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园春时》 第1章 第 1 章 京都十月,已近深秋。 层楼叠榭,碧瓦朱檐的明王府前站着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纤细少女,她与周遭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 宽大的衣袍裹在她的身上,衬着腰肢细软,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她微抬着下巴,目光沉静,犹如傲立枝头的冬梅,站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守门的小厮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才进去通报。 夕阳西下,冷风渐起,门内迟迟没有回应。 冬宜拢了拢单薄的衣衫,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以及越来越暗沉的天色,眉目间流露出几分焦急。 母亲病体未愈,若再不归家,怕是要等着急了,要不改日再来吧。 她刚准备离开,身后却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三四个丫鬟婆子簇拥而来。 为首的管事嬷嬷居高临下打量着冬宜,那双三角眼高高的吊着,颇不耐烦道:“你说你是柳瘸子家的人?” “嬷嬷好。” 冬宜点了点头,“我是来……” “还没到年节下,你家又穷的揭不开锅了?” 孔嬷嬷嗤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冷嘲道:“这个杀千刀的柳瘸子,在王府蹭吃蹭喝了十余年,如今回了老家还惦记着回王府打秋风呢?真是不要脸。” “人家毕竟是咱们王爷的救命恩人。” “呸!当年不过是喝了他家一碗水,算哪门子的救命恩人?且不说他在王府享尽富贵这些年,就是离开以后,年年从咱们府里送出去的东西还少吗?真是一家子伥鬼,永不知足。” 孔嬷嬷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像施舍乞丐一样,随手丢到冬宜脚下。 “拿了钱就赶紧滚。” 冬宜捡起脚边的银锭子,握在手里又大又沉。 足足十两银子,若换到寻常人家,至少够一大家子一整年的开销。 “瞧她那副见钱眼开的模样,像是恨不能将银锭子生吞似的。” “听说他们全家都是病秧子,柳瘸子自不必说,连他媳妇也是个瞎子,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还是个傻子,啧啧啧,这样的人家,到哪都是祸害。” “就是就是,咱们可得离她远点,免得沾上穷酸晦气,这辈子就完了!” 众人唯恐避之不及。 冬宜抬起头,不卑不亢的站在众人眼前,朗声道:“嬷嬷误会了,今日我是来还钱的。” “还钱?” 众人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笑作一团。 孔嬷嬷奚落道:“你是用你身上的烂衫子还呢?还是用你脚底下那双送人都没人要的破草鞋还?” 冬宜缓缓伸出脚,“这双鞋在西市可是要卖三文钱的。” 西市? 那种穷酸蹩脚,下等贱民聚集的腌臜之地,她们才懒得踏足呢。 “是吗?” 孔嬷嬷笑容轻蔑,“那锭银子足够你买一屋子的草鞋,拿回去慢慢穿吧。” “嬷嬷,何故跟她废话,算算时间,王妃也该回来了,咱们还是赶紧把她打发走吧。” “去去去,好狗不挡道!” 冬宜自问从始至终都客气有加,不曾冒犯,可这些人却不断的冷嘲热讽,恨不能将她贬低进泥里。 “呵……” 冬宜眼底透着冷意,讥讽道:“从前我听闻明王贤达有礼,慧安公主更是良善纯孝,不曾想教出来的奴仆却尽是趋炎附势,拜高踩低之辈。” “你个讨白食的伥鬼,还敢对我出言不逊?” 孔嬷嬷气急败坏,“本嬷嬷在王府三十几年,还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大骊王朝有大骊王朝的律法,凭你一句话就想要我的命?” 冬宜气定神闲,“你们不过是明王府的奴才,仗着明王府的威名狐假虎威罢了,有什么可嚣张的?本姑娘虽然穿着破草鞋,却比你们高贵多了。” 这双草鞋在西市卖三文钱。 可是到了富贵人家扎堆的东市,却能卖上五文钱,甚至更多! 她就是靠着不停地两地奔走,才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攒下了足足三两银子。 她原本打算用这笔钱给家中置办冬衣年货。 可娘亲却说,从前他们家都是靠着王府的接济过活,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闲钱,应当用来还债,而不是讲究吃穿。 冬宜不愿违背母亲的意愿,这才揣着钱从家里走了大半日来到了这里。 没想到还受了一肚子气。 冬宜懒得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钱袋子,连带着那十两银子一同丢了回去。 “从前我们从王府拿了多少,日后便会还回来多少,告辞!” 冬宜预备离开,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线。 “等等。” 冬宜尚未回头,只见孔嬷嬷等人面色大改,惶惶不安的跪倒在地。 “见过王妃!” 难道是明王府的当家主母慧安公主? 冬宜循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一位身穿锦衣华服的妇人被众多奴仆簇拥着缓缓走来。 “你是柳家的人?” 慧安公主萧晴身穿红色锦袍,五官轮廓分明,剑眉斜飞入鬓,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 虽然上了年纪,但身上那种上位者的强大气息,忍不住让人畏惧。 但冬宜不是明王府的家仆,只是出于礼貌福了福身,安静的立在一旁。 萧晴打量着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转头又看向方才被她丢在地上的钱袋子。 身旁的侍女会意,连忙捡起钱袋子递到了萧晴面前。 “这些钱都是你赚的?”萧晴询问道。 “是。” 冬宜脊背挺得很直,直视着慧安公主的眼,不卑不亢道:“就是用我脚下这双送人都没人要的破草鞋赚来的。” 萧晴低头看了一眼。 虽然她不知道真正的草鞋是何模样,但她瞧着冬宜脚上的这双草鞋却格外精致。 不仅看起来舒适整洁,而且鞋面上还用草绳编织出了花瓣作为装饰,看上去惟妙惟肖。 一定花费了不少巧思。 只是从前她怎么没听说过,柳家还有一个这么出色的女儿? “好孩子,别将那些腌臜之言放在心上。” 萧晴走上前轻轻握住冬宜的手,顺势将钱袋子塞回了她的掌心,“你父亲柳瑞是从明王府走出去的人,王府没有不管不顾的道理,这些年对柳家的救济,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的,这些钱你拿回去,好好过日子。” 冬宜没想到当今圣上的嫡姐,明王府的当家主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集权势和富贵于一身的女人,竟是如此的好脾气,好性情。 冬宜收敛起眼底的剑拔弩张,又恢复以往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笑着摇头道:“公主放心,如今家中尚有收成,这些钱虽然不多,但也是我母亲的一份心意,还望公主笑纳。” 看到冬宜眼中的执着,萧晴明白,这些钱她是不会拿回去的。 沉默片刻,萧晴再度开口道:“明王府在城外寒山脚下建了粥棚,近几日本宫一直忙着募捐一事,你若愿意,本宫便以柳家的名义,将这些钱捐给粥棚,你意下如何?” 第2章 第 2 章 京都连年大旱,庄稼地里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差,许多边远地区的百姓也逃难来到这里。 如今城外的灾民越来越多,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情况…… 今日一早,天还未亮,冬宜便揣着钱袋子从家中出发。 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时刻保护好自己,若遇上流民生事,便舍了钱袋子逃命。 冬宜一路惴惴不安,生怕遇上劫道的土匪和流民。 等平安到了京都城外,她才发现,这里的情况与她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城外不仅有人建了粥棚,还会发放帐篷棉被等取暖物资。 流民吃得饱,穿得暖,已经得到了妥善安置,就连冬宜也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粥暖身。 冬宜看向慧安公主的眼神多了一份感激。 “母亲叮嘱过,一定要把这笔钱交到公主手里。 至于公主要用这笔钱做什么,我们无权干涉,以后每隔三月,我都会把钱带来,今日事已了,我也该回家了,冬宜先行告退。” 萧晴看向身旁的侍女,吩咐道:“你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让马夫亲自把冬宜姑娘送回家。” 此话一出,众人倍感惊讶。 就连慧安公主的贴身丫鬟青莲都感到不可思议。 公主向来不喜欢旁人碰她的东西,这次竟然主动让出车驾…… 冬宜连忙摆手道:“公主不必客气,如今时辰尚早,就不劳烦公主了。” “不麻烦。” 萧晴忽然伸手摸了摸冬宜凌乱的头发,柔声道:“本宫与你投缘,日后得闲,要常来王府陪我说说话。” 说完,萧晴将随身佩戴的玉环塞进了冬宜手里。 有了这块玉牌,冬宜便能随意出入明王府。 她不过一个下等贱民的女儿,王妃为何独独对她另眼相看? 孔嬷嬷匪夷所思,又觉心中惶恐,心想:这丫头还真是走了狗屎运!还好刚才没有为难她…… 冬宜乖乖坐上了马车。 萧晴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离开。 青莲将早已准备好的披风系在萧晴肩头,又将旁人打发走,这才开口询问道:“公主,您为何对她另眼相看,这丫头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萧晴笑起来,“你也叫我公主,还没听出其中的差别?” 自从入了明王府,身边的人除了青莲以外,对她的称呼都从公主变成了王妃。 可她不喜欢明王妃这个称呼。 青莲拧着眉,还是不懂,“只是因为一个称呼?” “不仅如此。” 萧晴提裙拾阶而上,满心感慨道:“这孩子身上有一股鲜活的生命力,很有朝气,尤其是她那双眼睛,看起来温柔无害,实则暗中藏锋,且她很有巧思,就连编草鞋,都编得如此与众不同,着实令本宫刮目相看。” “只是一双草鞋而已,也值得公主如此夸赞?从前能让公主不吝言辞夸赞的人,只有咱们世子……” 青莲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奴婢说错话了,请公主责罚。” 提起这个儿子,萧晴眼中泛起红波,眼底尽是藏不住的落寞。 她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自打北境一战,青洵双腿落下残疾,至今已有一年,这一年,他将自己关在默园,不与任何人接触,甚至连本宫这个母亲也不肯见……” 青莲的眼中亦是浓浓的惋惜。 想当年,世子周凌十一岁披战袍,征战沙场,十七岁便战功赫赫,名扬天下,是大骊王朝百姓口中备受拥戴的常胜将军,不败神话。 可他的传奇人生,却在二十五岁时戛然而止。 战神成了残废…… 他们这些旁观者尚不能接受,更不用说当事人了。 “那个小姑娘的眼神像极了以前的青洵,骄傲不凡,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萧晴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冬宜的身影,心中忍不住泛起希冀,“本宫一直想找个周全妥帖之人照看青洵,你说这个冬宜如何?” “她?” 青莲起初有些惊讶,但细想过后,却又觉得如此甚好。 之前公主也曾派府中的丫鬟前去照料世子起居。 可这些人,要么嫌弃世子性情古怪执拗,不愿诚心伺候,敷衍了事。 要么就是觉得世子双腿残疾,反而有了机会,存心想攀高枝,蓄意勾引,闹出不少祸事。 世子因此迁怒于公主,至今不肯相见。 冬宜这个小姑娘,却有几分与众不同。 她年纪虽小,处事却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且她父亲恰好也是双腿残疾之人,想来照顾病人,也很有经验。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人选极好。 只是若要成事,还需要一番计划。 天色越来越晚,风势也逐渐猛烈起来。 此时此刻,冬宜窝在温暖沁香的马车里,倍感庆幸。 慧安公主派来送她回家的马夫姓葛,名叫葛贵,他也是来自乾县的同乡。 冬宜掀开门帘,唤了句:“葛叔。” 葛贵扬着嗓子问:“姑娘有何吩咐?” “风太大了!” 狂风卷起沙砾,扑向冬宜的脸,她忍着疼关切道:“等回到我家,你休息一晚,等风停了再返程吧。” “多谢姑娘好意,不过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哪能如此随心顺意的过活?” 葛贵笑呵呵的说:“别说只是刮风,就算天上下刀子,那也一刻不能耽搁,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早就习惯了,这点小风,无奈我何。” 冬宜试探着说:“公主仁善,想来不会计较的。” 葛贵干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冬宜觉得葛贵的反应有些怪怪的。 还有方才慧安公主对她那份莫名的亲昵,更是让她摸不着头脑。 不知想起什么,冬宜又冷不丁问了句:“慧安公主有女儿吗?” “王妃膝下只有一个独子。” 提起这位明王府世子,葛贵的语气很是唏嘘,“我们这位世子从前可谓是风光无限,只可惜世事无常,如今成了残废,自暴自弃,泯然众人,实在是可怜。” 残废两个字狠狠触动了冬宜的心弦。 她的父亲柳瑞双腿有疾,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治不好,所以村里村外的人都叫他柳瘸子。 这个名号包含了无限的恶意与讥讽,可父亲浑不在意,每次都笑呵呵的回应。 可冬宜听了三年,还是觉得刺耳。 冬宜问:“他叫什么名字?” “你说世子吗?” 葛贵用稀松平常的话音说道:“他叫周凌,盛气凌人的凌。” 第3章 第 3 章 第3章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 冬宜在巷子口下了马车,紧接着巷子深处传来了妇人急切的呼唤声。 “冬儿?是冬儿吗?” 母亲方兰患有眼疾,视物不清,听力却比一般人敏锐得多。 葛贵顺势将车檐下的灯笼取下递了过去。 “赶紧回家吧。” “多谢葛叔。” 冬宜道了谢,提着灯笼匆匆跑了过去。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瞧见那抹瘦弱的身影,冬宜心中泛起心疼,语调里却多了一份责备,“你的病刚好,如今更深露重,万一再病倒了怎么办?” 听见冬宜的声音,方兰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 她摸索着握住冬宜的手,担忧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娘都担心死了,哪里睡得着?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我好得很,母亲放心吧。” 扶着方兰回到家中,冬宜将灯笼吹灭,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冬宜安抚道:“太晚了,母亲就在我屋子里睡吧。” “你二哥还没回来呢,这可怎么办才好?” 方兰急得脸都白了,抱怨道:“就不该让他独自上山去!” 爹娘身体一直不好,大哥柳顺安又痴痴傻傻,二哥柳顺成是家里的顶梁柱。 母亲大病初愈,柳顺成想弄只野鸡给她补身体,于是便独自上山打猎去了,一连离开了三日,至今还没有回来。 “母亲安心,二哥向来有自己的主意,一定不会有事的,明天我去村里打听打听,兴许有别的猎户见过二哥呢。” 冬宜好不容易将方兰哄睡。 她前前后后跑了一天,也不知是不是累过头了,此时此刻竟毫无困意。 冬宜来到厨房,将灶坑点着,往锅里闷上了明日要喝的药粥。 她靠坐在柴火堆前,眼前橘红的火光在她脸上跳动,烤的人身上暖暖的。 冬宜忍不住失了神。 算算时间,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三年了。 三年前的一天,她照例赶地铁去医院上班,却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等她抬起头,眼前的世界便换了天地。 她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这里是大郦王朝,一个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国家。 与小说中主人公不同的是,冬宜没有任何金手指,既没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泉空间,更加没有各路男主奋不顾身救她于水火之中。 因为没有户籍,她成了黑户,被当成下贱的奴隶转卖了一手又一手,最终被卖到了柳家。 慧安公主说的不对。 她其实不是柳家的女儿,而是柳家的儿媳妇。 众人口中那个痴痴傻傻,犹如三岁孩童的柳顺安,其实是她的夫君,只是还未正式拜堂成亲。 冬宜在这里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柳氏夫妇心地善良,待她犹如亲女,她把柳顺安和柳顺成两兄弟看作自己的兄长,心甘情愿的成为了柳家的一份子。 想着想着,冬宜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天刚擦亮,柳瑞一早背起镰刀,一瘸一拐的预备出门。 闻见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他拖着残腿绕来厨房,瞧见冬宜趴在柴火堆上睡着了,满眼心疼的说道:“冬儿醒醒,你怎么睡在这里?” 他昨晚睡得太沉,连冬宜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冬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着懒腰,打趣道:“您白天除了外出砍柴,闲暇时还要替乡邻浆洗衣服补贴家用,累都要累死了,我哪还敢打扰您的美梦?” “臭丫头片子,还敢调侃你老爹?” “嘿嘿。” 冬宜挠了挠头顶凌乱的头发,“我煮了药粥,吃完饭我得出去一趟。” 这几年,冬宜总是忙前忙后,任劳任怨,似乎永不知疲倦。 柳瑞满心感慨。 这个买来的儿媳妇,倒像个闺女似的,比自家的儿子还贴心。 “累了就歇歇,只要爹爹还能动,就绝对不让你们饿肚子!” “知道啦。” 冬宜其实没什么雄心壮志。 从前她是个孤儿,只要填饱自己的肚子就行。 如今有了家人,她唯一的心愿,也只是希望家人能吃饱穿暖,健康平安。 吃完饭,冬宜正打算出门,柳顺安却扯着她的衣角不肯撒手。 “冬儿冬儿,捉迷藏!” “大哥,我要出门,你乖乖在家陪着娘亲,等我回来再跟你玩捉迷藏好不好?” “不好不好!玩捉迷藏!跟安儿玩捉迷藏!” 柳顺安虽然痴傻,力气却大,他拼命扯着冬宜的胳膊,疼的她眼泪差点飚出来。 见她红了眼,柳顺安也愣住了。 “哇!” 柳顺安扑通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冬儿哭哭,安儿也哭哭!呜呜呜!不许欺负冬儿!” 冬宜哭笑不得。 方兰从屋里摸索着走出来,“安儿过来,娘亲跟你玩捉迷藏,你妹妹有事要出门,你别去烦她。” 柳顺安不情不愿的趴在地上。 冬宜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等我回来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 “糖葫芦?好好好!” 柳顺安高兴的坐在地上拍手,一瞬间雨过天晴。 真让人羡慕。 刚走出家门,冬宜便遇到邻居莫大娘正坐在门前和村里的几个寡妇一起编草鞋。 几个人有说有笑,手里的动作一刻没停。 “冬儿要出门啊?”莫大娘笑着打招呼。 冬宜走过去,捡起地上已经编好的草鞋看了看,夸赞道:“大娘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真是多亏了你教给我们这门手艺。”莫大娘激动道:“现在卖草鞋的摊贩都找到家里,指名要买咱们编的草鞋,说咱们的草鞋又柔软又耐穿,一双比别家十双,这不又有人提前给了定金,等到了年前还能攒不少钱呢!” 旁人附和道:“是啊,我男人死的早,一直被娘家嫌弃,如今能靠着自己的手艺赚钱,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众人满是感激。 冬宜笑容有些羞赧,想到自己的来意,又赶忙开口询问:“对了,你们有没有见过我二哥?三天前他上山打猎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第4章 第 4 章 第4章 “这几日风沙大,兴许被困在了山里。” “是啊是啊,今年的天气变幻莫测,一年比一年干旱,一年比一年冷的早,如今临近深秋,天天狂风大作,这老天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柳顺成踪迹成谜,冬宜问了好多人,甚至连他平时上工的地方都找了,都说没有见过他。 冬宜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回家的时候,冬宜遇上了村里的猎户刘快腿,他刚提着三只野兔从山下下来。 冬宜赶忙喊道:“刘大哥,你在山上有没有瞧见我二哥?” “前两天倒是见了他一次,今天没碰着。” 见冬宜面色焦急,刘快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在哪里见的?” “就在山上。” 刘快腿回忆了下当时的情景,一拍后脑勺,激动道:“他跟着我打了两只野鸡,说要给你娘补身体,后来在山上遇见了隔壁村的黄滑子,他俩就一道下山去了,之后我就没再见到他。” 黄滑子? 那是谁? 柳顺成的朋友就那么几个,冬宜全都认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黄滑子这个名字。 瞥见刘快腿欲言又止的模样。 冬宜问:“刘大哥,你是不是认识这个黄滑子?” 刘快腿摆了摆手,尴尬的扯了扯唇角,道:“从前我也只是听过这个名字,前天还是第一次见,听说他游手好闲,坑蒙拐骗,总之不是个好人,我也不知道你二哥怎么会和他相熟。” 二哥向来憨厚老实,怎么会…… 冬宜拧着眉,内心有些烦躁,“刘大哥,你知道去哪里能找到这个黄滑子吗?” 刘快腿为难道:“冬儿,我看你还是回家再等等吧,说不定明天你二哥就回来,那种地方,不是你个女娃轻易能去的。” 那种地方? 一听这话,冬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刘快腿掂了掂手上的野兔,将其中一只递给冬宜,“这只兔子太瘦了,拿去卖也卖不上什么好价钱,你拿回家给婶子炖了吃吧。” “不不不。” 冬宜连忙拒绝,“我还要去找我二哥呢。” 刘快腿不由分说将野兔塞到冬宜怀里,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娘还有我媳妇跟着你学手艺攒了不少钱,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收就显得生分了。 “多谢刘大哥。” “赶快回家去吧。” 冬宜将野兔送回家,又悄悄溜了出来。 看刘快腿方才的反应,他口中的黄滑子是个名声又响又臭的人,这样的人,只要稍稍打听就能找到。 冬宜一路打听着来到邻村西泊庄的一条偏僻巷子里。 这里看起来破败不堪,许多房屋甚至已经倒塌,看上去像是很久没人居住的模样。 冬宜在一户人家门前驻足,正打算敲门,身后却传来一阵惊讶声。 “柳冬宜?” 冬宜回头瞧见熟面孔。 此人名叫柳四,说起来跟柳家也算沾亲带故。 他们家只有一个年迈又卧病在床的母亲,从前柳四荒唐好赌,把家里的地都输光了,可怜他的老母亲一把年纪还得乞讨度日。 冬宜的爹娘没少接济他们家。 后来听说柳四找了个营生,据说生意不错,就连他娘日日喝的药也能续上了。 村里人人都说柳四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 冬宜指了指身后紧闭的大门,反问道:“这就是你找的营生?” 柳四一脸慌乱的解释道:“你别瞎说!我就是……我就是碰巧路过,倒是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娃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你赶紧回家,要是被里头的人发现就不得了了!” “这什么地方?”冬宜语气冷淡,“你碰巧路过还知道里头是什么地方?” “哎呀!我懒得跟你废话。” 柳四推搡着冬宜往巷子口走,“你赶紧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问你。” 冬宜扯住柳四的衣领,“我哥是不是在里头?” “这……” 柳四眼神游离,“我都没进去,我怎么知道你哥在不在。” 冬宜二话不说扭头就往里面冲。 “我的姑奶奶!” 柳四急得恨不得抱住冬宜的腿,“你可别进去添乱了,到时候不仅救不了你哥,连你也得搭进去!” 他果然知道。 冬宜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其实你不用担心,你哥没出什么事,就是……” 柳四挠着头蹲在地上,不敢看冬宜的眼睛,“你哥之前问黄滑子借了点钱,这不是没有按时还上嘛,按照这里的规矩,只要为赌庄带来十个生客,还钱的日子就能往后推一推……” 借钱? 二哥怎么会跟赌庄的人借钱? 这些年为了给大哥和母亲治病,虽然有明王府的救济,但家里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后来冬宜也能赚钱之后,家里虽然依旧不富裕,但也用不着借钱过日子。 二哥一直老实本分,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让他不敢跟家里开口,竟然跑到赌坊借钱? 冬宜思绪流转,忽然将目光放到了柳四身上。 柳四被她的眼神看的发怵,“你瞪我做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可都告诉你了。” “你的钱也是从赌坊借来的吧?” 冬宜眼神冰冷,“我二哥是不是被你拉过来的生客?” 柳四低着头不敢说话。 冬宜恨不能立即掐死他! 冬宜想直接闯进去,柳四说什么也不让她去,拖着拽着要把冬宜赶走。 “干什么呢?” 身后大门开了,从里头走出来四五个大汉,将冬宜和柳四团团围住。 “胖哥胖哥,是我啊,我就是碰巧经过,没想惊扰大驾,我这就走,这就走!” 柳四拉着冬宜离开。 “站住!” 李胖子猥琐的目光落在冬宜清丽的身影之上,“这位是……嘶,我记得你家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母亲啊,难不成她是你姘头?” 柳四站在冬宜前头,给她使眼色。 “你先跑,快跑。” “……” 算他还有点良心。 冬宜白了他一眼,直接站出来,朝着李胖子朗声道:“我是柳顺成的妹妹,我是来还钱的。” 第5章 第 5 章 第5章 “还钱?真新鲜啊。” 李胖子将冬宜的话一字不差的带到了黄滑子跟前。 黄滑子悄声从屋里退了出来,一出门,便瞧见枯败的院子里多了一抹清新的碧色衣裙。 “啧!” 黄滑子从上到下将冬宜细细打量了一番,“没想到啊,柳顺安这个傻子还真是好福气,竟然把这个漂亮的婆娘藏在家里,真是可惜了。” 这个黄滑子竟然如此年轻。 看模样,也不过二十来岁。 相貌还算周正,只是眼神里的污秽之气,侵染着整个人的气质,显得猥琐又恶心。 “小美人,打算怎么还钱呢?” 冬宜正打算开口,黄滑子摆了摆手,忽然嗤笑一声,道:“我们这里还钱的方式有很多种,像你这种姿色的女人,我一般喜欢肉偿,咱俩不如到房间细聊?万一把我哄高兴了,说不一定那些钱就不用还了……” 这些污言秽语,柳四都听不下去了。 “黄哥,冬宜妹子已经嫁人了,她既然有心还钱,咱们就直接说正事吧。” 黄滑子冷了脸,“你算什么东西?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话音落下,李胖子领着三两个人直接将柳四拖去了偏院,没一会儿隔壁便传来了拳打脚踢外加柳四哭喊求饶的声音。 “我不跟你废话。” 冬宜直接从怀里掏出玉环递了过去,“这是明王妃给我的信物,我将它暂时抵押给你,等日后我赚到钱,再把它赎回来如何?” “明王妃的信物?” 黄滑子一副看傻子的模样,讥讽道:“你有明王妃的信物,还用得着欠我的钱?” “你可以派人去打听一下。” 冬宜镇定自若,“我爹在明王府待了十余年,就算回乡之后,明王府也没有忘了接济柳家,这件事村子里人人都知道,我不知道二哥为什么要跟你借钱,但我想他一定遇到了难以启齿的困难,你借他钱,我承你的情,只要你放了人,日后我一定双倍奉还。” “呵……口气倒是不小。” 黄滑子笑容灿烂。 他是真的被冬宜逗笑了。 “好,算你有胆魄,小爷我这辈子最敬佩有胆魄之人,你一个女娃敢走到这里,着实不容易,今日我不为难你。” 黄滑子的目光落在冬宜那张小脸之上,“我可以放人,不过我要你三倍奉还,只要你签字画押,今日我就让你把人领走,如何?” “当真?” “嗯哼。” 看黄滑子满脸兴味的模样。 冬宜不知道他是真的答应,还是觉得有趣在故意逗着她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冬宜乖乖签字画押。 “柳冬宜?” 黄滑子看着字据上的名字,字迹工整,笔迹流畅,“你竟然还会写字?” “我哥呢?” 无关之事,冬宜不想多说,“我们能走了吗?” 黄滑子朝着身后摆了摆手。 两名大汉将柳顺成放了出来,他的脸上新伤旧伤交叠在一起,头发乱糟糟的,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臭烘烘的。 柳顺成看见冬宜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 想必刚才在房间里的时候,就已经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 他满脸羞愧,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这时,柳四也被抬了出来。 他被打的鼻青脸肿,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喘着粗气,疼的难以忍受。 三人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 冬宜心情很复杂。 她是用双手讨生活的人,所以平时最讨厌那些狗仗人势之人,因为那些人自己没本事,还要反过来欺负那些辛苦过活的普通人。 今日她也狐假虎威了一次。 你别说,仗势欺人的滋味,确实还挺好受的。 好在黄滑子一行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李胖子瞧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忍不住抱怨道:“黄哥,你这就让他们走了,往后其他人有样学样,咱们赌坊岂不是要乱套了?” 黄滑子捏着冬宜留下的字据,放在鼻尖下嗅了嗅,忍不住笑道:“我娘说了,我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到了成家的时候。” “哎呦我的天,原来你看上那个小娘们了?” 李胖子激动道:“我就说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良心了?你压根就没有这玩意儿,哈哈哈哈哈……” 午时已过,冬宜一行三人才回到了秀水村。 一路上,三人都格外的沉默。 到了村口,柳四捂着自己被揍成猪头的脸,担忧道:“一会儿到了家,我该怎么跟我娘交代啊?” “这时候知道大娘会担心你了?” 冬宜讥讽道:“我看你俩直接说互相看不顺眼,于是打了一架,这样两家都能交代了。” “好主意啊!”柳四双眼放光,夸赞道:“还是冬宜妹子聪明!” 柳顺成:“……” 冬宜:“……” 冬宜懒得管,在村口与柳四分道扬镳。 没了外人,柳顺成一直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冬宜看他几次想开口都没有说出口,便叹了口气道:“二哥,你不想说,我也不会追问,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还有我,还有爹娘和大哥,你永远不是一个人。” 柳顺成小麦色的脸颊有些发热,羞愧道:“是我对不住你,这些事我能解决的,你不该来。” “我若不来,你今日还能回来吗?娘都快急死了!” 冬宜恨铁不成钢,冷声道:“你若真的能解决,便不会落到这种境地,日后做事记得先想后果,你若觉得大家对你的关心和担忧都不重要的话,请自便。” 柳顺成:“你别生气……” 冬宜丢下柳顺成,加快脚步自行离开了。 寒冷的冬季要来了,她要忙着囤粮,还要忙着攒钱,每天都忙的昏头转向,偏偏一个个都不省心,还给她添乱。 冬宜回到家,召集邻居莫大娘等人将最近这些日子被退回的残次品草鞋全都找了出来。 这些草鞋他们舍不得丢,全都打算留下来自己穿。 但数量过多,他们一时半会也穿不完。 冬宜想起那日在京都城外随处可见的灾民。 若她将这些草鞋以极低的价格出售,既能挽回一些损失,也能给灾民提供一些帮助。 这些草鞋里里外外加工了三层,这些韧草经过煮沸晾干,不仅变得更加结实耐用,冬宜还将它搓成棉线模样,密密的编织在一起,既能防风,也能保暖。 每双草鞋,都花费了不少心思和时间。 一连准备了三日,冬宜从村长家借来牛车,一大清早便赶着牛车往京都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第6章 到了京都城外,远远望过去,城墙下人群拥挤,密密麻麻的汇聚在一处,流民似乎越来越多了。 冬宜刚把摆满草鞋的牛车停在路边,立即便有人上前询价。 如今天气愈发寒冷,许多光脚行走之人再难以忍受,急需鞋袜保暖,但是棉鞋对于他们这样逃难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奢侈和昂贵。 眼前冬宜手上这双草线密织的鞋,便成了最佳选择。 这双鞋,她在西市卖三文钱,在东市卖五文钱以上,在这里她只卖一文钱,相当于只收个手工费。 若没有钱,也可以以物换物。 “这双草鞋编织细密,又能抗风,还能保暖,价钱也合适,给我来两双。” “我要一双!” “给我也拿一双!” 没一会儿,冬宜的摊位前便挤满了人。 冬宜笑着说:“大家不要急,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大哥这是你的,请拿好。” “姑娘,这些鞋子都太大了。” 一位穿着粗布的大娘走上前,她怀里拥着另一位皮肤被晒得黝黑的小姑娘,两人虽然穿着简朴,但浑身上下干净清爽,倒不似别的流民看起来狼狈。 大娘说:“我想给我这孙女买一双鞋子。” 冬宜做的草鞋也是分鞋码的,但今日她拉来的草鞋里,并没有这个小姑娘可以穿的鞋码。 冬宜摇了摇头,道:“大娘,真是不好意思,我这车上没有她可以穿的鞋子。” 小女孩的脸上有些失落。 大娘叹了口气,眼眶有些发红,道:“要不是那些杀千刀的山匪作乱,抢了我们的马车和行李,我们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大荒之年,世道不安。 冬宜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笑着对大娘说:“这样吧,待会儿等我空闲下来,我直接给她现编一双草鞋,只是需要您和您孙女在旁边等我一会儿。” 闻言,大娘脸上露出惊叹的笑容,“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谢谢姐姐!” 小女孩脸上也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大娘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手绢。 还未等她展开,冬宜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 冬宜将手绢用力按在大娘掌心,低声提醒道:“大娘,此处人多眼杂,若被有心人瞧见,往后您和您孙女,可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是啊,财不外露。 大娘紧张的吞了吞口水,连忙点了点头。 临近晌午,城外的粥棚散发出阵阵米香味儿,冬宜拉来的草鞋已经卖的差不多了。 方才围在她的摊位前买草鞋的人,如今已经在粥棚外排起了长队。 冬宜将钱袋子揣进怀里,顺势将提前备好的编草鞋需要用到的东西,也从牛车上搬了下来。 “姐姐,给你!” 小女孩手捧着热粥,忽然出现在冬宜眼前,她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月牙。 “多谢多谢。” 冬宜没有接,反而弯下腰,笑着说:“你是小朋友,你先吃。” “姑娘,你就别客气了,我瞧你忙了一上午,连口水都没有喝,你还给我孙女编了一双这么漂亮的草鞋,我们真该谢谢你。” 大娘的话,让冬宜难以推辞。 她从小女孩手里接过汤粥,低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有些羞赧道:“我叫李蒲,取自蒲苇韧如丝。” 冬宜惊讶:“你还读过书?” 大娘的神情有些落寞,她将小女孩揽在怀里,叹息道:“说来惭愧,曾经李家曾经也算得上书香门第,只可惜家道中落,本想来京都投靠亲戚,谁承想,亲戚没找到反而遇到了山匪,害得这孩子如今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我……” 李大娘潸然泪下。 都是可怜人。 冬宜感同身受。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李大娘,只是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 等李大娘情绪稍缓,冬宜才缓缓开口道:“大娘,日子还得往后看,好歹您还有孙女相依为命,以后若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去乾县秀水村找我,离此地不远。” 李大娘只是笑了笑,并未应承。 见她心绪难以平复,冬宜索性开口求助道:“大娘,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李大娘看着她,“我还能帮你什么?” “刚才卖鞋的时候,我瞧见许多人站在远处徘徊,想必其中一定有人,既没有钱财,也没有其他东西交换。” 冬宜指了指旁边那群乌泱泱的人,“所以我想让你帮我去问问,她们是否愿意用自己的劳动换取钱财,我可以教给她们编草鞋,再付她们手工费,这样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姑娘,你可真是好心人呐!” 大娘十分感慨。 方才这位姑娘给孙女李蒲编织的草鞋,她拿在手里仔细翻看了一番。 寻常的草鞋,不过有个鞋底,上面再用个系带绑在腿上,脚趾和脚面都裸露在外。 而这位姑娘卖的草鞋,不仅编制细密,光是将那些干草编织成草绳,便要花费许多功夫。 而且里里外外还编织了三层,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而这双草鞋,冬宜只卖一文钱。 在大娘心里,那就跟赔钱做生意是一样的。 大娘担忧道:“姑娘,这手艺可是你用来养家糊口的营生,就这样教给别人,你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大娘不必担心。” 冬宜笑容灿烂。 虽说她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但好歹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之人。 既然卖草鞋可以让她养家糊口,那么,其他的生意,她一样可以做得很成功。 再者说了,她也不是只有这一份营生。 大娘跑跑腿将消息散了出来。 没过多久,便有许多妇人慕名而来。 冬宜的摊位再度被人群包围。 粥棚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熟悉的身影。 慧安公主看着远处聚集的人群,有些疑惑的问:“那些人都在瞧什么?” 青莲说:“奴婢去打听一番。” 没过多久,青莲去而复返,将所见所闻一一告诉了慧安公主。 “是她?” 慧安公主眼底升起浅淡的笑意,“本宫与这丫头着实有缘,走,咱们也去瞧瞧。” 冬宜被众人围拢在中间,她一边拿着草绳演示,一边耐心叮嘱。 “你们现在刚开始学,一定不要小看这门手艺。” “手艺是比钱财更加靠谱的东西,钱会丢,但手艺不会丢。” “日后你们不论落到何种境地,只要有手艺傍身,不说大富大贵,至少都能混一口饭吃。” “我们村子里有许多寡居的孀妇,都靠着这点手艺,把自己养活的很好,你们也一定可以的。” 冬宜教的耐心,众人学的认真。 没过多久,有些心灵手巧的妇人,已经可以轻轻松松将草绳编制成型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丫头倒真是蕙质兰心。” 慧安公主对冬宜满心赞赏。 天色逐渐昏沉,眼看着时辰不早了,冬宜也得早早收摊。 “我把这些草绳留给你们,以后每隔一天我会过来验货,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咱们银货两讫。” “咋得还要验货?我们费了半天劲,到时候你如果不认账,那我们不是白耽误工夫了吗?”有人神情不悦。 “这位姐姐,我是个生意人,自然不喜欢做赔钱的买卖。” 冬宜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更何况这些草绳是我准备的,手艺也是我教的,从头到尾,我分文不取,但我不是傻子,万一你做的东西不合格,难道我还要照单全收?” 说到这里,冬宜索性一次把话说清楚。 “诸位走到这一步,想必已经山穷水尽,如今尚有一份营生,希望各位不要有什么投机取巧的心思,钱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挣,别总想着靠别人的可怜过活,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好心人?” “是啊,一路走来,人人都忙着逃命,谁还顾得了别人?” “就是就是,姑娘,今日真是多谢你了。” 冬宜一一结了工钱,拉着牛车一言不发的离开人群。 “姑娘。”青莲忽然出现拦住了冬宜的去路,“我家主子有请。” 顺着青莲手指的方向,冬宜瞧见了慧安公主身着一身青蓝粗布做成的衣裙,鬓发乌黑,没有任何朱钗点缀,就这样随意的坐在城墙下的土堆上,很完美的融入了周遭流民的队伍中。 这个画面,冲击力很强。 冬宜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公主有什么事吗?” “姑娘过去便知道了。” 青莲再次伸手,“请吧。” 慧安公主看起来也不过四十来岁的模样,眉宇间依旧英气十足,只是看上去比上次在明王府门外相见,多了几分随和,就连穿着打扮都十分接地气。 冬宜打量着慧安公主,一时间忘了问好。 “怎么?我这身打扮很奇怪?”萧晴摊了摊手,笑着问。 “见过公主。” 冬宜福了福身,诚实道:“只是没想到公主会穿这样的衣裙。” 萧晴从地上站起来,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压低了声音道:“我在这里不是什么公主,你可不要暴露我的身份,我看你和我儿子年纪相仿,以后不如就叫我晴姨,如何?” 第7章 第 7 章 第7章 晴姨,这么亲昵的称呼? 冬宜虽不是什么封建老东西,也不在乎阶级地位那一套,但这个世界就是有人掌握着生杀大权,随便一句话,就可以碾死一个人。 冬宜略低了低头,“民女不敢。” “我还是喜欢你方才那般不卑不亢的模样。” 萧晴看向冬宜的眼神充满欣赏,“青莲说你的生意做的不错,有没有兴趣和我做一场生意?” 做生意? 冬宜愈发觉得看不透这个慧安公主。 初相识那日,她便透露出亲近和蔼的模样,冬宜当时也悄悄观察过明王府众人的表情,大家对公主流露出来的亲昵和喜爱都很诧异。 可见公主平日里虽然性情随和,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想必也不易亲近。 如今她却对自己如此与众不同。 她到底图什么? 冬宜茫然道:“公主想做什么生意?” 慧安公主看了眼天色,遗憾道:“今日天色已晚,有些事情一两句说不清楚,改日你若有时间,我想请你去飘香楼一聚,咱们边吃边说,怎么样?” 看慧安公主的态度,似乎她所图之事,不是什么小事。 但她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老百姓,能帮得上堂堂慧安公主什么忙? 不过上次解救二哥的时候,借用了明王府的名声,不论公主所求为何,只要她能帮忙,就一定帮,就当还人情吧。 冬宜点了点头,道:“后日公主有空吗?” “好,就后日。”公主道。 约定好时间,冬宜便拉着牛车往城里去了。 没过多久,牛车停在了一家花坊门前。 春意坊门外正在招揽宾客的伙计,瞥见熟悉的牛车,顿时眼睛亮起来。 “冬宜姑娘,你可来了,我们掌柜的听说你今日要来,甚是欢喜,她已经在后院等候多时了,你快请进吧!” 伙计热络的态度让冬宜惊讶。 她将牛车拴在门外,跟着伙计进了门。 春意坊是一家花店,冬宜被馥郁的花香味儿包裹起来。 只是临近寒冬,店内的花卉绿植不算多,倒是后院摆着各式各样的菊花,争奇斗艳,赏心悦目。 伙计脸上挂着热络的笑容,“姑娘上次送来的唇膏很得世家贵女们的喜爱,连带着店里的生意都好了很多,如今正是赏菊的好时候,店里最近又新进了一批菊花,正想着再问姑娘买一些唇膏,到时一起出售。” 冬宜今日来便是为了这件事。 春意坊的店主姓孟,冬宜不知道她的名字,上次匆匆一见,也没来得及多说什么。 当时,冬宜大着胆子进来推销自己手工制作的唇膏,险些被当成招摇撞骗之人送进官府。 那时伙计们押着她往外走,正遇上外出归来的店主。 冬宜挣脱伙计的禁锢,将装着唇膏的盒子塞进了她的怀里,“店主,劳烦您有时间试用一下这款唇膏,我相信您一定不会失望的。” 孟店主见她是个女儿家,并没有为难,还让粗鲁的伙计跟她赔礼道歉。 冬宜来去匆匆,连自己的地址也没有留下。 上次来明王府还钱的时候,冬宜先行来到春意坊,只是不巧孟店主又出门去了,于是她便让伙计传话,说今日她会登门拜访。 进了屋,桌上摆着茶点,孟店主起身相迎。 她穿着一身青色长裙,淡雅素净,或是长久与花草为伴,她身上隐约透着浅淡的花香气味儿,气质古典,容貌出众。 “店主你好。”冬宜露出乖顺的笑容。 “我叫孟,名流萤,年岁略长于你,日后咱们常来常往,彼此便姓名相称如何?” “好。” 日后要做长久生意,必定不能生疏。 冬宜道:“我叫冬宜,以后我便叫你流萤姐姐。” 简单客套了几句,冬宜便直接说明了来意。 “方才听伙计说,您还想再买一些唇膏是吗?” “是,不过……” 流萤脸上露出几分充满深意的笑容,“我不只是想买唇膏而已,飘香楼的厨娘陈玉柔,姑娘应该认识吧?” 冬宜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 流萤忽然笑出声,她连忙解释道:“姑娘莫慌,实在不是我私下打探你的消息,玉柔是我闺中密友。” 之前,冬宜留下唇膏,流萤试用过后,觉得不错,便拿了一盒送给陈玉柔。 如此稀奇古怪的东西,她们还是第一次见。 当时,陈玉柔忽然问起唇膏的主人,可流萤连冬宜的名字都不知道,她便简单描述了几句冬宜的长相。 奇怪的是,陈玉柔偏偏确定流萤口中那人,就是她所认识的冬宜姑娘。 也是这个时候流萤才知道,冬宜找过的买家不止她一个。 只是冬宜卖给陈玉柔的东西,不是唇膏,而是菜谱。 也亏了这些菜谱,让飘香楼的名气在短短一年内青云直上,渐渐成了京都世家权贵们最爱去的酒楼。 就连陈玉柔都成了京都最炙手可热的厨娘。 寻常人家若想请陈玉柔入府侍宴,提前预约都未必能排得上号。 流萤解释完前后因果,便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所以,我想直接买下姑娘手里的配方,你意下如何?” 或许害怕冬宜拒绝,流萤随即又补充道:“我诚心相交,所以绝不让姑娘做赔本的买卖,只是我这个人不喜欢受制于人,所以还请姑娘好好考虑一番。” 流萤倒是坦诚。 所谓受制于人,便是流萤知道,若唇膏真的成为世家贵女们争相追捧的东西,必定会风靡京城。 到时候万一冬宜坐地起价,春意坊岂不是会变成被动的一方? 冬宜自然也可以找别的买家。 但流萤也确实有些舍不得。 所以她从一开始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想跟冬宜做个长久的朋友。 冬宜倒是没有犹豫,直接点头答应,“好,流萤姐姐出个价吧。” “啊?” 流萤忽然傻了眼。 她没想到冬宜竟如此爽利。 “倒是我多心了。” 流萤端起茶杯,正色道:“冬宜妹妹干脆利落,请出价吧。” 冬宜:“三十两。” “三十两?” 流萤做好了冬宜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只要了三十两。 “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在我眼里,它就值三十两,姐姐若觉得可行,咱们立即拟定契约,签字画押。” 冬宜眼神真诚。 其实冬宜找上流萤并非偶然。 之前她就曾听陈玉柔提起过流萤。 流萤也曾出身书香门第,只是家中突遭变故,一夕间父母双亡,兄嫂殒命,还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 曾经爱她如命的未婚夫也变了嘴脸,说她若要进门,只能做妾。 流萤丢下一句“绝不做妾”,便断了与未婚夫的往来。 从此,她将兄嫂的儿女看做自己亲生的孩子,孤身一人,迈进商行,从国公府侍弄花草的低贱婢女成为了如今春意坊的大店主。 不仅如此,她还出钱建了一家私塾,用来收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让他们读书识字,得以平安长大。 只是近些年时节不好,花店的生意也不好。 最近因为冬宜带来的唇膏,才让春意坊这个名字,在世家贵女中间火热流传了几日。 同为女子,冬宜深知女子行商不易。 她也敬佩流萤的为人。 所以,不是这个唇膏只值三十两,而是流萤这个朋友,更值得冬宜相交。 拟定好契约,冬宜当即将提前备好的配方交到了流萤手中。 “流萤姐姐,生意兴隆。” 看着冬宜挥手远去的背影,流萤冰凉的心重新被熨贴的热乎乎的。 玉柔说得对,冬宜姑娘的确与众不同。 一晃时间又来到了后日。 冬宜记得跟慧安公主的约定。 晨雾未散,冬宜将野兔皮毛缝制而成的手套,小心翼翼放在了父母房间的桌子上。 天气越来越冷,柳瑞总担心家里的柴火不够多,近几日从山上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 之前二哥不忙的时候,也会和父亲一道上山。 近日也不知怎的,二哥似乎有意躲着冬宜。 清早冬宜要出门时,他便躲在房间里不出门。 等冬宜回来的时候,他又不知去处,总是很晚才归家。 冬宜算着时间,特意等在门外。 果然没多久,院子里便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柳顺成蹑手蹑脚的关好门,一转身,对上冬宜冷冰冰的眼神。 “二哥,去上工吗?” “你怎么……” 柳顺成表情慌乱,忙低下头,“对对,我去上工。” 说完就要开溜。 冬宜猛地攥住柳顺成的衣领。 冷风掠过,一股浓烈的脂粉味儿钻入了她的鼻腔。 冬宜拧着眉凑近柳顺成嗅了嗅。 “你身上什么味道?” “哪有什么味道?” 柳顺成忙推开冬宜的手,后退三步远,避着冬宜的眼神,盯着地面道:“我还要赶去上工呢,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冬宜默不作声。 柳顺成快步离开。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冬宜抿了抿唇,沉默的跟了上去。 柳顺成出了巷口,径直奔着村东而去。 那根本不是去上工的方向。 冬宜跟着柳顺成一路来到村东的一处破落院墙外。 这里原先是二爷爷的住处,二爷爷也就是父亲柳瑞的亲叔叔。 二爷一生没有娶妻,无儿无女。 后来他去世之后,这处院落就空置下来了。 二哥来这里做什么? 柳顺成停在院门外,谨慎的朝着四周望了望,见四处无人,还郑重其事的伸手理了理头发和衣饰,最后才叩响了门。 没过多久,破败的院门打开,一位穿红着绿,身材曼妙的女子对着柳顺成露出娇嗔埋怨的表情。 “你怎么才来?” 第8章 第 8 章 第8章 “我……我出门晚了。” 柳顺成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紧张,手指捏着衣角,磕巴道:“今日……今日过来见你,是想问……问你住不住的惯?” 此处房舍实在过于破落,若不是每年父亲总惦记着打扫一二,只怕早就不能住人了。 柳顺成内心忐忑的等着眼前的女子回答。 “柳郎。” 女子酥肩半露,柔若无骨般靠近柳顺成的怀里,“能有一墙遮风挡雨,榴红很是知足,榴红什么都不想要,只想长长久久的陪伴在你身旁。” “可我……”柳顺成眼里露出自卑。 “柳郎。” 榴红握紧柳顺成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随后,两人紧紧相拥。 若不是红衫女子偷偷伸出指尖沾了沾口水涂在眼下,画面看上去还是十分唯美的。 冬宜叹了口气。 二哥向来老实木讷,沉默寡言,她还是第一次看他脸上露出这般飞扬兴奋的神采。 只是这个榴红…… 虽然冬宜不喜欢以貌取人,但榴红的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放在这个封建时代,怎么看都不像正经人家出身的女子。 而且看他们俩的样子,似乎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好在柳顺成没有逗留太久,他又对着榴红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开去上工了。 柳顺成离开之后,冬宜本想进门问问。 但又转念一想,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不论这个榴红是谁,看柳顺成的模样,大概已经对她到了痴迷的地步。 冬宜不知该如何干涉。 还是等二哥上工回来亲自问一问再说吧。 今日慧安公主约了冬宜去飘香楼一聚,若是再耽误下去,怕会误了时辰。 冬宜紧跟着也离开了。 到了约定的地点,也就是飘香楼门前的大街上,冬宜远远地便瞧见了青莲在四处张望。 见到冬宜,青莲忙笑着迎过来。 “姑娘请上马车。” “公主呢?” “抱歉,公主临时有事,所以让我在这里候着,等姑娘来了,我再把你带过去面见公主。” “若公主有事,我们改天再……” “没事的。”青莲摇头笑道:“姑娘请随我来吧。” 上了马车,冬宜瞧见熟悉的面孔,便对着赶车的车夫笑了笑,道:“葛叔,又见面了。” 葛贵露出和蔼的笑容,叮嘱道:“姑娘快坐好,咱们要赶路了。” 赶路? 莫非要去的地方距离此地很远? 也许是看出了冬宜的疑惑,落在旁边的青莲赶忙安抚道:“姑娘别怕,只是去的地方有些僻静而已,公主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咱们得赶紧过去。” “好。” 车马逐渐远离闹市,错落有致的房屋,也渐渐消失在冬宜的视线中,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繁茂的紫竹林。 深秋时节,万物凋零,紫竹迎风而立,倒显得有些凄冷。 沿着细长的小路,马车逐渐颠簸起来,最后摇摇晃晃停在竹林中的一小块空地前。 “世子说了,谁来也不见,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是啊,王妃,奴才知道您担心世子,可世子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奴才真的不能放您进去!” 刚下马车,冬宜便听前方传来争执声。 “青洵当真要与本宫生分至此?” 慧安公主泪眼婆娑,语调带着急切道:“再怎么说,本宫都是他的生母,如今他旧伤复发,本宫若不亲自看上一眼,如何能放心的下?” 见萧晴被两个奴才阻拦在外,青莲顿时变了脸色。 她像一阵风似的迅速冲到慧安公主身旁,对着拦路的两人厉声道:“狗奴才,忘了你们吃的是谁家的饭了?连王妃的路也敢挡,是不是不要命了!” 话音一落,那两人扑通跪倒在地。 但却将门前的空地堵的严严实实,丝毫没有让路的打算。 青莲气得脸色铁青。 慧安公主低头拭泪,看向青莲道:“罢了,别跟他们置气。” 说完,萧晴看向跪在地上那两位其中一位年长的男子,道:“李谦,你对世子忠心耿耿,本宫甚是欢喜,你们好好照看世子,有什么情况,随时差人告知本宫。” “恭送王妃。” 大门一开一合,慧安公主等人重新被隔绝在外。 回过头,萧晴的眼睛对上冬宜探究的目光。 冬宜拧着眉,眼底透着几分清浅的担忧,她的目光看上去像是春日的湖水一般,让人觉得心头一暖。 “让你见笑了。” 萧晴的笑容有些尴尬,眼角的细纹透露出几分疲倦。 冬宜抿了抿唇,缓缓道:“公主今日怕是累了,不如早些回府休息去吧?” 萧晴摇了摇头,笑道:“无妨,王府哪有外头自在?” 说完,葛贵熟练的将马车拴在一旁,青莲将茶具和坐卧用的蒲团一一从马车内搬了下来。 萧晴招呼着冬宜,几人就这样在竹林里席地而坐。 “喝茶。” 萧晴亲自递上茶杯。 经过这两次的相处,冬宜已经知道慧安公主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她也没再客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如此豪放的姿态,引得众人开怀大笑。 “你叫柳冬宜?”慧安公主问。 “爹娘都叫我冬儿,公主若不嫌弃,便也如此称呼吧。” “好,冬儿。” 萧晴斟酌着如何开口。 冬宜知道慧安公主与她相交一定另有目的,眼前看她这副模样,接下来应该是要进入正题了,所以她便耐心等着公主开口。 “冬儿,你可听过疾风将军之名?” 冬宜来到这个世界不过短短三年,但疾风将军的传说,她早已听过无数次。 近几年,天灾频发,边境不稳,大骊王朝可谓是内忧外患,。 因为有疾风将军镇守边境,即便他国来犯,也是有去无回,百战百胜。 胜利的捷报,在街头巷尾传唱。 疾风将军,常胜将军,无人不知。 只可惜,一年前,疾风将军打了辉煌人生中唯一一次败仗,也是这次败仗,他将自己也折了进去。 双腿残疾,无法上马征战,银袍长枪,从此与他陌路。 如今边关已经换了新的将守,捷报传来,再也无人提起曾经那位风光无限的疾风将军。 冬宜点了点头。 “他就是我的儿子,周凌。” 慧安公主忍不住红了眼,她抬起头,目光看向不远处紧闭的大门,心中悲痛万分,“一年前,他将自己关进这座默园当中,除了身边的两名随侍,连本宫也不肯相见。” 冬宜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静静听着。 “本宫想求你帮个忙。” “公主请说。” “你能不能……” 慧安公主看向冬宜的眼神带着恳求,“你能不能替本宫入默园照看世子?” 什么? 冬宜眼睛睁大,内心抗拒,立即摇头道:“公主,请恕我不能答应你。” 冬宜拒绝的十分干脆。 她万万没想到慧安公主所求之事,竟然是让她去照顾她的儿子…… 且不说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 冬宜的养父养母也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她离不开家,也离不开她的家人。 更何况如今他们柳家的日子过得也不差,她完全没必要自讨苦吃。 而且,冬宜内心其实并不想跟这些高门权贵打交道。 那天她来明王府还债,就已经领教过了。 “好吧。” 慧安公主露出几分苦笑,像是早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她没有勉强冬宜,而是朝着青莲吩咐道:“您亲自送冬宜姑娘回去吧,本宫再在这里待一会儿。” “不用了……” 冬宜刚想拒绝,却瞧见青莲递来的眼神。 青莲朝她摇了摇头,冬宜便没再开口,乖乖跟着上了马车。 慧安公主独留在竹林中,冬宜掀开车帘,瞥见她的身影,那一刻,就连她的背影都透着浓浓的悲伤气息。 路上,冬宜忍不住问:“青莲姑姑,我有些好奇。” 青莲像是看透了冬宜的心思一般,笑着说:“你是想问,公主为何会选你?” “对。” 冬宜确实想不明白,“明王府不缺奴婢,公主若想派个体己人亲自照看世子,想必不是一件难事。” 体己人,谈何容易? 青莲眼神有些暗淡。 那座高墙垒砌的宅院,看上去金碧辉煌,却冰冷无比。 那里从不是公主的家,又哪来的体己人。 “公主说,你很像年轻时的她,所以她对你一见如故,公主虽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其实也不算什么好性子的人。” 冬宜目光愣了愣。 这话都能轻易说出口,看来慧安公主的确是这般好性子的人。 到达秀水村,葛贵熟门熟路的将冬宜送到了巷子口。 冬宜站在马车外面,朝着青莲挥手道:“今日天色已晚,下次若有机会,青莲姑姑和葛叔定要留下来尝尝我们的农家饭,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青莲也是个爽快性子,“好,一言为定。” “冬儿!你快躲起来!” 邻居莫大娘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她连忙将冬宜拉到一旁墙根下,急切道:“你这孩子,是不是在外头惹什么麻烦了?人家都闹到家里了,你爹让你赶紧出门躲一躲,这几天可千万别回来了!” “什么?” 冬宜拧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闻言,原本预备离开的青莲连忙让葛贵停下,随即朝着冬宜询问:“怎么了?” 莫大娘看向不远处的马车,愣了下神,惊讶道:“这马车……” 冬宜来不及解释太多,扭脸就往家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