省开支,何乐而不为呢?” “祖宗之法不可变。” “哼,老顽固!”工部尚书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 “够了!”一声冷斥如寒冰炸裂,满殿喧嚣,戛然而止。哪怕隔着重重珠帘,未露真容,虽但那股威严之气却如实质般弥漫开来,“依哀家看,弱水沉木与泉阳金木,并无二致。工部既掌营造,便依尔等所奏。” 周勉老脸涨红,面色一凛,随即跪倒在地,奏请圣上:“自有羽族先祖以来,便供有神殿,弱水之流生生不息,神殿之礼代代相传,乃是我族繁衍生息之本。我辈传承先祖遗志,自当谨守祖制,若任意取材,必将伤及国运啊!”一番言辞恳切,字字泣血,令人动容。 高台之上,一片沉寂。最终,是英王浑厚的声音一锤定音:“神殿重修三百年矣,今不过小修,何须劳民伤财,大动干戈?太后体恤民生,实乃明断。遵懿旨便是。” 英王语落,满朝文武,再无一人敢言。金殿重归死寂,唯有雕窗棂影,在地上投下森然斑驳。 路卿月听了周勉之语,面露沉思之色,“如果推断为真,那太后选择的生祭之人,就有你周大人一个,而下一次生祭时间便是——九月十五,看来我们要抓紧了,不然又要多许多枉死之人了。” 崔玉雪指节攥得发白,眸底寒霜凝结:“又是她!” 红豆黛眉微蹙:“弱水生木乃修葺神殿古法,太后为何……”未尽之语带着困惑。 周勉如被踩了尾巴,捶胸顿足:“悖逆祖制!有伤天和啊!”宽袖随动作翻飞,带起一阵焦躁的风。 路卿月眸光扫过周勉,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丝讽刺之笑,“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你们只道弱水生木昭示皇家颜面,可曾想过这滔滔弱水,取一木,需填多少人命?耗多少民脂?不过一块粉饰太平的门板罢了。” “礼法岂可……”周勉急欲争辩,话音未落,颈后骤然一麻,眼前发黑。路卿月收掌如电,顺势扶住瘫软的身体。还未等红豆和玉雪反应,却见她已麻利地将人拖至窗边,动作相当熟练,简直是杀人抛尸的最佳帮手。 “来龙去脉都已经清楚,留着他也是徒增变数。”路卿月掸了掸衣袖,语气平淡无波,“扔官府门口,省心。” 随后,她猛然捶打官府大门,惊的溶溶与崔玉雪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她可是朝廷钦犯啊! 二人连把路卿月拉走,就留下了周大人一人躺在冷冰冰的地上。 …… 见过一场惊心动魄后,路卿月依旧能端坐于内,执壶斟茶,水线落入杯盏时,泠泠作响。 “吕后将内侄女强塞给羽皇,大婚当日若神殿被毁的消息传出……”她故意顿住,茶烟袅袅中抬眼,“这不吉的罪名,就足够让吕氏的后位不稳了。” 红豆眼中骤亮,急急奉茶:“惊鸿,可否借此……” 路卿月接过了茶却没有喝,她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这都不重要。皇权至高无上,能让天下之人俯首称臣,受其驱使,但权力的行使却需要人来行令。羽皇虽自称孤家寡人,可是也不能真的独行于世吧。” 她起身踱步,衣袂扫过案几,“他的旨意,需要有人执行;他的威严,需要有人捍卫。可他没有实权,最直观的难题是他没有可用的人。朝中官员大多唯太后马首是瞻,即便有心向他,亦畏于太后与英王的耳目,他没有足够的势力护佑自己的权威。所以我说……”说到这儿,她忽然停步,目光落在崔玉雪身上,“羽皇所缺,非名分大义,而是——” “死士!”崔玉雪原本冰封的眼底骤然燃起灼灼火光,字字铿锵,“若能拨乱反正,还政正统,我崔玉雪九死无悔!” “玉雪,你言重了。”路卿月缓缓摇头,“你不可像过去那样以卵击石了,等三日期满,我自会去皇宫一遭。”窗外更鼓恰在此时沉沉敲响,阵阵回荡。 月牙你卸磨杀驴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月色寂,生魂祭——“月牙也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