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烽光》 第1章 第一章 归途惊变 民国二十三年,秋,裴都。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远洋归来的客轮拉响悠长的汽笛,缓缓泊入喧嚣的码头。周霁月一袭月白色西洋裙,站在甲板最前端,海风拂过她烫卷的发梢,带着咸湿的气息和故土熟悉的尘土味。 她回来了。 离开三年,裴都码头似乎依旧,扛包的苦力喊着号子,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混着汽车喇叭的刺耳鸣响,构成一幅杂乱而富有生机的市井图卷。只是,细看之下,码头上多了许多荷枪实弹的士兵,灰扑扑的军装像一片压抑的乌云,盘踞在熙攘的人潮之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登岸的人。 “小姐,船靠稳了,我们下去吧。”贴身女佣阿秀提着精致的行李箱,轻声提醒。 周霁月微微颔首,扶了扶头上的钟形帽,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红唇。她步下舷梯,高跟鞋踩在木质栈桥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周围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有对她时髦装扮的惊艳,有对她明显优渥身份的揣测,也有士兵们毫不掩饰的审视。 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早已等候在岸,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周霁月弯腰坐进后座,隔绝了外界的嘈杂。车厢内弥漫着皮革和淡淡香水的气味,这是属于她的、熟悉而舒适的世界。 “直接回家,福伯。”她吩咐道,声音带着一丝旅途劳顿后的慵懒,却清晰利落。 “是,小姐。”老司机福伯应声,稳稳启动车子。 轿车驶离码头,融入裴都的街巷。窗外,法租界的梧桐叶已泛黄,霓虹灯初上,勾勒出洋楼的轮廓,仿佛与巴黎、伦敦的某个街角并无二致。但车子很快转入华界,景象便陡然一变。街道狭窄了许多,两旁是低矮的店铺和攒动的人头,有轨电车叮当作响地穿行,空气中漂浮着小吃的香气、煤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这就是她出生长大的裴都,繁华与破败并存,摩登与陈旧交织,像一件打满了补丁的旧锦袍。 周霁月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膝头。三年海外求学,她见识了西方的工业文明与思想浪潮,格斗术和射击是她课余兴之所至的爱好,却也让她比寻常闺秀多了几分胆气和自保的能力。父亲在信中说,国内局势复杂,军阀割据,让她学成速归。此刻亲见,方知“复杂”二字的沉重。 车子行至四平路路口,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人群像被惊扰的蚁群,慌乱地向后涌来,伴随着几声尖锐的哨响和呵斥。 “怎么回事?”周霁月蹙起秀眉。 福伯探头张望了一下,紧张地回道:“小姐,前面好像有兵爷设卡盘查,过不去了。” 只见路口已被一群士兵封锁,刺刀在夕阳余晖下闪着冷光。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正拿着喇叭喊话,声音严厉,但离得远,听不真切。周围的行人商贩纷纷避让,脸上写满了恐惧和麻木。 周霁月心中升起一丝不耐。她归家心切,不愿在此多作停留。“看看能不能绕路。” “这条路是回家的近道,绕的话得多花半个时辰……”福伯为难道。 就在这时,前方的骚动骤然升级!几声突兀的枪响划破喧嚣的空气! “砰!砰!” 不是示警,是实实在在的射击声! 人群瞬间炸开,惊叫声、哭喊声四起,人们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撞翻了路边的货摊,水果、杂物滚落一地。 周霁月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她的目光穿透车窗,紧紧锁定事发中心。只见士兵们如临大敌,枪口对准了人群中两个试图突围的灰色身影。那两人身手矫健,利用混乱的人群和街角的障碍物躲闪,但包围圈正在迅速缩小。 “是抓乱党!”福伯声音发颤,紧紧握着方向盘。 乱党?**?周霁月在海外报纸上见过对这个群体的描述,褒贬不一。她从未真正接触过,只知道他们是当下当局全力缉拿的对象。 那名军官显然失去了耐心,厉声下令:“格杀勿论!不能让他们跑了!” 更密集的枪声响起。士兵们竟然完全不顾及周围手无寸铁的平民,悍然开火!子弹呼啸着穿透空气,击打在墙壁、地面,甚至无辜者的身上! 周霁月眼睁睁看着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妇人被流弹击中,哼都没哼一声就扑倒在地,篮里的蔬菜撒了一地,鲜红的血迅速在她身下蔓延。一个跑慢了的车夫被流弹扫中大腿,惨叫着倒下。 混乱、血腥、生命如草芥般被收割。 她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指甲陷进掌心。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窜起,瞬间冲散了旅途的疲惫和归家的些许惬意。这些士兵,他们怎么敢?!为了抓捕两个人,就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对平民开枪?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两个被追捕的人中,有一个似乎腿部中弹,动作一滞。另一人试图回头搀扶,却暴露了更大的破绽。 “砰!” 又是一声精准的枪响。回头的那人身体猛地一震,胸口绽开一朵血花,他回头,望了一眼同伴,眼神中有绝望,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决绝,然后重重倒地。 倒下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了周霁月所在的车窗。那眼神,清澈,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未竟的理想之光,与周围的混乱血腥形成残酷的对比,深深烙进了周霁月的脑海。 剩下的那人发出一声悲愤的低吼,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但顷刻间被数颗子弹击中,像破败的玩偶般瘫软下去。 枪声渐渐停歇,只剩下弥漫的硝烟和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士兵们上前确认,然后开始粗暴地驱散人群,清理现场。那个军官面无表情,仿佛刚才只是踩死了两只蚂蚁。 封锁解除,道路似乎可以通行了。福伯脸色苍白,颤声问:“小、小姐,我们走吗?” 周霁月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那片刚刚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老妇人的尸体已被拖走,只留下一滩暗红。撒落的菜叶被慌乱的人群踩踏得稀烂。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结束得也那么仓促,仿佛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 但空气中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倒下的“乱党”最后那道目光,却无比真实地刺痛着她的神经。 这就是她回来的裴都。不仅有租界的歌舞升平,更有光天化日下的血腥屠杀。所谓的秩序,在强权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她所学的知识,她引以为傲的格斗与枪法,在这种**裸的暴力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走吧。”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黑色的轿车缓缓驶过那片刚刚经历生死的地带。车轮碾过尚未干涸的血迹,留下两道淡淡的辙痕,仿佛是这个时代无法抹去的伤痕。 周霁月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车窗外的霓虹再次闪过,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她知道,有些东西,从她踏上裴都土地的第一天起,就已经不一样了。那个她记忆中或许带着滤镜的故乡,露出了它狰狞残酷的一角。 而她自己,这位留洋归来、身怀技艺的富家千金,又将在这漩涡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轿车驶入法租界,周围重新变得“文明”而“有序”。但周霁月的心,却留在了刚才那片血色的街道上,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迷茫紧紧攫住。 这不是她想要的归来。这裴都,也不是她记忆中该有的模样。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微弱火种,开始在她心底悄然萌生:她不能只是这样看着。她必须做点什么。用她自己的方式。 夜色,彻底笼罩了裴都。而某些人的命运轨迹,从这一刻起,已悄然偏转。 [竖耳兔头]嘿嘿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归途惊变 第2章 第二章 旧俗之约 周家的公馆坐落在法租界最幽静的贝当路上,是一幢融合了中西风格的三层洋楼。高大的院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花园里草木修剪得一丝不苟,晚香玉在夜色中吐露着沁人的芬芳。这里的一切都秩序井然,温暖明亮,与几小时前码头的混乱、四平路上的血腥,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周霁月洗去风尘,换上了一身藕荷色软缎旗袍,外罩一件开司米薄绒开衫,褪去了洋装的锋芒,更显出身段窈窕和东方闺秀的温婉。只是,那双经历过欧风美雨洗礼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难以抚平的波澜。 晚餐设在小餐厅,长桌上铺着雪白桌布,银质烛台闪着柔和的光,精致的瓷器摆放得恰到好处。周父周维安穿着舒适的丝绵长衫,面容慈和,眼神里透着商人的精明与长者的宽厚。周母沈静仪则是一身深紫色绣花旗袍,雍容端庄,拉着女儿的手问长问短,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月月,这一路辛苦了吧?船上的伙食可还习惯?你看你,好像又清减了些。”沈静仪不住地给女儿夹菜,碗里很快堆成了小山。 “妈,我很好,船上一切都好。”周霁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将白天那血腥的一幕从脑海中驱散。她不想让父母担心,尤其是刚回家的时候。 周维安打量着女儿,满意地点点头:“嗯,气色不错,更有精神了。这几年在外面,见识长了,人也更独立了,爹爹很欣慰。”他话锋一转,略带感慨,“如今这时局,乱象丛生,你一个女孩子家,能在我们身边,爹娘也放心些。” 提到时局,周霁月夹菜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眼,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爹,我回来时看到码头上和街上都有好多兵,盘查得很严,是出了什么事吗?” 周维安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还不是为了抓**。如今上面下了死命令,宁可错抓,不能错放。唉,弄得人心惶惶。今天下午,听说四平路那边还动了枪,打死了人……” 周霁月的心猛地一沉,白天那老妇人倒下的身影和那“乱党”最后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现。 沈静仪连忙打断丈夫:“哎呀,吃饭的时候说这些做什么?没得吓到孩子。月月刚回来,让她清静清静。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离我们远着呢。” 周维安也意识到失言,笑了笑:“对,对,不说这个。月月,尝尝这个醉蟹,你母亲特意让厨房给你准备的,知道你爱吃。” 周霁月低下头,默默夹起一块蟹肉。母亲那句“离我们远着呢”,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上。真的能远吗?那鲜血,可是真实地溅在了她归家的路上。这堵高墙,这温暖的灯火,真的能永远隔绝外面的风雨吗? 晚餐在一种看似温馨实则各怀心事的气氛中进行着。饭后,一家人移到客厅用茶。红木茶几上摆放着精致的茶点和时令水果,留声机里流淌出舒缓的西洋乐曲。 周维安品了一口明前龙井,看似随意地开口道:“月月啊,你如今也二十二了,学业已成,终身大事,爹娘也该为你考虑考虑了。” 周霁月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来了。她最怕也最厌烦的话题。在海外,她见识了自由恋爱的风尚,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从心底里排斥。 沈静仪接过话头,笑容温婉:“是啊,女孩子家,总要有个归宿。说起来,你邱世伯家的烽儿,前年也从北平的大学堂毕业回来了,如今在裴都学界很是有些名气,年纪轻轻就成了裴都大学的讲师,专研史学,人都夸他沉稳有才学,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邱世伯,指的是周维安的故交,也是生意上的伙伴邱明远。邱家是书香门第,虽不如周家豪富,但在裴都颇有名望。邱烽……周霁月努力在记忆中搜索这个模糊的影子。只记得是个沉默寡言、总是捧着书本的男孩子,比她大几岁,小时候见过几面,并无太多交集。印象里,就是个标准的“书呆子”。 “邱世伯和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觉得你和烽儿很是般配。”沈静仪观察着女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我们两家知根知底,门当户对。烽儿那孩子,性子是闷了点,但老实本分,做学问的人,将来必定是稳当的。你性子活泛,正好互补。” 周霁月放下茶杯,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爹,娘,谢谢你们为我操心。不过我刚回国,很多事情还没理清头绪,暂时不想考虑这些。” 周维安摆摆手,语气温和却坚定:“月月,爹知道你在外头见了世面,有新思想。但咱们中国人,讲究个成家立业。邱烽这孩子,我们看着长大,品性纯良,绝非那些纨绔子弟可比。你邱世伯也有此意,想着找个时间,让你们年轻人先见见面,相处看看。” 品性纯良?老实本分?做学问?周霁月脑海中立刻勾勒出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眼镜、满口“之乎者也”、不通世务的迂腐形象。让她和这样的人共度一生?她简直无法想象。她所向往的伴侣,应该是能和她一起纵马天涯、探讨新知、有共同理想和激情的同道中人,而不是一个埋首故纸堆的“老夫子”。 “爹,娘,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周霁月试图做最后的抵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就是现在这个年代,才更要找个稳妥可靠的人!”周维安语气加重了些,“外面兵荒马乱,你一个女孩子,有个可靠的归宿,爹娘才能放心!这件事,我和你母亲已经应了你邱世伯,下个礼拜,他们一家会过来做客,到时候你和烽儿见一见。就当多认识个朋友,好不好?” 周霁月看着父母眼中不容反驳的期待和担忧,知道再争论下去也是徒劳。她深吸一口气,将涌到嘴边的抗议硬生生咽了回去。她明白,在这个问题上,父母的观念根深蒂固,绝非她三言两语能够改变。强硬反对,只会伤了父母的心,也于事无补。 罢了,见就见吧。反正,走个过场,到时候找个理由推掉便是。一个迂腐的学者,想必也看不上她这样“离经叛道”的留洋小姐。 “好吧,爹娘安排就是。”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无奈与一丝叛逆的火苗。 见她松口,周维安和沈静仪都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又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起下周的宴会细节。 周霁月却有些心不在焉。客厅的留声机依旧唱着软绵绵的情歌,窗外的夜色宁静而祥和。但她知道,在这片宁静之下,裴都正在暗流涌动。而她的人生,似乎也要被卷入一场由父辈安排、与她内心渴望截然不同的轨道。 那个叫邱烽的“青年史学家”,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难道真的只是一个符合旧式标准、却与她格格不入的“良配”吗? 她端起已经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对于下周的会面,她没有任何期待,只有一种履行义务般的淡漠,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既定命运的抗争之心。 她周霁月的人生,绝不会轻易屈服于一场包办的婚约。裴都的夜色还很长,而她,刚刚回来。 [竖耳兔头]略略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旧俗之约 第3章 第三章 暗夜锋芒 接下来的几日,周霁月忙于安顿。她将带回来的书籍、衣物一一整理,又将那支在瑞士定制、精巧得如同艺术品般的勃朗宁M1906袖珍手枪,仔细检查后,锁进了床头柜的暗格。触摸到冰冷枪身的那一刻,四平路那血腥的场景又会不受控制地浮现,让她心绪难平。 父母似乎刻意避免再提起邱家的事,只是更加细致地筹备着周末的晚宴。家里的气氛温馨依旧,但周霁月却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在缓慢积聚。她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对那场旨在“相亲”的会面,抵触情绪与日俱增。 为了排遣烦闷,也为了重新熟悉这座阔别三年的城市,周霁月决定独自出门走走。她没有叫家里的车,只带了少许零钱,换上一身利落的浅蓝色条纹布旗袍和平底皮鞋,像个普通的女学生般融入了裴都的街巷。 她去了以前常去的书店,发现多了许多宣传当局思想的刊物,而一些她感兴趣的社科类书籍则踪迹难寻。她走在昔日繁华的商业街,能看到橱窗里陈列着最新的洋货,也能看到角落里蜷缩着的乞丐和报童麻木的眼神。这种割裂感,比三年前更为强烈。 夜幕悄然降临,华灯初上。周霁月信步由缰,不知不觉走到了靠近华界边缘的一片区域。这里不如租界中心整洁,但也充满市井烟火气,各色小摊贩点着电石灯,卖着馄饨、卤煮、炒肝,香气混杂,人声鼎沸。 她在一个卖桂花藕粉的小摊前停下,正要买一碗,忽然感觉似乎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感觉若有若无,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周霁月心下警觉,面上却不动声色,付了钱,端着温热的藕粉,假意欣赏街景,眼角的余光已迅速扫过周围。 几个穿着普通短褂、眼神却异常精悍的男人分散在人群里,看似闲逛,但移动的方向和彼此间细微的眼神交流,透露出他们的目标明确——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周霁月的心微微一沉,这种气息,她在四平路那些士兵身上感觉到过,是便衣特务。 她不想惹麻烦,打算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然而,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一个黑影猛地从旁边小巷窜出,慌不择路地撞翻了一个水果摊,苹果、梨子滚了一地。那人衣衫褴褛,脸上带着惊恐,回头瞥了一眼追兵的方向,拼命想往人堆里钻。 几乎是同时,那几个便衣也动了,呈包围之势向那人逼近,手都按在了腰际,显然藏着家伙。周围的人群见势不妙,惊呼着四散退开,瞬间清出一小片空地。 周霁月被混乱的人流裹挟着,一时难以脱身。她看到那逃跑的人已被逼到墙角,走投无路,眼中满是绝望。而便衣们脸上则露出猫捉老鼠般的狞笑。一场当街的抓捕,或者说,更糟糕的情况,眼看就要发生。 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四平路的景象与眼前重叠。难道又要眼睁睁看着? 就在周霁月握紧拳头,肌肉紧绷,几乎要凭借本能出手干扰,为那逃跑者制造一线生机时,一个身影却突兀地插入了这场紧张的对峙。 是邱烽。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青灰色长衫,腋下夹着几本线装书,脸上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茫然和焦急,仿佛只是个被混乱惊扰的过路书生。他脚步踉跄,似乎是被慌乱的人群撞了一下,直直地朝着那个为首的便衣撞去。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先生,实在对不住!”邱烽慌忙扶住对方,连声道歉,身体却巧妙地挡住了那便衣掏枪的动作和视线。 那便衣被撞得一晃,又被邱烽死死拉住胳膊,一时挣脱不开,又急又怒,厉声喝道:“滚开!不长眼的东西!” “是是是,我这就走,这就走……”邱烽一副被吓坏的样子,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书,动作笨拙,又把旁边另一个想上前帮忙的便衣绊了个趔趄。 就这么一耽搁的工夫,那个被追捕的人瞅准空隙,像泥鳅一样钻进了旁边一条更狭窄黑暗的里弄,瞬间消失了踪影。 “妈的!追!”为首的便衣气急败坏,一把推开还在捡书的邱烽,带着手下追了进去,但显然已经晚了。 混乱平息得快,周围的人见没出什么大事,又渐渐聚拢过来,议论纷纷。只剩下邱烽还站在原地,慢吞吞地拍打着长衫上的尘土,把捡起的书仔细整理好,脸上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懵懂模样。 周霁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疑窦丛生。 是巧合吗? 他出现得太过“恰好”。那看似笨拙的冲撞、道歉、捡书,每一个动作都发生在关键的节点,精准地拖延了便衣的行动,为逃跑者创造了唯一的机会。尤其是那一下绊倒另一个便衣,时机妙到毫巅。 可若说是故意,看他此刻那副迂腐、迟钝,甚至有些狼狈的样子,又实在不像。一个精通算计、身手敏捷的人,怎么会是这般模样?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只是一个书呆子误打误撞,破坏了特务的好事? 邱烽这时似乎才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周霁月,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浮起一丝窘迫的红晕,快步走了过来,拱了拱手,语气带着歉意:“周……周小姐?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方才……方才在下失仪,让小姐见笑了。” 他眼神清澈,带着读书人特有的诚恳,还有一丝面对陌生未婚女子的局促不安,完全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痕迹。 周霁月压下心中的疑虑,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而礼貌:“邱先生,好巧。没什么,人没事就好。”她目光扫过他腋下的书,《史记》、《资治通鉴》,确实是史学典籍。 “是啊,人没事就好。”邱烽像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担忧地看了看那条黑黢黢的里弄,“只是不知刚才那人是……唉,这世道,不太平啊。周小姐怎么独自一人在此?夜晚街市杂乱,还是早些回去为安。” 他这话语,完全符合一个传统学者关心他人、恪守礼节的形象。 “多谢邱先生关心,我这就回去。”周霁月不想多言。无论刚才是否是巧合,眼前这个看似温吞无害的“未婚夫”,都让她感觉像隔着一层迷雾。她原本确定的“迂腐”评价,此刻竟有些动摇,但更多的是困惑。 “那……邱某告辞。”邱烽再次拱手,抱着他的书,转身汇入人流,青灰色的长衫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周霁月站在原地,碗里的藕粉已经凉透。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寒意。她回想刚才那一幕,邱烽每一个笨拙的动作都清晰无比,但串联起来的效果,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蹊跷。 是他演技太高明,还是自己因为抵触这桩婚事,而产生了先入为主的怀疑? 她甩甩头,将纷乱的思绪压下。无论如何,周末的晚宴即将到来。或许,在那样的场合下,她能更清楚地看清这位“青年史学家”的庐山真面目。 她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夜色中的裴都,仿佛比刚才更加迷离难测。而那个看似偶然的邂逅,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 [狗头叼玫瑰]好好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暗夜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