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3]南柯记》 第1章 第一章 清晨,江思葭从不安的梦里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废弃木屋的床上。 或许不能称之为床,那仅仅是一张用石头垫高的硬木板,她托着酸痛的脖颈坐起来,伴随着一阵嘎吱嘎吱响,分不清是木头还是她的骨头。 低头,咦,怎么是一双淡青色的绣花鞋? 她猛地跳起来,看见自己身上是一条绿白相间的交领长裙,领口包得严实,交领外还有翻领,露出深绿的里子,袖子却是分段的,大臂裸露在外,小臂长袖延到脚踝。 不中不西,不古不今,怪模怪样的。 突然想起了什么,颤巍巍往头顶一摸,果然有一根蜷曲的花枝发簪。 是她下线前穿的琴娘入门套校服。 完了,睡一觉真梦回稻香了,她怎么变成自己的游戏角色了! 虽然她也在调查问卷里质问过剑网3什么时候出全息游戏,但并不想被打包扔进真实的战乱大唐啊。 安史之乱结束了吗?她穿到哪个节骨眼了?受封弘义君了吗?能不能直接投奔某个九天大佬混吃等死啊? 一把朴素的桐木琴倚在墙边,她鼓起勇气走过去,回忆着游戏里琴娘的抱琴姿势,呃,并没有什么福至心灵的感觉。 她不死心,用力憋了口气,膝盖下沉,“嘿哈”一声,企图发掘传说中内力充盈的丹田气海。 她拨弦、挥剑、乱弹乱砍,气吁吁折腾了一刻钟之久,终于接受自己并没有金手指的事实。 该死的西山居!她不就是删号退游了吗,赚不到老娘的钱,就想要老娘的命是吧! 没关系、没关系,她深呼吸,抱着琴小心翼翼贴近门板,没有人声,只有潺潺的流水,还有风吹树叶沙沙的响。 江思葭心惊胆战推开了那扇门,探头,左右观察,这是一条峡谷深处的猎人小屋,她仰头望见那座高耸入云的石桥,巨大的石刻龙头张嘴吐出了这条路。 白龙口,她摔出阴阳两界的地方。 昨天她来摸宠,深夜的世界频道安静得可怕,她问了三四遍有没有人知道小诺在哪个点,直到绕完一整圈,在接云岭捡到破旧的纸卷,没有触发任务。 心如止水在世界频道报了个位置,上一条消息是两分钟前她发的:“有小诺侠吗?” 自问自答。 莫名的孤寂感包围了她,这游戏一个人玩真没意思。 高清画质下的景色近乎逼真,云雾霭霭,松涛阵阵,她的琴娘独立于悬崖边上,裙摆一飘,纵身跳入了谷底。 “啪”,水墨圈圈跳出来,还有一个勾魂使者。 早知道就不做奇遇后续了,反正她触发的那一刻就夙愿已了,做完就决定删号,甚至没把包里的霸红尘拿出来。 不做的话,今天穿越进来,好歹还有个勾魂使者在这杵着,她一定跪下抱着他大腿说带我走吧,我不想孤零零一个人在古代求生啊。 恍然间下起了濛濛细雨,江思葭痛定思痛,抹了把脸回到小木屋,一张发霉床板、一副破烂蓑衣、一把锈蚀的剔骨小刀,这就是全部的新手大礼包,她纠结半天,还是舍弃了那把自带破伤风debuff的防身利器,这玩意又没鞘,她揣身上先把自己捅了怎么办? 惜命怕痛如江思葭,连琴中剑都检查了三遍,确保琴身背面的凹槽把剑卡得严丝合缝,她才放心地背起来,不怕行走时剑尖刮蹭到她的细皮嫩肉。 不等雨停,她穿戴好蓑衣,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河边浅滩的缓坡,她曾经的师门又菜又爱玩,都喜欢吃鸡,排到白龙时尤为鸡飞狗跳,狭路相逢大哥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总是“噔噔噔”三道影子冲上山坡,但下一秒就被天策无情按倒。 多亏了在这张图挨打的经验,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诶嘿,因祸得福。 吭哧吭哧找到了龙隐村集市,她搓搓手,预备找个酒店老板娘卖卖惨,收留她干点杂活什么的,一个笑容满面的中年男人走过来,递给她一封信。 江思葭迟疑地把斗笠往上推了推:“给我的?” “是的。”男人笑得有点渗人,好像生来五官就长这样,肩上一个鼓囊囊的粗布包,按道理来说很可疑,可江思葭莫名觉得他不是坏人。 “你认识我吗,怎么知道是我的信?” 这下换男人疑惑了:“我是信使,当然知道。” 原来是NPC,江思葭若有所思捏着那封薄薄的信,她删号前举目无亲,一个彻头彻尾的孤狼玩家,谁会给她寄信呢?难道是世界BOSS工资忘领了? 这摸着也没铜板啊,就世界BOSS那三瓜俩枣的工资,总不至于开张票据,让她就近找交易行凭票兑换吧? 铜板?她一个激灵,迅速开始搜身,从贴身小衣口袋里翻出了几块碎银和数十枚铜板。 删号前她清理背包,遗产悉数寄给了一个挂机的路人,没想到仅存的零头,在此刻成为了一笔巨款。 江思葭几乎涕泗横流,阿弥陀佛收好钱,开始拆火漆。 一张精美的复函。哦,广陵邑十九号退房手续已经完成,地皮将进入为期三十天的预售期,在此期间为她保留优先购买权,逾期不候。 落款扬州万年居业行。 什么!江思葭哀嚎一声,把信纸捂在自己脸上,早知道删号前就不退房了,起码现在有个住的地方啊,那可是四千多平米的江景豪宅呢! 不行,她必须三十天之内赶到扬州,夺回地皮,然后种菜养殖开农场,不求闻达于诸侯,她靠种田苟全于乱世还不行吗? 至于买房的钱从哪来,不管了,路上再想办法。 早知道删号前就不当散财童子了,装什么大款,糊涂啊! 唉、唉、唉,千金难买早知道,江思葭在一个肉夹馍摊前定定看了一会,还是忍痛去了隔壁面馆,要了一碗最便宜的清水面。 不愧是清水面,寡淡得她恨不得抠点头皮屑放碗里提提味儿。 怎么去扬州呢?先徒步吧,实在走不动了再考虑坐马车,她找了个僻静处数钱,一半吃饭一半坐车,五五分吧?不行不行,吃饱了才有力气走路,还是七三分吧…… 雨早停了,她扔掉蓑衣,正抠抠搜搜打算盘,身后突然一声闷响,仿佛什么重物没入土里的声音,她扭头,一柄通体漆黑的剑直挺挺立着,就插在五步远的地方。 一时间大脑飞速运转,这把剑精光熠熠,一看就非同凡响,方才有人来过?还是附近有高手过招,不小心脱手飞过来的? 她好奇地靠近观察,剑柄上用篆书阴文刻有两个字,她努力辨认了半天:“罚…恶?” 噫,罚恶剑的剧情不是在老长安吗,方轻崖逃到白龙口了? 江思葭缓缓后退,不好的预感像一团乌云在她头顶逐渐汇聚成型。 反正…反正不可能是冲她来的吧,她可没偷没抢没干坏事啊! 本着苟命要紧远离是非的原则,江思葭拔腿就跑,跑到集市人烟密集处,她安心了,向车夫询问了扬州的方向,摆正斗笠,信心满满出发—— 没出五步就被逮住了。 “定。” 一道细如蚊呐的声音响起,针似的刺入脑海,她本以为自己幻听,但四肢真就下了咒一般定在原地,带笑的男声萦绕在她耳畔:“走过来。” 痒痒的,仿佛毛笔抚弄着她耳尖,江思葭意识混沌,竟然真的转身,被那道声音牵引了过去。 一个全身墨色的长发男人隐在竹林深处,阴影盖住了上半张脸,江思葭只能看见他毫无血色的下巴,还有自信上扬的嘴角。 不是吧,真让她碰上个腹黑花哥? 男人噙着笑走出来,左手端在腰部,右手藏在身后,额头一条深紫发带,材质大约是纱,目如朗星,眉似新月,若非方才见识过他的手段,江思葭也会忍不住赞一声名士风流。 但此情此景,她只知道自己被判了死刑。 江思葭双腿无法动弹,鬼晓得他是不是给她哪里扎了一针,深呼吸后小心翼翼开口:“这位万花义士,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男人笑着摇头:“罚恶剑从不判冤案,你不该心存妄想,鄙人执法以来,还从未有人能逃脱惩罚。” 放屁,你们手底下冤案多了去了,江思葭暗自诽谤,谁料对面眉毛一挑,好似第一次有人敢对他大不敬。 “说来听听。” “说什么?啊…那个,”她才知道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的意思是,我是无辜的!” “无辜?”男人慢条斯理展开一张袖珍卷轴,鸦睫垂覆,在玉山似的鼻梁上投下阴影,很漂亮,但不妨碍他是朵食人花。 “庚子年七月廿四,昆仑落日岭,恶意重伤一名恶人谷侠士,你可认罪?” 江思葭本以为他的右手一定拿着判官笔什么的,结果是她的罪证? 不是,谁做攻防前置的时候手上没沾几条人命?这点破事还用得着上罚恶剑?你不如开个敞篷车到处巡逻好了,南屏山和昆仑都设一个移动警务室,谁打人就逮捕谁,简单高效,包你聋哑村人丁兴旺。 她理直气壮:“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现场有多混乱,他一个恶人谷的敢跑到浩气盟聚众处,就该为自己行为负责,挨了打也没话说。” “噢,你是这样想的。” 花哥状若思考,提笔在卷轴上写了什么,抬头见她脖子伸长又缩回去,明显偷看未遂,于是笑着念给她听:“毫无悔意,罪加一等。” 江思葭:“……” 这是铁了心要抓她回聋哑村了,那个鬼地方……江思葭不甘心地拔高音量:“万一是他先攻击我呢,我正当防卫也有错吗?你也知道恶人谷的人凶神恶煞,我一个弱女子……” 不等她假意挤出两滴眼泪,花哥抱着双臂无情打断:“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你先用音域限制她行动,再提剑上前砍了五下,期间她并无还手能力。” 江思葭:“……” 她再也不说自己在游戏里只是个移动摄像头了,这位才是真正的摄像头,不,是执法记录仪!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帮恶人谷讨公道吗?枉你自称义士,居然也跟那帮恶徒同流合污……” “当然不,”他惊讶道:“我不偏向任何势力,假如你被恶意打伤,我也会为你讨公道,而且我从未自称义士,万花谷掌管罚恶剑的执法者有几百人,我仅是其中之一。” “好了!好了!”江思葭捂着耳朵大喊:“那就把我抓走好了!我穷凶恶极!我死不悔改!我是天下第一大恶人!把我抓走,在你的功劳簿上记一笔!古往今来杀良冒功的事还少吗?你也就只会欺负我这种人罢了!” 她气得目眦尽裂,想嚎啕大哭,但眼泪不及流出来就被怒火烤干了,她恨自己没有还手能力,不然一个臭花间,老娘分分钟切剑砍死你啊! 呃,不过以莫问目前的强度,打花间好像很难? 不管了,反正同归于尽也好过任人宰割吧! 她握着梆硬的拳头走来走去,毫无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行动自如,花哥沉默了一会,似乎在认真思考她的激愤之语:“所谓杀良冒功,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来的结论,不过可以理解,万花谷行事向来多遭非议,我也没必要对你解释,但我有个疑问,你的武功是怎么没的?” 哈?敢情你看得出来我不会武功啊! 江思葭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忽然想:要不我编一个凄惨的身世? 人在自认为想出一个绝妙计策时总是会过分激动,她感觉心脏突突地跳,全身血液一股脑冲到天灵盖,但还没等她想出一个惊天泣地的开头,花哥漂亮的脸倒悬着闯入她的视线,“咔哒”,一个不存在的卡扣声进入她的脑海,四目相对,严丝合缝。 他本来比她高一个头不止,这会弯腰扭头和她面对面,腰几乎折成了九十度,江思葭一时大脑短路,就这么干瞪着他,好像密谋做坏事的时候突然有人推门而入。 “你向来不会撒谎,”他笑道:“别在我面前编故事。” 你丫的......等等,怎么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 她抬头,花哥也慢慢回正了身体,见她被点破后耳根通红,清澈的眼神又带着一丝迷茫,他不得不好心提醒:“我说过,如果有人伤害你,我也会为你讨公道。” 江思葭直勾勾盯着他的脸,男人以为她还没明白,叹气道:“你只管照实说,谁废了你武功,我自有办法收拾那人。” “没有后顾之忧,一旦动手,我不会给他再找你麻烦的机会。” 江思葭的眼睛陡然点亮了,她嘴巴无意识张开,似乎有个名字堵在喉咙里即将飞射出来,花哥耐心地引导她:“对,没错,说出来,是谁害的你?” “裴砚!”她大喊大叫:“我想起来了,你是裴砚!” 裴砚的笑冻在脸上。 “你还是那么无情,”江思葭又开始原地踱步,时不时扭头控诉他一眼:“好歹情缘一场——算了,都是八百年的事了,不说情缘,那也是亲友,你就这么对我,要把我割舌刺聋,一辈子在万花谷当牛做马?” 裴砚安静地立在那儿,待她骂痛快了,他才动动脖子、伸伸脚,好像解开了封印,在春天活过来了。 他又变成了刚见面时端方肃立,嘴角噙笑的样子。 莫名其妙的,江思葭想起了那个戴着假笑面具的信使。 “还以为你不会发现,”裴砚语气里带点诙谐,“不想告诉你我是谁,怕相认了我会心软,可惜你认出来了。” “哈!”江思葭气笑了,“那真是对不起,辜负了你的用心良苦,不过以你的铁石心肠,怎么会下不去手呢?来吧,要杀要剐随你便。” 她两手交叉抱在胸前,脸也扭到一边,这个姿势大概叫做“再也不要原谅你”。 其实有一点心酸,裴砚是她第一任情缘,那时候年纪小,对照拂过自己的人总是盲目依赖,一天到晚缠着他,但他眼里只有竞技场。 裴砚的眼神并没有变化,他无视了她摆出的跟朋友置气的幼稚姿势,又捡起前面的话题:“你还没回答我,是谁害你失去武功。” 谁害的?江思葭突然笑出了声,慢慢把手放下来,剧烈起伏的胸口也渐趋平静。裴砚从不理会她的小孩子气,以前是,现在也是,他永远只在乎自己的想法,他说她还没回答他的问题,可当年和平分手,她提的问题呢,他回答了吗? 她嫉恶如仇地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关、你、屁、事。” “好吧,我不能勉强。”裴砚语气轻松,又拿出了那个卷轴,余光瞥见江思葭轻微地打了个寒战。 他轻笑,嘴上视死如归,身体还是很诚实嘛。 “你既伏罪,那就公事公办,”他慢悠悠展开卷轴,看见江思葭两股战战,脚尖向外,分明做好了跑路的准备,他笑道:“忘了告诉你,万花谷的规矩改了,执法者抓到人后,除了带回聋哑村,还会提供一条相对宽容的赎罪途径。” 此话一出,江思葭的脚尖果然收拢,一脸期盼地等着他下一句话。 “很简单,”他宽慰道:“只要找到被你伤害过的人,取得对方谅解就行了。” “上哪找?”江思葭的反应却很激烈,甚至绝望:“我根本不记得这回事,什么恶人谷的小女孩,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 “我知道就行了,”他在卷轴上圈了一笔,气定神闲收起来,对江思葭伸出手:“我是你的执法者,我带你去。” 江思葭古怪地望着他。这句话,配上他这个动作,莫名觉得有点苏是怎么回事? 她用力摇头,从脑海里赶走这个可怕的想法。 裴砚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见她不打算接,淡淡提醒:“方才封了你的曲池穴,再不把右手给我,一炷香之后,你整条胳膊就会痉挛坏死。” 该死的花间游,又使阴招!江思葭咬牙切齿,但还是迅速把手搭了上去,手腕朝上,脆弱的青筋在皮下隐约可见,待裴砚两指在她手肘上一点,她正要撤退,手腕突然被拿住。 “以后不要轻易把手交给别人,这里是你的命门。” 江思葭无语,大哥,你不觉得自己说话有点前后矛盾吗,刚才是谁在威胁她?再不伸手,胳膊会坏死哦~ 她低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若无其事看向裴砚:“那么我们现在去哪呢,执——法——者?” 她大概是故意恶心他,但裴砚听了只觉得这拉长的尾音很俏皮,他点点头,面露微笑:“跟我来,我们去成都。” 成都?江思葭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快步跟上裴砚,竹筒倒豆子说了一遍广陵邑的事:“你别耽误我太久啊,要是不能及时赶回扬州,我就无家可归了!” 她翻来覆去地念叨,裴砚终于停下来看了她一眼:“现在是我给你赎罪的机会,再啰嗦,我不介意把你变成哑巴。” 江思葭果然安静了,乖乖跟在后面,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只不过她在袖子里比了无数个中指,心里更是把裴砚骂得狗血淋头。 其实,假如裴砚真的无情,来抓人的就不是他了,换成别的执法者,直接打晕套麻袋扛走~ 注意:女主无官配,后面还有很多男嘉宾。嗑cp请随意,别嗑bl就行。 太喜欢万花罚恶剑的设定了,可惜已被策划遗忘,没关系我会自己圆梦,大写特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不得不说,裴砚是个尽职尽责的向导,虽然他一再强调和江思葭之间是执法者押送犯人的关系,但江思葭除了行动受限外,并未受到任何苛待。 一路上包吃包住不说,甚至能独享一间房,裴砚把她领到客栈房间门口,指着隔壁说:“有事就敲三声墙,我听得到。” 室内窗明几净,床铺都香喷喷的,她难以置信地转了一圈,回头问:“你不怕我半夜翻窗户跑了?” 毕竟她本来以为裴砚会让她打地铺睡在自己眼皮底下,起夜解手都得打报告,这才符合他口中的“犯人”应有的待遇。 裴砚闻言只是哂笑,抱着双臂上下打量她一眼,一个字没说,但江思葭读懂了。 她哼道:“知道你没安好心,”捋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道可疑的黑印,“又偷偷点我穴了是吧?我才不跑,免得死半路上。” 裴砚目光落在其上,微微挑眉,留下一句“早点睡,明日卯时启程”便离去,身后的门无风自动,“啪”地一声合紧。 江思葭盖上被子躺下,迷迷糊糊想起了中午想吃却没吃到的荷叶鸡,裴砚让她随便点,但她说一个就否决一个,最后上了一桌子素菜,她抗议凭什么不让吃肉,裴砚淡淡地说因为他只吃素。 江思葭:“你不动筷子就是了,我一个人吃。” 裴砚:“你付钱?” ......算你狠。 她当然买不起荷叶鸡,兜里那点钱还要留着在成都和裴砚分道扬镳后用呢。长叹一声,她想,要是那个恶人谷小女孩在扬州就好了,让裴砚一路护送过去,又安全又不愁食宿,岂不美哉? 甚至还能找他借一笔钱买广陵邑地皮,她有一半的把握说服他,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他都愿意出面帮她找“仇人”报仇,借点钱怎么了,又不是不还。 江思葭闭眼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突然想起和裴砚情缘的那一会,他好像挺喜欢吃肉的?不仅喜欢,还是个烹饪高手,江思葭仍记得看见他朋友圈整整一页红烧肉照片的震撼心情。 说明此裴砚非彼裴砚,毕竟灵魂穿进游戏的只有她,裴砚八百年前就A游了,现在她碰到的,只是带着号主些许记忆和感情投射的一个游戏人物罢了。 说来也有趣,裴砚是个纯血竞技场玩家,连日常都是江思葭帮他做的,那么在裴砚本人A游之后,他的号就开始自己行走江湖,成为了万花执法者? 既然如此,那她也可能碰到其他A掉的亲友? 那真是......太棒了这个穿越! 翌日清晨,裴砚刚走到隔壁准备叩门,手指关节还未落下,门却猛然向内一缩,拉开了,江思葭穿戴整齐跨出来,对他说:“早上好,是不是该出发啦?” 她看上去有点不一样了,似乎兴致高昂,催着他去成都一样。 裴砚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这么高兴,从怀里摸出一个浊青色小药瓶,倒了一粒递给她:“把这个吃了。” 那药瓶没有标签,草绿色药丸闻上去也无色无味,江思葭的笑瞬间坍塌,虽然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但还是不死心地问:“这是什么,哪怕是毒药,也让我死个明白吧?” 裴砚挑眉,好笑地望着她:“昨天不是还很聪明,发现我点了穴,怎么会想不到这是什么?每日一粒,超过十二时辰不服药,后果你不会想知道。” 手段真脏啊食人花,江思葭嘀嘀咕咕,迅速把药塞进了嘴里,清凉凉的,确实没什么味,裴砚见她有点卡喉咙,倒还贴心地回房斟了杯水。 “谢谢。”她顺嘴道谢,但在意识到对面是裴砚后,马上决定改掉讲礼貌的现代习惯。 早饭依旧清淡节俭,江思葭吃了两张胡饼一碗面,摸完肚皮还叫伙计再来一张饼,打包带走。 裴砚看了她一眼:“想不到你胃口这么好。” 江思葭坦然看回去:“不吃肉没力气,只好多吃点饼咯。” 其实她是想攒点储备粮,这麦饼很扛饿,眼下天气不热,放上十天也不成问题,趁还没到成都,她高低要在裴砚身上占占便宜。 进了剑门关后,两人在一个小村庄的猎户家借宿,江思葭见日头还早,问裴砚今天怎么大发善心,这么早就停下来歇息了,前几天他可是冷酷无情的铁鞋王,非走到天黑才肯下榻。 “看来你还有力气,”裴砚淡淡道:“我改主意了,继续走吧。” “没力气!我走不动了!”江思葭一屁股坐在条凳上,双手张开扒住桌角,可怜巴巴提醒他:“咱们该吃饭了吧?” 主人家是一对年轻夫妇,男人正打着赤膊在院子里给一头死野猪烫毛,一股腥臊味随着热气缓慢蒸腾,江思葭立刻开始干呕,裴砚看上去没什么不适,走过去关上了窗。 许是听见了这里的动静,包着头巾的村妇怀抱婴儿探进头来,脸上挂着歉意的笑:“真是对不住,我家娃刚睡着,你们稍等,饭马上就好。” 裴砚借宿是给了钱的,江思葭估摸着还不少,不然主人家怎会如此客气,嘿嘿,猪都是现杀的呢。 呃,不对,裴砚吃素,那她今天跟那头猪无缘了。 江思葭瞬间有了怨气,她站起来说:“我饿得慌,去村里转转,吃饭前回来行不行?” 裴砚正展开卷轴写字,这些天他经常收到飞鸽传书,每每都要拿出他的卷轴圈圈画画,江思葭知道是机密,不等他说就离得远远的,生怕自己多瞄一眼惨遭灭口。 她立刻扭头望向了门外,等着裴砚答应或不答应。 “你包里不是有胡饼?” “呃,太干巴了,我现在不想吃它。”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免得一听就知道心虚。 “行,你去吧。”裴砚居然答应了,甚至没朝她看一眼,“三刻钟之内回来,不要让我去找你。” 为什么是三刻钟?江思葭很快就明白了,她在村口大树下跟一个卖铁器的汉子聊天,得知这里是灵泉村,再往上走就是攀云台,山顶还有两座巨大的古墓,至今还在闹鬼。 “我知道我知道!”她兴奋地接过话茬,“古墓附近还有一座天然的断桥,下面是瀑布,对不对?” “对咯对咯,小妹子以前来过啊?” 岂止来过啊,我还帮你们村赶跑过吐蕃僧,上攀云台大杀四方,还进过古墓,杀智慧王救萧倩,就连那个断桥,我还见证过一段传奇姻缘呢! 江思葭感慨万千,说起江湖往事那是如数家珍,给卖铁的汉子都说得一愣一愣的,他乐呵呵地说:“小妹子从哪听来的吧?咱们村以前是遭逢过大难,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你那时候恐怕刚学走路呢!” 她愣了,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搞清楚穿到了哪一年,卖铁的汉子道:“宝应二年,当今圣上才登基不久,咱们总算过上几天太平日子啦。” 江思葭急了:“那、那个,你有没有听说过陛下册封过一个江湖侠士,什么什么弘义君的,她可是有从龙之功呢!” “弘义君?”汉子眼睛上翻思考了一会,“好像是有这个人,我听茶馆说书先生讲过,嗨,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卖铁的汉子开始收摊,江思葭呆呆地立在那儿,看见天边的云在缓慢吞没红霞,坏了,三刻钟! 她飞速跑回猎户家,裴砚已经坐在一桌菜前等她,蒸菜心、炒茭白、素面丸子,还有一碗红烧排骨? 江思葭揉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饿得出现了幻觉,拿起筷子后也不敢夹,问裴砚:“他们上错菜了吧?” 裴砚淡淡回应:“不吃就倒了喂狗。” “吃!”江思葭一口气夹了三块,吃完肉还不忘把汤汁淋在米饭上,舒舒服服吃了三大碗,抹完嘴本来想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终于良心发现了。”但怕裴砚记仇又不让她吃肉了,就此作罢。 猎户家只有一间空房,还是临时收拾出来的杂物间,早早成亲生子的女主人想当然以为这一对赶路的小年轻是夫妻,布置房间时格外用心,一张床一条被子,桌上一个陶土罐子,清水插了一把瑞香花。 行吧,还挺有格调,就是香味太浓郁了,熏得她有点恶心。江思葭想开窗通风,又怕招来蚊虫,对裴砚提议道:“我把花放到外面吧。” “怎么,你对花有意见?” 江思葭没想到裴砚这也要跟她呛,径直把陶罐拿出去,将香气阻隔在门外,这才硬气回答:“是,我一闻就头晕,怕死在你床上。” 等等,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虽然她早就纳闷裴砚居然默许了女主人的误会,但也没指望裴砚在一床被子的情况下发善心让她上床,她早就瞄准角落里那堆干草垛了,和衣睡一晚不要紧。 可是她刚才光顾着怼人,嘴一快,听上去就好像想爬他床似的。 “我睡那儿。”她涨红了脸,干巴巴地找补,扭身扑在那堆草上,脸朝里背对裴砚。 屏气凝神等了好一会,裴砚终于吹灭了灯,听动静也卧在了床上。 太好了,他假装没有听见,那她也可以假装没说过,正要安心闭眼,忽听得裴砚问道:“你出去见到谁了,为什么回来的时候不高兴。” 什么?江思葭脑袋转了个弯,才明白他是说吃饭前的事,卖铁汉子的话再一次涌上心头,淡淡的忧愁也流向了她。 “没见谁,就是随便转了转,”江思葭说:“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怕回来晚了你生气。” 她想天宝年间果真大梦一场,其实道理很简单,假如她是弘义君,那么裴砚为什么不是?大家都是玩家,都触发过同样的剧情,在游戏外我们大可吹嘘自己有什么丰功伟绩,但真穿越到了这片时空,可能就会发现弘义君其实根本不存在,一个周旋于各路大佬之间的小跑腿,拔拔草打打架送送信,毫无背景,没有决策权,也从未改变过历史的动向,这样的人在任何时代都是一根牛毛,有什么特别的? 但或许是存在的,那也像彩票店横幅上挂出的“某某喜中五千万元大奖”一样,这个某某可以是包括你在内的任何一个人,也可能永远降临不到你头上。 总而言之,像卖铁汉子说的那样,嗨,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她现在就是剑网3搭建的大唐时空里一个普通老百姓,不过好在安史之乱结束了,虽然王朝的颓势已不可挽回,但日子多少好过一些。没有主角光环、远离江湖与庙堂的人们,所希冀的都是过几天太平日子,不是吗? 裴砚没再追问,就像当初江思葭不愿说出“仇人”名字时,他也表示不勉强。 江思葭在梦里感觉到被一个人轻拍脸颊,那人紧贴着她耳朵,连温热的鼻息扑在她嘴唇上的触感都那样真实,“不管发生什么事,原地等我回来。” 后半夜她做了个不好的梦,醒来时天光大亮,床上的人已不见踪影,她迷迷瞪瞪爬起来,猛然想起半夜耳畔那句话,是裴砚,他去哪了? 江思葭摸摸被褥,冰冷的,四处搜寻一番,什么东西都没留下,她打开门,陶土罐子还原样贴着墙根放着,但瑞香花诡异地枯萎了,那副衰老的姿态,就好像妙龄女子陡然间变成了瘦骨伶仃的老太。 她提起罐子,里面的水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是裴砚的仇家? 孤立无援的焦虑感立刻笼罩了她,裴砚嘱咐原地等他回来,她迅速将跨出去的一只脚收回来,正要关门,女主人用围裙揩着手从厨房出来,“妹子,叫你相公出来吃饭啊。” 江思葭警觉地盯了一眼她手上的动作,又看见院子里男主人在编篾条,夹在他双脚间的竹筐已初具雏形。 很和谐的家庭景象,和昨天一样。她神经稍微放松一点了,勉强挤出一个笑,问那女人:“你孩子呢?” 女人看上去有些难为情:“刚喂奶睡着,他哭了两声,是不是吵到你啦?” “没有没有,我随口一问,这个罐子里淹死了一条蜈蚣,怕有毒,我给你倒掉。”江思葭说着,迅速拎起陶罐走出去,倒在背阴处的角落,又抓了两把土盖上。 洗干净手回来,女主人已经把早饭送进屋里,疑惑地问她相公去哪了,江思葭扯谎说他一大早有事出去了,说完自己都感到惊奇,她现在好像出奇地镇定,说谎都能脱口而出了。 女人说:“怪了,我们也起得很早,怎么没看见他。” 正当江思葭脑门冒汗,女人又自顾自帮她圆了回来:“不过你们江湖人总是神出鬼没啦,你相公武功高,肯定走路比猫还轻的。” 江思葭把门关上,桌上有两碗面,一碗是素的,一碗卧了鸡蛋,还铺了两片肉,她没有胃口,就坐在草垛上抱着膝盖等裴砚回来。 女主性格比较咸鱼,穿越回去没想干大事,所以对弘义君(也就是主线剧情里的玩家)发挥的作用保持消极态度,这事每个人观点肯定不同,别骂我乱写啊(顶锅盖跑)写着写着我都要爱上花哥了,不过没事,我的目标是写一个爱一个,男主们雨露均沾![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裴砚在日落时分归来,一手端前,一手背后,因为腰上别着书卷和一支红毛软毫,村口的人都窃窃私语哪来了一位私塾先生。 也有认得他的,猎户扛着铁叉刚回村,招呼他说:“可回来了,你家娘子急得直哭。” “她哭了?”裴砚有些意外,和猎户并肩走着,脑海里浮现江思葭双眼红肿的样子。 猎户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夸大了措辞,而这位读过书的先生显然追求严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补充说:“也没有,我婆娘说她看上去快哭了,一整天都没出过屋子,饭也没吃。” 他红着脸嘿嘿笑道:“你干什么去了?男人出门前一定要跟婆娘说清楚去向,不然她在家肯定着急,我有一回上山打猎,临时到朋友家喝了几杯,第二天早上回家,她一边哭一边打我,下手重得很。” “尊夫人看上去不像会动手打人。”裴砚简单回应,脑海里又换了副场景。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猎户大咧咧说:“我知道她挂念我,所以打得越重我越高兴,要是娶一个鸟都不鸟你的婆娘,那才没劲呢。” 到了家,屋顶已经炊烟袅袅,猎户吆喝一声,女人从厨房窗户瞄了一眼,迅速跑向另一侧的门,拍门道:“妹子,你相公回来啦!” 那架势比谁都高兴,裴砚也不自觉被这种喜悦感染,就立在院子里,等江思葭出来。 但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江思葭揉着惺忪的睡眼拉开门,看见裴砚后“哦”了一声,但未落音就开始打哈欠,于是这声“哦”也就像擀面皮一样无限拉长。 裴砚都气笑了,气笑的同时又不免担心她一口气喘不上来而窒息。 但他前脚刚进门,江思葭后脚扑过去把门关上,然后就开始检查他全身,捏捏脸,捏捏肩,摸摸腰腹,按按腿,完好无损,裴砚甚至还配合她原地转了一个圈。 她双眼神采奕奕,压根不像刚睡醒。 裴砚说:“装的?” 他心情肉眼可见好了一点。 江思葭莫名其妙:“装什么,我正儿八经关心你有没有受伤!怎么回事,你仇家找上门了?是不是在花瓶里下了毒?幸好我昨天拿出去了,你内力深厚吸两口肯定不要紧,但我不行啊,你快给我把把脉,看看我中毒了没。” 她炮语连珠似的说完,立刻坐下把手腕放在桌上,裴砚知道又鸡同鸭讲了,但只要江思葭没有抛却他安危不顾而呼呼大睡,他就觉得没什么可计较的。 把完脉,他宽慰道:“有轻微中毒迹象,但不要紧,过两天你身体会自动排出毒素。” 江思葭:“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肯定有解毒的法子对不对,快帮我解了,不然我睡觉都不安稳。” 裴砚从怀里拿东西的动作一顿,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目光有如质问:“你是担心自己中毒,所以吃不下也睡不着,是吗?” 江思葭觉得他真是啰嗦,“是啊,谁不怕死啊。” “你就不担心我回不来?” “当然担心了!”江思葭应激似的站起来,裴砚看她反应这么大,眼神略微欣慰,正要抽出那个瓷瓶,江思葭接着道:“你要是回不来,谁帮我解毒?还有那个该死的罚恶剑,你任务没完成,那谁知道下一个执法者什么时候来,万一我好不容易到了扬州,又把我抓走怎么办!” 行,满脑子都是自己生意。 江思葭义愤填膺说完,恍然好像听到了磨后槽牙的声音,但转瞬即逝,她也没在意,从裴砚手里抢过那个瓷瓶,倒出一粒草绿色药丸,“咦,这不是之前那个药吗?” 她想起了什么,大惊失色捋起自己袖子,“啊呀,你今天早上没给我吃药,我——欸,那条黑印消失了?” 裴砚把那个瓷瓶放在桌上,终于开始解释这个药丸的来历:“九花玉露丸,提神醒脑,清热解毒,有病没病都能吃两粒,不过我看你病得不轻,多吃点,一瓶都给你。” 江思葭明白了,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没给我点穴,那我胳膊上黑印哪来的?” “谁知道呢,”裴砚风轻云淡,“你洗澡没洗干净吧。” 江思葭石化在原地,而他亲眼见证了这尊石像如烙铁一样升温的过程。 因为多等了一天,江思葭离开灵泉村时显得十分着急,求裴砚雇一辆马车被拒后,她忿忿道:“你最好可以肯定那个恶人谷小女孩就在广都镇,再耽误几天我跟你没完!” “哦?你打算怎么跟我没完。”他饶有兴趣问,好像巴不得跟她没完一样。 江思葭大步往前走,不理他。 广都镇是游戏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江思葭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时还是吓了一跳,而且感动,因为她看见的是紫红色屋顶的老成都,而不是西山居一意孤行从某个幻想时空搬来的太古里。 好多人!好多人!好多人!江思葭从茶馆跑到擂台,从交易行跑到帮会,从小吃街跑到衙门,快乐得就像鱼游进了大海,鸟投入了旧林,裴砚一直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有这么高兴吗?” “当然!这是我待过时间最长的地方!我师父师兄师妹,还有好多亲友,都是在这里认识的,那时候我们天天在一起,哪怕站着挂机,都有说不完的乐子。” 裴砚听不太懂某些字眼,也不了解她口中述说的过去,他和江思葭确定关系那一会儿他总是忙于擂台切磋和名剑大会,十天半个月才回一趟广陵邑,有时候江思葭睡得沉,他没叫醒她,第二天又匆匆离开,她可能都不知道他回来过。 江思葭催促他:“好了,那个恶人谷小女孩在哪?我马上跟她道歉,咱们就两清了。” 两清?不知为何,裴砚听到这个词有点不舒服,但他习惯性将责任放在首位,嘱咐江思葭原地站着,他走到茶馆门口,和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攀谈片刻,回头,打手势叫江思葭过来。 江思葭目不斜视,经过那个乞丐的时候,生怕自己看清他长什么样。 裴砚带着她七拐八拐,走到广都镇外小树林,指着一个小土堆道:“我们就在这儿等她。” 等谁? 江思葭用两根手指从土堆里夹出一只破鞋,嘴唇抖了又抖,喊出三个字:“石敢当?” “她叫焦畚,不叫石敢当。” “啥玩意?” 话音刚落,一个穿红短裙的小女孩背着绿色千机匣蹦蹦跳跳过来了,裴砚淡淡地上下打量她一眼,似乎在与某种讯息作比对。 “就是她。” 江思葭觉得眼前的一切无比荒谬,她要跟一个脚本道歉,并取得她的原谅! 裴砚一直注视着她,那种端正、严肃的神情,把和她这两天相处的那个裴砚完全分离出去,只剩下疏离感,还有近乎恐怖的压迫。 江思葭知道他已经变成执法记录仪了,认命般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小女孩开始道歉,由于这套说辞在她心里翻来覆去演练好多次,眼前的人又非活物,她说得太流利,反倒像在背诵一篇陈情表。 执法记录仪表示不满意,没有感情。 江思葭咬牙又演了一遍,还是不满意,又演,还是不满意,又演...... 她终于崩溃,发狠似的对裴砚说:“你把我杀了吧,痛快点。” 裴砚看着她猩红的眼眶,泪水包在里面,要掉不掉的,他无动于衷,直到江思葭脸颊抖了抖,泪水终于兜不住了,直线似的掉下来,他才像台机器般宣布考核结束,她的名字将从罚恶剑的追击名单上消除。 情绪消耗过大,她脱力靠在树上,奄奄一息看着裴砚:“你们万花谷没有执法者监督机制吗?我要投诉你公报私仇。” 裴砚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只受这点折磨,你已经比聋哑村那些人幸运多了。” 江思葭懒得再和他拌嘴,低头看见小女孩还盯着她,脖子几乎仰成九十度,跟头断了似的,她惊悚地后退一步,让小女孩的脑袋回到一个合适的角度。 “可以把鞋子给我了吗?” “好的,给你给你。”江思葭忙不迭把破鞋塞给她,看着她蹦蹦跳跳走远了。 “不知道吴跑跑现在到哪了,她甚至没骑马,只怕要找好久。” “吴跑跑是谁?”裴砚刚在卷轴上记录完,和江思葭一起目送小女孩。 江思葭把奇遇任务当做一个小游戏解释了一遍,裴砚皱眉道:“谁发明了这么无聊的游戏。” “就是就是,我当年腿都跑断了。” 裴砚用一副“傻瓜才玩这游戏,你也是傻瓜”的表情看她,江思葭正要抗议,他忽然单手兜住她的腰,两步助跑,蹭蹭轻功飞起来。 江思葭被头发糊了一脸,大叫着紧紧抱住了他,狂风中只听见他沉稳的心跳,还有从胸腔里传来的闷笑般的声音:“我们帮帮她,找到吴跑跑。” 巫蛊丘,一个带着猴的白发老人被一对从天而降的男女截住,女人的腿似乎有些发软,离开男人怀抱时还低声咒骂了几句,她过来问老人是否叫吴为有,老人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顺口问她有没有看见自己的鞋子。 后面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很精彩,笑着说了句:“还真有这个游戏啊。” 老人一头雾水,不明白他说的游戏是什么,但感觉自己好像成了某两人的游戏一环,他生硬地说:“你没有带来我的鞋子,我要走了。” 女人二话不说拦住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废话,而男人去而复返,又从天而降带来了一个红衣小女孩。 小女孩奉上了手中的鞋子,老人却摇摇头:“很遗憾,这不是我的鞋子。” 小女孩放下鞋子,又奉上一次,老人再一次摇头,重复一遍上面的话。 裴砚从头到尾观赏着这场闹剧,几乎要笑出声来了,江思葭却笑不出来,因为当初她碰瓷了一年,最后怒而献祭一枚沧海月明珠,才拿到了这个该死的奇遇。 吴为有带着猴走了,小女孩脸上也不见失望,仍旧蹦蹦跳跳着走回去,半路突然停下,掏出一把小锄头,吭哧吭哧挖掉了路边一株川贝。 江思葭不禁感慨真是个万能脚本,号主恐怕全程托管了吧。 裴砚却有不同的见解,他说:“穷人孩子早当家,小小年纪就懂得补贴家用。” 江思葭知道跟他无法解释,翻了个白眼道:“你难道就不好奇,这么小的一个普通的穷孩子,为什么加入了恶人谷?” 你知道你帮忙伸张正义的对象是一个机器而并非一个人吗? “我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这不在执法的范围之内。” “好吧好吧,”江思葭围着他走了两圈,忽然笑道:“那你是不是该放我走了,执法者大人?” 裴砚沉默了片刻,按道理来说他该回答是,但他现在不太想让自己的喉咙执行这个决定。 “你打算怎么去扬州?” “啊?这好像是我的私事哦。”江思葭笑眯眯地说,心中暗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裴砚啊裴砚,你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啊。 “除非你答应帮我一个忙,”她乘胜追击提出条件:“借我三块金砖,等我到扬州买了宅子,就把钱寄给你,那时你也就知道我的地址了。” “你、的、地、址?”裴砚紧盯着她,似乎想搞清楚她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要你的地址干什么?” “你不想要吗?”江思葭大惊小怪道:“当然是满足你变态的控制欲啊,这一路上你恨不得把我栓裤腰带上,说是以执法者的名义,其实我都懂,每个人都有一些奇怪的癖好,我猜想你是不是有些愧疚?当年情缘那会,你对我不闻不问,现在终于有了补偿机会,所以你想帮我报仇,一路上也想着法照顾我,那么我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我只需要钱,借我三砖,等买了宅子,你想半夜翻进我家都行,随你便。” “哦,真是个聪明的脑袋瓜。”裴砚不冷不热地说,他本来是有些恼火的,但听完她这篇神奇的论述后,不知为何,火气凭空消散了。 跟她生气一点用也没有,反正按照她的逻辑来,他也不吃亏。 “来吧,”他向得意洋洋的小姑娘伸出手,“去广都镇交易行拿你的金砖。” 江思葭激动的心情无以复加,她终于拿到了三块金砖,不,应该说是兑换三金砖的凭证,裴砚说身上揣着沉甸甸的金子不安全,不如换成票据,她深以为然。 走出交易行,她本来还想意思意思,请裴砚吃顿饭什么的,但他从巫蛊丘回来就对她冷若冰霜,路边一个乞丐在他俩经过时突然用竹棍点了三下地砖,裴砚陪她走到拐角处,叫她停一停,自己返身离开了一会,果然,他很快来向她告辞了。 江思葭没想到回旋镖来得这么快,她刚怼完裴砚不该过问她的私事,现在她想过问他的私事也不能了。 他大概去送下一把罚恶剑了,江思葭一个人走在热热闹闹的广都镇,又感受到了形单影只的孤独。 到小吃街要了一碗面,清汤寡水,飘着两片菜叶子,江思葭想起灵泉村猎户家那碗有蛋有肉的面,心里突然好不是滋味。 其实裴砚人还不错,她想,那就早点赶到扬州把地皮买下来吧,早点给他写信,请他来做客。 她打算买块小点的地皮,用不着花三砖,还能留点流动资金,上交易行兑了一些碎银子,她边往外走边掏钱袋,猛地被一堵墙迎面砸到,她哎哟一声,碎银和铜板天女散花似的洒了一地。 “哪来的穷鬼!”身着明黄色衣衫的男人叫道,嫌恶的目光鄙夷地从满地铜板转移到江思葭身上,“好狗不挡道,你挡了本少爷的道,知道吗?” 哪来的活祖宗,江思葭火气蹭蹭上冒,两手并用爬起来,一站稳就抬膝盖给他一顶,那男人倒还敏捷,“哟呵”一声,侧身避过,同时摸向后腰的武器,“你有种,敢踢小爷的蛋?” 看见那把五尺多长的重剑,江思葭咯噔一声,坏了,是个藏剑,有钱还能打,她一时冲动,这可拼不过啊,心念如电,迅速抓起地上一把碎银就跑。 男人刚把重剑抽出来,轰隆一声插进交易行镶金雕花的地砖,本意是吓吓对面,毕竟只是一个背琴的弱女子,看起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要低头认个错,他立刻放她一马。 可惜他错了,谁家好人家的女儿会像条泥鳅一样从他腋下畏罪潜逃啊,他三步做两步追上去,一把扳住了她瘦弱的肩膀,“看你往哪跑!” 随着一张苍白流汗的脸转过来,他愣了一会,失声叫道:“江思葭?” 啊?江思葭呆呆看着这个头扎高马尾的藏剑青年,发冠还有一对小翅膀呢,眉毛很粗,眼睛又黑又亮,放现代妥妥一个二十岁清纯男大。或许是被近距离的美貌冲昏了头脑,江思葭的思绪流突然放缓,眼前只有青年急促开合的嘴唇,还有他两手钳住她肩膀时剧烈的痛感。 臭打铁的,手劲真大啊。 终于,她恢复听觉了,但只听见对方最后一句话:“......我是叶乘风啊!” 谁? 江思葭垂死病中惊坐起,那个大小攻防她盯着平沙的恶人藏剑! 小黄鸡,烤烤你,今天星期几? 写玛丽苏好爽啊~ 工作党没办法日更,我尽量周末多写一点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第4章 第四章 交易行常年人满为患,取款的、寄售的、采购的,还有一批以董姓男子为首的投机倒把之徒,但大多数人步履匆匆,即来即去少有停留,且秉持财不露富的理念,大额交易者往往衣着朴素而低声语,哪怕有心窃听,也会因为听不懂黑话而败北。 在这样一个连大声说话都罕见的地方,叶乘风的高调“认亲”瞬间就把江思葭稀薄的脸皮摧毁殆尽。 此人是恶人谷有名的阔少,当年重金拍下新等级第一块玄晶,一锤定音的那一刻,最高兴的首先是他本人,其次是拿到分红高喊“金砖聘妻”的恶人,再次就是敌对阵营馋得眼冒绿光的莫问。 江思葭扪心自问,在马嵬驿守株待兔蹲他跑商确实有点缺德,但攻防期间他身上无数层减伤,而浩气这边也不止一个莫问,她想逮他还要竞争上岗。 可能这就是报应吧。 但叶乘风怎么开始跟她勾肩搭背了,他俩不是仇人吗? “喂,你该不会是因为死情缘才销声匿迹吧?” 叶乘风笑吟吟的,又把她僵硬的肩膀掰过来,兜在自己胳膊肘下,侧着头,咧着嘴,用一种隐秘的口吻,如果忽略他的音量,看上去就像在说悄悄话。 “我还纳闷呢,最近商道这么太平,看不见你这个小毛贼,我还怪想的。” 无数路人投来惊异的目光,又很快变得耐人寻味。 江思葭绷不住了,一巴掌推开男人的脸,扭住他手腕一抬一甩,下手快狠准,可惜力量悬殊,不然高低给他来个过肩摔。 “拉拉扯扯干什么,我跟你很熟吗?” 她拉开距离,一边挡脸一边抹平揉皱的衣领,叶乘风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按着被甩疼的胳膊又凑上来:“拉拉扯扯?这不是你喜欢对我做的事吗,从马嵬驿到龙门,是谁阴魂不散缠着本少爷?” 哇塞你敢不敢说得再暧昧一点?标题党啊你! 吃瓜群众指指点点,发出此起彼伏的啧啧声,江思葭感觉到无数个火团从脸上掠过,烧得她浑身刺挠。 “你认错人了!”她只能想到这句借口了,慌慌张张戴上斗笠,低头环视,地上的铜钱和碎银早就被浑水摸鱼的顺走了,一个子儿都不剩,她气血上涌,催得心肝疼,狠狠回头剜了某人一眼。 “放屁,化成灰老子都认得你……喂,瞪我干什么?” 许是这一眼过于怨毒,而从不缺钱的叶少爷显然已经忘了把她钱袋撞飞的事,他见江思葭恼羞成怒,脑子里瞬间构思了另一个故事。 “噢,我懂了我懂了——” 他敲敲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唉,谁叫本少爷惜才呢,你这一手平沙确实有点本事,这样吧,不管你和柳鸣霄为什么闹掰,来我帮会,小爷保证没人敢动你。” 叶乘风说完,气定神闲斜靠在插地重剑上,长腿交叠,露出金灿灿的长靴,整理护腕时手指拂过腰上鎏金玉牌,磕在重剑剑身上清脆地响。 江思葭本来没留意这个小动作,但吃瓜群众突然炸开了锅,争相议论那块价值不菲的玉牌。 “他是乘风的帮主啊,怪不得……” “有钱的帮会就是不一样,连腰牌都是真金白银,小帮会有块烂木头就不错了。” “真的假的?一个帮会近两百人,他发得起吗?” “当然是真的,我师父的师娘的师祖的师侄就在他们帮会,入帮就送,交易行估价三两黄金呢。” 这么豪横?江思葭定睛一看,叶乘风的玉牌果然刻了“乘风”二字,既是帮会名字,也是帮主名字。 ……财大气粗是真的,自恋也是真的。 呵呵,江思葭面无表情,短暂地对峙片刻,突然扒开人群就走。 “喂!你竟敢无视我——”叶乘风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而后轰然一声,似乎是重剑没插稳,而他失去重心,也一齐跌了下去。 潮水般闹哄哄的笑声里,江思葭没忍住也回了头,这下有人比她更丢脸了,她正呲着牙乐呢,肩膀又撞到一堵厚实的墙。 头饰羽笠的男子低声道了一句“小心”,江思葭如惊弓之鸟,下意识抬头说谢谢,忽然瞥见他右手那把煞气腾腾的青红横刀,视线上移,又看见他黑白衣襟上熟悉的云纹和大片鸟羽状轻纱。 玄色皮革腰带上挂一小小的玉佩,正面刻一篆文“天”。 好,打住!江思葭迅速将快要交汇的眼神撤了回去,斗笠往下一压,逃之夭夭。 叶乘风没有追上来,因为交易行老板抱着算盘姗姗来迟,大手一挥疏散了吃瓜群众,瞟一眼地上的窟窿,客客气气把他请到二楼议事厅去了。 江思葭一口气跑到了衙门边上,抱着朱红柱子左顾右盼,确定没有人跟上来,她大大松了口气,摘掉碍事的斗笠,抱着琴慢慢顺着柱子滑坐下来,开始想最后撞到的那个刀宗。 很不幸,她又偶遇了一个“仇人”,此人倒是没被她追着平沙,但每次大小攻防正面团战,她手里捏的金针几乎全扎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金针·烟,专门针对外功职业的大杀器。 没办法,团长有令,每人挑一个橙武刀宗“特别关照”,而这个叫谢天意的家伙恰好有几分姿色,江思葭一眼相中了他,遂加入永久焦点。 她专心致志扎了他半年,但谢天意应该不认识她,团战的时候那么混乱,他身为橙武刀宗本来就是众矢之的,怎么可能会注意到有个人一直在偷偷扔金针? 像柳鸣霄那种精细到每一个buff都不放过的细节怪毕竟是少数,她不应该...... 思绪因某个意外闯入的名字而中断,江思葭有一瞬的慌乱,左看右看,好像刚才旁边有人故意把这个名字塞进她脑海似的。 没有人,这里是广都镇边缘地带,她回头望着空荡荡的科举广场,一个背着巨石大剑的魁梧汉子正好经过,察觉到江思葭的注视后,他潇洒地一抱拳:“在下邙独行,邙独行的邙,邙独行的独,邙独行的行!” 江思葭:“......” 以前怎么没发现老NPC台词这么羞耻? 她放平双腿,把琴搁在腿上,仰头看朱红的檐,上面漆了光怪陆离的神仙画,她想叶乘风真是个怪胎,搞了半天想挖她墙角,笑话,她铮铮铁骨浩气人,怎么可能倒戈加入恶人谷...... 她没笑出来,因为意识到了这句话最早是柳鸣霄说的,那时候浩气阵营弱势,帮会走了很多人,恶人谷统战想收编残部,被柳鸣霄严词拒绝了,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帮主,江思葭后来想了想,自己可能就是那时候心动的。 离开裴砚以后,她洗心革面投入到守护浩气盟的大业中,一次巴陵反劫镖认识了柳鸣霄,后面加入帮会、积极攻防、共渡难关,浩气第一次大获全胜的那天,江思葭在帮会问有没有人做七夕任务,柳鸣霄一个义金兰就把她拉了过去。 多年默契的队友,一个字都不用说,轻车熟路就把任务做完了,柳鸣霄还给她炸了个节日送的烟花。 江思葭确定以及肯定他只是顺手而已,但她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让这段关系更进一步,于是她开口了,柳鸣霄说了一句“好”。 后面的事不提也罢,江思葭唉声叹气,这段荡气回肠可歌可泣的江湖情缘偏偏以一场儿戏结束,其匪夷所思的程度,堪比某网文作者为了快速完结而安排了女主角照镜子被自己美死。 反正江思葭至今没脸告诉任何一个人为什么跟柳鸣霄死情缘。 不过也多亏她跑得快,死情缘当晚就转服改名并注销了原来的社交账号,别说帮会亲友,连柳鸣霄也找不着她。 她也就从那时起变成了孤魂野鬼,飘荡了大约半年后,从白龙口一跃而下。 天气坏,江思葭在成衣店买了一个小牛皮腰包,把仅剩的零钱放进去,出来就遭逢一场暴雨,小吃街乱作一团,摊主们火急火燎,四处高喊着收摊收摊,江思葭仓促间抢到了最后两块胡麻饼,跑进小巷躲雨。 叼着饼,仔仔细细搓完裙摆的泥点子,解开背上的包袱,一愣。 这里也有两张胡饼,干巴巴的,皱得开始龟裂,是从裴砚那里顺来的储备粮。 她低头闻了闻,试着咬一口,能吃,脆脆的,就是有点噎。 应该再买个水壶,她琢磨着,仰头张嘴去接雨水,呸、呸,一股怪味,她四处张望,幸好没人看见。 感觉自己像个野人,她蜷缩在不知名的街角,垂着头,一口一口啃着没有油盐的大饼,脸颊慢慢濡湿,她尝到了咸味。 孤独感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江思葭细数自己入坑游戏这么多年,师徒、亲友、情缘、仇敌,都如烟花一样绚烂后消散了,来也空空去也空空,就像她枯燥无味的人生。 大雨一直下,她睁着红彤彤的眼望天,等到泪干了,雨停了,她拍拍屁股爬起来,一个迟疑的女声落在身后: “你没得事吧?要是迷路找不着屋,可以跟我说哦。” 江思葭回头,一个穿着扎染蓝百褶裙的苗女正打着伞好奇看她。 “我在那边躲雨,观察你好久了咧,受了撒子委屈,哭那么伤心。” 她手指着不远处的拐角,一只竹篓安安静静靠墙站着,里面扎了几捆五颜六色的布。 “啊?这个、这个,我......”江思葭尴尬得开始在地上到处找东西,结果苗女也开始弯腰帮她找:“你掉了撒子东西,是不是被雨冲起跑了。” “不不不,我没掉东西,你别找了!”眼看苗女都快把头贴到地上去了,她赶紧把人扶起来,就这么近距离地一对视,江思葭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她好漂亮啊—— 苗女身材并不娇小,但生了一张柔媚的脸,江思葭凝望着她鼻梁右侧的一粒痣,眼神忽然变得惶惑。 “你是、你是......”她又像认出裴砚时那样情不自禁大叫起来,但这回反应更加激烈,她几乎没法原地站住,两条腿载着她跑了一小圈回来,一头扎进被吓愣的苗女怀里。 “师父!”江思葭喊出来,泪水也夺眶而出,什么裴砚、柳鸣霄,狗男人统统去死吧,她找到最亲的亲人了,她找到了! “啊?不能乱叫的啊,你是我徒弟吗?”苗女捧起她眼泪汪汪的脸,凤仙花染的指甲贴在江思葭红红的眼尾上,颜色好像沁出来了一样。 江思葭被她挤得嘟起嘴来,上下两瓣嘴一张一合:“湿乎,你不认得我了,因为我......呃,易容了。” 说人话就是她换了捏脸,甚至体型也重新捏过了,师父认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噢,”曲悠扬盯了她半晌,大约是从神态里窥见了熟悉的影子,目光涣然冰释,眉眼也跳跃起来,她松开贴在江思葭脸颊上的手,转而一把搂住:“是思葭啊。” 是思葭啊。 她带笑的声音也是柔媚的,似梦呓,似喟叹,而江思葭再也抑制不住,趴在她肩头嚎啕大哭。 江思葭没收过徒弟,从头至尾,只拜过一个师父,师父在茶馆捡到了差点淹死在海里的她,手把手,一点点教会了她如何探索这个游戏,她曾经拥有过一个无比热闹的师门,最后风流云散,裴砚也是那个时候离开的。 都说剑网3这游戏好玩的是亲友,而江思葭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就是,亲友和剑网3离婚,她被判给了剑网3。 而此时此刻,她就像个放学后发现离婚三年没回来过的妈妈突然来接她的小学生,屁颠屁颠挽着师父的手逛集市,这个想要那个也想要,左手一个肉夹馍,右手一只烧鸡,曲悠扬问她几天没吃饭了,她嘴里塞满了说不出话,就嗯嗯点头。 噢,两天没吃了,可怜的娃。 曲悠扬解开她扁扁的包袱检查。 “这是撒子?啊呀,邦邦硬的,莫把牙齿磕掉了。” “啷个混得这么凄惨,你没得钱,就给我写信撒......” 絮絮叨叨说了一筐,然后拎着江思葭去进货,一圈下来,小徒弟不仅身上焕然一新,肩上的包袱都多了三个。 “师父,我真不行了......”江思葭无力地抬起胳膊,认命般让师父在胸前打最后一个结,她身上现在交叉绑着四个包袱,胸前两个背后两个,腰上挂着一个硕大的葫芦水壶,而之前买的牛皮小腰包惨遭师父嫌弃,又换了个大号的,还给她塞满了零钱。 曲悠扬却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见徒弟跟个软脚虾似的靠在自己身上,看样子站都站不住,她“啧”了一声:“这点东西算撒子,我们天天爬山,背一百斤柴火都没得事。” 说罢指指自己背后超大号竹篓,江思葭一看,更加赖在她身上,小狗似的拱来拱去:“师父,你把我装进去吧,我要跟你回家呜呜呜。” “想跟我回树顶村啊?”曲悠扬笑道:“村里可不好玩哦,一天到晚就是锄地,还要扫猪圈,你不是说想闯荡江湖蛮,还要名扬天下哦。” “江湖也不好玩。”江思葭小声嘟囔,曲悠扬听见了,又想起一些往事,于是低头逗她:“你的小情缘呢,跟他分了蛮?不要灰心,再找一个撒。” 江思葭:“......” 师父不会以为她还在跟裴砚闹脾气吧?那都是八百年前的旧闻了! 好想给师父脑子里塞一个更新包啊,把这些年发生的事都告诉她,江思葭鼻子酸酸的,又抱着师父蹭了蹭。 “对咯,你晓得你师兄师妹他们的消息蛮?你大师兄加入了隐元会,而今到巴陵站岗,你师妹摆摊算卦破了产,又回华山,到纯阳宫里念经,还有你三师弟,他最好笑,前年看上一个姑娘,和尚都不做咯!” “啊?”江思葭傻眼,不是,大伙都过得这么精彩吗? 曲悠扬又笑着说了很多事,两人就坐在广都镇中央的花灯亭子下,一个绘声绘色说,一个趴在膝头听,嘻嘻哈哈直到日落西沉,广场的人烟渐渐稀薄了起来,曲悠扬摸了摸徒弟的头,忽而轻叹: “好多年了,就你没写过信,也不晓得你到外面恁样。” “反正,要是你真想回来,”曲悠扬微笑着张开怀抱,“我就在树顶村等你来。” 一时千言万语,江思葭嘴唇嗫嚅了几下,终于还是扑到师父身上哭起来。 “没得出息。”曲悠扬笑道,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嘴里哼起了小调,像是某种摇篮曲。 真好,江思葭听着歌儿靠在师父怀里,但她没有困意,甚至异常清醒,忽然头顶落下一束光,两人都举头看,原来是花灯亮起来了,咿呀呀的,还会转呢。 江思葭心里也跟这束光一样暖融融的,她掏出兑换金砖的票据给师父看:“师父,你瞧,我攒了这么多钱,打算到扬州买块地皮。” “啊嘢,有钱为什么不吃饭?人都饿死了还买地。” 江思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曲悠扬把票据叠好了给她塞回去,温柔地说:“我就晓得你不会跟我回去,你说过住不惯山里嘛,扬州是个好地方,你尽管去,有时候给我写封信就好。” 说完又自言自语:“我晓得,徒弟大了留不住,一个二个都不想跟我住,不过我也嫌你们烦,莫打扰我过二人世界。” 江思葭上一秒还在笑嘻嘻,听到最后一句话陡然瞪大了眼:“什么?师父你——” 仿佛为了应和她似的,一道形似汽笛的声音非常恰到好处地传进了她的耳朵,江思葭僵硬地转过头来,大约二十尺外,花灯照射到的边缘地带,一只尖头长靴缓缓地用鞋跟点着地面。 笃、笃、笃。 浑身包裹着比夜色更浓重的墨意的男人跨坐在一辆极为拉风的机甲坐骑上,江思葭模模糊糊看见他身体好像前倾了一下,不知为何,直觉告诉她男人是点头致意。 “这......”江思葭吞了吞口水,仰头用眼神询问师父。 曲悠扬回了她一个甜美的笑容,将食指竖放在唇上,“嘘,别叫他师公或师娘哦,本来就年纪大,最讨厌别人把他喊老了。” 江思葭:“……那叫哥?” 曲悠扬笑而不语,拉着徒弟站起来,摸摸头发拉拉手,又看着她背上的包袱说:“带馅的要早点吃哦,别放坏了,吃了闹肚子。” 一句话又让江思葭眼泪汪汪,曲悠扬无奈地抱了抱她:“好啦,我走了,记得写信哦。” 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从兜里掏出什么,返身塞到江思葭手里。 一只滑不溜秋的竹筒,还带盖? “竹筒饭?” “净想着吃,”曲悠扬拍了一下她脑袋,慈爱地说:“江湖险恶,给你防身用的,要好好保管哦。” 说完潇洒回头,坐上了那辆机车,随着一阵低沉的轰隆声,彻底消失在漆黑的天幕。 江思葭悲伤的离别之情已经完全被好奇心冲淡,她沉思片刻,大咧咧想着“师父不会害我”,一边自信拔掉了盖子。 “啊!————” 一声惨叫贯穿了这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广都镇守卫闻讯而来,然后就发现了一个捂着脑袋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子,还有一个直挺挺站着,看上去倒霉催的,头顶一条青蛇的羽笠男子。 那青蛇姿态妖娆,卧在飞扬的羽笠上诗兴大发,一会而摆成“S”,一会儿摆成“B”,把两个守卫看得面面相觑。 在那个一动不动仿佛已石化成雕塑的男人开口之前,江思葭总算颤抖着回了头。 “谢天意?” 毒姐说话是四川口音,不知道编得像不像(抠脑壳) 更严谨的话应该搞个云南口音的,但我真不会(滑跪) 炮哥年纪三十出头吧,剑三玩家平均年龄,在古代算年纪大,在现代是风华正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第5章 第五章 人类对蛇的恐惧大约与生俱来。世界上有没有不怕蛇的人? 有!但显然在场的四个人都不是。 谢天意一动不动,紧绷的脸煞白,而两个广都镇守卫面孔青涩,或许刚上岗不久,面对这种情况也束手无策,一个问怎么办,另一个说报告长官,犹犹豫豫要走不走之际,江思葭站了出来。 谁闯的祸谁来担,她虽然没抓过蛇,但看过消防员抓蛇呀!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抄起守卫手上的尖头戟,嘿哈一声,双手举起就往谢天意头顶怼去—— 显而易见,她低估了戟的重量。怼得很好,下次不要再怼了,要不是谢天意本能地往右边一躲,脑袋就要被捅个对穿。 而她整个身子也因惯性向前扑去,连带着那条二十来斤重的戟一齐砸在了谢天意身上,只听见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闷哼,男人紧捂胸口,抽搐两下,扭头呕出一大口血。 完了,这下闯的祸更大了。 江思葭跪着,把翻着白眼半死的男人托在自己膝盖上,焦急询问两个守卫:“这里有大夫吗?快去叫大夫呀!” 守卫甲茫然不语,守卫乙则熟练地报出一大串名单:“我知道信使、仓库使、节日大使、车夫、杂货商、收书人、接引人,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个?” 江思葭:“......一边玩去吧。” 两个守卫点点头,一前一后整整齐齐地走了,江思葭看着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长叹一声,抱着渺茫的希望对零零散散的过路人喊道:“救命啊,有人懂医术吗——” 等等,医术? 广都镇有医术训练师啊! 她连忙把谢天意身子扶正,正想办法怎么把他背过去,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忽然从灯火阑珊处走来,头戴两只银角的苗族女童手握一条扭成麻花状的青蛇,见江思葭脚边掉了一只开盖的竹筒,径直问道:“喂,这条蛇是你放跑的吗?” 江思葭吓得一激灵,正要解释是个意外,女童身后包着青色头帕的汉子向前一步,在谢天意跟前蹲了下来,哑声道:“他被蛇咬了。” 说罢迅速撕开谢天意胳膊上的衣料,从手腕上解下一根草绳,用力扎紧靠近肩膀的地方,而女童也掏出了一把锋利小刀,用火折子简单消毒刀刃后,果断切开了谢天意的皮肉。 老实说,江思葭甚至没看见被咬的伤口在哪,但这对看起来像父女的苗人动作是如此地娴熟老练,谢天意又昏迷着,她只能相信他们。 待敷上草药,女童扒开谢天意眼皮看了看瞳孔,呼气道:“好啦,死不了。” 江思葭急忙说:“多谢多谢,但他刚才被重物砸到胸口,还吐了一口血,能不能请你们再看看,他是否受了内伤?” 女童回头道:“爹,你来吧。”便起身腾出位置,她父亲嗯了一声,宽大的手掌在谢天意胸前轻轻按了一遍,又将耳朵贴上去听心跳,终于粗声粗气下了诊断:“伤不重,休养一阵就行了。” “看吧,我就说死不了,”女童得意地说,把竹筒递给江思葭:“蛇给你装进去了,好好收着,别再让它跑出来了。” 江思葭脑子里还乱糟糟的,擦了一把额头的虚汗,一边道谢一边去接竹筒,接过来之后猛然醒悟,立刻把烫手山芋塞了回去:“不不不,拜托你把它带走吧!” 她声音跟筛糠似的,女童看出她是真害怕,歪着脑袋道:“这毒蛇名叫绿头蛮,只有无量山的沼泽有,你既然怕蛇,那是怎么得到的?” 江思葭哽咽了一下:“因为,我师父是五仙教弟子,她怕我被人欺负,所以留给我防身......” 父女俩闻言相视一笑,那女童道:“原来如此,我们也是仙教中人,我叫蓝雨瑶,我爹叫蓝多角,都是赤脚医生,要是你朋友明天早上还不醒,就去茶馆找老板娘,云睿姐知道我家在哪。” 真是活菩萨啊,江思葭感动得五体投地,赶紧从腰包里掏钱付诊金,蓝雨瑶倒没推辞,仰头看了一眼父亲后就笑嘻嘻收下了,从背篓里抱出一个小酒坛,还附赠一个巴掌大的浅口碗:“这个是清蛇毒的,也治内伤,你朋友醒了就喂他喝一口。” 江思葭郑重地接过来,宝贝似的揣好,顺嘴问了一句:“这酒叫什么?” 蓝雨瑶:“仙教特产,百毒酒。” 说罢挥挥手离开了,江思葭这头却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她手捏着酒塞子,一时天人交战,不知道拔还是不拔,万一里面有某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就在这时,枕在她膝头的谢天意虚弱地睁开了眼,大概是头顶的花灯太过刺眼,他第一句话是“我斗笠呢”,便微微挣扎着,到处乱摸找他的羽笠。 江思葭心想他那么怕蛇,要是完全清醒了,恐怕打死也不会喝这百毒酒。 不如趁他现在稀里糊涂无反抗之力,灌进去拉倒。 说干就干!于是开坛倒酒,一手捏着谢天意下颚,撬开牙关,一鼓作气灌了进去。 谢天意被呛得剧烈咳嗽,江思葭见酒水都从嘴角流出来了,大呼浪费,反手又灌了三碗。 “什么、这是什么......”谢天意浑身酸软无力,颤栗着伸手,想摸摸那个黏在他嘴角的冰冷的东西是什么,江思葭迅速把那具动物尸体弹飞,无辜地和他对视:“没有啊,什么都没有。” 其实她背在身后的右手在微微颤抖,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湿软的恶心触感。 如果刚才她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一条蜈蚣的外壳......苍天啊,呕! 大约是常年习武的缘故,谢天意躺了一会后就能被江思葭搀着站起来了,他漂亮的羽笠脏污了大半,不方便再戴,于是和横刀一样拿在手上。 江思葭支支吾吾解释了一遍事情经过,但有意模糊了蓝雨瑶父女苗医的身份和药酒的名字。因为心虚,过程中还瞥了那把青红横刀好几眼。 唉,她本来就偷偷扎了人家好多金针,今天又害得他差点丢命,罪孽太深重了。 但深重归深重,可千万不能让他本人知道啊,她会好好反省补偿人家的! 假如是裴砚,一听就知道有猫腻,但谢天意是个武痴,在人情方面确实迟钝,毕竟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江思葭英勇地挺戟来救他,虽然刺歪了,还帮了倒忙把他砸晕,咳咳,总归是一片好心。 他对江思葭拜谢,江思葭受之有愧,也反过来拜他,两人在花灯下打太极似的你拜我我拜你,有路人经过吹了声口哨:“哟,在这儿拜堂呢?” 两人的动作都戛然而止,同一时间背过了身去。 “对了,我叫谢天意。”谢天意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江思葭偷偷回头瞄一眼,看见灯光照映下他红透的耳软骨。 “噢噢,我叫江思葭。” “哪个思,哪个葭?” “思念的思,蒹葭的葭。” “江思葭......”谢天意低低地念了一遍,郑重地转过身来,“江姑娘,今天你救了我一命,这份恩情,我谢某人一定要还。” 江思葭本来还沉浸在“太好了他果然不认识我”的喜悦中,一听这小子居然还煞有介事地要报恩,她一退三步远,边退边摆手,强颜欢笑:“不不不,举手之劳,这算什么恩情嘛......” “算的,一定要还。”谢天意亦步亦趋,也跟着上前走了三步。 他背着光,刘海投下阴影,江思葭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清晰地感觉到他目光正紧紧追随着自己,从头发丝到脚踝,每一寸都是破绽。 大哥,你不要一脸正气地说着报恩,手却放在那把饮血无数杀人不眨眼的烛微刀上啊! “好吧。”江思葭用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有了新主意,“要是你真想报答我,那就帮我找个住处吧,我刚来广都镇,还不知道晚上住哪呢。” “这好办,”谢天意认真道:“我知道广都镇郊外有几处不错的地方,明天带你去找卖家。” “什么?不是,我买不起房子......” “我出钱,你只管跟我去,喜欢哪个就买哪个。” “谢谢、谢谢,但我不想在广都镇定居,只是找个下榻的地方,明天就走。” 其实江思葭心在滴血,没办法,她又不打算跟谢天意深交,这份人情要是承下了,以后麻烦多得很,只能忍痛拒绝诱惑。 “明天就走?”谢天意看上去有些失神,方才的自信和意气一扫而空。 “你要去哪?一个人吗?”他急切地追问,又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江思葭赶紧后退,生怕碰到他那把刀上的煞气。 “是、是啊,我要去扬州,也不是一个人吧,我朋友在瞿塘峡等着我,我跟他一起走。” 她拙劣地编着借口,生怕谢天意以“路上不安全”为由要跟着她走。 谢天意果然没话说了,两人静默地对立半晌,他开口道:“那么,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帮会在广都镇置办了一处宅子,空房很多,我可以带你去。” “那不太好吧,你帮我随便找家客栈就——” “据我所知,广都镇不少客栈是黑店,我从不住客栈,也不知道哪家是好的,安全起见,你还是跟我回帮会。” “黑店?那、那、那算了吧,可是我一个外人,要是进了你们帮会的地盘——” “没关系,我带的人,别人不会说什么。” 他微微偏头,似乎是为了错开江思葭的目光,花灯的光从他左侧投下来,从眉骨到下颌,描绘出刀削似的漂亮线条,江思葭一时间竟有种挪不开眼的感觉。谢天意的眼睛是偏深的灰蓝色,像浸在海里的礁石。 “再者,我们帮会条件不错,你可以进来看看,考虑一下。” 他说得模棱两可,江思葭消化了一会才明白他是在“邀请”入帮。 不是吧,怎么又一个恶人帮会想拉她入伙? 谢天意所在的帮会名为“白马金羁”,实力不如乘风那么强劲,但也在恶人谷榜上有名,他们帮主是个叫李惟骥的老天策,人如其名,符合一切有关天策的门派刻板印象,十分热衷拉萌新入帮,进帮就送里飞沙,展示帮会仓库里满满三页的皇竹草,骄傲地说都是他亲手挖的,别客气,随便用啊,千万别把莎莎饿着。 江思葭仍然记得有一次打帮会领地战,一落地就看见对面摆了个阅兵式方阵,一水的白色大马,帮主骑红色赤兔挂战旗列阵在前,左右翼两个副帮主则骑黑色踏炎。 谁也没见过这阵仗,帮战结束第二天,李惟骥还亲自剪辑了录屏上传,不仅加了后期特效,还录了旁白解说,什么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讲得头头是道,一向波澜不惊的柳鸣霄看了都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说塑料袋都没他能装。 总而言之,这个帮以白马出名,人们一般简称他们白马帮。而这个名字又容易联想到某会所,所以只要他们帮成男被贴ID到世界频道,总有骚话党戏称其为男模。 江思葭这会就站在男模头牌面前,暗骂美色误人,刚才差点就被他的眼睛蛊惑了。 “哈哈,”她干笑两声,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坦然且自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早就加入了浩气盟,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记得你们帮主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要是被他发现我在你们帮会留宿,恐怕很难收场,我自己去找客栈吧,有缘再见。” “不会的,”谢天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只布满刀茧、挥刀时永远坚定有力的手好像有点抖,谢天意仍在挽留她:“留下来吧,我的面子,他不会不给。”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就有点不识好歹了,江思葭想,免费的五星酒店,不住白不住。 反正她话都挑明了,谢天意肯定不会再提入帮的事了。 又省了一笔钱,江思葭高高兴兴把行李拎出来,让谢天意蹲下,一件一件挂他身上,俨然把他当成了自动行李架。 “就这些吗?”谢天意轻轻松松地站起来,好像这点重量不过是往他衣服上贴了几片羽毛,“这亭子四面通透,你从哪里变出来的?” 算你问到点子上了,江思葭打了个响指,领着他绕到亭子西侧的台阶下,挪开一块石板,赫然出现一个挖空的黑洞。 “我也是偶然发现的,广都镇附近不是有很多流窜的地鼠门卸岭力士吗?就是他们挖的。” “这个洞有多深,通往地底下吗?” “不知道啊,你钻进去试试?” 两人都弯着腰,一门心思往洞里看,不知不觉挤到了一起,江思葭手背触到了冰冷的刀鞘,急忙跳开。 “走吧,天很晚了。”谢天意说,主动上前带路,江思葭默不作声跟在后面,感觉自己心跳得有点快。 走出茶馆后,广都镇外的路上就没有灯了,江思葭磕磕绊绊地走着,时不时踢到的一颗小石子都会把她吓一跳。 谢天意衣服上的羽毛装饰在夜里微微泛着光,除此之外,就只有他手上那把横刀幽荧荧的,让她不至于迷失方向。 “还要走多久啊?太黑了,我看不清路。” “不远,快到了。” 谢天意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害怕,停下来,把刀鞘往她那边一递,“要不,你抓着我的刀鞘?” 江思葭纠结了一会,试探着伸手,亲眼看着那些阴惨惨的紫红煞气裹住手指,一股骇人的寒意从指尖蔓延开来,像无数亡灵争相涌入了她的身体。 其实谢天意也曾重伤过她,很多次。虽然游戏内只有重伤没有死亡,但她魂穿进这具身体后,似乎能感觉到记忆深处的一些创伤,或者说,是一次又一次直面死亡时的恐惧。 所以她才会本能地恐惧叶乘风在内的恶人谷玩家,本能地远离这把刀。 江思葭想松手,谢天意的声音传过来:“或者,你想拉着我的手吗?” “......不用了。” 刀和人,还是选刀吧。江思葭迅速握紧了抓刀鞘的手。 毕竟刀不会暗戳戳地勾引她。 我就说一句,天极刀宗男模中的男模,谁同意谁反对! 终于吃上鹦鹉哥了,满足。暗戳戳搞暧昧最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第6章 第六章 白马帮在广都镇置办的宅子,其实是一座山水庄园,江思葭甫一踏进那扇朱红大门,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啊,真的是帮会领地啊。 青砖铺地,两侧汉白玉栏杆分列几盏石灯,一杆大旗肃立,身后便是宽阔高耸的百级石阶,层叠的檐下挂着灯笼和风铃,错落有致,大致勾勒出建筑群雄伟的轮廓。 今夜无风无月,领地也寂静无声,但江思葭热血澎湃,甚至脑子里开始自动播放背景音乐,她撇开谢天意的刀鞘,撒着欢在广场跑了一圈,指着石狮子说:“我以前老在它头上挂机呢。” 谢天意不解:“挂机是什么?你以前来过我们帮会?” 江思葭自知失言,背过身去打了一下自己嘴巴,转头又换了一副灿烂的笑脸,直接跳转话题:“我们进去吧,睡觉的地方在哪啊!” 谢天意就带她上台阶,一步三回头,好像总怕她因为新鲜劲儿到处乱跑,不乖乖跟上来。 但这回他多虑了,江思葭上了台阶后跑得比他还快,嘴里念叨着什么美酒啊肘子啊烧鸡啊,一头扎进了帮主宝座右边的隔间,谢天意没拦住,等追进去的时候,她手里已经端了两盘菜了。 说客气吧,她直接冲进厨房,说不客气吧,她拿了菜还羞赧地问他:“我能吃吗?” 谢天意哽了一下,“能,随便吃。” 他先上二楼给江思葭放了行李,下楼梯时就看见她小心翼翼端了四个菜,左手肘子,右手鸡肉,两边胳膊肘还夹了蒸鱼和果盘,迈着小碎步,白色缀绿边的裙摆随步子一荡一漾,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单看上半身还以为在走钢丝。 谢天意怕出声打乱她的节奏,就侧倚楼梯扶手,远远望着她,瞧她大功告成似的把菜摆在大堂的条案上,又噔噔噔跑回厨房,抱出一坛没开封的秋露白。 他笑了一下,荤素搭配,有酒有肉,还挺周全。 谢天意走过去,才发现江思葭在对面也放了一副碗筷,她一手抓着肘子招呼他:“开饭了,快来吃啊!” 他默默盘腿坐下,双手置于膝上,江思葭要给他倒酒,他才说:“我吃过了,不饿。” “是吗?”江思葭咬了一口肘子,“我也吃过了,但还是饿。” 然后把谢天意面前的空碗拿过去,用来装吃剩的骨头。 “你笑什么?”她皱眉问。 “啊,我笑了吗?”谢天意讶然。 “对啊,笑得龇牙咧嘴的,光看不吃都这么开心?” 谢天意一副噎住的表情,低头摸自己的脸,似乎难以想象她口中的“龇牙咧嘴”是什么模样。 “骗你的,偶像包袱还挺重。”江思葭乐呵呵地笑着,又夹了一块鸡肉。 “偶像包袱?” “呃呃,没什么,我乱说的!” 其实她只是想逗逗他,毕竟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何况还被另一个人直勾勾盯着。谢天意虽身在恶人谷,但性格倒挺正派,时而呆呆的,还有点可爱。 若是不扯到阵营利益,没准他们还真能当好朋友。 谢天意却还在想她开头那句玩笑,微垂着双眼,似乎鼓起勇气才说出来:“我方才,确实心情很愉快,有人跟你说过吗?你吃饭的样子特别——” 他大概是重新组织了一下措辞,耳朵尖微红:“呃......让人很有食欲。” 江思葭没有留意到他的手指骤然抓紧了膝盖上的布料,夹菜的动作一顿,放下筷子,一边擦手一边起身,“你也饿了是吧?” 谢天意有点懵,抬眼却见她眉目舒展,一副“早该如此”的释然表情。 “等着,我再给你拿个碗!” 她热心地化作一阵旋风去而复返,重新摆好碗筷,给谢天意斟满一碗酒,忽然道:“差点忘了,你内伤还没好呢,不能喝这个。” 不等谢天意反应,又自顾自把酒盏拿回去,两碗都自己干了,抹嘴的时候还在心里后悔,大意了,方才怎么没把百毒酒取出来,不然又能骗他喝一碗啊! 江思葭吃饱喝足,谢天意也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两人一起收拾好碗筷从灶房出来,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夹杂着模糊的高谈笑语,在空旷的大堂里形成回音,震得江思葭耳膜嗡嗡作响。 三四个人走进来了,江思葭慌慌张张不知道往哪躲,一把抓住谢天意的护腕,藏在了他身后。 谢天意显然有些意外,侧头看了一眼死死抠住自己护腕的那只手,纤细的,圆润的,每个指关节都因用力而泛白。他抿唇不语,直到有人上来跟他打招呼,他抬头应了一声,同时把江思葭的手掰下来,转而扣在了自己手心里。 “刚吃完夜宵?怎么,又去广都镇打擂台啦,今天战绩如何?” “运气不错,遇到了几个对手。” “那就是输咯?”另一个人插话道,接着便是一阵哄笑声,江思葭察觉到说话人的声音在靠近,不禁急得团团转,真笨啊,刚才怎么就没一步闪进厨房呢? 她懊恼地想着,甚至没发现和谢天意扣着手。 而来人确实很快发现了她,“你小子,别一天到晚泡在擂台,劳逸结合,有空也该找个姑娘,谈谈情、说说爱什么的啊——哟,这儿怎么还藏着人?” 江思葭心都死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她迅速调整心态,正打算从男人肩膀后面亮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谢天意手腕微动,抢先一步把她拽出来,从容地向帮会伙伴介绍道:“我的一个朋友,想在此借宿一晚,她姓江。” 江思葭尴尬得脚趾都收紧了,眼前四个大男人,为首的高高壮壮,一身银甲红袍,她暗暗思忖,破军天策,想来他就是帮主李惟骥,另外三个服装各异,她一时倒认不出来,只能无助地微笑,依靠本能抱住了谢天意的胳膊。 老天保佑,不要认出她不要认出她,她上一个帮会可是经常跟白马帮开战啊,谢天意是个缺心眼的不认识她,但李惟骥身为帮主阅人无数,每次攻防打急眼了,他都直接在地图贴柳鸣霄名字骂呢。 她跟柳鸣霄好歹情缘了一年,也没藏着掖着,不知道李惟骥有没有注意过她。 “姓江的朋友?”李惟骥眯起眼睛细细打量,摸着下巴道:“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你们看呢?” 他回头问后面三个人,江思葭腿都软了,恨不得在地上盯出个窟窿钻进去。 “不认识,没见过。” “眼熟是眼熟,但长歌门的人,不都是这副打扮么。” “哈哈......老李,你别胡咧咧,老四好不容易带个人回来,欢迎就完事了,别吓着人家。” “欢迎,当然欢迎!”李惟骥争辩道:“我不是为难她,你们都没听出我的小巧思吗?我的意思是......她长得就像我未来的兄弟媳——” 他没说完,三个好兄弟深知他德行,听到一半就把他架起来拖走了,上楼梯时还捂住了嘴。 江思葭目瞪口呆望着堂堂帮主被毫无尊严地拖走的这一幕,那三个人在楼梯上也朝她这边投来一瞥,下巴点了点,颇有种“放心,事给你办好了”的江湖最高礼仪的感觉。 江思葭后知后觉,扭头看向身后的谢天意,但后者表情自然,似乎并没有和楼梯上的人目光交汇过,他带着歉意对她笑笑:“都是多年的老朋友,说话比较随意,你别介意。” “噢,那没关系,我跟我朋友也这样。”江思葭也如释重负地露出微笑,白马帮的人都不认识她,今天又能睡个好觉了! 我跟我朋友也这样。 她随口一说,只是常见的消除对面心理负担的客套话,谢天意听完却目光凝滞,似乎在从记忆中搜寻什么。 而江思葭也终于发现自己的身体和谢天意几乎黏在一起,立刻跳蚤似的弹开,慌得眼睛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到处望,就是不看谢天意。 “那个,该睡觉了,我房间在哪?” 谢天意带她上二楼找到了房间,在走廊东头,装潢简洁,陈列朴素,除了一整套红木家具,进门右手就是一架花鸟屏风,谢天意告诉她里面有浴桶,但需要自己到楼下后厨打热水。 江思葭自然感激不尽,这条件已经很好了,既舒适又安全,比客栈强百倍,她关门扑到床上打了个滚,从包袱里翻出师父给她买的一套贴身寝衣,美滋滋泡完澡,把空水桶送回后厨,上来时发现谢天意房间还亮着。 两人的房间并不相邻,中间隔了三间,都没住人,李惟骥他们似乎都住在三楼,二楼只有她和谢天意。 他身上有伤,这时候还没睡,大概也是因为处理起来棘手吧? 江思葭到后厨搜寻一番,找到了一个大碗和瓦罐,回房间取出百毒酒,三样东西依次摆好,深呼一口气,从包袱夹层扯出两团棉絮塞进鼻孔,然后拔开红布塞,将百毒酒倾入大碗。 噗嗤噗嗤,一团团不可名状的内容物随酒水倾泻而出,她强忍着胃部不适,一点点把那些东西挑出来,丢进瓦罐,待酒水完全清冽,她又倾回酒坛。 她忙得身上都出汗,抱着瓦罐溜回后厨,将杂质倒进泔水桶毁尸灭迹,洗干净容器放回原处,猫着身子又回到二楼。 谢天意仍然没熄灯,江思葭脚步轻快地抱着酒坛走过去,正要敲门,门缝里忽然漏出交谈声。 “......敲定了,叶乘风说月底,他的线人......” 低沉沙哑,是李惟骥的声音,江思葭听到叶乘风的名字,心道不好,傻子也猜得出来他们在谈论阵营机密啊,真倒霉,她可不想趟这趟浑水啊。 更倒霉的是,她还抱着一坛酒,不能捂住耳朵,只好屏气凝神,默默祈祷不要被发现,正蹑手蹑脚往回走—— 一声阴笑,李惟骥的音量因得意而稍稍提高:“哈,腾云的人肯定做梦都想不到有埋伏,柳鸣霄那个王八蛋,这回一定要把他的车砸个稀巴烂。” 腾云,埋伏,柳鸣霄,砸车。 几个关键词像空投炸弹一样落下来,江思葭脑子里噼里啪啦一顿爆破声,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那道渗着光的门缝。 谢天意也说了什么,江思葭不知道他是赞成还是反对,因为她又被夺去了听觉,外部的声音逐渐吞噬,内部的呐喊声却源源不断涌出来,门缝里漏出的不再是明黄色温暖的光线,在江思葭眼里,它渐渐地萎缩、黯淡、凋零了,而后一些扭曲的、仿佛从人体内扯出来的血管和经络一样的东西伸出了细细的触角,如雨后春笋般,从门缝里蓬勃生长起来。 一团接一团,紫红色的仿佛粘黏了血块的沉重煞气。亡灵的声音又钻进江思葭的脑海,亲切地告诉她这把刀名叫烛微。 不,现在不是该放任恐惧的时候,她努力地压制这具身体内不断涌出的悲伤冲动,尽量放平呼吸—— “谁?” 一声质问如利箭般射中了江思葭的眉心,她猛地站直,求生的**迫使身体迅速做出反应,在李惟骥拉开门的同时,她的指关节也叩响了门扉。 “晚上好,谢天——”她上扬的嘴角耷拉下去,眉尖蹙起,弯出一个困惑的角度:“呀,帮主?我走错房间了吗,对不起......” 她假装尴尬而低下头,实则是扛不住对面带着强烈威压的目光。谢天意会帮她解围的,江思葭想,她表面冷静,内心其实早已发疯,天灵灵地灵灵,谢天意你个杀千刀的快出来救我啊! “哦,是你,这么晚了,你还找老四有事?” 李惟骥面无表情,冷酷的眼神和在大堂插科打诨时判若两人,江思葭一时语塞,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怀里还有坛酒,她本来就是有正当理由才过来的。 可在李惟骥的灵魂拷问下,她仿佛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奸细,是犯人,是浩气盟派来的探子和卧底。 遥远的创伤记忆袭来,她重伤于天策的铁蹄之下,身体被长枪高高挑起,又重重地砸下......一股眩晕感包围了她,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双腿有强烈的下坠感,几乎要控制不住跪下去了。 谢天意终于出现,他披散着头发,身上是一件交领素衣,大约穿得仓促,连侧腰的绳结都只系好一个。他匆匆扒开艾玛世挡在门前的魁梧身体,一句“抱歉”还未出口,便看见江思葭柔弱无助地站着,手里抱一只小酒坛,抬头时双眼满蓄泪水,嘴唇嗫嚅着,似乎想叫他的名字,但怯怯地看了艾玛世一眼,便委屈地抿紧了嘴。 她嘴巴一闭,谢天意差点道心破碎,他对李惟骥道:“收收戾气,不要见着人就盘问,她只是想给我送药酒。” “什么药酒?” 李惟骥怀疑的目光终于从江思葭脸上移开,谢天意接过那坛酒,当着他面就拔开塞子喝了一口,抹嘴道:“清蛇毒的酒,我不是跟你说过?她救了我的命,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 “老四,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那我应该怎么跟你说话?” 两人明显都有了火气,江思葭有些懵,她本来满腹委屈,这会听他俩一吵,胸中层叠的郁结便突然消散了,火力转移,正是撤退的好时机啊,于是她慌忙抹了一把眼泪,跌跌撞撞跑回自己房间,门一关,灯一吹,扑到床上装死。 谢天意好像在背后喊了她一声,但她顾不上回头了,李惟骥就是个魔鬼,她再看一眼绝对会做噩梦! 白马帮果然不能待,人家已经开始怀疑她了,她就说嘛,又不是什么咸鱼菜地帮,帮会领地这么私密的地方,怎么可能随便让外人出入,都怪谢天意,非要她来!还信誓旦旦说什么帮主会给他面子。 哈,什么面子?人前笑嘻嘻开她和兄弟的玩笑,人后又说她是乱七八糟的女人吗? 江思葭越想越怒,把枕头打了一顿出气。 ......不过,谢天意确实从头到尾都护着她。 江思葭抱着枕头侧卧在床上,鼻子酸酸的,那种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所的孤寂感再一次袭来,她恍然又抱着膝盖蹲在广都镇街头,只是这一次师父不会再出现安慰她了。 “思葭,你睡着了吗?”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江思葭从枕头里探出头来,看见门上映出一个清隽的侧脸剪影。 “睡着了!”她气冲冲回答,却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去开门。 门一拉开,她还没来得及控诉,高大的人影迎面贴过来,身上一暖,谢天意紧紧抱住了她。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沉沉的声音落在她耳畔,像雨点砸下来,心跳如擂鼓。 谢天意贪恋地感受着她身上的柔软的触感,拼命咬紧后槽牙,才克制住埋进她颈间呼吸的冲动。 两个人身上都有了燥意,谢天意难以自抑地放开她,好不容易找回的意志力却在看见她潮湿猩红的眼尾那一刻再次坍塌,江思葭哽咽着,两瓣水润润的唇一张一合:“再抱一会吧,好不好?” 她不是演戏,而是真的想找个信任的人抱一会,谢天意眼下是唯一符合这个条件的人,所以她恳求了。 但,谁能告诉她,明明诉求是拥抱,为什么得到的是一个吻! 准确地说是拥吻,在拥抱外附加了一个吻。 她差点尖叫起来,我不要赠品啊! 但尖叫还没冒头就惨遭吞没,谢天意无师自通地把她抵在门板上,在张嘴的一瞬间就长驱直入,将喉咙里的呜咽悉数撞碎。 江思葭舌尖尝到了苦味。 刹那间,她想起谢天意刚才当着李惟骥的面喝了一口百毒酒。 苍天啊!她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把推开谢天意,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不是喜欢发赠品吗?老娘也给你发一个! 男人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差点跌倒,他灰蓝色的眼睛还浸在尚未退潮的**里,喝醉似的走向江思葭:“对不起,我只是......” “打住!” 江思葭一想到倒进泔水桶里的那堆东西就想干呕,她伸手制止了谢天意靠近的动作,用最后的理智跟他好好说话: “谢天意,我很感激你帮我找到住处,但这不是你冒犯我的理由,不过现在扯平了,明天一早我会离开,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就当没认识过。” “什么?不、不可以——”谢天意被无情地挡在了门外,失魂落魄锤着门,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梦呓。 而另一侧的江思葭也背靠着门缓缓地滑了下去,剧烈喘息的同时,不禁感到一阵狂喜。 太聪明了,用这种方法脱身,既能顺理成章甩掉谢天意,又不会惹白马帮怀疑,哪怕李惟骥以后找麻烦,谢天意都会拼了命维护她! 天才般的女人! 妈耶我真的是一边写一边编,最后故事走向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过效果好像挺不错的,相当于带着灵感爆发buff去写金书桌了~ 注:白马帮帮主艾玛世正式更名为“李惟骥”[可怜]一开始我只是把他当背景板提一嘴,所以随便起名玩谐音梗,但写着写着发现此人有大用,算重要配角,所以给他改个正经名字[狗头]李惟骥≈李爱马,也算不忘初心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第7章 第七章 翌日天阴,江思葭推窗见雾,竹影茫茫,仿佛身在仙山云海。她深深吸气,感觉整片肺都在露水里洗涤了一遍。 闹市郊外的大别墅环境真好啊,广陵邑也有山有水,除了邻居多一点,应该也不赖。 只要不碰到那种搭违章建筑的、自己开海底捞肯德基美食一条街的、夜半高歌练嗓的、养猫养狗开宠物店的…… 不对,她也打算做农场主来着,那还是对邻居宽容一点吧。 哼着歌洗漱梳妆,吃完了师父嘱咐过的爱心馅饼,前胸后背各两个包,打上漂亮的蝴蝶结,琴剑也裹好背起来,喜气洋洋推门—— “早啊,哼的什么曲儿?怪好听的咧。” 一个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的黑衣青年斜倚在门扉,懒洋洋地扭过头来,挡住左眼的碎发自然下垂,露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 半扎马尾,一条深蓝色发带搭在左肩,尾端系一锋利的菱形银坠,浑身裹满墨黑皮甲,唯胁下开缝,得以窥见里衣的颜色。 青金石一样冷冷的蓝。 短暂的惊愕过后,江思葭看见了他手里端的弩机,长约三尺,锃亮漆黑,器眼斜斜对着地下。 不是,我承认你耍帅很成功,但一大早揣着98k在陌生人门口凹造型是想干嘛? “你是谁?” 她快速在大脑里检索一通,不认识,也没跟哪个唐门结过仇,但对方的眼神一看就不是善茬,江思葭下意识将脚收回门槛内,一手护住左胸口的包袱,另一手抓住门上的铜环,预备见势不对就关门。 男人将她的小动作悉数看在眼里,忽然笑道:“还是个雏儿呢,让我来教教你。” “行走江湖第一课。” 说罢双目微斜,右手将将抬起,指了一下她的包袱,江思葭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大惊失色。 她一直牢牢捂住的包袱竟然凭空出现一道裂缝,切口棉絮外翻,露出一大片蓝印花的内胆。 “人在危急时会下意识护住最重要的东西,那便是不打自招,告诉敌人你的弱点在哪。”他慢悠悠地将手放回弩机上,轻微的一声响,像弩箭上了膛。 “这是人的本能,很难克服,我知道。”他继续说,站直了身子,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和臂膀,空气中出现微小的爆裂声,是骨骼咯吱咯吱响。 端着弩机上前,冰冷的器身贴在了江思葭的手背上。 “除非经过长期专门的训练,”他脸上的笑荡漾开来,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恰好我精于此道,价格两砖,包教包会,如何?” 江思葭心里猛的一沉,后退两步,手忙脚乱扒开包袱的撕裂处,伸手掏了半天,眼里终于失去光芒。 她兑换金砖的票据没了。 隔空划开她的包袱很容易解释,他抬手时多半发射了什么暗器,或许是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但他不可能凭空掏走她压在最底下的票据。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昨天晚上他进过房间。 江思葭注视着男人的脸。她想起来了,昨天这人也在大堂,跟李惟骥说“别胡咧咧,老四好不容易带个人回来”的就是他。 当时灯光太暗,他穿一身黑站在最后,武器大约别在腰上,江思葭匆匆一瞥,也没细究是哪个门派。原来是唐门。 她释然地呼出一口气,算了,反正已经是砧板上的鱼了,再蹦跶也无益。此人显然是帮会元老,他的意思就是李惟骥的意思,且看他们到底要怎样。 她冷冷道:“有话直说吧,你还想要什么?钱的话,我还剩一点零头,贵帮派家大业大,想必也看不上,不如高抬贵手,留我几个铜板买馒头。” 男人依旧笑眯眯的:“馒头?我们帮会伙食不错的,你昨天也亲自检验过了,怎么还会想吃馒头呢?” 江思葭恼了,这人就不会舌头捋直了说话吗?有话直说,有屁快放,还搁这顾左右而言他…… 等等。 她忽然领会了他的言下之意,本来还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这会噌地跳起来,不可思议道:“你们要囚禁我?” “阶下囚可不配和我们吃一样的菜,”男人笑道:“你远道而来,又是老四的朋友,我们做主人的,当然要好生招待,留下来吧,不多,再住半个月。” 半个月?开什么玩笑,她要去扬州!本来时间就不够,谁有空陪你耗......等等,她陡然想起昨天偷听到的秘密,这个月月底,李惟骥和叶乘风会联手埋伏柳鸣霄,砸腾云的镖车。 这是要把她看管起来,防止通风报信? 江思葭差点笑出声,她何德何能,居然被打成了浩气盟间谍! 终于图穷匕见了。她转身把包袱一件件脱下来,坐下,双手交叉放在膝盖,面容如死水般平静。 “行,我答应,但我要见谢天意。” “哦?”男人微微惊讶,但狭促的眼神却透露出他早就料到了她会提这个要求。 他把弩机放下来了,一手撑着让它立在脚边,双腿交叉站立,肩膀靠在门框上,完全一副看好戏的状态。 “你不是亲口对他说,桥归桥路归路,以后就当做不认识?” 江思葭脸颊骤然升温,一朵蘑菇云在胸腔爆炸,巨大的热量直冲天灵盖,她语无伦次地指着他:“你、你、你——” 他居然从那时候就监视她,什么都听到了,什么都看到了,那谢天意亲她的时候,岂不是也…… “别激动,这没什么,”男人诙谐道:“我在十二连环坞卧底的时候,听过比这刺激百倍的内容,你们两个嘛,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头天晚上吵架,第二天又和好如初。” “谁要跟他和好。”江思葭涨红了脸,拼命回想昨天还有没有说过更羞耻的话,唐门青年却挑眉笑道:“你这句话就是最经典的‘赌气’语录,等着瞧吧,等他往你面前一站,你就该心软了。” 江思葭烦死了:“那你倒是让他来啊!” “爱莫能助,”男人道:“他出门了,我也不知道几时回来。” 江思葭愣了,恼火道:“你们故意把他支走?” “你觉得呢?” “行,算你厉害,”江思葭气得牙痒痒:“那我再问一句,他知不知道我被留下来了?” “你猜。” “......” 神经病!白马帮的人都是神经病! 江思葭开始被全天候监视,菜地、牧场、钓鱼池,庄园哪哪都能去,只是要被那个唐门青年寸步不离地跟着,有一回江思葭钓鱼打瞌睡,醒来发现四周没人,她大喜,丢下鱼竿就开溜,“咻”地一声,一支弩箭破空而来,从她额头堪堪擦过,插入土地半寸。 江思葭捂着额头到处找,气急败坏之际,身后传来一声口哨,她扭头,坐在唱晚池大石头上的男人笑吟吟现了身,他嘴里叼着一根芦管,用一贯懒散的语调提醒她:“记住,十五天期满之前,永远有双眼睛盯着你。” 他叫唐飞星。江思葭本来没问,他也没主动说,直到第四天还是第五天,她在群英堂听见别人这么叫他,飞星,应该是这两个字。 很少有帮众回来住,这庄园大概只是白马帮名下产业之一,偶尔有帮众见到她这张生面孔,问是不是新人,唐飞星就会说出早就编造好的借口:李惟骥的远方表妹,暂住一段日子,托他看管。 那帮众说:哦哦,帮主的妹妹,怪不得劳动您大驾帮忙! 哪里哪里,唐飞星谦虚地说。江思葭听他俩你来我往虚与委蛇了半天,都开始打哈欠了,索性不管他,自己上楼睡觉,开门时感觉不对劲,一回头,唐飞星走路完全没声的。 “又累了?” “没你累,”江思葭不客气地怼他:“保持皮笑肉不笑说那么多废话,真不容易哈。” “你白天睡,晚上也睡,在梦里跟周公约会?” “那请问我还能干什么?”江思葭被他问得一肚子火,坐在床边突然又伤心起来,嘀嘀咕咕道:“反正时间不够了,钱也没有了......” 唐飞星听到了,也不走进来,就靠在门框上玩味地看她:“你这几天老念叨时间不够,怎么,真想偷偷跑出去给腾云报信?” “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江思葭讥讽道:“是啊,我急着出去报信,一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人,腾云花大价钱雇佣我进来当卧底。” 唐飞星笑道:“卧底么,我最有经验,有没有武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态稳定,和随机应变的能力,那天你在老李开门的一刹那,变脸非常精彩,我都差点忍不住为你拍手叫好。” “什么?你也在......敢情你那天晚上一直在监视我,从见面开始?” “哎呀呀,没办法,老四第一次带姑娘回来,我这个做哥哥的当然要替他把把关,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太单纯,被外面的坏女人一骗一个准。” “真荣幸,”江思葭阴阳怪气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也被人夸了一回坏女人。” “哈哈哈,”唐飞星大笑,“我知道你不是。” 江思葭不说话。 “怎么,不信?我第一天晚上就知道你不是,你把百毒酒里的东西挑出来的时候,自己都差点昏厥,但还是坚持下来了,这件事你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老四,我想不出一个别有所图的人为什么这样做。” “......你连这个都知道,难不成全程都在围观?不觉得恶心吗!” “恶心吗?”唐飞星邪笑道:“你知道蜘蛛卵在嘴里爆浆的滋味吗?” “……?” “我知道,”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吃都吃过,看看有什么要紧。” “行,算你厉害!” 江思葭闷闷地坐了一会,突然问:“既然你知道我不是,为什么还要把我扣下来?” “我只是认为你对老四是真心,至于是不是卧底,不好说。” 江思葭无力地辩白:“我真的只把谢天意当朋友。” “嗯嗯,你自己信就行。” “......” 我当然信,因为这就是实话! 江思葭和衣睡在床上,天还没黑,其实她睡不着,闭眼装了一会后,偷偷回头,发现唐飞星还没走,敬业程度堪比裴砚版执法记录仪。 她实在忍不住了,翻身坐起来道:“随便你信不信,我接下来说的是实话,我反复念叨时间不够,不是想出去送信,而是要急着赶到扬州,赎回我在广陵邑的房产,本来期限三十天,但今天为止已经过去十天了,你们又不放我走,指定是赶不上了。” 她一口气说完,又和衣在床上倒下,面朝里闭上眼睛。 唐飞星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会:“广陵邑是万年居业行的产业吧?广都镇就有分行,你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去扬州?” ......什么! 江思葭觉得自己是个傻瓜,她从床上跳起来后一直呆坐到天黑,苦苦思索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想到这一点,为什么从收到居业行的来信开始就陷入了固定思维,并对此坚信不移。 唐飞星今天着实开怀大笑了一回,他甚至好心地给她送来晚饭,托盘端着,三菜一汤,亲自送到床上。 “你真是傻得......可怜。” 他由衷地叹道,语气里甚至有些怜惜的意味。 江思葭懒得回嘴,她心里的大石头被搬走了,这会儿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哪怕有一条癞皮狗跑过来撒尿她也会觉得可爱。 岁月静好地吃完这顿饭,她端起托盘准备送回后厨,底部突然掉出一张折叠的纸。 唐飞星抱臂倚在门口,脸上说不清是微笑还是嗤笑,他见江思葭犹犹豫豫朝他投来目光,鼻子里轻哼一声,冲她点点下巴:“打开看看。” 地契!白纸黑字写着江思葭三个字的地契! 她一瞬间乐不可支,甚至抱着那张纸亲了又亲,唐飞星也乐,过来把她的头掰开:“啧,刚印的油墨,别沾上口水弄花了。” 江思葭把地契抱在怀里,眼睛里都快要冒星星,她仰着头望他:“你把我那两张票据换啦?” “不然呢,”唐飞星嗤道:“老子还自掏腰包给你买?” “那是那是,”江思葭什么都不计较了,她现在是天下第一好脾气的人,自言自语道:“没关系,路费还能挣,就算一路讨饭,也要爬回扬州住上我的大房子!” “哟,要当小叫花子了?”唐飞星淡淡地笑,拇指摩挲着她额头上那道新鲜伤痕,是他前天在唱晚池冲她射了一箭擦破的。 身体恢复能力真差,破点皮还没长好。 第二天,江思葭哼着歌钓鱼回来,路过大堂西侧柜台,管仓库钥匙的老头笑眯眯叫住了她:“来来来,小姑娘,给你一瓶药抹抹脑袋,祛疤的。” 江思葭摸了摸额头,笑道:“谢谢啊,一点小伤,我都差点忘记了。” 洗漱之后,她对着镜子小心翼翼抹药,絮絮叨叨:“那老头还挺细心的,这都管,你说他一天到晚站在那儿也没事干,不会就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看吧?” 房间里除了她并不见其他人影,但她知道唐飞星在。 果然,她话音落了一会后,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传出一声轻哼,算是应答。 唐飞星,我看你也不是不能争一争 想不想上桌?嗯?大声告诉我想不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 第8章 第八章 没了后顾之忧,江思葭被扣在白马帮的日子过得快乐似神仙。 唐飞星很好奇,虽说江思葭前几天也喜欢往唱晚池跑,但总是单手托腮,神情恹恹,盯着水面发呆,有时鱼上钩了也懒得动,就任由它扑腾片刻脱钩离去。 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而拿到地契之后,她肉眼可见地活泼起来,可还是往唱晚池跑,甚至来得更早,走得更晚,除了吃饭睡觉,一天到晚就守着那条破鱼竿。 再有鱼上钩,她提溜得比谁都快。 奇了怪了,原来她真喜欢钓鱼? “当然不是,”江思葭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解答了他的疑问:“我要赚路费啊,这池子里不少稀有品种呢,钓一条贵的够我三天饭钱。” 唐飞星挑眉。想钓贵的?我看你最便宜的草鱼也一条没放过啊。 “想得倒美,”他呵呵冷笑:“钓别人家的鱼自己卖钱?” 江思葭脸一红,大约是本来抱着侥幸心理,但没想到唐飞星一点面子不给,她低头搓了一会衣角,最终还是气恼占了上风。 与其批判自己,不如指责别人。白马帮难道缺这点钱吗?小气死了! 本来想着唐飞星能主动帮她弄来地契,本质也不坏,却是她想错了,他分明一整颗心都是黑的,黑透了! 她瞟了一眼身边盛着清水的木桶,一二三四五六,还有一条华丽丽的胭脂鱼呢,少说也有半吊钱,她忍着心肝痛,哗啦啦一把全倒进水池里。 扛起鱼竿拎起木桶,没好气地说:“还给你们了!” 和唐飞星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懒懒地开口:“你前两天卖给后厨二十斤草鱼和十斤鲢鱼,共九十七文。” 江思葭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砰”地把木桶放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竹叶荷包,径直砸到他胸前,一个字没说,走的时候眼睛都在喷火。 天擦黑的时候唐飞星没打招呼就推开了她的门,“不吃饭了?” 江思葭正整理包袱,听到动静头都没抬,这些天她像犯人一样被他监视着,早就没有**可言了,她平淡回答:“吃我自己的,免得还要被你们追讨伙食费。” 唐飞星知道她有干粮,目光从她手里的包袱转到旁边的八仙桌上,一张墨迹未干的草纸。 “都吃这么多天了,才想起伙食费,恐怕有点晚吧。” 走过去,锋利的指虎在那张纸上一点,他看清了,望向江思葭:“还算着日子呢,准备付多少钱?” 真刻薄啊这张嘴,江思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包袱叠好往床头一放,将寝衣搭在胳膊肘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别忘了,是你们非要我留下来的。” “我要洗澡了,阁下打算旁观吗?” 唐飞星眼睛都没眨一下:“如果你邀请,也不是不行。” 见江思葭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他才哈哈大笑,前脚刚走出去,背后的门被“砰”地甩上,其用力之大,让他感觉里面的人是隔空甩了一个巴掌。 小猫炸毛,多有意思。 唐飞星兀自笑了两声,他也**天没出过门了,除了之前一次养伤,也算打破了自己在帮会待的最长时间记录,要不是每天能逗逗她,他肯定也无聊死了。 信步走下楼梯,却见一人从大堂外匆匆进来,右手提刀,步子跨得又大又急,两侧衣摆乱飞,仿佛在后面追。 那人压着笠檐,笔直朝楼梯走过来,快经过唐飞星时速度也不见放缓,唐飞星眉毛罕见地蹙起来,手一伸,精准按住来人的肩膀。 “老四,你怎么回来了?”他压着嗓音,刚好两个人能听见。 谢天意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道线,空气仿佛凝滞,羽笠下露出一双愤恨的眼,用力甩开他的手,“我当然要回来!看你们骗我到几时!” “嘘,小点声,”唐飞星淡淡地揉了揉手腕:“十几年的好兄弟,犯不着为一个外人翻脸吧?” “你们没资格这么做,她不是奸细,也没有蓄意接近我,是我非要带她回来的,是我——” “老四,不要感情用事,”唐飞星冷冷提醒他:“这些天她好吃好喝待着,并没有受到任何损失。等阴山事情一了,我们直接放人,也不会追究她到底是不是奸细,皆大欢喜,不好么?” “皆大欢喜,唯独对她不公平!”谢天意的怒火不减反增,烛微刀周身血雾也越来越浓,刀鞘吱吱作响,似乎要随主人心意而冲出来。 “我拿人头担保,她不是奸细。”谢天意稍微冷静了一点,“大哥那边我自会解释,二哥,我叫你一声二哥,要是还拿我当兄弟,现在就让开,让我带她走。” “你的担保毫无意义,”唐飞星面无表情挡在他面前:“哪怕她是奸细,也坏了我们的好事,我们依旧是兄弟。” 黑曜石般的眸子沉沉注视着谢天意:“老四,我说过,你在感情用事,将来一定会后悔。” 谢天意的羽笠渐渐压低,他几乎咬牙切齿,锵啷一声,烛微出鞘,沉重的煞气喷薄而出,却在接触到唐飞星冷漠的眼睛时瞬间消退。 刀并未完全拔出,谢天意将它推入刀鞘,眼神里是冰冷的不甘。 他沉默着绕开唐飞星,上楼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二哥,我很长时间不愿意叫你,就是因为你们总是不相信我。” “这一次我会证明给你们看,她不是奸细,我才是对的。” 说完大步跨上楼梯,长靴沉重地踩在二楼木地板上,每一步都仿佛在宣示自己的骄傲与自信。 震动一直从楼梯传导到唐飞星身上,他闭目、摇头,脱下指虎捏了捏眉心,二楼很快发出一声女人的尖叫:“......谢天意!敲门啊混蛋!” 又是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被撵了出来。 唐飞星稍稍歪着身子,侧眼往上一瞧。 “抱歉、抱歉,思葭,你别生我气......” 他的傻弟弟趴在紧闭的门前低声哀求,头上的羽笠歪了也不管,任由它一点点滑下来,“啪”地仰面掉在地上。 而烛微刀斜靠一边,煞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英雄难过美人关哪。唐飞星轻叹,他这个老弟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过,江思葭也算美人吗? 唐飞星摸着下巴咂摸,俊倒是俊,就是老冲他龇牙咧嘴,脾气很大却又很好哄的一只炸毛小猫。 他又想起她抱着地契傻笑的样子,眼睛亮亮的,里面有星星。想着想着,情不自禁笑起来。 江思葭在寝衣外套了件圆领袍,再开门时谢天意那傻子果真还在。 他本来背靠门岔开长腿蹲坐着,听到门响立即起身,与江思葭面对面时还不忘扶正羽笠,扯了扯揉皱的衣襟。 “思葭,你不生我气了吧?” 江思葭:……本来生的,一看你这副舔狗的傻样,生不起来了。 “下次记得敲门。”她到底有些尴尬,说话的时候眼神飘向别处,免得一想起谢天意亲她那件事就脸红。 谢天意闻到了她沐浴后的身体香气,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帮会从来只采购一种皂角,所有人都是这个味,可是一从她脖颈里热烘烘地蒸上来,他立刻有种耳根发烫的感觉。 江思葭外面的绿圆领袍只系了腰带,两片领子大喇喇往外翻着,里子是柔嫩的藕粉色,谢天意盯着她锁骨处的肌肤看,感觉自己在低头嗅一朵莲花。 “你这几天去哪了?”实在没话说,江思葭干巴巴地问了一句客套话,其实她并不关心,他爱去哪去哪,唐飞星又没虐待她。 谢天意却仿佛被戳到痛处,结巴了半天,开始道歉:“我……对不起,我以为你真的不想见我——” “好了,我明白了。”江思葭寻思自己就不该问,她太清楚谢天意这种人了,愧疚意味着责任,再让他说下去怕是得以身相许了。 “这事不怪你,真的,”她诚恳地望着谢天意,甚至无意识双手合十,希望他能感受到她的真心实意,“谢谢你相信我,这些天我也过得很开心,唐飞星还帮我把地契买回来了,你瞧。” 她把床头包袱里的地契翻出来,和谢天意挤着脑袋一起看,这回手背贴紧了手背,但谁也没察觉。 江思葭简单说了一遍广陵邑的来龙去脉,脸上的笑容愈来愈大,她说:“等我到扬州安顿好了,就写信请你来。” “真的吗?” “真的!我们是朋友嘛!”江思葭拍了拍胸脯,本想将胳膊肘搭在他肩上,无奈身高确实有点悬殊,她很识时务地放弃了。 “那么,”谢天意顿了顿,忽然两手抓住她的臂膀,差点把她整个人都换了个面向,他灰蓝色的眼睛里迸发出如海上落霞般灿烂的光:“思葭,让我跟你一起去扬州吧!” 嘎巴一下,江思葭听到这句话又歪着脖子死了。 李惟骥呢?唐飞星呢?白马帮的人呢?这时候怎么没人拦了?谁来管管这个恋爱脑刀宗啊! 谢天意直到第二天送她上马车的时候还在努力自荐,罗列江思葭带上他的好处,比如背行李啦、打山贼啦、跟她聊天解闷,还能买东西付钱。 坏了,最后一条她是真心动。 不行,十五天之期还没到,她这本来就算“畏罪潜逃”,要是还把谢天意“顺便”带走了,李惟骥从阴山回来不得跟她拼命? 要是一怒之下颁个江湖悬赏令,那她的好日子就彻底到头了。 尽管谢天意再三信誓旦旦李惟骥不会追究她提前离开的事,任何后果他来承担,但江思葭半个字都不信,拜托,就李惟骥那个护犊子的性子,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肯定会把账算在她头上。 江思葭唯一琢磨不透的是唐飞星,他居然默许了谢天意放走她。 “回去吧,别跟我耗着了,”江思葭拍了拍谢天意抓着车辕不肯松的手,“白马金羁才是你的家,好好珍惜跟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别像我一样失去了才怀念。” 马车缓慢地驶离了广都镇驿站,江思葭掀开帘子,闹哄哄的,一根插满了糖葫芦的草靶子刚巧从她鼻尖刮过,留下黏黏糊糊一抹糖。 她用食指蘸了尝一口,甜甜的,余光瞥见谢天意还呆呆站在原地,心念一动,冲他大声喊道:“喂!下次再见,请你吃糖葫芦啊——” 见面喂糖葫芦,这可是剑网3江湖最高礼仪! 马车在广都镇南部尽头右拐,江思葭背着包袱跳下来,给车夫递了两枚铜板,那车夫收了钱,赶着车离开前还望了她好几眼,大概心里在嘀咕,怎么会有这种要求? 没错,为了摆脱谢天意纠缠,江思葭花两枚铜板找了个车夫演戏。师父给的零钱还得省下来吃饭,她根本坐不起马车。 她跟谢天意到底不如裴砚那么熟,找裴砚借钱她是理直气壮天经地义,但谢天意嘛......想起昨天他凄惨地蹲她门口的画面,算了,最好还是不要再欠他的情了! 更何况,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鬼鬼祟祟贴着墙根走了一段路,见四下无人,迅速将包袱摘下来,在灌木丛中迅速换了衣服,包袱藏好,用碎石摆了个记号,环顾四周,暗暗记下附近的风景。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她努力回忆着成都地图,从广都镇西侧入口进,白马帮坐落于东郊外,谢天意应该已经从茶馆那边离开了。 第一次干这种事,她心脏噗噗地跳,衣服换了还是不踏实,浑身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条丝帕覆住半张脸。 低头佝腰,双手交握插在袖子里,穿过冷冷清清的后场,扎进热热闹闹的集市,最后从小巷钻到战场区红房子后面,观察片刻,这才溜进了门。 这座其貌不扬的红房子是阵营、战场、竞技场、绝境战场等pvp活动集大成的报名处,人流量堪比菜市场,江思葭一进去就被裹挟,十步里面五步都不是自己走的,保底被踩了三脚。 “让开让开!别耽误老子打战场!” “曾媛呢!曾媛在哪!” “我项链买错了,给我退货!” 江思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人堆里爬出来,提了提脸上差点扯掉的丝巾,找到一身蓝色棉袍的冷允之,咳咳两声,压着嗓子说:“我有要紧事找腾云,能帮忙递个信吗?” 怕他听不清,还对着旁边的战功榜,食指在第三名上点了点。 冷允之木然道:“不能,你可以去找腾云的帮会接引人。” “接引人?” “统战帮会在每个主城均有联络点,负责人便被称为接引人。” “那腾云的接引人在哪?” 冷允之给她画了个简易地图,标注联络点。 江思葭将地图倒转,自己又原地转了半个圈,这才把方位对上,出门兜兜转转,依旧是从无人的小巷摸过去,大约在衙门后方,她找到了一间院子的入口。 灰砖青瓦,屋脊与院墙均深覆绿苔,一片湿润的爬山虎从内墙爬到外墙,油油的宽叶垂缀门楣,江思葭迟疑地走上台阶,扣了扣脱漆的铜环。 一只乌鸦嘎嘎叫着从她脑门后面掠过,门里门外死一般寂静,她忽然毛骨悚然。 腾云好歹也是浩气前三的帮会,为何在主城的联络点如此破败?不指望你像白马帮一样气派,但至少不能是个鬼屋吧! 肯定搞错了,江思葭一边研究地图一边向外走,快到主街时,拐角处立着一块层层叠叠糊满了五花八门招募单的告示牌,江思葭扭头瞟了一眼,嗯? 她后退两步,伸手扶起右下角几乎被风吹脱掉的泛黄纸张。与其他崭新的、用好几种不同颜色墨水写成的花里胡哨单子不同,这张是简单的白纸黑字。 执笔者应常习碑拓,字大且正,笔锋苍劲有力,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简单说明帮会情况,欢迎浩气盟侠士加入,言辞恳切,落款帮会名是腾云。 江思葭看了许久。 柳鸣霄是会书法的,她刚入帮那会,正赶上新年歌会,上麦即可获得帮主寄出的一份小礼品,她收到的是一把题了长歌门派诗的折扇。 这不算什么,网购平台一搜几十页,后来两人成了情缘,她才知道竟是柳鸣霄亲手写的。 这几乎有些浪漫了,要知道柳鸣霄平时正经得近乎古板,她假装开玩笑问他为什么,难不成是对她的特殊关照? 柳鸣霄坦然说是,从巴陵反劫镖认识她开始,自己就别有用心。那时阵营斗争激烈,各方都在抢特殊职业,浩气这边很缺长歌的懵比圈,他千辛万苦骗了一个野生莫问进帮,必须花心思把人留下来。 江思葭:懂了,你对浩气才是真爱,跟老谢求情缘去吧! 往事不堪回首啊,究竟她和谢天意谁是恋爱脑还真不好说。江思葭对着那块告示牌静静笑了许久,笑完了把腾云那张纸撕下来,狠狠踩进泥里。 其实柳鸣霄没什么对不起她的,露水情缘而已,她从认识他第一天起就知道这霸刀是个铁血阵营战士,他们有共同的理想,都想匡扶式微已久的浩气盟,只是她多了一点别的心思而已。 今天是李惟骥和叶乘风约定突袭的倒计时第五天,她甘愿冒险是为了浩气盟,为了腾云,不是为了柳鸣霄。 江思葭平复好了,捋捋甩飞的头发,转身,却见暗巷深处有一鬼魅般的白发男子,危冠道袍,长身玉立,一条皮革剑带斜挎左肋前,背后剑光熠熠,垂下一条青黛色的剑穗。 这道人默不作声站在那里不知多久,见江思葭终于回头,他面上似有怔忡之色,而后缓缓抽剑出鞘,剑尖斜下,就这么一步步朝她走来。 语气平淡却又包含着些许困惑:“敢问阁下,与我腾云有何深仇大恨?” 江思葭的大脑后知后觉拉响了警报,然而一看见那柄玄霜两枝缠绕而成的剑身,她灵光一现,想起了某个酷爱树杈子的纯阳故人。 她大喊一声:“等一下!我认识你!” 道人停下了,上下反复打量她,眼里的疑惑更甚。 “你让我想想!”江思葭急得团团转,笃定地说:“我真认识你,我也是腾云的!” 见道人提着剑又在靠近,她开始梦到哪句说哪句:“那个,我们以前很熟的,你是腾云的御用镇山河,每次攻防接团,指挥都嗷嗷喊你名字,我想不起来了,你跟李忘生一个姓对不对?不不不,我记得你称号是紫虚门下,你肯定姓祁!” “祁、祁、祁——” “齐归元!” 随着她这一声脱口而出,齐归元终于站住了,此刻江思葭后背已经贴在了告示牌上,两人之间近到呼吸可闻,她心惊胆战报出了自己名字,却见齐归元忽然眉峰蹙起,厉声道: “撒谎!她早就死了!” 道长穿的是百相校服,看描述应该猜得出来吧? 我真的超爱百相美工设计的那条剑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章 第9章 第九章 最荒谬的事情出现了,你死了,但死讯是别人告诉你的。 江思葭开始思考现实和游戏两个世界相互映射的问题,难道清空好友转服在其他游戏角色眼里就等于“死亡”? 按道理顶多算失踪吧? 但鉴于眼前的男人明显精神有问题,江思葭决定不再纠结,她只是奇怪,齐归元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她的印象中,此人在帮会的存在感跟薛定谔的猫一样说不清,说存在感低吧,他是团队的第二核心,镇山河下得又快又稳,哪怕场场都被恶人针对,失误次数也屈指可数,别人攻防请假或许无足轻重,但他一请假,帮会群准是哀声一片,嚎得跟叫魂似的。 但说他存在感高吧,他又是个典型的自闭症,进群五年,发言记录不超过三页,且多半是对别人艾特他的回复:不来了、挂机、有事、嗯、好。 江思葭暗戳戳问过柳鸣霄,你俩是大学室友,他私下说话也这么性冷淡吗? 柳鸣霄:性冷淡? 江思葭翻了翻和柳鸣霄的聊天记录,也是一溜的“嗯”、“好”。 算了,你俩半斤八两,当我没问。 不过齐归元冷淡归冷淡,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江思葭刚来那会,还不了解齐归元的性格,单纯觉得这个道长很帅,遂直接加了好友,并热情邀请他屈尊当一下美人图模特,密聊刚发出去,组队申请就来了,江思葭火速神行侠客岛,转了一圈没找到,再点开世界地图一看,他已经在瞿塘峡了。 居然送货上门,江思葭很感动,这么热心的羊,撒点孜然一定喷香。 总而言之,齐道长在帮会是这样的存在:不善言辞,但润物无声,不与除了柳鸣霄以外的任何人交好,但所有人提起他,都由衷地说你可以永远信赖齐归元。 就是这样一个镇山河式沉默而踏实的好人,现在变成了白头发的疯子。 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江思葭在前公司接待过一个讨债的中年男人,口气癫狂,面露凶光,为了给叫保安的同事争取时间,她不得不与之周旋,可说着说着,对面掏出了一把水果刀,后面的事,她就断片了。 反正从医院醒来,身上没多出个窟窿,她迟钝地大哭一场,在家休息半个月就辞职了。 齐归元的面目没有讨债中年男那么丑恶,但他的恶是从眼神里渗出来的,一只无形的手从他眼睛里伸出来,死死攥住江思葭的脖子,她感到瞳孔失焦、呼吸困难,就好像有人把一张恐怖片海报“啪”地捂在你脸上,胃在痉挛,大脑开始缺氧了。 她获救于齐归元的注意力被另一个东西吸引,他的目光越过对面的肩膀,一瞬间变得如在清水里洗涤过的澄澈。 “这是你的?”他低声问,像泉水抚摸山石,苔衣流滑,柔而清冽。 江思葭的眼睛逐渐聚焦,呆呆地把身后用布包裹的单剑取下来,为掩人耳目,她将琴剑分离,琴留在灌木丛,剑则随身携带,搭配一身灰色素袍,看上去就是一个大众化的普通侠客,没人会想到琴剑双绝的长歌门。 剑身用粗布包得很潦草,齐归元久久凝视着露出来的剑柄,久到江思葭也忍不住低头细看,这是长歌武器中最朴素的一把,也是她最钟爱的古典款,不管琴还是剑,抛出去泯然众人,银色剑格、缠了藏青色绳子的剑柄,除此之外连剑穗都无,齐归元这一副见了老情人的痴态,到底在透过它看谁? 她知道早期纯阳的单剑和藏剑的轻剑、七秀的双剑均有同模,难道长歌的琴剑也有? 那他老情人的可选范围有点大,江思葭头脑风暴了一会,实在想不出这个纯剑侠无情缘的人形镇山河传过什么绯闻。 “你喜欢吗?那送你了。”她试探着开口,双手捧剑往前一递,齐归元没有拒绝。 他收剑回鞘,将剑带解下来,束好她的剑,重新挎在身上。 “这柄青鸾剑是她的遗物,谢谢你带回来。”他对江思葭深深一躬,复抬头时眉眼温和端肃,和初见那副冰冷癫狂的样子判若两人。 江思葭哑口无言,首先,她第一次知道这剑还有名字,其次,什么叫“她的遗物”? 敢情还是没有恢复正常,她就站在他面前呢,他认不出来,还坚定地认为江思葭已经死了。 难不成失忆了? 算了,不重要,她一秒释然,完全忘了刚才关于老情人的猜测。 看来齐归元就是腾云在成都的接引人,鉴于他本人精神状态堪忧,江思葭决定问问成都还有没有其他腾云的人。 “其实我以前也是腾云的帮众,柳帮主对我有知遇之恩,”她一边说一边观察齐归元的神色,生怕他突然暴起伤人:“我偶然听到一个对腾云不利的消息,要马上递给柳帮主,你能帮忙吗?或者,腾云除了你,还有别人在广都镇吗?” 齐归元颔首道:“你告诉我即可。” 江思葭:...... 虽然你眼神很认真,说话也痛快,但总觉得不太靠谱是怎么回事啊! 死马当活马医吧,只要把消息递给腾云的人,她就完成使命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了。 她怀里像揣了只兔子,环视一圈,确保四下无人,再期期艾艾靠近齐归元,示意他附耳过来: “白马。” 这绝对不是她有意停顿,江思葭发现自己的嗓子眼突然堵住了,她痉挛般后退一步,掐着自己喉咙努力发声,直到酸水都呕出来了,她连咳嗽都是无声的。 齐归元起初以为她是单纯的身体不舒服,正耐心等着下文,忽然眼皮一跳,瞬间拔剑在手,左手捏剑诀,“当”的一声,凝出的气剑将一支泛着蓝光的孔雀翎弹飞。 淡蓝色的光圈如云水般将二人罩在中心,江思葭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胳膊被猛地一拽,齐归元把她挡在了身后。 一声缥缈的叹息自虚空而来,似恶魔低语:“老四,这下你看清了吧?” 江思葭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被吸食殆尽,她急忙抬头向上望,转了一圈又一圈,除了沉默的屋檐,一只飞鸟也不见。 齐归元侧耳聆听片刻,脚尖向右转四分之一,站定,对着西侧高墙道:“请阁下现身。” 江思葭惶然望去,一个手持重弩的人影在墙头缓缓浮现,唐飞星单膝屈起坐着,嘴角挂着和当初教她“江湖第一课”时一模一样的浅笑:“别来无恙啊,小叫花——噢不,或许现在应该叫你小密探?” “天道轩应该重点培养你,韩非池竟没发掘你这个人才么?真可惜,要不要我帮你写推荐信?” 江思葭对他的嘲讽充耳不闻,她的双眼依旧在焦急寻找着,不是唐飞星,不应该只有唐飞星...... 直到齐归元平淡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另一个走了。” 她眼神黯了下去,低头站在齐归元身后,感觉喉咙和鼻子在涨潮,苦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泡得鼻腔又涩又胀。 齐归元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思索片刻,对唐飞星道:“从现在起,她是腾云的人,我不会让你带走她,请自行离开吧。” 唐飞星噗嗤一声,随后哈哈大笑:“怎么,你们腾云的个个都演戏上瘾?” 遥遥指着江思葭道:“她就是你们帮主夫人,老子早调查清楚了,还在这儿装不认识?” 齐归元明显一愣,下意识转头看,江思葭也突然感觉喉咙一松,能说话了!她满腔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从齐归元身后冲出来,对唐飞星骂道:“姓唐的,你无耻!好意思说我演戏,你才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偷袭腾云押镖本就是小人行径,欲擒故纵给我下套更是虚伪至极!我江思葭生是浩气盟的人,死是浩气盟的鬼,不帮腾云难道反过来帮你?我呸,阴沟里的老鼠,赶紧夹着尾巴滚吧!” 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脑子都被震得嗡嗡作响,心脏剧烈地跳动,大约因为供血不足,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看到了一片白光。 这具身体的机能实在太差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重伤太多的缘故,江思葭骂骂咧咧从齐归元怀里醒来,第一悔恨以前打架太浪,第二悔恨体型捏得太细。 就该捏个浑身腱子肉的秀爷体型,就算武功全失,抡琴也能把对面抡死。 她在心里爽完了,这才发现唐飞星已不见踪影,而齐归元凝重地盯着她的脸,深沉的眼眸里似乎在悄悄酝酿一场风暴。 完了,他又要发疯了,江思葭急忙解释:“我顺着他的话瞎说的!江思葭是谁啊我才不认识,你也知道吵架最重要的是气势,管他是真是假,胡说八道就对了!” 齐归元的眼神微微松动,但他很快抓住了漏洞:“他只说你是帮主夫人,并没有说你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帮主夫人就是江思葭?” “这......”江思葭快疯了,忽然灵机一动,严肃地说:“我不是说过嘛,我以前也是腾云的帮众,当然知道帮主夫人是谁了。” “那你方才为何说‘江思葭是谁我才不认识’?” “呃......还不是被你吓的!我嘴瓢了。” 她故作轻松地露出一个笑容,殊不知鞋底都快被蜷缩的脚趾顶破。 但好在齐归元也没有随便脱别人鞋子的怪癖,她总算蒙混过关。 抹了把虚汗,又听齐归元问道:“你要传递的消息,就是白马金羁要偷袭腾云的镖车?” “对,你们月底是不是要在阴山押镖?白马帮和乘风在半路设了埋伏,要砸你们车!” 不同于她的急切和激动,齐归元一脸平静道:“已经被砸了,昨天收到的消息。” “昨天?怎么会!” “押镖计划提前也是常有的事。” “可乘风和白马帮也提前动手了!对了,李惟骥说叶乘风有线人,你们要小心有内鬼!” “我知道,每个帮会都有内鬼,无法避免,只能慢慢查。”齐归元收剑回鞘,忽然察觉到背后另一把剑的存在。 江思葭现在有点草木皆兵,一看他眼神变化就紧张起来,完了,在他的认知里这把剑是“江思葭”的遗物,他是不是想起来要问她怎么拿到这把剑的? 死脑子,快编啊!干脆就说她在路边捡到的,咬死不松口反正没证人...... 毕竟不可能真跳出个“江思葭”反驳她。 但齐归元把剑还给了她。 “你是长歌门的人吧?”他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两只灰麻雀倏然落在墙头,歪头歪脑叫了一阵,又倏然飞走,他的目光也随之流向远方。 “除了剑,应该还有一把对应的琴。挽音阁有许多这种样式的琴剑,你只是碰巧和她选得一样。” 他重新看向眼前人,双目如蓝天一般清明:“抱歉,我的心疾时常发作,吓到你了。” 江思葭讶然,和他对视了半晌,没看出任何矫饰的意味,不禁窃喜:这下真的恢复正常了? 可是,他为什么认不出她是江思葭? 所谓心疾,后遗症不会是脸盲吧! 但为了避免他再突发恶疾,稳妥起见,还是先不要说自己是江思葭了。 “你说你以前也在腾云,可惜我记性不太好,现在请教你的名字,希望你不会觉得冒犯。” 太有礼貌了,这熟悉的感觉,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好人道长齐归元! “没关系的,我叫——呃,江宛,宛如的宛。” “噢,那你后来为何离开腾云?” “这个嘛......我有难言之隐。” “要不要回来?” “不用了,我——” “白马金羁可能会找你。” “我现在就登记入帮!” 从帮会登记处回来,江思葭抱着包袱跟着齐归元进了那间覆满爬山虎的院子,从外面看是个小破院子,没想到内里乾坤大,她大概数了一下,至少十个房间,生活用具齐全,但条件比白马帮还是差多了,齐归元指着一个草棚说这里有灶台,做饭要自己动手的时候,她立刻决定睡一宿就走。 齐归元说他还有事处理,江思葭一把拽住他袖子,惭愧道:“方才忘了说,我虽是长歌门弟子,但从小只会读书,没练过武,在帮会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无妨,帮会最重要的是同气连枝,你有志投身浩气盟就够了,再者,帮会里有不少伉俪已育有子女,你愿意的话可以教孩子们写写字。” 江思葭:? ......不愧是玩家平均年龄32岁的游戏,这下真能培育新生代了。 齐归元出门了,江思葭又前前后后参观了一遍,发现除了齐归元的,其他床铺都落了灰,柜子里叠好的被褥也有股淡淡的霉味。这得多久没住人了,难道腾云的人都不爱回广都镇么? 她从井里打水洗脸,天是青蓝色的,映在水盆里颜色更深,像一层绿苔。江思葭想起院子外墙根有一条浅浅的水槽,成都湿润多雨,水槽也就长满青苔,深得辨不出颜色的水常年滴滴答答流下来...... 嗒、嗒、嗒,似乎真有水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抬头看院墙四方方的天,一只飞鸟都没有。 她又想起初见齐归元时,他一头白发鬼气森森的样子......救命啊!她越想越觉得这里是鬼屋,直接夺门而出,跑到广都镇大街上,开始没头苍蝇似的找齐归元。 东问西问,茶馆老板娘指向了擂台,江思葭大喜过望,扒开层层看热闹的人群挤进去,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一个监督模样的人举着一块木牌走过来,正好挡在她面前。 只听他大声宣布:“第二局,蓝方胜!比分持平!” 她正捂耳朵小声抱怨呢,监督走开了,开阔的擂台两侧,两个人正面对面打坐,大约是在调动全身功力护体,两个人周身都形成了一个水波似的结界,身影歪歪扭扭地映在表面,江思葭看不清楚。 难道有一个是齐归元? 几乎在她起这个念头的同时,左边那人率先冲破结界,只见一道紫红色的闪电破空而出,径直奔袭对手,人群立刻爆发出喝彩,有人大喊一声:“疾步进身,势如决云!” 怎么还有野生解说啊,叽里咕噜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江思葭看了一眼那个激动万分的大汉,顿时也来了兴趣,再一看擂台上,右边那人也腾空而起,自斜上方避开了攻击。他的身子格外轻盈,跃起时有如一片鸿毛,江思葭因此看清了他的脸。 腾空时单手持剑背在身后,道家轻功梯云纵,真是齐归元。 那另一个是谁? 场上瞬息万变,对手的招式似乎专攻突进,齐归元未曾落地便受到了猛烈的进攻,江思葭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那人手上拿的是刀还是剑,只知他一招紧似一招,全是不要命的猛攻打法,而齐归元貌似一直在防守,稳步站在八卦剑阵之内,左挥一道罡气,右打一柄气剑,尽管时而被对方逼得捉襟见肘,几乎退到剑阵边缘,但总能让他逮到机会滑步而回。 有人大喊:“傻孩子!别上当!他在消耗你!” “是啊是啊,上一把就是这么输的,怎么还不吸取教训。” “怕不是真有仇吧?想要对方的命呢。” “擂台规矩点到为止,谁跑这里拼命啊,我看真是个蠢货。” 江思葭听那个野生解说总是在给对面叫好,不禁诽谤此人歪屁股太明显,嗓门大了不起啊,她要是长得跟他一样壮,高低要让全场都听到齐归元的名字。 她正乐呵呵支起耳朵听吃瓜群众说对面那傻小子的坏话,忽然全场哗然,齐归元的剑被震脱手,飞出八尺后“哐啷”一声落地,两人同时扑向那把剑,正当齐归元手指抢先一步触到剑柄的刹那,对手忽然调转方向朝他腰部猛地一抱—— “借势擒敌,如雨触石!” 随着野生解说一声呐喊,江思葭刚从旁边小孩手里拿到的蓝色小旗吧嗒落地,观众的呼喊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宣告这一局终于进入白热化阶段。 而随着齐归元被抱摔着地,对方好似已经化身为嗜血厮杀的野兽,将他牢牢禁锢在地,提起被剑气划得满是血痕的拳头狠狠砸下。 “砰!” 给江思葭分享蓝旗的小孩已经被吓得捂住眼睛,以为这一拳肯定砸碎了那位纯阳宫道长的头颅,但他只感受到耳边一阵劲风,身旁那位姐姐已经冲上了擂台,一片兵荒马乱,那个骑在对手身上杀红了眼的青年将拳头收回,露出地板上一个蛛网状的深坑,中心距身下人的左耳不过一枚铜钱的宽度。 谢天意透过沾满血污的沉重的睫毛回头看向那个朝他奔来的人,干涸的嘴角裂出一丝笑容。 周围太吵,她大概没有听见,他轻声说: “我赢了,你会选我吧。” 这么爽的一章不会没有评论吧?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别让我单机了呜呜跟我交流一下吧[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 第10章 第十章 齐归元说自己是路过擂台时被一把刀拦下的。 他认得那把煞气腾腾的刀,戴羽笠的男子拦下他的时候,铁青的脸和刀一样阴惨。 齐归元对私下武斗没有兴趣,礼貌拒绝后,那人连刀带鞘搁在了他脖子上,“打,还是不打?” 齐归元从未遇到过如此恨意滔天的对手,腾云和白马金羁交战已久,但他与谢天意并无私人恩怨,齐归元拔剑之前细细想了一遍,未果,对面已箭步冲了上来。 直到江思葭在最后关头出现,他想起暗巷里,在唐飞星现身前走掉的那个人。 “无意冒犯,你和他什么关系?” 背着药箱的白首翰老头走后,医馆里就剩下江思葭和齐归元两个人,江思葭刚用手帕包好大夫开的伤药,冷不丁听到齐归元问她,手一抖,打成了死结。 “普通朋友,”她从来不愿在亲友面前说谎,即使有时候真话比谎话还荒唐,“谢天意他......虽身在恶人谷,但性情纯良,不是坏人。”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一句她自己都有点不信。 毕竟她前不久还质问过裴砚“你居然和恶人谷同流合污”。 齐归元盯了她很久,移开目光:“我以为,你我同为浩气盟的人,应该知道立场。” 江思葭哑口无言,一种熟悉的无力感,她没法跟齐归元说明为什么有一个对立阵营的朋友,就像没法跟裴砚说明那只是个脚本。 在擂台上晕过去的反而是谢天意,她那时六神无主,抱着他喊得撕心裂肺,白马帮的人抢走他的时候,她还死不肯撒手,活像被王母拆散的一对苦命鸳鸯。 齐归元躺在地上,应该从头到尾看了个清清楚楚,最后她哭着把他扶起来,他甚至冷静地说了一句:“他死不了。” 明明他自己的伤更重。 江思葭想起这些就恨不得撞豆腐,她借口出去方便,在医馆外面魂游似的转了两圈,医馆的大夫,穿黑紫色万花校服的甄悦星叫住她,说你带来的那个病人要回家。 齐归元胸前缠了绷带,谢天意那一下抱摔用力奇大,白首翰诊断后说内脏有些移位,至少休养半个月。他穿上衣服后倒是看不出来,也说自己能走,但江思葭怕得要命,坚持借了辆驴车。 回到小院后,把齐归元安顿在床上,她就洗洗手准备做饭,但进了灶房一看,除了一小缸米啥都没有,她抠抠搜搜数了一下钱,还是决定去集市买熟食。 好贵,她揣着包子和杂粮粥,在肉摊前来来去去走了三回,王老五拿菜刀往案板上一剁:“买不买?不买走开!” 凶什么凶,她忿忿走开了,到了人少的地方,忽然看见草里有东西被太阳照得发光,她扒开一看,一块拇指大小的碎银。 附近没别人,江思葭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动,她老妈说过,路上看见钱一定要捡,财神爷在天上看着你呢,如果送上门的财运都不要,他老人家就摇摇头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想起你。 江思葭把碎银捏在手里,心里热乎得像捡了块烙铁,她立刻回到肉摊买棒骨,盯着王老五,要他舀锅底最浓的汤。 “搅什么搅,汤的味道都给搅散了,勺给我!” “嘿你这小姑娘,刚才还买不起肉,这会突然变出银子,不会是偷来的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做不做生意,不做把钱还我,我上别家买!” 话是这么说,但捏着铁勺的手完全没有要松的意思,她全神贯注舀了一罐最浓的骨头汤,把嘀嘀咕咕的王老五甩在身后。 还是那个捡钱的僻静处,叮当一声,这回是一枚银锭竖直掉在她眼前的地砖上。 见鬼,财神爷真在天上看着她? 江思葭迟疑地仰头望去,原来集市后面是个酒楼。 “哎呀,好久不见。”叶乘风坐在二楼临窗的雅间,单手托腮冲她遥遥一笑。 江思葭:“......”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叶乘风在她对面悠悠饮茶:“奇了怪了,你都混得这么惨了,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江思葭无语,大少爷,我们很熟吗? 她本来不想上来的,但叶乘风打了个响指,两个神秘的圣火纹兜帽男子陡然出现在她身后,嘴一张,露出鲜红的舌头和尖尖的牙:“请吧,江姑娘。” 得,被挟持了。她有点摸不准叶乘风想干什么,反正那块银锭她没捡,至于先前的碎银.....她瞄了一眼装骨头汤的瓦罐,决定装聋作哑。 叶乘风见她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搁:“喂,你还是舍不得柳鸣霄对吧?真不懂你,明明分手了,怎么一回来又跟腾云搅和在一起?” 江思葭知道他说的是齐归元,看来这些天的事他确实都知道了,肯定是白马帮说的,其实无所谓,但她不喜欢他老提柳鸣霄。 明明跟那个人没关系。 “叶帮主,如果你是想挖墙脚,那对不起,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正色道:“而且坦白告诉你,我已经没有一丁点武功了,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对你没有用处。” “怎么?”叶乘风一手按在桌上,身体前倾:“柳鸣霄那个负心汉,因为你没有武功就把你抛弃了?” “还是说,”他捂住胸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不想拖累他,所以不辞而别离开了腾云?” 江思葭:“......叶乘风,有人说过你像傻白甜吗?” “没有,但有人说过我傻有钱。” 答得还挺认真。 阵营老板不可能是傻白甜,江思葭深吸一口气,“叶帮主,”她微笑道:“别拿小女子开玩笑了好吗,你到底想干嘛?” “挖墙角咯,”叶乘风也笑,后仰靠在椅背上:“乘风多的是莫问高手,不缺你这把琴,武功不重要,只要你肯来,我就有用。” 江思葭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她忽然懂了。 难怪三句不离柳鸣霄,他想挖她过去,就是为了恶心腾云。 她也感到恶心起来,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闷雷,她看了一眼窗外,起身告辞:“恕难从命,快下雨了,我要回家了。” 刚转身,叶乘风笑道:“回家?你是说腾云在后街的那个茅草屋么。” “你才回来,可能不了解形势,腾云现在风雨飘摇,就像茅草一吹就散,庇护不了你。” 她冷眼回敬:“巧了,我们泥腿子住不惯高楼大厦,就爱住茅草屋。” 叶乘风抚掌大笑:“好!小爷就喜欢啃硬骨头!” “跟柳鸣霄脾气一模一样,难怪你俩能凑到一块,”他本来看着地面,忽然撩起眼皮笑道:“说实话,我挺喜欢你的,可惜了。” 喜欢? 江思葭一时噎住。 “唉,”叶乘风又捂住了胸口:“还以为你跟柳鸣霄掰了后,我就有机会了呢,结果你还是忘不了那个死鬼。” 江思葭:“......” 果然,刚才那副深情的样子都是假象,害得她还真错愕心动了一下,以为自己重生成了大唐版楚雨荨,手拿《平沙阵营老板后他爱上了我》狗血剧本。 结果还是为了恶心她。 江思葭没空配合他表演,面无表情走下楼梯,待出了门,头上传来一声口哨,叶乘风还是在二楼笑吟吟看她:“喂,我看你手头有点紧,要不要做个交易?很简单,小爷包你不吃亏。” 两个明教又适时出现在了她两侧,一个拿包袱,一个拎食盒。 包袱里是票据,江思葭清点了一下面额,至少十金砖。食盒上面三层是饭菜,最后一层是静心丸和展凤散,都是治内伤的药。 而作为交换条件,叶乘风要拿走她的琴。 “不是说乘风不缺我这把琴?” “纪念品,”叶乘风不知从哪掏出一把鎏金玄纹扇子,一边摇一边忧郁望向远方:“留不住你的人,那就留下你的琴吧,方便我日后睹物思人。” 江思葭:“......” 男人演起来就是没完没了,不就是怕她武功尽失是假,所以要收缴武器吗?还搁这演上深情男二了。 两个明教跟着她回去拿琴,她叫他们在门外等,自己进去,刚抱起琴囊,忽然放下,把琴身背面的剑取下来。 叶乘风只说要琴,她留下剑也不算食言,毕竟到扬州还有这么远的路,她总得有个东西防身。 江思葭重新把琴包好,抱出去给了明教。 “对了,能不能帮我带句话给叶乘风?” 两个明教的眼睛都被兜帽遮得严严实实,但听了这话都不约而同扭头,相互看了一眼。 “白马金羁跟我有过节,”江思葭硬着头皮说:“我怕他们找我麻烦,如果你们叶帮主肯帮我说说话,我感激不尽。” 死马当作活马医,叶乘风肯帮就帮,不帮拉倒,反正她也就试试,刚才当着叶乘风的面实在没好意思说,还好现在能转告他。 这俩人应该不是哑巴吧? 她这个念头刚起,两个明教就一齐点头,瞬间消失在原地,压根没给她验证的机会。 江思葭仰天长叹,一滴水掉在她脸颊上,淅淅沥沥的声音响起来,她赶紧关上门跳回了家。 一下雨,屋子里就暗得像黄昏,窗外漏进的光只朦胧照到床上齐归元的下半身,江思葭看见了他放在被子上的手,雪白瘦削,隐隐可见细细的淡红色划痕。 她摸黑点了灯,看见放在床边的食盒没有动。 “怎么不吃?” 她打开食盒,依次取出三道精致小菜,喷香扑鼻。 “他们是谁。” “什么?” “你把琴给了他们。” 江思葭尴尬地放下筷子。 直觉告诉她不能说实话,齐归元很明显眼里揉不得沙子,但直觉也告诉她,以齐归元的敏锐程度,这时候扯谎更是雪上加霜。 她说了实话,抬头看见齐归元的脸和前侧须发被烛光照着,是白色的,后面的头发却照不到,显现黑色,像极了纯阳宫那位冷酷无情的紫虚子。 江思葭触及他直射过来的目光,突然起了一身冷汗。 这不是她认识的齐归元。 是他变了,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他? “叶乘风也是你朋友?”他只问了这一个问题。 “不是!我说了,他喜欢恶作剧,无非是想恶心我和腾云......” “挖你过去就能恶心到腾云?”他淡淡地说:“你对帮会还没有这么重要。” 噢,江思葭想起来了,齐归元还只当她是一个刚进帮的小喽啰,那他这么想是对的。可是,这句话还是中伤了她。 也许,确实是对的,她本来就没那么重要。柳鸣霄跟她说断就断,一点都没留恋。 她缓缓垂下了头,听见齐归元说:“我想你不太适合待在腾云。” “行,我明天就走。” 她耸耸肩:“嗨,反正我本来就厌倦了打打杀杀,想回扬州养老来着,这下正好了,你放心,关于腾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出卖消息给恶人谷的。” 她说完,感觉好像有点欲盖弥彰,瞄了一眼齐归元,果然眼神冷了几分,她在心里骂自己,鼻子却越来越酸。 食盒又原封不动盖回去了,她把包子和骨头汤在灶上热了热,端进来放在床边,告诉他这是在集市上买的,不是叶乘风送的。 齐归元闭目养神,没有说话。 爱吃不吃,江思葭撇撇嘴,把灶台上留给自己的包子吃了,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放晴了,檐下还在滴水,江思葭轻手轻脚到齐归元房间外面瞄了一眼,人睡着,床边的包子和汤一样没动。 就这么不信任她?虽然情有可原,但她还是越想越生气,气鼓鼓收拾完包袱,临出门时看到灶房那间草棚,突然想起叶乘风的那个比喻,腾云现在风雨飘摇,就像一间茅草屋。 其实从整个院子就能看出来,帮会确实风光不再了,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变故,为什么成都只有齐归元一人守着,何况他本人精神状态也不算正常。 不过冷允之依旧称腾云为统战帮,既然还在统战之列,那帮会就没倒,柳鸣霄也肯定还在,这一点她倒是不担心。 江思葭笑了笑,现在她也没资格担心。 她到帮会登记处注销了那个假名,又到集市买了米、面、饼,还有一大块熏黑的腊肉和若干腌菜,借了小推车推回来,腊肉挂好,其余的堆在灶台上,见水缸快空了,又去水井边打水,注满后用盖子盖好。 最后看了一眼齐归元紧闭的房间,她轻轻拉上院子的门,走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江岸越走越高,大路收窄,江思葭望了一眼前方骤然拥簇的山峰,心知这就是瞿塘峡了。 日照当空,滩涂上的碎石和贝壳晒得发光,她找了个树荫乘凉,摘下斗笠扇了扇,喝一口水,把胡饼撕着吃。 好安静,她左顾右盼,揉着嚼酸了的腮帮子打开了地图。 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已经到了万岭滩,前面就是万岭寨、金汤寨...... 等等,这些不都是匪窝吗! 她一个激灵爬起来,手忙脚乱收拾水囊和干粮,难怪走了几里路都看不见人呢,哪个不长眼的会往这边走啊! 上一个落脚的村子在哪来着,她飞速掉头往回走,看见一艘小船从上游箭似的冲来,船头一斜,滑上了浅滩,撑篙的汉子跳下来,从船舱里拖出一大团挂着鱼的湿漉漉的网。 江思葭仿佛遇到了救星,她用力挥动着斗笠:“嗳——大哥,能坐船吗?” 那汉子回头,渔网撂在地下,深一脚浅一脚踩过来,精壮的胳膊水淋淋的,江思葭这才发现他胸前好几道疤。 她艰难地咽下口水,突然很想拔腿就跑。 那汉子上下打量她,粗声粗气道:“坐船啊,你去哪?” 她嗫嚅着:“去巴陵县,行吗?” “巴陵?”那汉子嘴角扯起一个痞笑,指着江水道:“一百多里路呢,你打算在船上跟我过夜?” 这话可真难听,江思葭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气性,皱眉说:“不坐了。” “哟,脾气不小。”那汉子还是笑,伸手就来抓她。 而江思葭早就瞅准了角度,肩膀一躲,照着他□□就是一脚,那汉子惨叫起来,夹着腿来追她。 真倒霉,江思葭一想起她把师父的蛇给了蓝雨瑶就心如刀绞,一边跑一边掏包袱,想找到那包在医馆顺手买的石灰粉。 “嘿,还跑!”那汉子一把拽住了她飘起来的发尾,她“啊”地后仰,被摔在了地上。 “跑啊,还跑不跑了,”汉子望着她吭哧吭哧笑,弯腰扯掉她胸前的包袱,一扒开,“哟,这么肥,老子今天走运,捡了条大鱼!” 江思葭被捆成粽子扔上了船,她刚才差一点偷袭成功,但石灰粉还没扬出来,那汉子就恶狠狠按住了她,反手扇了两个耳光。 很奇怪,她向来贪生怕死,但不知是这具身体的血性被唤醒了还是怎样,对方越是穷凶极恶,她反倒越是想扑上去干一场,那汉子给她蒙上眼罩,蹲在她背后系带子的时候,她用脑袋猛地往后一怼,竟把两百斤重的男人掀翻了。 手脚都被捆了不能动弹,她像弹簧一样蹦起来,整个身子压上去,趁汉子还没反应过来,用锤子开板栗似的,额头狠狠往他鼻子一砸,哟呵,红的黄的黑的白的,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她也来开酱油铺! “欠**的小娘们!老子剁了你喂鱼!” 那汉子红了眼,抹一把脸上的血,抓起竹筐里一把沾满鱼鳞的刀就劈下来。 那大概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江思葭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但对方撕裂的吼声戛然而止,“哐啷”,刀掉了,她能感觉到刀锋像刮鱼鳞一样从她大腿侧面削过去,有重物倒地,浓烈的鱼腥味占据了她的鼻腔。 江思葭知道自己得救了,可是她突然没有勇气睁开眼,像虾米弓着身子啜泣着,直到有人给她解开绳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笑:“刚才不是还很勇猛,现在想起来怕了?” 是唐飞星。她颤抖着睁开眼,泪水糊成一团,蹲在她面前的男人不知道忙忙碌碌收拾些什么,把软得像条死鱼一样的她扛起来,脚尖轻点,飞起的同时将那条船踢进水里。 江思葭上半身倒挂在他背后,吃力地抬眼,看见载着尸体的小船在漂向江心的同时逐渐四分五裂,最终被吞没。 她狼狈地靠在树下,被扇肿的脸颊火辣辣地疼,但她没心思管这些,唐飞星依旧衣冠楚楚,发型也纹丝不乱,只是略带嫌弃地弹飞护腕上一枚带血的鱼鳞,轻车熟路从江思葭的包袱里翻出一条手帕,递给她:“脏死了,擦擦。” “你怎么在这儿,”江思葭有气无力接了手帕,“又跟踪我,没完没了了是吗?” “没完没了?看来我应该等你变成一具尸体的时候再出手。” “那确实更合理,”江思葭皮笑肉不笑:“还以为你早就想把我千刀万剐了呢。” 唐飞星挑眉:“因为你给腾云报信?还是因为你骂了我?我接单很贵的,你的小命还不值钱。” “哦,”江思葭指了指江面:“那这个人是你自己杀的,别找我要钱。” 唐飞星一愣,哈哈大笑,把装了金砖票据的包袱丢给她,“叶乘风的钱比我还黑,可不敢要,你自己收着吧。” 他知道是叶乘风的钱,江思葭略有迟疑,叶乘风找过白马帮了? “如你所愿,”唐飞星一眼看破她的想法,幽默地说:“想不到你跟叶乘风还有交情,他的面子我少不得要给,不过瞿塘峡水匪横行,我也只是恰好经过,要是明天又来个打鱼的,那我也管不了。” “我呸!闭嘴吧乌鸦嘴!”江思葭最讨厌别人恐吓她,打开水囊喝了口水,望着远山发呆,她忽然问:“谢天意怎么样了?” “哦?难为你还记得他,”唐飞星阴阳怪气道:“还以为你铮铮铁骨浩气人,早跟我们划清界限了呢。” 江思葭白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她想谢天意肯定没事,不然唐飞星绝不肯救她。 她恢复了力气,走到江边洗脸梳头,一只棕色小瓶子磕磕绊绊滚到她脚边,唐飞星懒懒倚在石头上:“消肿的,看见你自己多丑了吧,跟猪头一样。” 江思葭倒了一点在手心里,凉凉的润润的,有点像芦荟胶,她抹在了脸上。 抹完轻轻吐出一口气,对唐飞星说:“谢了。” 她的表情是如此平静,唐飞星反倒不淡定了,他说:“你今天好奇怪,好像没精神。” “......差点死了的人,怎么有精神?” “我看你反抗的时候挺有劲的。” “用完了,所以现在没劲了。” 她说完,回头发现唐飞星也走到了大路上,她问:“你要一直跟着我吗?” “跟着你怎样,不跟着你又怎样?” 江思葭十分诚恳:“跟着的话,我放心大胆往前走,不跟着的话,我就回去找最近的村子歇脚,明天再打听有没有别的路绕过瞿塘峡。” 唐飞星听懂了,顿时笑得老奸巨猾:“想让我给你当保镖,打算出几张票子?” 江思葭主打一个真诚就是必杀技:“我有几张票子你最清楚,多了没有,全拿去也行。” 唐飞星不客气地伸手:“行,都给我。” 江思葭暗暗咬牙,赌一把!她把叶乘风给的钱袋放在唐飞星手心里,眼睛都没眨一下。 唐飞星一直全神贯注盯着她,漆黑尖锐的指虎收拢,像一朵铁线莲蓦然收紧,吞没了那枚金丝绣的钱袋。 江思葭心痛得要死,但是假如再碰到一次水匪,命都没了,留着钱能干嘛呢? “行,这单我接了,”唐飞星悠然道:“我在行内信誉一流,包你一路平安,不过,我有个问题要问。” 他指了指她身后背着的那把几乎缠成一条棍的剑:“你把剑包这么严实,是生怕自己在敌人面前抽出来吗?” 他的讥笑显而易见,但江思葭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有剑鞘,不包严实点,我怕伤到自己。其实带着它也只是图个心理安慰,因为我不会用剑。” “嗯,这倒是匪夷所思,”唐飞星抱着双臂,靠在石头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叶乘风明明说你是个高手来着,虽然手段不甚光彩,总是躲在角落偷袭他,但能偷到他也算本事——哈哈,别瞪我,这是他原话。” “我掉下山崖了,大难不死,但一身武功废了,这个解释您满意吗?” “唔,一般般,”唐飞星用指虎敲着小臂上的护甲,笑眯眯道:“我觉得可以编得更复杂一点,比如因爱生恨、负气出走,最后走火入魔,散去一身修为,终获内心平静。” 江思葭:“......” “爱信不信,随你怎么说。” 她大步往前走,唐飞星端着弩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望着两侧的山林,倒真像个保镖——只不过有点吊儿郎当,而且十分碎嘴。 他又孜孜不倦地问了江思葭离开腾云后的很多事情,最后话题转到柳鸣霄身上。 “你知道,我不是个喜欢八卦的人,何况你现在算我的雇主,不过假如以后关系会更进一步,那我就少不得要多问几句。” 又来了,他说话惯会拐弯抹角,江思葭忍无可忍:“什么关系更进一步?你放尊重点。” 他惊讶道:“我说的是哥哥和弟妹的关系,你想哪去了?” 江思葭:“......那不可能,你死心吧。” 走了两步又补充道:“让谢天意也死心,你们多劝劝他。” “好绝情,”唐飞星笑道:“可你对柳鸣霄貌似不是这个态度。” “废话,你对前妻没感情?” “当然没有,要是有,何必分手?” 江思葭真没招了:“唐飞星,你到底在试探什么?不管我对柳鸣霄什么感情,我都不会选谢天意。” 她眼神出奇地认真:“我对恶人谷没有深仇大恨,不管是谢天意、叶乘风,还是你和李惟骥,如果可以,我想我们都能做朋友,可是一旦阵营开战,我会毫不犹豫站在浩气盟这边,永远都是。” “是吗,”唐飞星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我们这些人么,相信你不会手软,但假如是老四呢,有一天你和他兵戎相见,你也这般绝情?” 江思葭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不会伤害他,但别人我管不了。” “可他要管我们,”唐飞星笑意更深,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可怜的老四,你说,假如你是我,该怎么拯救这个糊涂老弟,让他免受灾厄呢?” 江思葭警觉地看向他的手部动作,后退两步:“喂,拿钱办事,你说过保我一路平安的!” 唐飞星无辜地抬起双手,将弩机向上举着:“是啊,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最好是!” 江思葭咬牙切齿,赶紧继续往前走,步子跨得又大又急,时不时回头瞄一眼,看他有没有别的小动作。 唐飞星就是一个纯坏心眼的大变态,她得尽快赶到巴陵——不,到不空关就行,赶紧摆脱他,不然迟早被冷箭射死! 一直倔强地走到天黑,唐飞星见她宁愿摔跟头也要摸黑继续走,终于看不下去,一手搭上她肩膀:“喂。” 才说一个字,她瞬间弹跳起来,应激大喊:“干什么!你干什么!别碰我!” 小路狭窄,她这一退,险些跳到深涧边缘,唐飞星及时抓住了她的胳膊,单手将她扯回来:“瞿塘峡走不了夜路,老实点,我去找个能睡觉的地方,天亮再走。” “谁叫你突然抓我。”江思葭小声嘀咕,但大晚上的,又是荒郊野外,唐飞星身边实在太有安全感,本来是他扯着她,后面就变成了她贴着他,紧紧抱着胳膊不撒手,走一步,跟两步,连腿都像绑一块了似的。 唐飞星本来想嘲笑她,但他夜视甚佳,看见江思葭缩着脖子,一脸惶惶不安贴着他肩膀的时候,一句话到嘴边,竟没说出来。 他很快找到了一处避风的山洞,只有石头没有干草,好在环境干燥,江思葭摸到地上不是湿的,便放心地铺开四个包袱,充当床垫。 唐飞星说这一带野兽多,最好不要生火,江思葭点点头,掏出胡饼和咸菜给他,他嗤道:“我没你这么好养活,什么玩意,狗都不吃。” 江思葭:“行行行,就你臭讲究,那饿着吧。” “饿不着。”唐飞星慢悠悠道,江思葭看不见他的动作,但忽然闻到了肉脯的香味,她立刻凑上去:“你在吃什么?” “不告诉你,”唐飞星的声音倏然飘远,应该是躲开了,“怎么,想吃我的?” “谁想了,少自作多情!”她嘴硬道,专心啃饼,让鼻子几乎埋在饼里,这样就闻不到馋人的肉味了。 两人吃完饭就各自睡觉了,江思葭睡在最里面,唐飞星则卧在洞口,她翻来覆去,发现完全听不到唐飞星的呼吸声,顿时有种曝身荒野的恐惧感,轻声唤了他一句,唐飞星懒懒应道:“怎么,有蛇进来咬你了?” 他这么一说,江思葭立刻坐起来,仿佛真有蛇似的,她怒道:“你别吓我行不行?” “自己胆子小还怪别人,”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那我要是告诉你,这山洞外边还有悬棺——” “唐飞星!”江思葭快哭出来了:“你再说,我真揍你!” “哦,那我走了。” “混蛋,你收了我钱的!” “哈哈哈哈......” 江思葭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听见唐飞星沉沉的笑声由远及近,有个软软的东西戳了戳她的膝盖,她后知后觉那是他的手指,唐飞星脱了手套。 “虽然逗你也挺好玩,不过我也是要睡觉的。”他说,江思葭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大腿边,靠得很近很近,她一颗心瞬间放下来,重新躺好后,又偏头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唐飞星。” “再喊我真抓条蛇咬你。” 这回他的声音就在耳畔,江思葭莫名其妙笑起来,就这么闭上眼睛安心睡到了大天亮。 或许是因为唐飞星昨天晚上还算有点人味,江思葭看他顺眼了不少,赶路时不再如同惊弓之鸟,和他并肩走着,偶尔还聊起了风景。 “你以前在十二连环坞当过卧底,宫傲真那么丑吗?” “真丑,我看一眼三天吃不下饭。” “哈哈哈哈哈……那于睿的雕像呢,你也见过咯?” “当然见过,怎么说呢,和清虚子本人七分像,剩下三分是宫傲本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什么幻想?” “男人对女人某些部位的幻想。” “......幻想这个有用吗?他跳起来都够不着。” “哈哈哈哈哈.....” 托他的福,一路上还真没遇到危险,有几个奇怪的路人经过,看见江思葭时面露贪婪,但目光一到唐飞星身上就老实了,毕竟他腰上明明白白揣着一件杀器,道上混的,不至于连唐门的东西都认不出来。 前面树荫掩映处,江思葭看见了熟悉的箭塔和蓝色大禹鼎的旗帜,她立刻雀跃起来:“天哪!是不空关!” 唐飞星笑眯眯看着她,表情没什么变化,心情还是一样的好。 “那你不能再往前走了,”江思葭严肃地按住他:“关隘外围有浩气盟骑兵巡逻,被他们发现的话,你就难脱身了。” “多谢关心,”他挑眉:“只要我想走,还没人拦得住。”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金色钱袋,示意她收下。 江思葭愣愣地盯着那个钱袋,突然变成了结巴:“啊,你、你......给我?” 唐飞星靠近了一步,不由分说塞进了她包袱里,可是那更像是一只兔子,否则为什么她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跳?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可是唐飞星却惬意地将眼光抛向了她身后,不紧不慢地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啊,柳帮主,我来送送你的老相好。” 江思葭定在原地,如遭雷劈。 在咴咴嘶鸣中,她缓慢地回转了身子,一队高大的骑兵在远处望着他们,除了最前面的那个人,其余都头束蓝巾、身披银甲,手里捏着长枪,看上去蓄势待发。 而前面的那个人,她几乎不敢相认。 彻头彻尾的圈套,唐飞星早有预谋,江思葭双手紧握成拳,抬头时眼里都含了泪花,她怒火冲天,一拳挥向还在原地坏笑的男人: “混蛋,去死吧!” 爱搞事的黑心炮哥,咱就好这一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12章 第十二章 唐飞星说得没错,只要他想走,没人留得住。江思葭一拳挥过去,上一刻还岿然不动的男人凭空消失,仅留下一个飞旋的轮盘机关,她带着鱼死网破的力气扑过去,脚下一时刹不住,径直从坡上滚了下去。 多亏此处草木茂盛,她斜着滚出光秃秃的大路,背心撞在一丛野生芭蕉树上,因为前胸后背都有包袱减震,她倒不觉得多疼,只是天旋地转的晕眩,昨夜不空关大概下了雨,芭蕉树生气地洒了她一身的水。 好丢脸,为什么偏在那个人面前丢脸? 江思葭晕得不能动弹,双目失神盯着顶上一片穹庐似的绿叶,她现在一点也不恨唐飞星幼稚的反间计了,她只恨他为什么不顺便把她带走。 眼前的芭蕉叶子倏然掀开,江思葭慌忙抱头,用两条胳膊死死捂住了脸。 都是徒劳,她这点力气哪抵得过抡大刀的铁手,柳鸣霄轻而易举把她从湿漉漉的芭蕉丛里挖出来,扶她坐正,掰开手,一张哭得惨兮兮的脸映入眼帘。 “......是你。” 他嘴唇抖动,喃喃道:“真的是你。” 江思葭没听清,正准备抹抹眼泪,手臂一折,被他抱了个满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甚至像安抚孩子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江思葭懵了片刻,很快因窒息而挣扎起来,她艰难地梗着脖子,从男人宽厚的肩膀里救出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劫后余生般大口吸气。 “对不起。”柳鸣霄放开她,见她脸都憋红了,似乎不堪重负,略一思索,三下五除二解下了她身上的包袱。 就这么无比自然地挎在了自己肩上。 搞什么?太奇怪了,他好像很高兴她回来,而且仿佛没看见唐飞星。江思葭满脑子都是震破耳膜的心跳声,被扶起来的时候根本不敢抬头,她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落在柳鸣霄眼里却被解读成了另一个意思。 “走不动?我背你吧。”他低声说,一步挡在她跟前,先弯腰将她两只手挂到自己脖子上,再精准地勾住她的膝盖弯,江思葭只来得及“啊”了一声,整个人就被他颠到了背上。 为什么这么殷勤? 江思葭愣愣地望着他的后脑勺,想起柳鸣霄从来没有跟她主动亲密过,哪怕是情缘以后,两人独处的时间都很少。 他基本一上线就是开团,攻防、战场、吃鸡、教萌新,谁找他都是有求必应,江思葭看他忙得团团转,自然也不好意思提出一起去苍山划划船看风景。 他俩情缘的时候也只是在帮会说了一声,后面有人起哄,柳鸣霄很少回应,她也觉得躁得慌,打个哈哈就揭过去,后来大家都习惯了他俩低调的风格,没人再提这段特殊关系,还像从前那样相处。 唐飞星说她是帮主夫人,天可怜见,以前还真没人这么叫过她。 柳鸣霄掰开她手的时候眼里是失而复得的惊喜,哦对,那也没什么特别的,每个消失一段时间的亲友回归,他都会这样欢迎的。 江思葭把脸埋进他蓬松的马尾里,吸气、呼气,有皂角的清香,她感到一阵苦涩的甜蜜。 “你不问问我从哪里来么?”她低声说。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他接得很快,语气自然,好像早就预备了这个答案。 “那唐——”她意识到自己嘴快,“呃,刚才和我一起的那个人,你认识么?” 后半句声音很低,要不是柳鸣霄耳朵就在她嘴边,恐怕根本听不见。 他脚步停顿了,微微侧头,看见自己肩上江思葭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略一沉吟,“认识,白马金羁的副帮主,他送你来的?” 江思葭犯了难,她不想把成都发生的事告诉柳鸣霄,但又不知道怎么圆,一时烦躁,索性埋头不答,还在柳鸣霄的头发里拱了拱。 其实这近乎撒娇,但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可柳鸣霄反而放慢了脚步,好像有意多给她一些时间。 “他有没有谈条件,要挟你?” “没有,但他骗了我,他假装跟我偶遇,借着给我当保镖的机会同行,故意让你看到我跟他在一起,他就是个卑鄙小人。” 江思葭一口气说完,突然发现自己又说了真话,而“故意让你看到我跟他在一起”这句话怎么听都有点暧昧,她和柳鸣霄已经分手了,她那幽怨愤懑的语气却像在对情人告状,有人欺负她。 “那无妨,”柳鸣霄说:“他有没有给你吃东西?” 吃东西?江思葭立刻想到了昨晚香腻腻的肉脯,怎么,柳鸣霄的意思是唐飞星可能给她下毒? 她突然一阵后怕,拼命回想一路上唐飞星有没有疑似下毒的机会,柳鸣霄没听到回音,语气突然严肃:“他给你吃了什么?” 江思葭连忙否认:“没有,我没吃他的东西。” “要提防,”柳鸣霄皱眉道:“唐门的手段我是知道的,等会进城,让弈心给你看看。” 到了骑兵队伍跟前,他把江思葭扶上马,自己也随后登上马鞍,双手环绕到她胸前握紧缰绳,一夹马肚,身下的骏马立刻仰头咴鸣,嘚嘚奔跑起来。 江思葭没骑过马,而且有点恐高,被柳鸣霄掐着腰一把举到马背上的时候就惊呼了一声,虽然他很快也坐了上来,还把她紧紧圈着,但她仍觉得没有安全感,尤其马儿一跑起来,她死死抓住马鞍前面的桩头,感觉自己像迎风摇摆的野草。 她仰头对柳鸣霄大声说:“下次我要坐你后面!” “为什么?” 柳鸣霄垂下头,贴近她的脸,于是听到一句哭腔:“我要抱着你!” “你怕?”柳鸣霄愣了,脑子里大概在回放以前江思葭策马奔腾的画面。 他一边看路,一边抽空瞥了江思葭一眼,脸上浮现一片疑云。 但还是腾出一只手圈紧了她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鞍上。 到了不空关城外,江思葭下来的时候腿还有点软,柳鸣霄稳稳当当接住,替她把散掉的头发别到耳后,粗糙的指腹从鬓角那片细嫩的皮肤一路擦过去,激起一阵轻微的颤栗。 江思葭脸都烧起来了,抬头发现柳鸣霄还在深深地凝视她,可目光是探究的,而非深情和亲昵。 她想起自己灰头土脸滚了一路,赶紧用手掌擦自己的脸,一边问柳鸣霄:“我脸很脏是不是?” 柳鸣霄摇头,把她虐待自己的手扯下来,“不脏,进去洗洗,换身衣服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江思葭感觉他目光又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 城门打开,一个紫黑色的人影咻咻咻冲出来,伴随着一阵意义不明的大喊大叫,江思葭刚回头,就险些被来人扑倒。 幸好柳鸣霄跟一堵墙似的接住了她俩。 孙弈心含泪握住她的双手:“思葭,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又气恼地看了一眼后面的柳鸣霄,对她语重心长地说:“下一个更好,兔子不吃窝边草,咱以后找外边的,这次回来了就别走了啊。” 江思葭上一秒还想哭来着,又被她逗乐了,哈哈笑着回了一个拥抱,“嗯呢,不走了!” 要不然怎么说人是感情动物呢,江思葭说着眼圈又红了,孙弈心是她来腾云后关系最好的朋友,转服前她也犹豫过,要不要跟孙弈心留言,对话框打开了好几次,最终还是狠心注销了社交账号。 看着眼前这张情真意切的脸,江思葭五味杂陈,罢了,既然老天安排让她回来,那就再陪他们一段时间吧,咳咳,像齐归元说的那样,虽然不能和他们并肩作战,在帮会里搞搞后勤也行啊。 “对了,”江思葭猛然想起一件事,抓着孙弈心问:“齐归元出什么事了吗?我在成都碰见他,但他好像......呃,不认识我。” “啊,你碰见他了,”孙弈心踌躇了一下,面上似乎有些不忍:“齐道长他......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你走了以后不久,他也消失了几天,回来时须发尽白,脾气也时好时坏的,感觉像......” 江思葭注意到她一直在瞟柳鸣霄,大约是碍于他面子,不好直接说他兄弟精神失常,江思葭一副了然的样子,正要给她递台阶,柳鸣霄率先接了话头:“失心疯,我本意是送他回华山,但他不肯离开腾云,自愿留守成都。” “好吧。”江思葭震惊于他这么直白地讲出来,回头看孙弈心,对方也悄悄吐了吐舌头。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道:“我看他一个人在成都,生活自理倒没问题,但过得实在清苦,也没个伴......帮会其他人都在不空关么?” “是呀,”轮到孙弈心抢答了,谈及这个话题,她眉宇间有一丝疲惫:“我们驻扎不空关,整整七个月了。” 局势很紧张么?江思葭想接着问,但柳鸣霄打断了她们,“好了,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进城再说。” 孙弈心又对她吐了吐舌头,江思葭默不作声瞄了一眼柳鸣霄,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 不空关内部比她在游戏里看到的要大很多,房屋林立,各类生活场所和防御设施齐全,是一座成熟的军事堡垒,江思葭一进去就看到了无数熟悉的面孔,帮会众人有的在巡逻、有的在推车、有的在修粮仓,还有几个在高高的哨塔上,听见后方一阵骚动,回头却看见大伙是在热烈欢迎某人,辨认出来后,也在上面振臂高呼:“喂,思葭,你回来啦!” “是!我回来啦——” 江思葭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重要,她哭着拥抱了每一个跟她打招呼的人,场面近乎失控,孙弈心不厌其烦地替她一遍遍解释:回来了,从成都来的,哎呀就是出去散散心,没吵架,不会走了。 俨然是贴身小助理或经纪人。 柳鸣霄一直站在人群之外,目光沉沉落在江思葭哭花的脸上,有人吹了个口哨,搭上他的肩膀,“你带回来的?哟,大包小包,都是她的?” 柳鸣霄制止了他扒拉包袱的手,“关外巡逻碰到的,别碰人家的东西。” “远道而来啊,刚巧被你接到了,这么有缘?” “别闹。” 那藏剑青年笑道:“问问怎么了,只怕某人余情未了。” “都是亲友。” “行,”他耸耸肩,“那齐归元呢?他一直说江思葭死了,现在人回来了,他的病应该好了吧。” 柳鸣霄眉头拧了起来,不快地瞥了他一眼:“还追着这事不放?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好好,”叶倾山笑嘻嘻地举起双手,“都是兄弟,随便八卦一下,不说了。” “楚游呢?” “飞鸟道有恶人劫镖,她带小队去了。” 柳鸣霄看了一眼天,“天黑之前还没回来的话,记得去接应一下。” “知道啦知道啦。” 见江思葭那儿还热闹个没完,他走过去,“先散了吧,各做各事,晚上食堂加几道菜,酒管够。” 声音不大,但一开口众人就安静下来,说完后人群有短暂的沉默,似乎被一块丢下来的石头砸晕,还是孙弈心先举手欢呼起来:“好啊!吃肉喝酒喽!” “老大说可以喝酒了!” “喝啊!一醉方休!” 大伙高高兴兴散了,巡逻的巡逻,推车的推车,个个都有劲多了,江思葭期期艾艾多看了柳鸣霄一眼,想跟他说说话,结果人家会错意,把包袱递了过来。 江思葭无语凝噎,被孙弈心推去了澡堂。 时候还早,澡堂空空如也,孙弈心熟练地提来热水,两人在相邻的隔间一边洗一边聊。 “哎呀,你回来得太是时候了,帮会的禁酒令再不解,我就要以身犯法去孤山集偷喝了。” “怎么还有禁酒令,柳鸣霄下的吗?” “是啊,除了他还有谁,”孙弈心的笑声有点苦:“守城最忌喝酒误事,下禁令也是情理之中,但大伙绷了这么久,真的该放松一下了,这两个月不少人跟我说浑身乏力睡不着觉,要我开副药,这怎么开?” “我也累,人手不够,大夫都要放哨站岗,方才柳鸣霄带你回来,我正巧在瞭望台上交班,一眼瞅着你了,哎呀,人逢喜事精神爽,又想到晚上喝酒吃肉,我这会都不困了。” 江思葭着实吃了一惊,叶乘风那句讥讽的笑言犹在耳畔,她斟酌再三,问道:“不能向统战请求增援?” “哈哈,那群饭桶顶什么用,”孙弈心语气愤恨起来:“都躺在武王城数钱呢,我们苦苦支撑这么久,没钱没粮,要不是每天都有零零散散的好心侠士从巴陵运物资过来,不空关早破了。” “那浩气盟呢?既然统战不作为,上面……” “都是大人物,我们这些小喽啰哪见得着,还不是听统战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思葭沉默了,氛围一下凝重起来,偌大个澡堂里,只有水流和擦洗的簌簌声。 半晌,孙弈心吞吞吐吐说:“你别问柳鸣霄这些事啊,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他又要说我口无遮拦动摇军心了。” “好,我什么都不知道,”江思葭擦干头发,穿上宽松的衣袍从隔间出来,正好和孙弈心撞上目光,她忧心忡忡问:“那今晚喝酒开宴,得留下放哨的人吧?” “放心好了,”孙弈心笑道:“他们几个帮主都不会沾酒的,何况喝酒也是轮班制,一半今天喝,一半明天喝,不过咱俩嘛,肯定是第一班!” 如她所言,天一擦黑,大堂里灯火通明,十几条长桌拼在一起,什么烧鹅烧鸡炖鸽子,野猪野鸡野兔崽,甚至还有蛇羹和炸知了,江思葭尝了几筷子,缺油少盐,实难下咽,可是大伙都欢欢喜喜吃着,好像饿了两三年刚放出来。 “喝呀,”孙弈心端着缺了口的酒碗戳她胳膊肘,一脸陶醉道:“我一闻就知道是陈年状元红,味太正了!” 又搂着江思葭的脑袋压低声音道:“上回孤山集来求我们剿匪,叶倾山带人端了两个贼窝,缴了好多东西回来,唯独没看到酒,我就知道他们肯定藏起来了,嘻嘻,我今天要喝个底朝天!” “你悠着点,喝急了容易醉。”江思葭一边拍她背,一边环视长桌四周,柳鸣霄没来,叶倾山和楚沧月也不见人影,果然如孙弈心所说,他们不会沾酒。 在座的只有三十多个,按轮班制算,那腾云现在岂不是只剩七十来号人? 哦对,还有npc,她想起柳鸣霄巡逻时带的那队浩气盟骑兵。 酒过三巡,在场的都喝高了,孙弈心抱着酒坛挨个划拳敬酒,江思葭被面前那几道腥膻的野味熏得难受,悄悄挪开椅子,自个出去透气。 今夜星汉灿烂,峡谷吹来的风却很冷,她裹紧衣服,隐隐听见悬崖下江涛拍岸。 走出二道门,转到那棵大榕树下,黑黝黝的三座圆锥顶粮仓,其中一个塌了半边还没修好,江思葭摸黑登上吱呀吱呀的木梯,往那黑洞洞的窟窿里瞅了半天,什么也看不见,只闻到暖烘烘的木屑香气和陈年稻谷的霉味。 一时惆怅,攻城先毁粮,白天她就注意到了,好几个人在搭梯子修粮仓,另外有人推车运粮草,麻袋边缘磨得稀稀烂烂。她微微叹气,谁知道他们已经补了多少回了呢? 江思葭扶着仓壁小心转身,脚下咯吱一声,栈道有块木板松了,她一脚踩空,双手划船似的在空中扑腾一会,还是栽了下去,吃了一嘴的积灰的稻谷粒。 “咳、咳咳……”她欲哭无泪咳了半天,恍然听见粮仓在有人在低声笑,警觉地仰头一看,栈道上可不是有条黑影? “别怕,是我。”那黑影蹲下来,伸出一只手。 哪怕他没有出声,江思葭看身形也认出来了,高高的马尾、敞开的如火焰般矗立的毛领子,更遑论在星光下熠熠生辉的狭长耳坠,她把手递过去时有种破罐破摔的沮丧。 真倒霉,又被他看到了。 柳鸣霄把她捞上来,像救一只落水小狗似的帮她拍掉身上的灰尘,江思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想揉鼻子,柳鸣霄不知从哪变出一件披风,把她严严实实捂紧。 “看你半天了,为什么不喊救命,前面就有巡逻队。” 江思葭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怕人发现了丢脸,毕竟现在丢都丢了,她直接岔开话题:“你在值夜?” 柳鸣霄指了一个方向,“对,我本来在那儿。” 黑灯瞎火的,江思葭也看不清,只能凭记忆猜他是在说一道门的箭塔。 “要值一整夜吗?” “下半夜有人跟我换班。” 江思葭没话说了,但她不想走,而柳鸣霄也没急着回箭塔,一时静默无言,说不清是谁陪谁。 就在她绞尽脑汁再欲开口时,墙外一声重物落地,柳鸣霄倏然立起,双刀已在手。 只听有人虚弱叩门:“救、命……飞鸟道……楚帮主、还有叶帮主……被埋了。” sorry国庆出去玩了,恢复更新![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13章 第十三章 柳鸣霄只带了九个人去飞鸟道。 报信人拼着最后一口气说了敌方人数和陷落地点,柳鸣霄迅速塞了一粒保魂丹,吩咐江思葭把人带回去。 她问,那你呢? 一声尖锐的哨响,柳鸣霄放下骨哨,说照顾好后方,别担心他。 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不能再跟他上战场,孙弈心已把诊脉结果告诉他,江思葭吞吞吐吐,还是沿用了在白龙坠崖那套说辞,柳鸣霄默了一会,待孙弈心走后,她听见他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江思葭浑浑噩噩背着人往医馆走,两侧城墙的火把依次点亮,不断有禁卫队从二道门出来,她实在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柳鸣霄刚骑马出了城。 对面明明有三十来个,楚游的五人小队陷在了里面,叶倾山去接应,那么灵活的身手也没能突出重围。困而不杀,摆明是陷阱,江思葭不信柳鸣霄没想到这点,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去了。 不空关已全面戒严,江思葭不清楚帮会留守的到底有多少人,但一切井然有序,哨塔和工坊都有人站岗,医馆值夜的大夫是一个药宗弟子,江思葭觉得眼生,但一时没空问名字,把伤者扶上床就匆匆去了宴会正厅。 满桌狼藉,果然都喝得东倒西歪,她和另外几个赶来的帮众一起把人抬回宿舍,抬完又马不停蹄回来收拾杯盘,热汗蒸腾,累得在墙角坐了一排。 旁边穿银灰色衣服的少年直打哈欠,江思葭认得他,毕竟蓬莱正太在哪个帮会都是稀有物种,虽然交情不深,但她还是一下就想起了他的名字。 “方浔,你去睡吧。”另一个人说。 江思葭十分赞同,眼前这具身体怎么看都只有十二三岁,情况再危急,也不能压榨童工。 “上床也睡不着,不如跟你们一起守着安心。”方浔嘟哝着,抱着双臂慢慢垂下头,话落音就响起了轻微的呼噜声。 周围的人相视而笑,年轻就是好啊,倒头就睡。 都不愿意回宿舍,有人靠着墙打盹,有人拼了几条长凳,江思葭脑子还很清醒,跟他们静坐了一会,轻手轻脚走出去,仍来到医馆。 值夜的药宗弟子刚从隔间出来,他掀起眼皮看了江思葭一眼,嘴唇动了动,但气息微薄得近乎无声,江思葭从手势中勉强猜到了他的意思: 进去吧,随便看。 待她看完伤者出来,药宗已经伏在一灯如豆的案上睡着了。 江思葭想起孙弈心说,人手不够,大夫也要站岗,从药宗眼下的乌青来看,恐怕日日夜夜都守在医馆。 她走到门口,看见每个哨塔上模糊的人影,火把噼里啪啦燃着,浓烈的火光不断向夜空渲染,却很快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了。 头顶的月亮像一只渴睡的眼,她进不空关才几个时辰,却已深深感受到了这座城的疲惫不堪。 孤立无援,江思葭不敢想他们这七个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她进门给药宗披了一件衣服,将油灯轻轻挪到另一侧,代替他守着。 可她坐了一会又站起来,出去走两圈又回来,周而复始,她坐不住,一静下来就开始想柳鸣霄,游戏里只有重伤没有死亡,可这个平行世界呢? 万岭滩那把杀鱼刀落下瞬间带来的濒死感犹悬亘在心间,江思葭开始数柜子上的瓶瓶罐罐,一、二、三......二十八,数完了又走过去按高矮胖瘦顺序重新摆好,然后是散乱的医书、晒干的葫芦、墙角的药臼......待她终于无事可做,胸腔里又像火一样灼烧起来。 为什么会感到如此无力? 她抱着头,手肘抵在桌上,疯狂抓自己头发,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所有人最坏最凄惨的下场,猛然想起了她那把裹得严严实实的剑。 她还有剑! 一股奇异的力量促使她跑回宿舍翻出了和包袱捆在一起的剑,一边走一边解,长长的布条像绸带一样逶迤落地,她在通明的火把下仔细看那把银光闪闪的剑,突然福至心灵,对着虚空连环刺出几剑,出步、收步、回身,甚至无师自通挽了个剑花。 她怎么突然会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剑流莫问? 江思葭呆呆看着自己握剑的手,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人。 “你跟谁学的剑法?” 她回头,一个长发垂至腰间的青衣女子站在医馆门内,清癯瘦弱,面无血色,眼神却清明坚定。 肩披外袍,想必刚从床上起来,江思葭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怔怔望着她,拼命回想这是帮会里哪一号人物。 “你出剑的手法错了,力气不在实处,对面轻而易举就能把你的剑挑飞。” 她缓缓走过来,抓住江思葭的手腕一扭,另一手扶在她后腰,“出剑!” 江思葭照做,一击之下,果真觉得剑身稳了许多,且收剑时虎口隐隐发胀,似乎是震到的缘故。 “腰腹有没有感觉到热?” 江思葭低头看她手掌覆盖的地方,老老实实点头:“有。” 那女子收了手,满意道:“你悟性不错,是谁的门下?” 江思葭想了想自己入门时的称号,“......赵宫商?” “哦,赵先生,”她语气冷淡了不少,抬眼看江思葭:“我拜在真幻门下。” 真幻?江思葭苦思冥想了半天,虎躯一震,韩非池! 不会吧,两个老师不对付,连带着门下弟子也会相互看不顺眼吗? 天地良心,她除了得到赵宫商一个“遗音”的后缀称号,平时可啥好处都没捞着啊,做主线的时候赵宫商都不认识她呢! 好在那女子没再说什么,反而又细致地指点起了她的剑法,江思葭留意到她时不时地捂唇咳嗽,便关心道:“多谢你、多谢你,但身子要紧,你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那女子温和地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今天刚来的么?” 江思葭愣了一下,报上自己名字。 “噢,原来是你。”她开始上上下下打量江思葭。 “你是?”江思葭都迷糊了,难道这人是她转服后才进帮的,所以不认识她,但可能听人提过她? “杨应真,柳鸣霄的师姐,或许他有跟你说过我。” “噢——说过说过!”江思葭恍然大悟,柳鸣霄确实有个不常联系的师门,除了大师姐,其他人都不玩阵营,连攻防怎么排队都不知道,而这个大师姐呢,带他入门了阵营玩法后就半退隐了,柳鸣霄当初组建腾云的时候就想请她出山,可人家升职加薪后越来越忙,最终成为了帮会的一个传说。 柳鸣霄初逢江思葭时夸她玩得好:你是我见过所有莫问里的第二高手。 江思葭当即抠出一个问号:“请问第一名是?” “我师姐,不过她很少上线了。” 好一个忧郁的钢铁直男,这个初印象直接导致江思葭进帮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先入为主以为柳鸣霄暗恋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姐。 后面相处久了,才知道此男当时确实在忧郁,但忧郁的关键不是师姐,而是师姐走了,帮会缺莫问。 想起这些往事,江思葭觉得还怪有趣的,嘿嘿笑了两声,杨应真已然看穿,熟练地问道:“他是怎么跟你说我的?” “啊,他说你非常厉害,高手中的高手!” 这确实是真话,江思葭说出来完全没有犹豫,杨应真笑了笑:“算他识相,还以为会骂我不来帮他管理帮会呢。” “没有没有,”江思葭认真道:“他很敬重前辈的,尤其是你!他说师姐算他半个师父。” “是么,”杨应真笑笑:“你也可以叫我一声师姐。” “这不太好吧,”江思葭踌躇道:“其实我跟柳鸣霄已经分了......” 跟着他一起认亲戚不太好。 “那又如何,”杨应真挑眉:“你我同为长歌门人,我入门比你早,叫我一声师姐都不愿意?” “我......师姐好!” 江思葭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杨应真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咳嗽,江思葭正愁没法结束话题,连忙扶她进去,睡得迷迷糊糊的药宗醒了,定睛看见了两人,一下跳起来:“祖宗,你怎么又下床了!” 江思葭预感不妙,药宗果然阴沉地将矛头转向了她:“你带她出去的?” “我自己出去的,”杨应真似乎已经经历这种场面很多次了,叹气道:“一天到晚躺着,神仙也挨不住,你就行行好吧。” “我行好?我行好就不该同意你来!”药宗炮语连珠道:“早晚守不住,你非要趟这浑水......” 杨应真平静地打断他:“说好了不提这些的。” 江思葭一会看她、一会看他,眼珠子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突然发觉自己好像猜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药宗搀着杨应真进去了,江思葭忍了又忍,还是悄悄隔着帘子看了一眼,杨应真躺下后和男人说了会话,倏然勾住他的脖子,大概是......呃,可能要说悄悄话吧! 江思葭连忙一步跨远了,生怕打扰到两人。 药宗掀开帘子出来了,一看见她,本来缓和的脸色陡然又阴沉下来:“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不愧是一米九的长白山大人参,脸一黑就是雪崩前兆,这样的大夫面前,应该没人敢不遵医嘱吧? 哦不对,里面就有现成的一位。 江思葭假装没看到他嘴角疑似水渍的反光,飞速答道:“马上走!” 因为杨应真的这一插曲,江思葭的焦虑总算有了出口,回到正厅,灯仅剩一盏,说着守夜的人也基本都阖眼了,她把方浔身上盖的薄毯往上提了提,抱着剑靠墙坐下,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第二天一早,外面的喊声将她震醒,恶人杀进来了!她和其他人一样蹭地抓起武器爬起来,看见的却是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柳鸣霄。 叶倾山、楚游和其他人都被抬进去疗伤了,孙弈心顶着宿醉的头痛在医馆忙碌,江思葭心不在焉帮了一会忙,听见外面不那么热闹了,跑到门边看见柳鸣霄正一个人往宿舍走,她连忙追上去,把他拉到旁边的小屋里检查。 “怎么会,你真没受伤?”她二话不说把柳鸣霄上身剥了个精光,沾满了血的白狐毛裘衣松垮围在他腰间,她从前摸到后,除了几条陈年老疤,还真一道新伤都没有。 “我武艺精进了,很少有人能近我身。”他语气轻松,除了转圈的时候,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她,江思葭觉得他好像在故意逗她笑,可她笑不出来。 “这一点也不好笑,”她说:“你又不是铁打的,叶倾山和楚游都受了那么重的伤......” “我比他们两个厉害。” 江思葭更笑不出来了,气得打了他一巴掌。 “啪”,清脆的一响落在他宽阔的胸肌上,江思葭“嘶”了一声,连忙用手掌擦了擦大腿,以缓解那股针刺一样的痛感。 “我看看。”他来牵她的手。 “不要你管!” 柳鸣霄以前可不会跟她贫嘴,江思葭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本来还想再仔细检查检查,手都摸到他裤腰带上了,外面突然有人叩门:“老大!你在里面吗?” 江思葭吓傻了,这是个搬空的杂物间,除了几根烂木头啥也没有,她急得原地瞎转,突然被一只大手搂过去,眼前一黑,脸颊陷入一片温热的柔软,她懵懵地眨了三下眼,手乱七八糟往下一摸,妈耶八块腹肌,所以她脸贴的地方是......? 柳鸣霄沉稳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我在,刚脱完衣服,怎么了?” 江思葭感觉到自己的脸在迅速升温,虽然知道柳鸣霄这句话是在为不开门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但脱他衣服的是她,听上去就像在宣布她的罪状,她气恼起来,下意识又往他身上拱,像控诉,又像逃避,要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后面两人对答了什么,她完全没听进去,只记得柳鸣霄身上好暖和,热烘烘软乎乎,抱着手感特别好。 她脸颊太烫,就贴在他胸肌上降温,左边贴完了贴右边,自个玩了半天,才发现耳朵边没声音了。 外面的人早走了,她忐忑地往上瞄了一眼,柳鸣霄果然盯着她。 这下真成干坏事被抓包了,虽然那双眼睛里似乎带着笑。 “哈哈,”她干笑两声,顺势放开他,“天气真好......不是、嗯、那个、你赶紧去睡觉吧!” 柳鸣霄走了,江思葭逃回医馆,又兵荒马乱地投入另一个战场,伤者太多,七八个大夫忙得腰都直不起来,江思葭抱着木盆四处穿梭,分发干净的绷带、捡走血污的手巾,最里面的隔间躺着叶倾山,昨晚见过的高个子药宗正在缝合他腰上的贯穿伤,江思葭只瞟了一眼百草卷上那排亮闪闪的刀具,背后汗毛直立,捡完地上乱糟糟的血巾就跑了出去。 医馆门口已有人抬来三大缸水,灶房里也在源源不断送热水来,她看见方浔扶着墙弯腰大喘气,手里还攥着一只空木桶,便“啊”了一声,走过去说:“你这小身板怎么提得动水啊,快快,咱俩换换,你帮我洗巾子,我去打水。” 方浔没好气道:“谁小身板了?我练击水三千的时候,比你还重的石头都举得起来!” 哟,差点忘了你也是外功猛男呢,江思葭体会到了大人逗小孩的乐趣,笑道:“好好好,我说错了,那你休息一下好不好?我替你一会。” 方浔不情不愿交出空木桶,又说:“我洗东西很快的,你提一次水回来我就能洗完。” “是嘛?那我们比比看,走咯!”江思葭假装拎起木桶就跑,回头一看方浔果然当真,急忙忙往木盆里舀水呢,因为动作太急,一瓢水倒有半瓢泼在了自己身上。 真是个孩子,但这么小的孩子,就来跟着他们守城了,想想怪心疼的。 江思葭走到医馆背后的井边打水,缆绳吱呀呀转了一圈又一圈,她鼓足劲摇动着手柄,刚提上一桶水,耳边一阵风送来隐约的呓语,有点熟悉。 她坐在井沿上左顾右盼,循着声音的方向,蹑手蹑脚贴在了医馆的侧壁。 “......跟他们商量过吗?” “没有,商量就做不成了。” “难怪就你一个人没受伤,乘风......” “是。” 江思葭心头猛地一跳,顿时有种发烧的眩晕感。 但这低沉的声音她就算烧糊涂了也听得出来是谁的。 “亏你狠得下心......算了,我不干涉,但我现在.....恐怕帮不......只告诉了我?最好再找几个帮手,支持你的。” 那女子声音忽高忽低,时不时伴着轻微咳嗽,江思葭一开始还想冒险探头看一眼,但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 柳鸣霄在暗自谋划一件大事,或许和乘风达成了某种交易,她手心发汗,感到前所未有的惶然无措。 不会的,柳鸣霄是个宁为玉碎的战士,以前恶人打到武王城他都没有动摇过,眼下不过是丢掉不空关,他不会出卖帮会的...... 她很想为这场谈话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杨应真那句“亏你狠得下心”反复鞭挞在她心上,究竟是什么事,需要他狠心背离所有人? 江思葭脸上愁云密布,心头的阴霾也越来越重,而一道惊雷紧接着劈下来—— “我还有思葭。” 柳鸣霄这样回答。 还是决定给小江开个金手指,不然一直不能打架多遗憾啊[彩虹屁] 已经脑补了一千字思葭暴打叶乘风了,就你小子带头欺负浩气啊,都得死! (疑似吃拼浩饭中毒之前的幻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14章 第十四章 孙弈心背着手悄悄接近江思葭,踮脚弓背,在她快要察觉的时候倏然跳到跟前,手一摊:“锵锵锵——看这是什么!” 江思葭低头,一把红艳艳的野果。 “能吃吗,叫什么?”她瞟了一眼,还是不紧不慢地缠着右掌的绷带,语气平淡,听上去漠不关心。 “怎么弄的?”孙弈心凑上去看:“哎呀,真姐姐都说了练剑不能急于求成,你也太糟蹋自己了。” “正好,这果子就能治你的伤,滋润养颜,天天敷还能变白呢。” 不等江思葭说话,她手掌一捏,将那颗颗晶莹如玛瑙的果子碾碎了,去掉江思葭掌心的绷带,将鲜红的果泥涂在上面,江思葭有些嫌弃地皱眉:“......好恶心。” “不看就不恶心了。”孙弈心笑嘻嘻地把绷带缠上去,就像敷了一层药,江思葭无可奈何,左手提起靠在墙角的剑,“走吧,我也累了,上楼睡觉。” “我看你是累坏了,怎么一天到晚提不起劲......但一到练功的时候,又跟走火入魔了了似的。” 江思葭漫不经心应着,孙弈心一步跨上去,张开双臂堵在前面:“思葭,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说了很多遍了,”江思葭垂着眼:“我想找回失去的武功,跟你们一起上阵杀敌,不行么?” “行,当然行!”孙弈心叫道:“可是你看上去太消沉了,真姐姐说你进步很快,你却从来没高兴过......” “好好好......你小声一点,”江思葭举手投降,用恳求的语气轻声解释:“我只是累了,一累就只想瘫着,没有力气去跑去笑去闹,我又不是叶倾山,掏了肠子还能站起来跑三圈。” 孙弈心愣了一下,突然放声大笑,江思葭嫌丢人,拉扯着她就要上楼,眼一抬,叶倾山慢悠悠出现在楼梯拐角,“哟,什么事这么高兴,说出来大家一起乐乐呗?” 孙弈心:“呀,掏肠兄!” 叶倾山:? 江思葭干笑两声:“哈哈,你从哪冒出来的?” 好不容易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江思葭威逼利诱孙弈心以后不准对着叶倾山喊这三个字,孙弈心鼓着腮帮子连连点头,但江思葭一关上房门,又听见了外面陡然高昂的笑声,她闭上眼,决定听天由命。 把剑搁在桌上,从二楼窗户往下看,日光和煦,树荫下摆了几桌叶子戏,孙弈心三步做两步冲上去:“战况如何!上把谁赢了?” 手拍在两个人的肩上,左边的人险些扑倒,回头笑骂道:“故意的是吧,给你家衡哥儿出气呢?” 孙弈心肉眼可见扭捏了起来,瞟了一眼对面专心看牌的霸刀青年,对说话人凶巴巴道:“再胡说,咒你输得裤衩都不剩!” 下面的人还没笑,江思葭先笑了,随后懒懒地倒在被褥上,掰着指头一算,距离上次飞鸟道劫镖才过去四十一天,但对她来说漫长得仿佛一年。 柳鸣霄带回来的人无一例外都是重伤,但多亏了各类神丹妙药,身体疗愈速度快到令人不可思议,他们被抬回来后就像回到了复活点,江思葭亲眼见证了他们的血槽由空注满的神奇过程。 像叶倾山被捅了个对穿,楚游双腿折断,结果不出十天都能下地了,江思葭目瞪口呆看着楚游在训练场提枪上马,回医馆一问,原来之前让她天天给楚游膝盖涂的那黑乎乎玩意叫黑玉断续膏。 如雷贯耳啊,失敬失敬,她当时还以为是什么高级碳化芦荟胶,江思葭一脸讨好地去找那位神通广大来自北天药宗的凌大夫:“您行行好,再让我看一眼呗?” “不给,”凌天风面无表情:“你腿没断,拿十两黄金来换。” “楚游让我来的,她腿疼!” “让她自己来。” “她疼得下不了床了!” “爬着来。” 哈、哈、哈,凌天风这家伙就是这么气人,也不知道杨应真怎么降服这个冷脸男的,不过倒也可爱,江思葭进入梦乡前迷迷糊糊露出一个笑,帮会里每个人都可爱。 但是,在这貌似岁月静好的日子里,她总是惴惴不安,孙弈心说恶人没再来骚扰是因为主力被调去了金门关,看起来其他人也这样认为,孙弈心宽慰她:恶人战术调整是常有的事,这七个月以来腾云也并非时时备战,正所谓张弛有度,要是真的连喘息机会都没有,神仙也守不住。 江思葭不置可否,但也没再提出过疑虑,她每天勤勤恳恳练剑、巡逻、放哨,不空关日渐松弛下来,除了禁酒令照旧,柳鸣霄甚至默许了大家去孤山集改善伙食。 她起先也犹豫,但架不住美食诱惑和对自由的向往——不空关很大,但四四方方一个城,待久了都会烦的——她和孙弈心老大爷似的背手逛街,在酒楼里还撞见了另外一拨出来吃饭的人,双方默契地相互交换眼神,都没有开口说话。 如此新奇的体验甚至有点像中学时代翻墙出来上网,人一下年轻了十岁,江思葭承认自己也有点麻痹了,可她还是问了孙弈心一句:“柳鸣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另外两个帮主呢?” 两人正提着打包的吃食路过集市门口的茶馆,孙弈心一副“你想太多”的表情,把嘴往旁边一努——江思葭扭头,看见长满栗子树的山坡上,叶倾山正拿着生肉引诱一只对他呲牙的小猞猁。 “嘬嘬嘬,小宝贝,跟着我每天都有肉吃哦。” 江思葭:“......” 孙弈心笑道:“楚游这两天也在忙着钻研菜谱,说是要给我们打只金背猿回来红烧吃——呃啊,猴子肉我可下不去嘴,亏她想得出来。” “金背猿?”江思葭想起这玩意和猞猁一样在孤山集附近遍地都是,但放眼望去,除了叶倾山逮着的那只猞猁,什么动物也没见着。 “嗯哼,长得特别丑,不过我听老人家说,这种猴子通灵,吃了它肉的人就会开口讲真话。” 江思葭一愣:“有谁吃过么?” “不知道啊,我也是听说,金背猿住的地方很隐秘,我碰巧见过一次,咻的一下就消失了,跑得比马还快,但那张丑脸一下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实不相瞒,它让我想起了我还在万花谷接诊的时候,有个大老远跑来的中原人坚称自己的脸是怪病所致,治好了就会英俊如初,我说你来晚了,要是早几年,赶上康雪烛还在这儿做客,肯定能把你的脸弄好......” 江思葭:“......什么地狱笑话。” 她们东拉西扯,走到了不空关西侧城墙的一处狗洞,孙弈心毫无负担地钻进去,丝滑得像一条回到许愿池的鱼,而江思葭心事重了几分,进去的时候被卡住,孙弈心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拉进来。 吃食都分给了今天即将值夜的人,从第一个偷溜出城的人带回那只见者有份的烧鸡开始,后面的人就心照不宣遵守了这个约定,出去一次,总得给没出去的人带点什么回来。 火烧云漫天,江思葭发完最后一个鲜肉包子,尴尬万分地独自遇见了柳鸣霄。 她已经躲避了他很久,起先伤者还没下床,她在医馆忙碌了一阵,后来勤奋练剑,杨应真时常坐在旁边指点她,凌天风则像哨兵站在身后,那双海东青一样锐利的眼睛至少看见过柳鸣霄驻足二十次,杨应真借着玩笑将这事说出来,江思葭还诧异了好久。 再后来,她和孙弈心出城逛街,人也开朗了不少,有一阵没碰到过柳鸣霄,却在这档口遇见了。 她顿时有种逃课回来撞到班主任的惶恐感,虽然知道那是被默许的。 “我听师姐说,你剑术精进了,但好胜心切,有些冒进,”他温和地注视着她:“日子还长,慢慢来。” 这口吻太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亦或是长辈,江思葭忽然叛逆起来,一口气堵在心里,感到十分不满。 她不喜欢他这样,总是站在远处或者阴影里观察着注视着,把每个人了解得清清楚楚,然后泰然自若地独自酝酿着、谋划着,一个谁也猜不透的决定和计划。 江思葭很清楚他的性格,沉稳、可靠、讲义气、重感情,再难的事一经他手都会顺利推行,那种坚不可摧的决心十分可怕,因为一旦他决定舍弃什么东西,也是毫不犹豫的。 江思葭坚信他提分手另有原因,绝不是什么狗屁的“接受不了情缘转去恶人”,拜托,她只是想要红色大宝剑而已,转阵营就像出门遛个弯,又不是离家出走。他一本正经这么跟她提出的时候,她还以为是愚人节预热活动,但插件解除捆绑关系的密聊立刻弹过来,快得堪比常威头顶落下的铡刀。 看吧,柳鸣霄就是这么一个善于决断的人,江思葭眼前倒不是害怕第二次被他舍弃,而是愤怒于他死性不改总想一个人淌过河,明明大家都在他身后,不管好的坏的都可以商量着来,大不了不干了,不给这鸟盟做事了,回广陵邑包一个小区养老,不好吗? 假如这次他是真把腾云卖了捞好处,那她还能敬他一句“有种”,然后和大伙一人一刀砍了他,但假如,他是准备上演“你们走,我殿后”的孤身赴义戏码,那她是真想把他腿打断再拖走,年纪轻轻当什么少年英雄? 大家都好好活着,比什么轰轰烈烈荡气回肠的江湖传说都强。 “为什么哭?”他怔忡地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夕阳隐没于青峰之后,他们站在火把也照不到的地方,江思葭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忽然扬起脸:“你知道金背猿吗?听说吃了它的肉,人就会不由自主说真话。” “知道,后山就有,”柳鸣霄停顿了一下:“但没听过这个传说。” “楚游不是说她要去捉一只吗?做红烧。”她现在大概笑得非常夸张,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滑过两道温热的急流。 “到时候你吃一块,我看看灵不灵。” 可惜看不清柳鸣霄的表情,江思葭很努力地捕捉他眼睛里亮光的变化,无果,柳鸣霄很平稳地答了一声好,接受了她这一近乎闹剧的玩笑。 “你不问问我,想让你说什么吗?”她不甘心地追问。 回应她的是意料之中的沉默。 江思葭笑得很苦,她很快擦了把脸,就在转身离去之时,柳鸣霄低低地叫了她一声:“思葭,有些事过去了,再执着也不会有结果。” 她惊讶回头,刚才拜他所赐的胸中郁结突然间烟消云散,江思葭气笑了:“柳鸣霄,你有没有爱过我——怎么,你以为我要问这个?” 眼前的男人明显受到了震动,江思葭甚至清晰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 “很久以前,我确实想过这个问题,但正如你说的,已经过去了,”江思葭心平气和地说:“我留下来是为了腾云,不是为了你。” 我不喜欢撬不开嘴的男人,这句话她倒是没说出来,毕竟多年的情分在,点到为止就行了,她转身离开,没有耐心再等柳鸣霄开口。 江思葭回去越想越爽,这种倒打一耙痛击前任的好机会可不常有,她极尽夸张地想象柳鸣霄懊恼失眠的场景,激动得在床上打了一整套孙弈心教她的五步拳,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急急忙忙抓起剑就往楼下跑。 柳鸣霄居然就在楼梯那儿等她,她本以为是偶遇,男人却自然而然打了声招呼,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试试尺寸,不合适再改。” 江思葭吃惊地望着那把包金精美的剑鞘,鬼使神差地,她立即把剑插了进去,“咔嚓”一声,接口处甚至做了卡槽设计,严丝合缝,除非人力拔出,剑身倒悬也不会滑出来。 剑鞘附带斜挎的革索,就像齐归元背剑的剑带一样,柳鸣霄教她开合锁扣,江思葭完全被这件精妙的工艺品吸引,直到把剑背在身上,她才像差点被骗上校车的小学生一样猛然回头,连忙取下来,带着气问柳鸣霄:“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鸣霄嘴唇微张,似乎一瞬间转了很多念头,但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简单的解释:“你缺把剑鞘。” 江思葭哑口无言。 “长歌门琴剑合一,但单习剑也能自成一派,你说琴遗失了,也不想再用,那么携剑出行,背在身后更便捷。” 江思葭盯着剑鞘上镶嵌的那块淡青色玉石,上面用金漆刻着一字篆文,“葭”的古体并不难认,她很久才移开目光,尽量克制着说了声谢谢。 今天她的剑练得有点心不在焉,孙弈心吃完午饭就和两个同门匆匆赶去了工坊,研究怎么销毁一批受潮的神机雷,她百无聊赖地一个人消食散步,再次巧合地遇见了柳鸣霄。 他安静地靠在墙角,看见她的一瞬间,后背离开墙壁,遥遥挥手示意。 这厮是不是在蹲她? 奇了怪了,按道理被前任打脸后躲着还不来及,他怎么还上赶着往跟前凑? 江思葭满腹狐疑地走上去,柳鸣霄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淡然温和表情:“弈心不在,我陪你散散步吧。” 不是,谁要人陪了? 但还是老实和他并肩走了。 江思葭心想,柳鸣霄是不是在暗暗表演他其实也早就放下了?好嘛,那她配合一下。 柳鸣霄果然开始闲聊,不过他那种事业脑,聊来聊去也就是帮会和阵营那档子事,江思葭耐心地听他从盘古开天地讲起,接手不空关的时候是什么形势,帮会驻扎建设一个月后又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是如何布置箭塔和防线,敌人踏过一道门怎么打、攻入二道门怎么打、穷途末路怎么打,他语调并不激昂,描述的场景却令人心惊肉跳,就好像他亲身经历过一样。 江思葭本来在打哈欠,听到他讲如何从大堂隔板后面隐藏的通道撤退时,她陡然惊出冷汗。 柳鸣霄注意到了她惊诧的眼神,语气变得更加舒缓,似乎想给她一点安慰:“倾山和楚游都知道这个入口,多你一个也无妨。” 江思葭深深望着他,忽然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不为什么,你不说话,我只好自找话题,”他笑笑:“你想聊点别的也可以。” 又装傻,她真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柳鸣霄,”江思葭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你在交代后事,对吧?” 第15章 第十五章 瞿塘峡今日无风,在这静谧晴朗的午后,大部分人都进入了甜美的小憩时光,大堂后侧角落里两人对峙了许久,柳鸣霄开了口。 “金门关陷落了,恶人正在往瞿塘峡调兵,最迟后天集结完毕。” 他错开江思葭惊愕的目光,缓缓说:“不空关要放,但要放得毫无痕迹。全力以赴,且战且退,我不希望有任何伤亡,为了效果逼真,这件事暂且不能告诉其他人,所以恶人攻城之时,你须配合我,不要让任何人拼命。” 江思葭本以为他会倔驴到底,未料到这就和盘托出,她呆愣半晌,才问:“怎么让他们不拼命......难不成要我挨个贴着耳朵劝撤退?” 柳鸣霄笑了:“我会一步步引导他们后退,别忘了,我是指挥,你只需要把那些杀红眼的犟种拽回来就行了。” “我拽得动吗?”江思葭急了:“为什么不让叶倾山和楚游......” “楚游是主战派,叶倾山管不住嘴,眼下我只能想到你。” 江思葭低头看了看掌心磨出的剑茧,又想起楚游的爱驹那粗壮的马腿,仿佛提前看见了自己手臂脱臼的结局。 帮会里有苍云吗,借一下□□。毕竟,到底谁拦得住一个风山虎全在的天策! 江思葭认为应该多找几个帮手,但柳鸣霄说得对,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泄密风险,他想不留痕迹撤退就是为了保全腾云的名声,如果消息走漏,帮会内讧不说,外面无数人等着看笑话。 “笑话就笑话,什么狗屁名声,没人在乎这个。” “有的,”柳鸣霄说:“你不在乎,不代表没人在乎。” “你在乎?” “我不在乎。” 江思葭哂了一声。 “你别不信,”柳鸣霄笑道:“事到如今,难道我还看不透名利不过浮云一场?但帮会七十口人,我须得为大家打算,如果腾云被骂怯战,你们的履历上就有了污点,再想留在浩气盟,就难了。” “谁爱留谁留......等等,什么叫为我们打算?你想散帮?” 柳鸣霄没有回答,江思葭正想逼问,他忽然将食指放在唇上,用气音道:“嘘,别说话。” 一墙之隔,江思葭听见楼梯上急雨似的脚步声,悄悄探头一望,叶倾山带着一伙人热热闹闹走了大堂,似乎嚷着要去切磋比武。 再一回头,柳鸣霄已不见了。 她气急败坏,兜着圈子找人,到医馆时看见凌天风在收拾包袱,杨应真穿戴整齐在旁边坐着,笑着招手叫她过来。 “我知道他已告诉你了,我身体不好,天风要带我提前走,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咯。” 分别来得这样快,江思葭仿佛遭到当头一击,陡然有了大厦将倾山雨欲来的实质感。 凌天风没有给她俩话别的机会,帷帽一遮,把杨应真抱到医馆后面,那儿有个侧门通往城外,一匹枣红骠马已喷着响鼻在那儿等了多时了。 杨应真朝她挥了挥手,江思葭勉力挤出最后一个微笑,帮他们关上侧门,医馆已然空空如也,最近太平,病人都陆陆续续养好了伤,乍一看医馆空了也合理,但通过知情的眼睛才看得出来,凌天风带走了很多东西,她随意拉开几个抽屉,果然只剩一些空瓶。 到工坊寻孙弈心,一行人正在往城外搬运受潮的神机雷,孙弈心拿着本册子圈画,江思葭不动声色问了几句,心一下凉了半截。 孙弈心可惜地说这批雷都不能用了,幸好恶人主力还淹留在金水,紧急购置一批新雷来得及。 江思葭问受潮是什么原因,孙弈心指着工坊后面几只大水缸:“就是飞鸟道出事的那一次,医馆不要的破水缸不知被谁丢在这儿了,顺着墙根渗进去,备用物资毁了大半。” 果然,他果然从那时候就在策划了,江思葭听不下去,跑回正厅,又发现一群人正在议事,柳鸣霄和楚游被围在中心,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听上去情绪焦灼,江思葭悄悄靠近,听见楚游惊雷似的一喝:“好了,我快马赶去成都,至多三日,把这劳什子药买回来。” 众人安静下来,江思葭这才发现在场的原来都是大夫。 其中一个戴苗银的道:“我随你同去,这药草长在无心岭,老苗医手里才有货,我在成都有熟人,我带你去找。” 立刻有人反驳:“那不行,这种毒咱们都不会,现在全靠你的蛊压着,半日就得续上一次,你这一走,孩子们怎么办?” 眼看又要吵起来,柳鸣霄抬手做了个平息的手势,发话道:“楚游和曲苒带着孩子们一起去,我再叫几个人护送,”又转头对楚游说:“马车会慢一点,你路上也别着急,把人送到成都,将养好了再回来。” 楚游说:“曲苒留在成都就行了,我尽早回来守城。” 柳鸣霄不置可否,又回头看向众人:“你们有谁不放心想一起去,也可以。” 果然有人举手,说曲苒一个人辛苦,再多两个大夫也无妨。 事情就这么商定,江思葭亲眼看着方浔等一众十五岁以下的孩子被担架抬出来,眼闭着、脸青着,鱼贯似的上了马车,楚游急急忙忙穿上披挂出来,点了一下护送小队的人数,顷刻间就浩浩荡荡出了城门。 江思葭留心扫了一眼小队里每张面孔,都是平日里和楚游最要好的那些人,换言之,对楚游比对柳鸣霄更死心塌地的那些人。 后厨里有人在舀水洗锅,锅碗瓢盆碰得哐啷作响,两个厨子抬着一桶潲水走出来,嘴里嘟哝:“来路不明的野味也敢给孩子吃,唉,惹不起的姑奶奶......” 突然发现这里还有人,赶紧闭嘴装哑巴,埋着头火速出去了。 于是方才还吵得像菜市场的大堂真正安静下来,江思葭在门口遥望孤零零坐在帮主之位上的柳鸣霄,高高的椅背把他衬得矮小,四方的形状看上去更像墓碑,他仿佛被五指山压在底下,但面色如常。 铸刀人的肩当然扛得住千钧,江思葭走到他面前,黯然道:“你打算留多少人?” “越少越好,”他斩钉截铁回答:“还不够,天黑之前我再送一批人走。” 江思葭猜到了,当孙弈心火急火燎跑来说她要去巴陵的白首山接一批运神机雷的镖车,缺人手,问她去不去的时候,她露出一个释然的表情,对孙弈心摇摇头,说自己有事。 放心吧,江思葭心想,柳鸣霄不会让你们缺人手的。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太突然,好死不死,还轮到她值夜。江思葭擦完剑疲惫地上了箭塔,她本来打算下午睡一会,但柳鸣霄坐在帮主椅子上的画面始终挥之不去,他被困住了,她也被困住了。 她时不时用剑鞘戳自己的脚背来保持清醒,大约亥时三刻,一个举着浩气盟信物的人从西南小道驰马而来,大声呼喊,到城门前已经涕泗横流。 江思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使者被柳鸣霄带上楼单独会谈,三刻钟后,她没等到柳鸣霄出来,反倒先发现了西南方向的夜空隐隐映出了一片红。 激流坞被偷袭了,山高路远,来不及向武王城送信,只好就近求援。 柳鸣霄全副披挂上马,幽蓝色的傲霜刀电闪般发着光,江思葭想都没想,冲上去拦在骑兵队前,她怒不可遏:“柳鸣霄,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这个时候你亲自出城?” 柳鸣霄跳下马,抓住她的肩膀,用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思葭,我必须去,你放心,叶倾山会代替我的位置,你听他的就好。” 他匆匆说完,朝旁边使个眼色,江思葭顺着他的眼神回头,突然被人一把箍住,连拖带拽拉到了安全地带,江思葭眼睁睁看着柳鸣霄带人出了城,她气得目眦尽裂,猛地往后一掀,把那人掀倒,自己也压在了上面。 叶倾山被打懵了,一边捂脸一边告饶:“姑奶奶、姑奶奶,你找他算账,我也是才知道,顶多算从犯,别殃及池鱼啊。” 柳鸣霄的判断没错,叶倾山确实是个软嘴巴,她把人拖上二楼一通骂,叶倾山什么都招了,柳鸣霄和使者谈完后就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交代了佯装守城的事,让他和江思葭打配合,务必照顾好剩下的三十多号帮众。 至于他为什么非要去激流坞,叶倾山倒是自己悟出来了:“激流坞求援,我们只派十个人无异于杯水车薪,激流坞不会满意,武王城也不会满意,但假如帮主自己都去了,那就不一样了。” “说明不空关实在腾不出人,好堵住他们的嘴。” 江思葭能理解,但不能接受,她焦躁地走来走去,拿剑鞘指着叶倾山:“我警告你,嘴巴放严,撤退的时候好好指挥,绝不能让别人看出来。” 叶倾山连连点头,立刻躺下来盖好被子,表现出如死人般的宁静。 江思葭扶着剑跌跌撞撞下楼,再上箭塔的时候腿都在抖,她忽然开始想一个早就该想的问题,柳鸣霄带人去飞鸟道的那天,到底和乘风达成了什么交易。 直觉告诉她,柳鸣霄早就知道激流坞今天会被偷袭,毕竟在使者来求援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恶人主力还在金水,而柳鸣霄早就告诉她,金门关陷落了,恶人正在集结。 这个消息是怎么来的,她不敢想。 如同按下了快进键,前几天的不空关还岁月静好,局势急转直下,江思葭一夜未合眼,黎明时分,恶人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开始攻城。 兵荒马乱,势如山倒,一道门瞬间告破,叶倾山下令退到二门,从堆满了柴草的工坊内部点燃了大火。 火线只能救急,东西两侧均有恶人在拆墙,叶倾山有条不紊指挥着箭塔和弩机操作台,回头对江思葭无奈递了个眼色。 他的意思是,再演下去,就保证不了零伤亡了,要不直接撤吧。 江思葭点头,迅速架着弩车拦住了另外两辆,打手势叫他们回头看指挥手里的小旗。 多数时候指挥用醒目的红色大旗指引战局,但有一些隐秘的指令适用于小范围调度,便用小旗来打暗语。 蓝旗后摆三次,表示撤退。 人脑一旦过度紧张,就容易放弃思考选择盲从,眼看恶人就要破墙而入,弩车上的人没有多话,急忙跳下来向叶倾山靠拢。 江思葭依次劝退了七座箭塔和弩车,看见叶倾山带人去了密道入口,正挨个把帮众塞进去,她听见恶人破墙时众志成城的号子声,把弩车横着停在城墙根前,跳下来、去开第二辆,又跳下来、开第三辆...... 到第四辆的时候,她已经腿软得下不来,叶倾山手握轻剑飞奔而来,把人一把抱下来,轰隆一声,东侧城墙攻破,黑压压的人群涌进来,他抱着江思葭转了两圈,看准恶人旗帜,重剑脱手,发出狂风卷地的呼啸声,一瞬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待对方回过神来,整栋楼已经倒塌,严严实实埋住了密道入口。 江思葭趴在叶倾山肩上吐得死去活来,密道黑咕隆咚,她想起了和柳鸣霄在霸刀山庄的矿洞里坐小火车的时候,好玩、真好玩,她沉沉地睡去,醒来时眼前暗昧不清,好几个人轻轻唤她的名字,她一骨碌爬起来,发现和帮会的人一起窝在一个山洞里,孙弈心眼泪汪汪抱住她:“一天一夜,你吓死我了!” 她懵懵的,发现自己换了身衣服,抬起袖子左嗅右闻,有呕吐物的味道,但不重,恐怕要洗澡才能除尽,通过众人七嘴八舌,她才搞清楚现在的情况,这个山洞是腾云在瞿塘峡的秘密物资点,叶倾山通过密道把人带过来后,又放了信鸽联络孙弈心,叫她们立刻放弃镖车赶过来。 江思葭松了口气,孙弈心焦急道:“不知道激流坞那边怎么样了,帮主都不在,咱们要自己回成都么?” “没事的,没事的。”江思葭一边安慰焦躁的众人,小心翼翼挪出去,看见洞口悬崖处盘腿坐着的叶倾山。 “你过来,别掉下去。” 她声音都在发抖,叶倾山回头,尽管还是一如既往咧嘴笑着,但眉宇里分明有抹不开的忧愁。 他说:“思葭,你家老柳可把我害惨了,这么大个烂摊子!” 他慢慢地爬起来,慢慢地走到江思葭这边,江思葭一直无动于衷,直到确认他位置安全了,狠狠给了他一肘。 “找他算账去,别搭上我。” 叶倾山:“哈哈,你也说了这话,我们都要找他算账,可惜现在人都找不到。” 江思葭凝眸望向山崖合抱的白帝城,龙柱在另一头,“激流坞也没了吧?” “没了,都没了,巴陵、洛道、苍山,然后就是武王城,哟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江思葭白了他一眼,“有办法联系柳鸣霄吗?” 叶倾山苦笑:“要是有,我也不至于还在这儿枯等了。” “他会来找我们的。”江思葭笃定道。 “是吗,”叶倾山侧头看她,目光近乎凝滞,他喃喃道:“恐怕不会了。” “你说什么?” 就在此时,一个人跌跌撞撞从盘山小道转过来,看见他们后如释重负,双膝跪地,话还没说就晕了过去。 叶倾山赶忙去扶,而江思葭认出他是那晚同柳鸣霄一同出城的人之一,哐啷一声,随着那人持长枪倒下,背上沉重的刀架也滑落下来,血迹如泪痕点点,只剩一把无鞘的长刀。 山洞里的人听到动静,也赶紧出来救人,七手八脚抬进去,留下无主的武器。 江思葭麻木地走过去,拾起刀柄,额头靠在冰冷的刀背上,一股热流蜿蜒滑落,如同溪流。 她无声地哭泣着,听见耳畔有人叫她,猛然抬头,小道上又走来了另一个人,危冠白发,天蓝道袍,青黛色的剑穗在他肩头轻轻晃动。 齐归元在她面前蹲下来,拨开那把长刀,眼神迷蒙而专注,他轻轻说:“是你......真的是你。” 江思葭来不及震惊,眼神也很快迷蒙起来。这话怎么,似曾相识? 终于把不空关的部分写完了....其他男主可以拾掇拾掇准备出场了 谨以此文纪念我在唯满侠浩气短暂的激情岁月,虽然反攻中道崩殂,但我永远都是浩气盟的信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16章 第十六章 后来听说,激流坞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龙柱都塌了,惹得江流集群盗都慌里慌张跑来救火,生怕殃及隔壁白帝城——宫傲死后,这里就被附近几个山寨瓜分,也照葫芦画瓢四处搜集美人图,但更多的时候在火拼,以及闲的没事就去骚扰激流坞一下。 镇守激流坞的帮会早就苦不堪言,三番五次请求武王城轮换据点,没人理。 不空关受强盗骚扰少一点,但物资运输必经之路是飞鸟道,窄窄的一条临崖小道,易攻难守,大部分商队都不愿意来,因此城内经常断粮。 瞿塘峡这一对儿难兄难弟,同殉在了六月初六这一天。 但不同的是,激流坞死得体无全肤,不空关倒是体面一点,塌了一面城墙和一栋楼,其余部分都好好的,据说恶人半个月时间就修复好了它。 激流坞则被遗弃了,传言米丽古丽打算占了隔壁白帝城,把臭男人都赶出去,建个女儿国据点。 有人说,腾云是早就和恶人约好的,把城池拱手让人,不像激流坞因为殊死抵抗,被恶人收拾得干干净净。 不过腾云的帮主倒是讲义气,死在激流坞了。 也有人说,演的吧?谁知道他死没死,他们副帮主不是还领着人去武王城要说法吗,吵得可凶了,拿了大笔抚恤金,又招兵买马,去守苍山了。 嘘,人家早改换旗帜了,不叫腾云——欸,现在叫什么来着? 江思葭到底没沉住气,拎着刚买的羊腿砸在茶馆桌子上,四碗茶震得屁滚尿流,哐啷啷飞起来碎了一地,她一脚踩在条凳上,凶神恶煞道:“阵营的事少打听!逐鹿坪正是守城关键时刻,你们在巴陵镇还敢嚼舌根?小心巡逻的军爷听到了,上来就是一枪!” 几个茶客你看我我看你,十分默契地从兜里掏出茶钱,分别往不同方向逃之夭夭。 江思葭收脚,把羊腿甩到肩上,吊儿郎当斜睨茶馆小二一眼:“看什么看?我就是逐鹿坪的,本来打仗就烦,再让我听到有人议论浩气盟,砸了你的摊!” 说罢扬长而去,穿过镇外的竹林,她回头,齐归元也立刻停住了脚步,不多不少,三步路的距离。 “嫌我丢人了?”她挑眉,方才齐归元和她并肩路过茶馆,但在她发作前一瞬间,他就心有所感地背过了身,进对面药铺问有没有菊花和大黄。 齐归元晃了晃手里药包:“我最近上火,买点药。” 江思葭无语道:“得啦,别拐弯抹角,我这阵子是火气大,”她顿了顿,又恨道:“吃中药也调理不好,他们给咱泼脏水,我泼回去怎么了?让武王城也尝尝被戳脊梁骨的滋味。” 齐归元微微皱眉,目光投向广袤的油菜花田:“上士无争,我只是觉得,不值得。” “我知道,你们修道之人不好口舌之争,”江思葭懒洋洋道:“但我们读书人就不同了,读书越多骂人越狠,想骂谁就骂谁,后世还得夸咱文人风骨。” “这番歪理倒是有趣。”齐归元微笑地望着她,江思葭和他目光相触,不知为何,心中一悸。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从那日在瞿塘峡的山洞重逢开始,齐归元就频频用这种近似于柔情的目光打量她,一开始她没注意,得知他心智正常后还后知后觉差点崩溃,质问他为什么不早一天赶来,要是多一个镇山河,或许留在激流坞的那几个人还有一线生机...... 腾云去了十个,回来一个,九死一生。 然后就是内部开会,楚游携护送小队赶了回来,除了几个大夫和孩子还留在成都,其余人基本都在了,江思葭本以为会有一场关于帮会去留的争吵,但大家都出人意料地安静和沉默,不多时就达成了决议,一半人跟着楚游去武王城,另一半则分钱散伙,孙弈心回成都投奔她开医馆的师姐,顺便把消息带给曲苒她们。 楚游说话的时候,江思葭其实一直在看角落里没表态的叶倾山,然而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打断楚游。 临走前,江思葭问叶倾山怎么想的,他笑道:我就一吃软饭的,承蒙老柳看得起,其实我没什么志向,只要跟大家在一起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江思葭到巴陵后就听到消息,楚游从武王城出来就改立了门户,但上山时三十几个人,下山时就剩十来个,她在苍山招募帮众,打得一片火热,而叶倾山仿佛查无此人,只是某次听散客说起,很久很久以前,叶倾山也是阵营指挥来着。那就是她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江思葭此前一直认为腾云就像个大家庭,散伙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人心也就那么回事,或许从不空关第一次断粮开始就有人发出了疑问,明里暗里,人前人后。总而言之,柳鸣霄说得对,你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不在乎。 这种事也无所谓对错,毕竟人都只活一次,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按自己心意活。 孙弈心对江思葭途径巴陵去扬州的计划感到担忧,但一听到齐归元同路就放心了,她大咧咧地揽住好姐妹的肩膀,咬耳朵说:齐道长是帮会第二靠谱的人了,你跟他去保准一路顺风。 说第二那肯定就有第一,江思葭没问,孙弈心也没说,但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思绪显而易见流向了同一个地方。 她到底还是慨叹了一句:“可惜了。” 又眨巴眨巴眼睛看了江思葭好一会儿,欲言又止,江思葭确信自己抱着刀痛哭流涕的样子只有齐归元看到了,这时候索性装傻,孙弈心试探着问:“你不伤心吧?”她还啊了一声,假装瞿塘峡风太大没听清。 当一切尘埃落定,腾云也成为了历史,江思葭和自称游历四方顺便送她一程的齐归元来到了巴陵,她第一件事就是痛痛快快在油菜花田里跑了一圈,虽然这时节油菜已经在结籽,灰蒙蒙的秆上并没有花。 第二件事是逛桃丘,桃谷六仙的茅草屋在,但人不在,她对此是高兴的,可湖心亭在,卖顺气丸的神秘男子不在,她又感到遗憾了。 茅草屋生活用具一应俱全,除了薄薄的一层灰外挑不出任何毛病,江思葭提出在这里住上一阵,然后就抱着手臂瞥向齐归元,意思是快问她为什么。 齐归元轻轻“噢”了一声,若有所思道:“你想看恶人攻下巴陵。” 江思葭对他的擅作主张有点不满,但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只好打个响指赞成道:“对咯,我巴不得他们明天就打到武王城。” 齐归元静静地看着她:“你站在恶人谷那边。” “不,我谁也不站,”江思葭满不在乎地擦着桌椅板凳:“如果可以,他们最好同归于尽。” “是因为腾云吗,还是别的什么。”他继续问,目光随着她忙碌的身影转来转去。 江思葭奇怪地回头望了一眼,就是这个时候,她发现了他眼神的不同寻常之处。 而一和他对视,她心里就会有麻麻的感觉,好像一脚踩不上实地,虚得慌。 齐归元和柳鸣霄好得就像一只手的两面,这倒不是说他俩成天勾肩搭背把对方挂在嘴边,恰恰相反,江思葭刚进帮的时候还以为他俩不熟,但打了几次攻防就明白了,这两个人共用一个大脑,往往柳鸣霄语气一变,山河就稳稳落在大团脚下了。 可是她到了这个世界后,这俩兄弟一个疯一个死,另一人都表现得近乎冷漠。 柳鸣霄淡淡地说,是失心疯。齐归元也淡淡地说,木强则折。或许两个人都情感内敛,柳鸣霄忙于守城,无暇顾及成都,齐归元知天任命,追求顺其自然,江思葭起先这样想,可是齐归元失心疯独独不认得她,认得她后,呃......总感觉行为有点反常。 就比如说现在,江思葭扛着那只羊腿回家,忙活着做了锅羊汤,齐归元熟练地帮她挑水递柴,还抽空扫了一遍院子。 她时不时从灶台窗户那儿偷瞄他,自从两人住进来,远离纷纷扰扰,日子就剩下柴米油盐,齐归元脱去了刺绣精美的道袍,换上了和她一样辨不出身份的粗布麻衣,只是头发仍挽着道髻,用一根桃枝当木簪插着,那桃枝也有来历,是江思葭从湖心亭失望归来时,顺手在桃花林折的。 齐归元干活很利落,他说纯阳宫弟子下山前,日常课业就是砍柴挑水扫雪,有时候江思葭早上迷迷糊糊爬起来,推开窗子就看到他在一尘不染的院子练剑,身姿挺拔,行云落雁,剑尖回转时挑起小小的一锥紫薇花,夜里露水重,紫薇花谢了满地,他独独没扫那一撮落花。 江思葭挥去乱七八糟的思绪,舀起羊汤上桌,齐归元拎着扫帚放在门外,洗完手就去橱柜拿碗筷,江思葭喊:“桌上有了。”他动作没停,依旧拿了两只粗瓷碗,施施然走到后门堆柴的地方,取小火炉上的罐子,倒了两碗茶汤,端进来,皱巴巴的甘菊打着旋漂浮其上,跳舞似的。 有点好笑,还真要给她去去火啊。 碗对碗吃着羊汤,齐归元忽然问:“咸菜哪来的?” “噢,卖菜的胡大婶送的,她看见你剑徽上有太极,问你是不是从华山来的,就塞了我一坛咸菜。” “她是华阴人?” 江思葭筷子一顿,眼睛瞪大:“这都猜得到?” 齐归元垂着眼细细咀嚼,“味道不错。” 江思葭嘴唇弯了弯,想起了什么,左手撑着脸惆怅道:“今天买的羊腿太大了,吃不完怕是要坏,我想腌一腌,但是家里盐好像不够了。” “我去买。” “到金掌柜家买,他家的粗盐杂质少,知道在哪吗?” “知道,你上次买丝线的隔壁。” 江思葭张了张嘴,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家长里短,买醋买茶,特别像她爸妈的日常对话,只不过说到某某店在哪,她爸不一定答得上来,齐归元倒是接茬快。 她有点害怕自作多情,别玷污了这个仙风道骨的老好人。 齐归元动身前,江思葭嘱咐他打听打听逐鹿坪的现状,他说好,又问她有没有随身携带他给的玉牌。 江思葭从怀里扯出玉牌前端的红线给他看:“揣着呢,放心吧。” 这玉牌是齐归元和她到巴陵第一天就送给她的,说是有危险时,她使劲捏一捏,他就能感应到她的位置,立刻赶来。 听上去有点玄乎,但换个角度一想,这玩意不就是义金兰吗? 怪好玩的,她第一天晚上翻来覆去看了这个玉牌好久,一时兴起,还放嘴里咬了咬,结果齐归元在隔壁闷哼一声,像被谁打了一拳似的,她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吓得再也没敢玩过。 天快黑的时候齐归元才回来,江思葭把羊肉分成小块,刚用盐抹好了一半,齐归元提着盐袋走进来,眉间隐隐有股肃杀之气,他说:“巴陵镇在疏散住户,只怕要攻城了。” 江思葭正撸起袖子给羊肉装坛,闻言愣了一下:“噢,那逐鹿坪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吧。” “全城戒备了,我看见他们在运催城车。” 齐归元把粗盐装进罐子里,江思葭抓了一把,用力抹着剩下的羊肉,一边说:“希望他们坚持得久一些,别白白浪费了我的腌肉。” 要是肉没腌好,城就破了,那她可就得背着坛子去扬州了,多累赘。 江思葭迫不及待要看热闹,第二天一早就催齐归元帮她找几根结实的长木棍,齐归元看见她兴致高昂抱着一大捆旧帆布出来,眼神微妙,但什么也没问,从附近山上寻了七八根树枝,回来看见她已经把帆布铺在院子里,表面油光闪闪,刚刷了一层清漆。 齐归元帮她扎帐篷,她拿剪刀裁布,他就拿锥子绑绳,待初具雏形,他收拾完工具出来,就目睹了她兴奋地围着帐篷转圈,满眼都是对自己动手能力的赞赏。 午饭是齐归元做的清粥小菜,江思葭吃完就倒在凉席上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齐归元在她旁边打坐,一把蒲扇搁在手边,她抄起来呼呼扇了扇,头昏脑涨地想着自己入睡时感到的清凉是不是错觉。 帐篷备好了,接下来就是选址,她带着齐归元从闻香岭绕到通天泽,跨过夜雨河,找到了废弃已久的解语寺,这里地势高,正好能望见逐鹿坪和油菜田,加上植被茂密,支个帐篷看热闹也不会被发现。 她兴致勃勃地清理出一块空地,预备明天就把帐篷运过来,齐归元没有发表异议,只是提着长剑四处逡巡,说这里虫蚁野兽众多,不能夜宿,待帐篷搭好了,营地周围要撒一圈石灰和雄黄。 江思葭盛赞他想得周到:“太会过日子了,齐道长。” 齐归元正和她一起捡树枝当柴火,闻言直起身,一本正经地说:“思葭,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啊?连名带姓地喊不好吧。”江思葭笑吟吟地抬头,却在撞见他**的目光那一刻,像含羞草的叶子一样缩了起来。 她反应过来了,但那两个字烫舌头,她叫不出口。 下山的时候谁也没说话,江思葭有点心不在焉,路过商道的时候,许是大战在即,烈日炎炎,垂阴密布的大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然而被劫镖的恐惧深深刻在骨子里,她本能地抓住齐归元的胳膊,催促他快走。 但怕什么来什么,江思葭突然感觉脑门后面一阵疾风,她没来得及拔剑,齐归元已兜着她的腰轻巧地转身后撤一箭远,那半臂花纹的丐帮汉子一击不成,拎起葫芦仰头灌了一口,抹完嘴,抄起腰后的绿竹棒子就劈过来。 江思葭虽然在杨应真手里学了剑,但到底实战经验不足,一上来又遇到丐帮这种拳拳到肉的近战对手,脑子不仅空白,腿都止不住发软,拜托,谁面对丐帮没点心理阴影啊! 好在还有齐归元,他一边游走一边指点她去丐帮身后,“分身,剑影,刺他下盘。”江思葭惊讶于他连莫问的剑招都了熟于心,霎时间有了底气,闪身绕到丐帮身后,提剑便刺。 丐帮瞥到她的动作,抢先回身,错开剑尖打出一掌,江思葭急忙侧身,一剑一掌交错而过,他脸上蒙了云幕遮,鼻梁很高,左脸颊露出一截龙形黑纹。 脸对脸打了个照面,江思葭莫名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扫过。 她知道丐帮招式凶猛,但打空后会短暂的凝滞,机不可失,趁他来不及收掌,她脚下一点,身子借力回正,剑尖往上一撩,朝他手腕削去。 然而对方更加老练,他右手一翻,竹棒尾端磕在剑刃上,顺势一掀,竟像蛇一样缠着长剑攀上来,江思葭叫了一声,本能地松手自保,一息之间,剑已被夺了过去。 这也太侮辱人了,江思葭怒道:“喂!你——” 齐归元收剑拦住了她,低声道:“他不想打了。” 那丐帮果然低头看了看她那把细长的剑,剑尖掉转对着自己,将剑柄递了过来。 江思葭没动,盯着他左手碧绿的竹棒,齐归元看出她的犹疑,刚伸手,江思葭却抢先一步接了过来,身形轻快,像从风里抓走了一枚叶子。 齐归元拱手道:“请教阁下尊名。” 那丐帮原地不动,也没有抱拳回礼,只是将脸转向他身侧的人,用粗粗的嗓音道:“她知道的。” 江思葭手指着自己:“我?” 察觉到齐归元也投来目光,她立刻像被指认的嫌疑人一样辩解:“不不不,我不认识他,我怎么会认识恶......” 她仿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突然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丐帮。 狗皮帽、短头发、云幕遮、黑龙纹面,上半身只有一只袖子,胸前青色纹身,还喜欢拿绿竹棒,嘶——好眼熟啊。 不会是反劫镖的时候经常和她杠上的那个哑巴丐帮吧? 记忆犹新的是,在某次巴陵混战中,他放着一堆奶妈不墩,专门从八百里开外跑来抓她,她气得不轻,后半夜偷摸上线,想趁他离线的时候加一波好友,以后就能监视他上没上线,一上线就去商点蹲他。 结果一加好友,对方确实是离线状态,但头像框下面出现了一个双向箭头,这是双向好友才有的标志。 这狗丐帮,居然先发制人偷偷加了她! 江思葭赶紧删了,免得被他发现。 不过这厮不是已经消失很久了吗?江思葭记得很久都没在巴陵看见过他了。 “尹醉?是你啊,”她有点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你回来了。” 老熟人——不,老仇人见面,交手了还没打赢,任谁都会觉得脸上无光。 “好久不见,”尹醉点点头:“你也回来了。” “这位是?”他转头望向齐归元,其锁定的精准程度,让江思葭不得不怀疑云幕遮是不是有单向玻璃一样的效果。 “哦,他是——” “齐归元。” 江思葭猝不及防被打断,有些发愣地低头看向自己被抓住的手。 齐归元不动声色把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看样子并不想寒暄:“时候不早了,我们要回家了。” 他知道尹醉长年目不视物,对声音感知异于常人,那么他咬重了哪两个字,想必是听得清楚的。 尹醉果然略微昂起了下巴。 江思葭察觉到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但她没有尹醉那么好的耳力,于是归因于自己神经太敏感,打着哈哈道:“是啊,该回家了,我们先走一步了啊,有缘再会!” 她刚牵着齐归元的手迈出一步,通体碧绿的竹棒“唰”地拦在跟前,尹醉的声音跟磨砂似的,他沉沉道:“你跟他在哪里有家?” 写这章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二人如同做了夫妻一般~” 齐道长,好好珍惜吧,以后就没有这种好日子了[彩虹屁] 丐哥终于登场了,打起来,打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