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挖到宝了》 第1章 找水 渴! 好渴! 好想喝水啊! 霍宵晴感觉喉咙里塞满了吸水性极强的棉花,要把她身体里的水全都吸干了。她开始剧烈咳嗽,像是要把肺咳破。 昏沉间,她觉得唇边传来一丝湿润,她本能地汲取,大口吞咽。 耳边传来低低的妇女哭声,“我可怜的女儿啊,你快醒醒,不要丢下母亲。” 母亲? 我妈来北京了? 难道是前几天和她打电话的时候咳太狠了,所以她放心不下来看我了? 怎么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还没跟导师请假。 可是那个项目要结题了,请假也太耽误进程了。 等等? 我昨晚不是在实验室通宵处理数据吗? 霍宵晴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是实验室的白墙,而是灰蒙蒙的天。身上是粗粝的囚衣,脚上是沉重的铁镣,身旁一位面容憔悴的妇人正捧着水囊,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这里是哪啊? 我被绑架了? 大脑传来一阵抽痛,无数个记忆碎片席卷而来。 三个月前,霍家因私吞国库勾结外党被抄家,霍家男丁全部即刻处决,女眷流放三千里。 眼前的妇人便是霍家夫人,她这具身体的母亲。好巧不巧,原身也叫霍宵晴。 她穿越了!她竟成了古代流放路上的一名罪奴! 她不是霍宵晴,却又成了霍宵晴。 霍宵晴还没从震惊中平静下来,一个干瘦官差却挥着鞭子过来了。 “都起来!磨蹭什么,要是耽误行程,有你们好果子吃!”另一个敞开衣领热得直扇风的矮个官差的呵斥由远及近。 突然,一个满脸横肉的官差停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湿润的嘴角上。 “老子的水,是你这贱奴偷的?”鞭梢几乎戳到她的鼻尖。 霍宵晴看对方凶神恶煞的模样下意识有点害怕。 “官爷,孩子刚醒,莫要为难。”霍夫人猛地将她护在身后,像只护崽的母鸡。 “呵。”瘦官差嗤笑,鞭子毫不留情地甩下,“还以为自己是侯爷夫人呢?” 鞭影落下,霍夫人痛得浑身一颤,却咬紧牙关没吭声。 霍宵晴理智回笼:“住手,你欺负我们算什么本事!” 瘦官差嗤笑一声:“你本事滔天,那你偷喝人家水干嘛?” 霍宵晴争辩道:“人不喝水是会死的,是你们这么些天一直不给我们水喝。” 矮个官差怒骂道:“不过是一群罪奴,死了就死了,还想老子伺候你们不成?这荒山野岭的,你给我变出水吗?” 霍宵晴目光沉静地扫视四周,突然定格在某处:“我若是给你变出水,你能保证不再抽打我们,让所有人都喝上一口吗?” “行啊,前提是你能变出足够量的水,量够了,每人都有份。变不出来,老子就把你砍了,大家喝你的血解渴!” 霍宵晴戴着沉重镣铐艰难地移动几步,停在了一处看似平常的低洼地,“这里就有水源。” 霍夫人不安地劝阻道,“小晴?那里干涸已久,怎会有水?” 瘦官差抱臂冷笑:“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霍宵晴不理会嘲讽,专注地清理着地面的枯枝落叶。随着表层覆盖物被清除,一片典型的裂隙岩层显露出来。 “就是这里。”她轻声自语,随即用镣铐边缘用力敲击岩层裂隙。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清澈的地下水竟真的从岩缝中缓缓渗出,很快在洼地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这、这是……”官差们瞪大眼睛。 霍宵晴俯身捧起清冽的泉水一饮而尽,干裂的嘴唇终于得到滋润。其他流民见状,也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前取水。 “都退后!”瘦官差猛地挥鞭制止骚动,转而死死盯住霍宵晴,“你怎知这里有水?” 霍宵晴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有理有据地科普道:“此处位于山前冲积扇边缘,岩层裂隙发育完善。你们看四周植被,”她指向周围格外茂盛的草丛,“这些植物的根系,就是最好的地下水指示剂。” 她顿了顿,镣铐在地面上划出一个清晰的标记:“从此处向下挖掘,不出三尺,必见稳定水源。” 这就是地质学。 矮个官差将信将疑地挖掘起来,不过数尺,清澈的地下水便汩汩涌出。众人一片哗然。 霍宵晴摘了片树叶盛了点水递给母亲。 就快到流放之地了,不知道迎接她的会是什么,但总比一路奔波朝不保夕好。 瘦官差见众人都肆意喝饱了水,便招呼同伴窃窃私语,随后三个官差突然亮刀,趁众人不注意,刹那间砍死了数人。 霍宵晴转过身,温热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她僵在原地,看着方才还争相饮水的流民接连倒下。 “你、你们干什么!” “上面的人特意交代了,”瘦官差提刀逼近,刀尖滴着血,“霍家女眷绝不能活着走到桐城。” 众人惊慌逃窜。霍宵晴根本来不及思考,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腿控制不住地发抖。霍夫人在她身侧紧紧地搂着她,二人匆忙往前跑去,但是戴着镣铐没跑多远就被追上。眼见着流民都杀光了,瘦官差将刀锋指向霍夫人。 “到你们了!” 虽然霍宵晴和这个霍夫人没太多感情,她也就才穿到这个世界第一天,但是刚到时,是对方给了她一口水,这份恩情还是要还的。 霍宵晴将霍夫人护在自己身后,眼神凶狠地盯着眼前三个恶人。 “放过我们,”霍宵晴强装镇定,“我能带你们找到更多水源,还有……油气资源。” “笑话!”矮个官差啐了一口,“桐城日日发大水,要你这找水的本事何用?” 洪灾? 霍宵晴脑中飞速运转:“我能治水。你们也见到了,我能找到水,自然也知道怎么让水消失,这并不难。” 三个官差同时愣住,连霍夫人都震惊地看向女儿。 “治水成功,功劳归你们。若失败,”她向前一步,镣铐哗啦作响,“我任凭处置。” 胖官差见她胸有成竹,当即心动劝说道:“大哥,说不定这娘们真的懂呢,反正也快到桐城了,杀她也不差这几天。若是真的做出成绩了,咱几个还能混个官职,以后再也不干这押送的苦勾当了,岂不美哉?” 矮个官差被说服,瘦官差却不答应。 “她一介女流能懂个什么?找水之事,我看也就运气罢了,到了桐城解开镣铐,她跑了怎么办,要是跑回都城去了,我们仨脑袋都不够掉的!” 为什么怕她回都城? 霍宵晴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难道霍家冤案另有隐情?她看向母亲,霍夫人含泪点头。 “那还是别节外生枝了,都杀了干净利索,早点回去复命。”矮个官差一听要掉脑袋,马上倒戈,“真受不了这破地方了,不是旱灾就是洪灾,根本没法活命。” 瘦官差却露出□□,刀刃挑向霍宵晴的衣领:“就这么杀了多可惜啊!看这霍小娘子年纪这么小,应该还是个雏,这一路实在憋得慌,要不先快活一下再杀?” 霍宵晴闻言向后退了几步。 “畜生!”霍夫人枯瘦的身体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猛扑上前,眼神恶狠,“谁敢动我女儿,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撕下他的肉!” 瘦官差:“我看这老的也风韵犹存啊,要不您先来?” “住手!”霍宵晴目光扫过岩壁,她抓起一根粗壮树枝精准插进岩缝,用力一撬,下一秒,岩块应声崩落。 “跑!”她拉起霍夫人在滚石间穿梭。 官差们避之不及,接连被砸了好几下。 “小晴,你快跑,别管我了,我跑不动了。”霍夫人气若游丝。 “母亲!您再坚持一会儿,跑到前边应该有溶洞,到时候我们躲进去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霍宵晴声音发颤。 镣铐沉重,霍夫人终究体力不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瘦官差已追至霍宵晴身后,一把将她按在地上:“戴着镣铐都这么能跑,解开了还得了?肯定跑回都城了!” 霍宵晴被钳制在地上挣脱不开。 突然,霍夫人抱起石块狠狠砸下。第一下,瘦官差头破血流。第二下,颅骨碎裂声清晰可闻。这个温婉一生的贵妇人一下又一下用力砸着,直至瘦官差面目全非。 矮个官差就在这时将刀捅向霍夫人后背。 “母亲——” 霍夫人转身,鲜血喷涌而出。她却抵着刀向前迈步,状若疯癫。 矮官差拔出刀下意识后退,一脚踏空坠入蛇窟。 霍夫人见状便停下,身体缓缓向后倒去。 胖官差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吭声。 “母亲,母亲!” 霍宵晴从地上爬起,接住霍夫人。霍夫人的胸口被刀前后贯穿,她口吐鲜血,痛苦不堪。 霍宵晴颤抖地按住那个可怕的伤口。温热的血从指缝不断涌出,她第一次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学医。 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怎么救霍夫人,到底要怎么救?止血吗?让她平躺? 霍宵晴急得眼泪飙了出来。 霍夫人抬起手,缓缓拂去霍宵晴脸上的泪水,“不要哭。” “母亲,您先别说话,我找点东西给您止血,您不会有事的,我知道山里有种草药可以凝血,我去找,您坚持住。” “没用的。” 霍宵晴眼泪哗哗掉:“会有用的,只要止住血,然后我去找大夫,我跑去找,我会救您的,我现在就去。” 霍夫人打断道:“孩子,你别哭了,你要好好活下去,替我们小晴,为我们霍、霍家,好好地活下去。” 霍宵晴怔住了,“您知道我……” 霍夫人艰难地点点头,她的女儿霍宵晴胆子小,身体弱,也根本不懂这些地质水源知识。 “我的小晴是不是、已经、已经……”霍夫人话没说完,突然剧烈咳喘。 “我是霍宵晴,我就是霍宵晴,我也是霍宵晴!您放心,我一定会为霍家讨回公道的!”霍宵晴泪如雨下,“我发誓,必为霍家洗雪沉冤!” “好,谢谢你。”霍夫人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意,她最后吸进的那口气,永远停在了胸腔。 霍宵晴看着她缓缓闭上眼,手重重垂落下去。 怀里的生命彻底消逝,霍宵晴感觉什么都听不见了,这个世界真的糟糕透了。 她好想回家。 真希望一睁眼又回到实验室。 哪怕实验每次都失败…… 哪怕导师说要天天开组会…… 怎样都没关系了。 霍宵晴扫视四周,瘦官差已经倒地不起了,应该是死了。 矮个官差还在蛇坑里爬不出来,他起先是恐惧地嚎了几声,渐渐的也安静了,应该也死了。 还有一个人。 霍宵晴抬头看向仅存的胖官差,脸上泪痕未干,她问:“你还想怎么样?” 胖官差哆嗦着扔下刀:“我不杀你,我本本分分押你去桐城!” 第2章 堵水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谁挖到宝了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2章 堵水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章 疏水1 看着慕砚眼中毫不掩饰的欣喜,霍宵晴心头一紧。莫非这位王爷对原主用情至深? 可若真如此,现在才来干什么?霍家人都没了。 想起霍夫人临终前的托付,心头悲恸。她抬起盈满泪水的眼眸,声音颤抖:“你是来救我们的吗?你怎么才来?” 慕砚没想到对方这么问,良心生疼,不知如何回答。 他该怎么解释说他其实是来退婚的。 “抱歉,是我来迟了。”他喉结滚动,声音干涩,“你可还安好?” 我没事。”霍宵晴偏过头,泪水滑落,“但母亲她……” 张县令虽然不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不过眼下看来,自己待在这倒是显得多余了,他悄声退下,留给二人独处说话空间。 慕砚觉得有些心疼,默默安慰着霍宵晴,他突然不想退婚了。霍家已经没其他人了,她一个小姑娘孤苦伶仃的,他得践行婚约好好照顾她,怎么能做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小人呢! 虽然霍家有错,但是该罚也罚了,应该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才是。 正当他准备开口时,霍宵晴却先一步斩断牵绊:“安西王殿下,如今我是戴罪之身不能回都,父母兄弟也都不在了,我们的婚约就此作罢吧,殿下早日回都再觅良人,我不敢高攀殿下。” 慕砚怔在原地,所有话语都卡在喉间。 他竟被退婚了? 尚未宣之于口的决断,被她轻飘飘地抢先道出。 待他回过神,那道决绝的身影已消失离开了。 庞福正巧经过看到慕砚失神落魄,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殿、殿下!”庞福连滚爬爬地跪倒在地,“小的不知您亲临……” 慕砚没心情回应,表情冷峻。庞福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表功:“当日霍家女眷性情刚烈拼死反抗,只有小的侥幸活下,是霍姑娘身负治水奇才,小的想,她能帮桐城治理水患,所以小人才留她性命将功折罪……” “你说什么?”慕砚揪住他衣领,眸中掀起风暴,“霍家女眷是你们杀的?” “不是、不是殿下您吩咐的的吗?” “混账!”慕砚一把将他掼在地上,“谁给你的胆子假传王令?” 庞福大惊失色:“殿下饶命!” 慕砚冷下脸:“不许动霍宵晴知道吗?这才是本王的命令!” 庞福磕头如捣蒜:“小的知错!定当誓死保护霍姑娘!” 慕砚想起霍宵晴刚才难受的神情,心中又悔又自责,问道:“她知道你们是打着本王的名义吗?” 庞福仔细一想,摇头道:“小的未曾提及,霍姑娘不知道。” 慕砚俯身低语:“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胆敢透露一个字,本王让你再也开不了口!” 他攥紧双拳,到底是谁借着他的名义害人,他并定要对方百倍偿还。 当晚,月色如水,张县令在府中设宴,一来是庆祝治水首战告捷,二来也是欢迎安西王,给远道而来的安西王殿下接风洗尘。 酒桌上,张县令举杯时感慨万千:“霍姑娘,初次见面时是下官眼拙,竟让你到府中当洒扫奴仆,你有创世才能,差点被我埋没了。” 霍宵晴:“县令大人您过奖了,如果没有您的支持,我空有理论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您不必如何客气,往后唤我宵晴就好。” “好、好。”张县令一饮而尽,霍宵晴执壶为他斟酒。 慕砚也执杯起身:“宵晴,我也敬你一杯,庆你我久别重逢,再续前缘。” 霍宵晴拿着酒杯的手僵在原地,她记得她说清楚了啊!这小弟弟怎么这么固执呢!宵晴也是他能喊的? 张县令见状缓和气氛道:“来来来,我也陪一杯。不知殿下此番前来可有什么要事,需要下官的地方尽管开口,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慕砚道:“张县令有所不知,本王与宵晴有婚约在身,此番前来意欲求娶践行婚约的。” 张县令愣住了,霍宵晴也愣了。 “殿下不必执意履行婚约,还是尽快回都城吧。”她直言道:“流放罪奴若无特赦,终身不得离开流放之地。就算是与殿下成婚,难道您要弃了封地留在这里吗?” “若得佳人相伴,何处不是桃源?”慕砚笑望窗外泥泞街道,“何况张县令治下民风淳朴,尤其近日愈发人杰地灵。 正在咂摸桃花酿的张县令猝不及防被呛住。 霍宵晴闭眼默念地质年代表冷静。别跟没经过社会毒打的小弟弟犟,小年轻的爱情就是得不到的更加爱,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小王爷,待他见识过桐城的蚊虫鼠蚁,自己就会知难而退了。 霍宵晴举杯道:“那感谢安西王殿下不离不弃了!”她仰头饮尽杯中酒。 “唤我慕砚就好。”他趁机凑近,尾音带着得逞的雀跃,“毕竟你我婚约尚在。” 两人一来一回,张县令看戏看得心潮澎湃,他倒是很久没体会这种青涩的爱情了。 当夜慕砚将膨胀饱满的银袋抛进张县令怀中,堂而皇之住进西厢。此后每日,霍宵晴推门便见某人倚着海棠树递来晨露煮的茶;勘测地形时总有偶遇的暗卫送来冰镇梅汤;就连她对着岩层敲敲打打,都能在转身时撞进一双盈满笑意的凤眼。 霍宵晴第无数次拍开他递来的手帕:“殿下没有正事要忙吗?” “有啊,我在学习啊。”慕砚晃了晃手中《桐城水经注》。 霍宵晴没遇过这样的追求者,只当对方一根筋为了贯彻婚约,不过繁忙沉闷的日子里,天天有个帅气小鲜肉在眼前讨好卖笑,这样的生活也很不错。 檐下偷看的张县令捂嘴轻笑,被师爷拽着衣袖拖走:“大人!河道图纸还等着您批复!” “急什么?”县令扒着门框张望,“这般精彩的戏码,比话本子里写的动人多了!” 雨季过后,霍宵晴又开始实施复堤工程,她提议在新堤上作护坡,但却总觉得不够好。直到这天,她终于将精心绘制的《桐城水利枢纽暨移民安置全案》呈到张县令案头。 霍宵晴在研究生期间完整地跟过两个县的水利枢纽工程,个中操作她都了熟于心,结合桐城实际地形,正好可以搬用。 张县令接过后满心欢喜,然而翻阅图纸的手指却越来越缓,眉头拧成了死结。他当即召集县衙所有老师傅共同商议,当“迁民三万”、“开凿引水渠”、“修建水闸”等字眼从霍宵晴口中说出时,满堂哗然。他们久居桐城,从未听过这种先例,经验不足,能力堪堪,实在不敢冒险。 再说了,水不是已经堵上了吗? 众人都觉得霍宵晴的设想宛若天方夜谭,绝不可能实现。 “这…这简直是异想天开!”掌管桐城工事二十年的陈师傅率先拍案,“自古治水都是堵漏固堤,哪有主动引水入城的道理?” 另一位老师傅抖着胡子补充:“况且要让百姓离开祖辈生活的土地?祖宗基业岂能轻弃!此事闻所未闻啊!” 张县令这次也持反对意见,他深吸一口气,将图纸轻轻推回:“宵晴姑娘,你的心意本官明白。但眼下洪水既退,百姓刚重燃生计,实在经不起这般折腾了。” “大人!”霍宵晴指尖点向图纸上的水文标记,“暂时的堵截只会让河床不断抬高,下次汛期来临,溃堤将更猛烈!唯有疏导分流,构建水库调控,才能根治水患。” “可若失败呢?”张县令突然提高声调,“三万流离失所的百姓,掏空的府库,还有那些可能在施工中丧命的民夫……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他指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声音沙哑:“他们信任本官,本官不能拿他们的命去赌一个‘可能’。再者说,我只不过是个县令,没有那么多的权限动这么大的工程。” 张县令不愿涉险,霍宵晴劝说无果心里烦闷不已。 慕砚此时却站出来力排众议挺她,虽然他也没有经验,但他就是相信她的判断。 张县令跪地请辞:“殿下,下官是桐城的县令,和桐城百姓同在,绝不可能拿全城人民冒险。让百姓迁居离开故土,恕下官做不到。” 议事厅的烛火摇曳到深夜,最终在一片“守成□□”的声浪中,霍宵晴抱着图纸默然离去。 但她不知道的是,当夜慕砚快马冲出桐城。少年连续七日昼夜兼程,赶赴江南道监察使府邸。他取出安西王印信,以郡王名义作保,调集工匠物资,又八百里加急上奏陛下,陈述水利工程利在千秋。 半月后,当张县令对着卷宗哀叹府库空虚时,城外突然传来隆隆车马声。 浩浩荡荡的粮车与匠人队伍踏尘而来,为首的少年勒马高呼:“圣谕已达——准桐城试行新式水利,一应物资由安西王府承担!” 慕砚跃下马背,将那份盖着朱红玉玺的批文放在张县令颤抖的手中。他转身望向匆匆赶来的霍宵晴,风尘仆仆的脸上扬起一抹明朗的笑意: “走吧,带本王去实现你笔下的千秋山河。”他声音清朗,却字字千钧,“无论后世将我们记作彪炳千秋的开拓者还是祸国殃民的狂徒,这份功过,本王与你同担。” 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笑道:“我都要与你一起载入史册了,你可不要让我们一起遗臭万年啊!” 霍宵晴望着眼前这个为她劈开所有阻碍的少年,喜不自胜。她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了他。 慕砚整个人僵在原地,绯红从耳根迅速蔓延至颈侧。 霍宵晴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若不是慕砚他以郡王之尊为她斡旋,那些凝聚着现代智慧的图纸,终究只是一叠废纸。 权势,原来是实现理想的通行证。 那么她也要拥有这份力量…… 第4章 取经 慕砚沉浸在怀中的温暖里,他刚抬起手想回应这个拥抱,怀中的清瘦少女却毫无留恋地松开他,跑掉了。 霍宵晴凑到张县令身旁,她视线扫过批文上的内容,喜不自胜。 “太好了。” 她没想到居然真的批下来了,就算是在现代,这么大的工程,没有开会讨论审批个几年都不会动工,在这里,居然如此轻而易举。 待她看仔细了总负责人的名字——张泉。 竟然是张县令。 也是,且不说她原身不过十几岁深闺千金,还是流放至此的戴罪之身,瞎奢望什么呢。 如果是回归现代的话,她,更不配。 不过…… 霍宵晴要在这片土地上,刻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来日方长,她必定会做出一番实绩,为霍家正名! 既然万事俱备,那么开工吧! 许是慕砚交代过,不少匠人都将她当作主心骨,自愿跟随其后。 翌日拂晓,霍宵晴便带着两个年轻匠人出现在沧江畔。黄滨肩扛勘探工具走在最前,一路上沉默如磐石。杨婉兰则截然相反,活泼健谈,用当地方言与沿途乡民亲切交谈。 三人找到正在收网的陈伯。 霍宵晴先行开口问道:“阿伯您好,您这会儿方便吗?可以向您请教几个问题吗?” 陈阿伯眼皮都没抬,继续整理他的渔网,神情漠然,一脸沧桑。 杨婉兰解释道:“宵晴妹妹,他听不懂你说什么。”随后她便用桐城方言跟陈阿伯沟通。 原来是这样。 桐城离都城远,并非所有人都会说东寰本国官话。 霍宵晴说:“那婉兰姐姐你帮我问他,这江里的银线鱼,要在哪里才能捕到?” 杨婉兰愣了一下,还是翻译了过去。 银线鱼是本地特产,且习性狡猾,非老渔民不知其踪迹。陈阿伯摇摇头不想理睬,收了网就要走。 黄滨下意识上前半步将人拦下,陈阿伯脸色大变立即警惕地后退。 杨婉兰连忙安抚,她向对方解释他们并无恶意,只是为了建大坝选址而已。 陈阿伯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看着杨婉兰笨拙却努力比划着水位上涨、洪水泛滥的样子,脸上的皱纹稍稍舒展。 看到陈阿伯的反应,霍宵晴走上前,像之前一样,捡起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她画了江河,画了城池,然后指着上游,画了两个山隘和一道坝。 陈阿伯看懂了,他在旁边的山体上用力划出一道深沟,他指着下游的城池,连连摆手,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用方言急促地说着。 杨婉兰:“他说那里是鬼哭涧,河神发怒的地方,但鱼群最多。” 霍宵晴默默记下这个矛盾的信息。 然后,陈阿伯主动拿起树枝,在霍宵晴画的坝址上游某处点了一下,又跺了跺脚下的土地,吐出一连串方言。 “他说这里!”杨婉兰惊喜地翻译,“河床下面,他年轻时在那里捞起过镇河之宝!” 镇河之宝? 霍宵晴表示想看一看这个镇河之宝,陈阿伯却面露警惕,摆摆手说要离开了。 霍宵晴一行见拦不下他,便打算跟着对方,谁知陈阿伯气得想拿杆子砸他们。正当几人陷入僵局时,马蹄声由远及近,少年郡王玄衣白马冲破晨雾,意气风发。 慕砚利落地勒住缰绳,他额间的薄汗在阳光下闪着细碎金光:“原来你们在这里。”他的眼底漾着藏不住的笑意,“霍宵晴你也太能走了吧,是不是天未亮就偷跑出来勘探了?什么时候出的门,我竟然都不知道!” 霍宵晴立即有了主意,伸手拽住他随风飘扬的衣摆:“殿下,你带钱了吗?” 慕砚一愣,随后乐道:“不算太多,只要不是买宅邸买田地,应该是够的。” 闻言,她立即朝杨婉兰使了个眼色。当“富可敌国的安西王愿重金求购”被翻译成方言后,始终沉默的陈阿伯突然两眼放光健步如飞,急匆匆引着众人往家走去。 慕砚跃下马背,“这是要去何处?” 霍宵晴却攥着他衣袖小声确认:“是不是工程所有的开支安西王府都包了?当真是全包的?” 慕砚挺直脊背:“那是自然。” 话音落下不久,陈阿伯捧出的黝黑岩块让他怔住。只见霍宵晴接过岩石时眸光骤亮,指尖抚过断面的神情,竟比宫中女眷赏鉴珠宝更专注。 “买这些顽石作什么?”慕砚拈起块青灰色石片左右端详。 “这可不是顽石。”霍宵晴掏出地质锤轻轻敲出,挑出薄片,将其举至阳光下,矿物结晶折射出星芒,“它们是大地书写的年鉴。看这辉绿岩的柱状节理,能推演千万年前的地壳运动,这砂岩中的交错层理,记录着古河道的变迁……” 她转头看见慕砚怔忡的眼神,不由失笑:“就是说,通过这些石头,能听懂山河想告诉我们的秘密。” 陈阿伯又陆陆续续拿了很多形态各异,颜色不同的岩石,回忆着是从哪里收获的,何时获取的,周边环境是如何凶险。霍宵晴拿出纸笔不断标识位置和岩石类型。 慕砚接过她手中地质锤,听着对方如数家珍的岩石知识,再次敬佩不已:“宵晴你懂得真多。可以教教我吗?” “可以啊,有时间就教你。” “何必特地找时间,”慕砚双眼真挚,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你往后出门勘测走工程什么的我都要跟着,边看边学!” 闻言霍宵晴突然想起现代每次出野外时,师兄师弟们全都得跟着导师四处跑,累死累活像野人一样在山里摸爬滚打,任劳任怨当苦力还要挨训…… 这个小傻子王爷!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干嘛非要没苦硬吃? 她望着他眼底灼人的光:“殿下何苦自讨苦吃?都出钱了,出力就免了吧。出钱的金.主安安稳稳等着成果不好吗?” 慕砚不解:“金.主是什么意思?” 霍宵晴苦笑道:“就是你付完了钱,等着享受产品和服务就行。” 慕砚困惑地眨着眼,忽然展颜一笑:“你可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夫妻一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有让妻子独自在外面经历风吹雨打的道理?” 正在记录的杨婉兰噗嗤笑出声,笑完又觉得不妥,她强忍着憋笑,嘴角快拉到下巴了。 黄滨尴尬得别开脸,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 霍宵晴无奈地摇摇头:这难道就是网上说的黏人小奶狗吗? “行行行,随便你吧,可不是我非要拉壮丁的,你自己抢着吃苦的。” 慕砚附和道:“是啊,苦都让我吃了,你享福就行。” “好了,少贫嘴,去下一个地点吧。”霍宵晴转过身,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清浅弧度。 于是,安西王殿下那匹能日行千里的雪色骏马,此刻正驮着满袋岩石与土样,慢悠悠跟在队伍末尾。慕砚亦步亦趋地黏在霍宵晴身侧, 黄滨依旧沉默地在前开路,杨婉兰跟在他后面,仍旧时不时和路人熟稔地打着招呼。 “前面是郑阿爷。”杨婉兰放轻声音朝他们说道,“去年洪涝卷走了他的儿子儿媳,如今他带着五岁的孙子小虾米相依为命。” 霍宵晴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佝偻老人正编着柳筐,背篓里的小童探头探脑地与他嬉戏。那柳条编得柳筐极为精巧,随着老人动作微微晃动。 霍宵晴眉头紧锁,天灾无情。她本来想开口问的问题又咽了回去。 老人手里拿着柳条和背篓里的小孩一言一语逗闹着。背篓也是柳条编制的,结实又耐用。 “这背篓倒是别致,样式看着挺新鲜。”慕砚挑眉,“没想到还能用来装人当摇篮用。” “郑阿爷编筐为生,手艺极好,只是……”杨婉兰喉间发紧,“小虾米的腿在洪水里泡坏了落下残疾,如今不良于行……” 众人愕然。 慕砚闻言,解下腰间锦袋递给杨婉兰:“去告诉阿爷,他编的柳筐本王全要了。” 郑阿爷惶恐推拒,那些柳筐用不了这么多钱。 他朗声补充,“余钱当作酬劳,本王有些陈年旧事想请教。” 待杨婉兰翻译完毕,霍宵晴深吸一口气。 郑阿爷点点头,表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霍宵晴神色复杂,最后还是让杨婉兰帮忙问道:“这条河自古以来发过最大的洪水淹到何处?” 郑阿爷抬起浑浊的眼,瞥了杨婉兰一眼,用沙哑的方言回了几句,手指随意地指向远处江岸的一片山坡。 杨婉兰翻译道:“郑阿爷说最大的水,到他指的那片山坡脚下。” 霍宵晴心里一沉。那片山坡比她目前预估的最高水位线还要高出近一丈!如果这是真的,她之前设想的坝高和溢洪道容量就远远不够了。 “您确定吗?是哪一年的事?当时您亲眼所见?”霍宵晴追问,语气不由得急切起来。 杨婉兰又翻译过去。 郑阿爷神色悲怆,语速缓了些,带着浓重的口音和俚语。杨婉兰努力听着,脸上显出几分共情和犹豫。 她红着眼睛说:“就是去年。去年龙王爷发怒,江水漫过了三棵并排的老槐树,也带走了阿爷的孩子,阿爷的儿媳把小虾米举到头顶,阿爷的儿子背着他,然后两个人都没了。就在,就在那个坡上。江里的鱼都游到了房顶上。” “三棵老槐树”这个地标是否还在?霍宵晴需要更精确的证据。 她担心会不会是郑阿爷因为极度的悲伤对记忆重新加工? 霍宵晴捡起一根树枝,再次在潮湿的沙地上画了起来。她画了一条蜿蜒的线,代表沧江。然后,在线的旁边画了一座简笔的城池,标上“桐城府”。 霍宵晴指着城池,做出一个被水淹没的手势,然后指向河流,用疑问的眼神看着阿爷。 郑阿爷皱了皱眉,他点点头。 霍宵晴继续用树枝画着泉眼冒水和坚硬岩石的图案。 郑阿爷放下背篓沿着江岸走了几步,在一处看似平常的岸边踩了两下,又用方言说了几句。 杨婉兰翻译:“他说,这里看着是泥,下面却像铁一样,是他们世代系船的地方。往上游半里,那片长满芦苇的浅滩下面,却都是流沙,人踩上去就陷进去,从来没人敢在那里下桩。” 霍宵晴眉头紧锁。 慕砚俯下身看她:“怎么了?” “我先前的预估有误,工程量可能要翻倍。” 慕砚:“那你岂不是还得需要再辛苦地重新制定方案?” “关键不是这个,是物力人力需要加大!” 慕砚莞尔:“那你尽管放心,物资方面有我兜底!” 霍宵晴忍不住感慨:真喜欢这种财大气粗的甲方。 她对郑阿爷郑重地行了一礼,一行人慢慢走回县令府。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山后,暮色四合。 第5章 狼狈 霍宵晴将重新绘制的图纸在案几上铺开:“大人,这几日的实地勘探情况与我预想有些出入,原方案需作三处重大调整。” 张县令面色焦灼,“那这可如何是好,这工程莫非做不成了?安西王殿下拨付的首批银钱已用于工匠安置,此刻若停……” “并非停摆。”霍宵晴按住图纸,“我已针对原先方案进行修正,具体细则我已经标出来了。此处坝基需西移百步以避开流沙层,引水渠坡度应增至千分之五,最重要的是——”她笔尖重重地点在闸口位置,“主闸门承重结构必须加强。” “不过有些技术难点超出我的知识范畴,需要精通本地工法的行家协助。” 张县令当即引荐陈师傅,陈师傅即陈护桐,原先反对意见最大声的人,他是桐城的工部负责人,熟悉水部工法,但为人古板守旧,他对修建水利之事一直持反对意见,又无奈于圣谕,现在又有安西王殿下亲自施压,他才不得不妥协,实则在他内心深处依旧不看好这项工程。 当陈护桐被请进书房时,衣摆还沾着河岸带回的泥点。这位桐城工部老臣瞥见图纸上批注,当即冷笑:“《水部工法》有云‘水性至柔,终归其壑’,姑娘竟要在沧江咽喉设闸?敢问闸门如何承受万钧洪水?齿轮传动用何种铁器?汛期泥沙淤积如何清理?”他枯瘦的手指重重戳向图纸,“这些要命处全是空白!” 陈师傅引经据典,搬出《水部工法》,指责霍宵晴的方案闻所未闻,给天然水道设闸是异想天开,无法保证闸口在巨大洪水冲击下能顺利开启。 虽然霍宵晴先前提出治水的方法有效,但水利可不是玩笑,岂是她一介女流娃娃写写画画就能践行的! 大部分工匠出于对权威的畏惧和对新技术的怀疑,都站在陈师傅一边。 满堂工匠窃窃私语,无数道怀疑的目光刺扎在霍宵晴背上。 “陈师傅可知晓辉绿岩的抗压强度?”她突然开口,见对方愣怔,便将岩石标本推至烛光下,“此岩承压远超青石,若用于闸基……”话至一半却戛然而止。她猛然惊觉自己竟在向古人解释岩石力学,而对方连应力集中的概念都无从理解。 本来也没想和他们讨论出个什么结果,但是霍宵晴还是觉得烦闷,甚至产生自我怀疑。 她到这个异世界已经数月了,在这个没有数据库、没有实验室的时空,她那些来自现代的理论,会不会本就是空中楼阁?所有的东西都只存在于脑子里,遇到不确定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记混了还是,就是错了。 连她也开始下意识怀疑自己了。 夜色渐深时,霍宵晴独自站在廊下望着潇潇秋雨。 慕砚不知何时悄然站在她身边,他问:“在想什么呢?” 霍宵晴脱口而出道:“想回家。” 慕砚哑然:她想回都城?到底还是小姑娘,想家了。 见对方愣住,霍宵晴笑道:“我其实是在想,如果我记错某个数据,或者说我的判断本就存在谬误……” “错了就纠正,现在工程批下来了,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天塌下来还有比你高的人顶着。”慕砚得意地扬起下巴。 霍宵晴知道慕砚是在安慰自己。 可对于张县令来说,总负责人张泉简直无妄之灾…… 建水利这件事会不会是她太异想天开了? 这日晨光熹微,霍宵晴刚要出门却看见,慕砚正斜倚着墙,肩头沾着未干的露水,显然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霍宵晴理了理勘测工具包,她说:“走吧,去今天去沧江南侧岸边看看。 慕砚默不作声从身后捧出个紫檀木食盒。 霍宵晴:“这是早饭吗?我喝过米汤了,你没吃吗?” 慕砚摇摇头,他故作神秘道:“你打开看看。” 霍宵晴掀开第一层,映入眼帘的是竟是一排彩色的糖塑小人。 十二个糖塑小人齐整列队,彩衣翩跹得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霍宵晴拈起个握锹的工匠糖人,糖丝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这是?哪来的?” “下面还有呢。”慕砚声音里藏着压不住的雀跃。 第二层红绸衬底之上,赫然躺着个少女糖塑。月白襦裙染着淡淡青蓝,鬓角还精巧地点出一支玉簪,少女左手执锤,右手拿图册,模样确实是有几分像她。 "都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慕砚凑近半步,"昨夜子时到的,我本来想一到就给你,可看你已经睡下了,就等着早上再给你,我还怕糖化了,在冰鉴旁守了半宿。" 霍宵晴哭笑不得:“这些都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儿,你费那么多心思干嘛?” 慕砚:“你不喜欢吗?” 霍宵晴望着糖人出神。这样精湛的糖塑工艺,桐城确实见不着。她说不上来有多喜欢,但也并不反感。 “很喜欢,谢谢你。”她按住盒盖,将糖人小心翼翼放回锦缎凹槽。 慕砚却执拗地凝视她:“其实没关系,你可以说不喜欢的,只是我想给你而已。” 屋外,杨婉兰清亮的声音穿过薄雾。她高声喊道:“宵晴妹妹,牛车已经到了,现在走吗?” “来了,这就出发。” 还是他们四个人,两架牛车,一车坐着杨婉兰和霍宵晴,另一车坐着慕砚和黄滨。 两架牛车吱呀吱呀地驶过积水的乡道,她与杨婉兰并肩坐在后车篷里,指尖沿着古籍中的河道图谱缓缓移动。 这一路斑驳泥泞,很是颠簸。 霍宵晴不得不放下图谱,目光掠过连绵的水洼。那些浸泡在浑水中的荒地让她忽然想起曾经看到的生态农业案例。既然不适合种谷麦,种水稻插秧是不是很合适,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桑基鱼塘,稻鱼共生。这片沼泽或许能变成聚宝盆…… 不过她很快便将这个念头放弃了。 人不能太贪心。 作为一个现代人,饶是知识储备再多,也不代表她什么都能做好,眼下她的老本行工作展开都层层受阻了,改水利为种地,更是天方夜谭。 治水已是举步维艰,岂能再分心他顾? 又过了一个坡,霍宵晴她们的牛一脚陷进水坑里,车陡然不稳,两人差点跌落。 “哐当!”牛车继续倾斜,车轮陷进深坑。受惊的水牛发出焦躁的哞叫,任车夫如何挥鞭都纹丝不动。 “怎么办?牛腿陷太深了。” 此时水牛开始抵抗躁动。 霍宵晴刚探身要去查看牛的后蹄,慕砚看出她的意图,纵身跳下牛车,但他没料到脚下的洼地水坑,泥浆突然飞溅,将他的常服染出大片斑驳。 “小心——”慕砚话音未落,霍宵晴的手刚触到牛腹,受惊的牲畜猛然发力前冲!混着草屑的泥浪扑面而来,给她素色衣摆泼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宵晴!”杨婉兰惊呼出声,待看清眼前景象又忍俊不禁。她视线扫过安西王殿下,那人更是有过之而不及,她倒是想忍住不笑,余光却看到黄滨依旧严肃沉闷,他也不懂得吸取前人教训,一脚踩进沼泽里,陷进去半条腿。 “哈哈哈哈哈哈。”杨婉兰笑出了眼泪。 慕砚看向霍宵晴,对方却是丝毫不在意一身泥污,她指尖捻起一撮黏土细细揉搓,像是在判断成分一般。 果然如此。 她说:“土质胶体含量高,塑性和耐火度应该都不错,很适合做原料。” 慕砚先是一怔,然后被这话彻底逗乐了。他朗声大笑,清越的笑声冲散了方才的狼狈。 牛车也脏了,霍宵晴索性铲了些土,让牛夫运回县衙给负责走访料场的师傅看看,是否合适。 最终牛车载着半车黏土离开,四人望着唯一剩下的牛车面面相觑。 “殿下,”霍宵晴忽然眼睛一亮,她问道:“你的千里马呢?” 慕砚:“嗯?在县衙的马厩里。” 霍宵晴:“你能吹下手指头,它就跑过来吗?”见众人茫然,她试探着将两指抵在唇边,“就是这样,吁——” 杨婉兰的团扇掉在车板上,黄滨的嘴角可疑地抽搐了一下。 不行吗? 霍宵晴尴尬笑笑。 是她电视剧看太多了吗? 慕砚恍然大悟:“怪我,早该带你去骑木乌的,我竟不知道你对它存在如此深的误解。”他的眼底漾开温柔笑意,“回县衙我便教你御马可好?” 木乌便是慕砚那匹千里马的名字。 “呵呵,有时间一定。”霍宵晴熟练地抛出现代话术,转身将杨婉兰扶上牛车,“婉兰姐姐你坐车,我们步行。” “这怎么行!”杨婉兰慌忙推拒,却被霍宵晴轻轻按回座位。 快到目的地了,他们三人皆是一身泥,就杨婉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你现在可是团队的门面担当。”霍宵晴笑着指向自己沾满泥点的衣襟,“总得有人保持体面不是?” 虽然众人不明就里,但还是习惯性地听从霍工的安排。 霍宵晴表示,‘霍工’这个称呼就是对她能力的肯定。 毕竟对现代工程师都是这么称呼的。 转过弯弯的山道,一条清浅的小溪横在眼前。几个光着上身的小孩正在溪水里扑腾,小手在石缝间摸索着小螃蟹和小虾米。 乡野牛车,少男少女,小溪稚童,螃蟹虾米…… 霍宵晴驻足凝望。粼粼波光映着孩童灿烂的笑颜,远处炊烟袅袅升起,她忽然觉得,这没有钢筋混凝土的古代,倒也藏着几分诗意。 古代生活好像也还行。 “庄婶家就在前头。”杨婉兰指着溪边院落,“她家后院有个天然深坑,这些年被洪水冲成了小湖。” 众人走近时,一位妇人正坐在门槛上捶打青黑色的不明生物。 “阿婶。”杨婉兰用方言礼貌问候道,“您在做蟛蜞酱吗?” “是呀是呀,这个好呷啊!”见有客人来,庄婶忙站起来,在衣服后侧擦了擦手,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 三个泥人面面相觑,他们身上的泥垢已经硬实了,走起路来簌簌掉灰,正推辞间,庄婶突然朝溪边气沉丹田地吼了一嗓子。 不过片刻,跑步声由远及近。两个浑身糊满泥巴的小身影咚咚咚跑回来。 赫然两个泥猴! 完全看不出人类幼崽形态。 霍宵晴感慨万千,饶是她参与了无数次的野外地质实习,爬雪山,滚沼泽地……她也从未狼狈成这副模样。 当然,也没见过有谁搞成这样的…… 庄婶却早已见怪不怪,眼疾手快地抄起葫芦瓢,哗啦一声,将井水浇在孩子们头顶。刺骨寒意直冲天灵盖。 这样真的不会感冒吗? 已经入秋了,秋凉时节,小孩猛地哆嗦了一下,庄婶瞪了一眼,战争一触即发。 别打小孩! 霍宵晴正要劝阻,庄婶已举起第二瓢水。 两个水滋滋的小孩到处窜,一个跑进里屋,另一个躲在他们几个身后。 庄婶手里瓢里还有水,她照着惯性甩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泼在慕砚脸上。水珠顺着少年俊朗的轮廓滑落。 黄滨倒吸冷气,杨婉兰慌忙上前:“这是安西王殿下!” 庄婶虽不明就里,也知闯了祸,抓着抹布就要往少年脸上擦。 黄滨和杨婉兰大惊失色。 “没事,无妨。”慕砚连连后退摆手回绝。 霍宵晴下意识伸手入袖,试图找点什么,却只摸到半截炭笔。最后她索性抬起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袖口,轻轻帮他抹开发梢上的水珠。 慕砚突然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