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血》 第九十一章 “十五年前的谋逆大案”这话一出,这几位都知道此事不能善了了。 前面三个案子,沈节度被母亲和弟弟所杀,乃是背逆人伦之举,确实是骇人听闻;石林庵囚禁良家女子然后贩卖,更是丧尽天良;跟这两个案子盘根错节的燕娘子被拐案也能让人慨叹世事浮沉。 但现在这些案件的缘起竟然跟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有关…… 当今皇帝登基已有十三年,他的皇位是从前任废帝手中篡夺而来,这在太平光景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必会被人骂乱臣贼子。 但将近百年的乱世,走马灯一般轮换的天子和国君……已经让所有人都厌烦杀戮。 人心思定。当今天子乃是难得的明君,这一点天下人都有目共睹。 他对内收拢兵权,化解了骄兵悍将这唐末以来的死结。 对外,他平定中原半壁江山,随后先南后北、步步为营,逼迫南方各国成为成臣属;剑锋直指北燕,让后者第一次从攻势变成守势。 他劝农桑、兴文教、立法度、宽刑罚,让这天下终于有了太平模样。 只有魏王和刘仁辅等少数几个重臣知晓:皇帝的身体也有隐患。他在十五年前被邪物“墨君”刺中心脉,造成的伤痕永久存在,甚至还在日趋恶化。 皇帝本人当年不仅是不世出的名将,个人武学造诣也是登峰造极,按理来说,没有什么刺客能真正伤到他。 但偏偏那一次,刺客竟然能预知他的行踪,使用的还是世上已经寥寥无几的邪物。 十六朝那些异人和邪物闹得轰轰烈烈,经过越太后和两代后人的打压和缉杀,不知费了多少明里暗里的手段,才把这群人赶到海外诸岛上,随后数代君王都禁毁这些邪物。 经过数百年的光阴,留存在这世上的邪物已经寥寥无几,启动它们也需要极为苛刻的条件,其中大部分只是颇有灵异,也并非都是攻击性的利器。 魏王之前微服冒险,去幽灯集夺来的邪物“大宗师谱”,经过各种能人异士的研究,都不知该如何使用,只能将它束之高阁。 唯有当年刺杀皇帝的那柄墨君,刺中皇帝的瞬间,竟宛如万千星辰入体,造成的伤口根本没法痊愈,甚至在不断扩大中……若不是当年使用了秘法,皇帝只怕已经不在人世。 这些陈年旧事在魏王心头一闪而过,其他几名年长的官员虽然不能知道得这么详尽,但也隐约知道十五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当时皇帝还未登基,却已是中原最大的枭雄势力。他率百人轻骑出行,行踪隐秘,却依然能被刺客拦路,显然是有人故意泄露。 魏王刚刚执掌武德司,当时在军中彻查,可疑人士抓了不少,却并没有查到有效线索。 此案事关重大,魏王不能再让弥超口述,他面沉如水,缓缓道:“十五年前的那次刺杀案,显然是有人预知了皇兄的行踪,甚至在他刻意另选的山中小径预先做好埋伏。当时孤就知道,军中高层有人泄密。” “这个泄密者一日没有抓到,孤和内阁诸公就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但孤万万没想到,沈节度一案,竟然显露了迟来的真相!” 他看向大理寺和御史台众人:“你们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沈节度也算位高权重,家人若是犯了什么过错,他可以先行弥补再回奏皇兄,为何会逼着他们自首谢罪?” “沈家所有人都是白身,全家的依靠就是沈节度,他们为什么会痛下杀手?” “那是因为:当年那场刺杀案,泄密者就是沈家的二郎和四郎!” 这话一出,沈家的那些女眷彻底瘫软在地,发出绝望的哭号声。 太夫人带着二郎四郎杀死沈节度,全家其他人帮着遮掩,这固然是重罪,但也不到满门抄斩的地步。但现在魏王这么说,显然是把谋逆案跟沈家挂钩了。 如此一来,不要说沈家,连亲戚故旧都害怕受到株连。 “根据沈二郎的供词:沈节度帐下的几个幕僚都是他推荐的,亏空的那三万两就是他通过这些人秘密转移的。” “沈节度发现亏空的事情,开始彻查自己麾下,不仅发现了两个弟弟的诸多不法之事,还发现二郎让幕僚长期记录自己随口说出的各类讯息。” “其中最严重的一条,就是出卖了皇兄的行踪,导致了那次刺杀事件!” “皇兄因此受了重伤,各处强敌趁机攻来,刚创下的这片基业险些毁于一旦——谁也没想到,导致这一系列事件的竟然是沈家这两个小人物。” 魏王没有说出口的是:沈二郎把皇帝行踪和各项机密卖给了归墟会。这个邪教不仅想弑君,更是通过各种潜移默化的手段渗透朝野。沈二郎卖的情报给了他们很大的便利,造成的隐患不可计数。 “沈节度发现自己的疏忽大意,竟然让两个弟弟造成大错!他紧急赶回家中,要带着两人前去自首认罪!” “沈节度年少时就投身军伍,与家人聚少离多,感情就淡漠了些。太夫人本就偏宠两个小儿子,两相对比之下,她觉得长子不能庇护弟弟们,反而要大义灭亲,因此深深怀恨!” “另一方面,她看重脸面性好虚荣,一心要过老封君的奢华生活。沈节度却说:经过此事后要带着全家回去务农。这是绝了她的所有指望。” “于是,就有了后来祠堂里的那一幕惨剧。” “沈家这群人唯恐沈节度不死,七手八脚将他的躯体砍成了几块。后来被大夫人看破后,他们移花接木,从脖子以下换了具假的。” “大夫人当时在跟情人袁让幽会,原本不知道这群人的谋算,也没有参与这场谋杀。” “但也因为跟情人的通奸,使得她和太夫人互握对方把柄。” “她生怕他们过河拆桥、杀人灭口,留了个心眼,将杀人凶器那柄斧子藏了起来。” “后来,沈燕回要被送到庄子上去,她一时情急就偷了母亲的这件藏品,先是用来要挟太夫人,后又用来引诱沈燕凌来到石林庵。” “她和太夫人共谋想除掉沈燕凌,以为就此杜绝隐患,没想到我府上的暗卫一直在盯着。” 魏王讲完了这一切,李琰冲过去,重重的打了沈燕回一记耳光。 随后,她用复杂难言的目光看了一眼母亲,低哑着声音问魏王:“我父亲的残躯……还能找到吗?” 喜欢玉阶血请大家收藏:()玉阶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二章 李琰双目红肿,步伐飘浮,整个人都悲痛到了极点,却偏偏还保有最后一份理智,问起了父亲的残骸。 魏王轻叹一声,既是怜惜眼前人,也为沈耘意感到惋惜。 “这群人当时想烧掉毁尸灭迹,但沈四郎留了个心眼:他当时只是跟着母亲和哥哥刺了两下,也没中要害。将来若是事情败露,有尸体伤痕为证,他也只是跟从的罪名,但要是把尸身烧了,这就难以说清了。” “他跑回去跟妻子商量,四夫人狡猾多智,立刻替他想出一个可信的理由:沈节度死得惨烈,若是再将他挫骨扬灰,只怕他冤魂不散对沈家不利。” “四夫人巧舌如簧,碰巧太夫人虽然佛口蛇心,却也相信佛家的因果报应,内心也有所忌惮。” “四夫人建议将沈节度的躯体埋在后花园里,再以祈福为名多做几场法事,这样就能镇压鬼魂。” “太夫人照着做了,此后果然风平浪静了许多年。” 魏王说到此处,微微讥诮道:“所谓鬼神之说,最是荒诞不经。这世上冤死者不知多少,若是个个复仇,只怕活人都要少上许多。可这些作恶者却个个活得安稳,甚至有长享尊荣的,那些死人又能拿他们怎样?” 李琰目光一闪:魏王的这句话触动了她隐秘的衷肠。 她恨不能拔剑刺向他心口,让他知道含恨黄泉的死者也有返回复仇的一日! 但此时此刻,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她的惨死,是刘子昭和另外两个人直接造成。 但也跟这个乱世、这个时代、甚至跟这冰冷无常的宿命有关。 她想要报复的不仅是这三个人,还有这流血无尽、暗不见光的世道。 而要对抗并终结这些,不是光杀一个刘子昭就能了结的。 况且他有邪物护体,暂时也不是她能对付得了的。 李琰压抑住内心汹涌的杀意,面上平静无波,继续听着魏王述说。 “沈节度的尸骨已经埋在后花园十四年之久,沈家之人也不记得确切的位置,要想找到确实有点难了。” 沈家的宅子是皇帝刚刚篡位、但还未登基时赐给的,跟其余九位功臣的宅子从规模到大小都一样。 那九位现在都是公侯之尊,说明这处宅邸规模排场都是数一数二的,后花园的面积当然也不小。 李琰终于忍不住眼泪,哽咽道:“那我父亲的躯体就寻不回来了吗?” “那倒也不至于,就是要费点时间。你放心,孤一定给你个交代。” 佳人落泪相求,魏王恨不能把她揽在怀中,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大理寺和御史台听完这连环案件,各个都是心神震撼。 “魏王殿下,案件推进到此,您的意思是……” 当着众人的面,大理寺那边不好细问,但也要魏王拿出个章程来,他们才可定下方向。 原本担任“判大理寺事”的是窦仪,但他因为自家侄女跟沈燕回来往甚密,主动避嫌没有参与案件,大理寺那边就由冯瓒来负责处理。 冯瓒这一问,御史台破天荒的没有多说,也是跟着附和:之前雷德骧因为过继一事触怒皇帝,朝野对他们也多有嘲讽,御史台最近也是缩着脖子做人,没了以前那种见谁参谁的狂傲。 魏王之前早有考虑,略一沉吟道:“泄密一案因为事涉严重,必须第一时间禀明皇兄。其余三案都是因此案延展而出,历经多年涉及甚广。三法司会同洛京府衙,可以对细枝末节慢慢查清,做到勿枉勿纵。” 那三案中,尤其是石林庵拐卖案:那些尼姑拐卖妇女转运多地,下线窝点还不知道有多少,当地的主薄县尉是死人吗?里正户长难道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沈家这个杀人案也是。家中女眷帮着擦血搬尸、掩盖罪迹,她们的嘴难道个个那么牢吗?家中仆役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吗?这些人没有一个报官的,显然也都有协从窝藏之罪。 这些都是需要三法司和地方衙门细查论处的。 到此,一场大规模的问讯审判结束了,遗留的各项问题自然由有司操心。魏王早已将所有情况整理成文,发了密报给皇兄,原本该是一身轻松。 然而他此时却凝神看着李琰,见她双目红肿面色憔悴,于是劝说道:“哀毁过度容易伤身,你还是回去好好歇息吧。” 李琰摇头拒绝:“我还支撑得住……我要留在这里,等我父亲的身躯被找到!” 魏王微微皱眉,想到她往日的倔强,就不再劝了。 他转而命令弥超:“拿孤的手令,从禁军调些人来。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沈节度的尸骨找到。 李琰貌似垂眸低泣,眼中却是波光一闪。 **** 沈府的后花园占地广阔,挖掘尸骨又不能蛮干乱来。魏王从禁军调来了一百多人,都是健壮力大却又敏捷心细之辈。 他们挖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夜的五更才挖到了沈耘意的无头尸骨。 李琰原本趴在厢房的桌上打盹,听到消息,急急赶了过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后花园此时挂满了气死风灯,把四下都照得亮如白昼。 沈耘意的尸骨是在一棵大树附近挖到的。 先是有人发现这棵大树分外繁密,但也不能确定,用上了盗墓贼的探杆采样泥土,这才略见端倪。随后禁军们掘地七尺才找到。 李琰踉踉跄跄的跑到这个深坑旁。 沈耘意的身躯还在坑底,用篷布胡乱包裹着。他的外袍早就被脱下烧毁,原本雪白的中衣此时也变成了一团黑乎乎的破布麻片。 有几个禁军士卒跳进坑里,想把尸骨搬出来,却发现骨殖已经散开,落了一地。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一块门板做成担床,这才把散乱的骨架运了上来。 李琰再也忍不住,俯下身想要将骨片收拢,颤抖的手却怎么都拿不住。 魏王长叹一声,将她扶起。 “先运走吧,改日再给他找个风水宝地一起改葬。” 李琰微微点头,眼角泪水不断落下。 沈耘意的残骨被运走,魏王正想安慰她,李琰却道:“你让大家都撤走吧,我想在这个埋骨之地呆一会。” 后花园占地广阔,此时是人声鼎沸,但若是全部撤走,只剩下一个埋尸的深坑,就会显得无比阴森。 魏王正要劝她,李琰低声道:“我总感觉父亲的英灵驻足在此,久久不去。让我单独陪他一会吧。” 她刚刚看到生父的尸骨,受了刺激难免会有一些古怪的念头……魏王见她心意坚定,叹了口气,示意众人都退下。 反正沈家所有人都被抓捕,外头又被团团围住,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魏王和所有禁军都离开了。 李琰站在七尺的深坑旁边,仿佛在默默等待着谁。 一刻之后,枝头有布谷鸟的声音响起,随即臧少陵一跃而下,身上穿的是沈家丫鬟的服饰。 “魏王自诩才智无双,可他既不能跟鬼物通话,也没有神力助他看穿前世今生。所以他并不知道……这尸骨之下,另有乾坤。” 李琰的一番话让臧少陵感觉毛骨悚然:四周不见人影,地下深坑又是杀人埋骨之所,公主在这玄之又玄的说些神啊鬼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琰吩咐她:“在坑底尸骨放置的位置,继续往下挖半尺!” 喜欢玉阶血请大家收藏:()玉阶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三章 四周万籁俱静,鬼色森森,李琰这一句清晰果断,黝黑双眼中仿佛蕴藏万千神异。 臧少陵不禁打了个寒战。纵然心头有许多疑虑,她也没有再问,而是跳入深坑中,拿起铲子开始挖了起来。 尸骨所出的泥地有一个隐约的印子,微弱的虫鸣声显得四周更加寂静……就算臧少陵这种受过训练的,此时也是双手微微汗湿。 李琰提了盏马灯跳下来为她照明,却仍然看着她忙碌,没有上前帮忙。 因为“亲生父亲“之死,她虽然未服重缟,也是一身素衣,若是沾上泥土草屑,魏王必会有所怀疑。 臧少陵挖了大半个时辰,夭边已经露出了几丝青白曙光。 臧少陵有些发急,手下用劲,铁铲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珰的一声。 “轻一些,别弄坏了。” 李琰拿着马灯过来照亮,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个黏糊糊烂了大半的圆形物体。 “这是什么?” 臧少陵有些不解。 “这就是军中所谓的‘皮栲栳’。” 栲栳本是用柳条编成的容器,用皮仿制或包裹,就成为坚固的行军储物袋。 因为外层的皮革是被风干硝制过的,所以埋在地里十几年也没有完全腐烂。 “这是当年沈耘意随身带着的物件。” 李琰开始讲述另一个故事——是魏王、三法司的刑讯高手没有审出来的:因为就连沈家所有人都不知道。 这是一个死者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随他一起沉埋地下的秘密。 “其实,沈耘意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他发现亏空三万两后,并没有急着向皇帝申辩,而是彻查自己帐下。发现两个弟弟惹下滔天大祸之后,他虽然督促他们去自首,却也准备了三件天大的功劳来献给皇帝,希望能赎回他们的罪过。” “为了完成这三件事,他一直在外奔波忙碌,直到元宵前一天才匆匆赶回家。” “他对母亲是一片孝心、对弟弟们们谆谆教诲,可惜遇到了一家子豺狼虎豹,将他的心意践踏殆尽。” “他到了家中,只来得及说了第一件事:就是他经过寻访,终于找到了一位义士流落在外的妻女。那人妻子贫病交加已经逝去,只剩下一个四岁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的父亲是军中一个普通的队正。在皇帝遭遇刺杀时,他奋不顾身上来挡了一下,使得那件邪物并没有完全刺中皇帝的要害。可以说,他是真正救了皇帝一条命。” “这人死前唯一的遗憾是当年逃荒时,妻女跟他失散,一直都生死不明。” “沈耘意费尽心思终于把他的女儿找到,希望可以在皇帝面前求得宽恕,赎回两个弟弟的罪过。但他才跟太夫人说完,就遭到家里所有人痛下杀手。” “这是他原本想献给皇帝的第一件功劳。” “所以,沈耘意当年带回来的小女孩不是他的什么外室所出,而是对皇帝有救命之恩的英烈之后。” “太夫人为了掩盖他们当晚争执杀人的真相,就欺骗所有人沈耘意在外面有了个外室,这小女孩就是私生女,他是为此争吵才引得旧伤复发。” “这女孩一直被他们骂成灾星,长年关在一个冷僻的院落里,直到现在都没什么人理会。” 臧少陵面露不忍之色,李琰安慰道:“放心吧,魏王也知道太夫人那个老虔婆嘴里没两句实话,会反复逼供她的。过不了多久,她的身份就会公之于众。” “至于第二件功劳,说起来也很可笑……你潜伏在沈家这几日,应该看到那个车夫白阔海了吧?” “他其实是沈耘意在绿林盗匪中发现的人才,虽然人有些憨直,却是天生巨力,有万夫不挡之勇,当个前锋猛将或是贴身保镖很是合适。” “更重要的是,此人曾经有一位结义大哥,就是当年化名刘山宗的梁国开国之君,刘崇。沈耘意用话诓骗了这个白阔海,让他没法去投靠这位结义大哥。” “他原本想在回家以后面见皇帝,亲自向他推荐白阔海。没想到当晚就丢了性命,白阔海也就稀里糊涂在沈家做了个车夫。” “白阔海性子憨直,平常不受人重视,竟然在这种环境下蹉跎了十多年,只为了跟沈耘意的一句誓言。” “这个人对我大有用处,等一下你且看着……” “接下来要说的,是沈耘意献给皇帝的第三件功劳:只要此物现世,必定让千万人为之震撼,立刻就要引燃一场血雨腥风。” 讲到这,李琰的双眼熠熠生辉。 她不顾臧少陵的震惊神色,伸手到那破损的皮栲栳中细细摸索,终于抓出了两团黑乎乎的干硬团子。 “当年的干粮果然坚硬实在,居然过了十几年都没有腐坏……” “这是什么?” “行军打仗时,若是条件艰苦,连肉干米面都没有,吃的就是这个橡子面团。入口很硬,要拼命咀嚼才能啃动。” “此物可以保存数月甚至几年,所以每个老兵都会在身上带两个,以备不测。” 臧少陵虽然对橡子面团能保存这么久有点惊讶,但也实在不知她为何要找这个。 李琰用刀刃削砍和敲击这两个面团,面团渐渐碎裂,其中一个终于露出了其中玄机—— 面团中间竟然藏着一大块晶莹剔透的玉! “这是……” 臧少陵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她已经猜到了几分。 “这是唐末就丢失的传国玉玺。” 李琰用帕子擦干净了,预洗上面的污秽,终于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 一方青碧色玉玺静卧掌中,螭龙纽盘踞,威仪天成。玺身一侧有金丝嵌补的痕迹,犹如一道愈合的旧伤。翻转过来,赫然是八个虫鸟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朱红印文仿佛浸透着千年的天命与血火,就这样被李琰托在掌心。 此时此刻,第一缕日光照在她身上,青碧玉玺、朱红印文与她雪白莹润的手掌交相辉映……这一瞬,她宛如天人临世,让人不敢正视。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她无意识地低念出这八个篆文,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这也许是上天补偿我的因果。” “这一次……天命在我,我即为天。” 她清晰缓慢的说出这一句,臧少陵忍受不住内心的悸动,双膝一软,顿时跪倒在她面前。 喜欢玉阶血请大家收藏:()玉阶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四章 晨曦为她和玉玺都镀上一屈金边,仿佛她不是找到了玉玺,而是玉玺穿越了几十年的黑暗,终于寻回了它命定的主人。 臧少陵膝下的泥土与落叶发出一声闷响。她深深垂首,所有的言语都汇成一句发自肺腑的嘶哑低呼: “机缘如此,殿下当承此天命!” 晨光破晓,劈开了这至亲杀戮的无尽黑暗,为李琰勾勒出璀璨金边。 此刻,她不再是前世那个亡国之女,不再是帝王权贵手中的玩物。 她要做掌握天命的那个人。 **** 臧少陵恢复平静的时候,李琰已经回房喝了杯茶,吃起了隔夜留存的白玉糕——因为沈家其他丫鬟都暂时收押,所以也没人做饭。 她把另一盘递给臧少陵:“吃吧,你挖土也累了。” 臧少陵略微稳定了一下心绪,终于忍不住问:“那个玉玺……” “晚唐时候,朱温逼迫唐哀帝李柷禅让,传国玉玺作为最重要的权力信物,由唐廷的使者交给了朱温。他得到玉玺后,建立了后梁。” “后唐李存勖灭后梁,玉玺随之转入后唐宫中。” “再后来,后唐末帝李从珂面临石敬瑭叛乱和契丹军队入侵,无力回天,携传国玉玺与后妃子女在洛阳玄武楼自焚。” “自此之后,这枚传国玉玺就从历史记载中彻底消失了。” 李琰一口气说完这玉玺的辗转流落,“至于沈耘意是如何找到这传国玉玺的?只怕只有他随身的两个家将知道,但这两人当年就生死不明,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这事也彻底成了悬案。” “那现在这玉玺,要怎么带出去?” 臧少陵有些发愁:“沈家的丫鬟仆役都被软禁在各处,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溜出来的。此物如此显眼,要怎么带出去? 李琰从自己的首饰盒里取出一顶小巧精致的金丝冠,扭开底盘,将玉玺放了进去,再把底盘装上合拢,竟然看不出任何端倪。 “这顶冠子是魏王送我的,就算是例行搜查,他们也不敢上手去拿。” “唯一能看出端倪的是我戴上的时候。” “但我父亲的遗骸刚刚挖出,我正在哀痛之中,也不可能戴这种华丽的发冠。” 李琰轻松利落就把问题解决了。 她看臧少陵把糕点吃了大半,于是吩咐道:“你回去的时候,顺便让那个白阔海过来一趟,我有事要说。” “看守的禁军若是不许,你就说是魏王允了的。” 李琰打着魏王的名义招摇撞骗,已经是顺口顺手了。 不多时,白阔海就跑了过来。 他还是那般憨憨的模样,就是双目有些红肿,显然也是听说了沈耘意的事。 李琰也不废话,直接问他:“沈府肯定是要查封了的,你跟随我父亲有功无过,官府查清后,会把你们放出去一批。之后你准备去哪?” “俺也不知道。” 白阔海说到这,也是一脸愁容:“以前在府里,虽然没什么人待见俺,但好歹也及时发俸吃穿不愁。” “你有没有想过投奔你结义大哥刘山宗他家?” “小娘子,您有刘大哥的消息?” 白阔海简直喜出望外。 “时隔多年,他已经去世了,不过他儿子尚且年幼,家中大权被人把持,完全成了傀儡。正需要忠勇之士为他效命……” “刘大哥竟然已经去了,我都没来得及跟他见上最后一面!” 白阔海听了结义大哥的死讯,还没来得及悲伤,就因为后半句被气得大骂——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跟刘大哥是过命的交情,他的儿子受人欺负,我岂能坐视不管?” “俺平生最恨欺负孤儿寡母的,更何况还是刘大哥的孩儿!” “你既然愿意去投奔他家,那就再好不过了。我跟这家也有点交情,已经为你写好一封荐书说明情况。” “等你离开这里,出了洛京城朝着万胜门方向走,城门口有人正等着你,行李和荐书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李琰说起早就准备好的各项事宜,白阔海连连点头,心中感激不已。 “小娘子您自家的事都忙不过来,还替俺考虑得这么周全。俺当年没能救得了你,现在还承蒙您的恩惠,实在是……” 他跪下来,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 李琰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愧疚,正要叫他起来,魏王已经跨进了房门。 “这是怎么了?” “这是我父亲以前的一个侍卫,他在沈家做了十多年的车夫,如今想离开洛京去投奔他的结义大哥,正跟我说着这事呢!” “他是出事前刚投入我父亲麾下的,跟太夫人一伙没有任何干系。殿下能否行个方便,让他早日离开?” 魏王略微盘问了两句,点头道:“既然是你替他说情,那就让洛京府衙写个具结,直接放人吧。” 白阔海再三道谢后,终于离开了。 魏王看着一夜未眠、脸色苍白的李琰,心中叹息,原本关心的话到了嘴边又有些刻薄:“在后花园站了半宿,还忙着张罗这那的,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你又要病倒了。” “哪有这么咒人的?你盼着我点好吧!” 她轻飘飘瞪了他一眼,不像埋怨,反而有些亲昵的意味。 魏王心头一热,直接上前把她抱在怀里,低声道:“这几日真是苦了你!” 李琰摇了摇头,双眸中仍有哀伤:“虽然历经波折,但总算替我父亲讨回了公道……” 她凝神看向魏王,眼中带着祈盼:“沈家上下这是谋逆的大罪,可我父亲对陛下却是一片赤诚,我不想他身后名声再受他们玷污。” 魏王明白了她的意思:沈家这是株连全家的罪过,沈耘意虽然拼命做了弥补,但只怕在那帮清流御史眼中,仍然有包庇家人之嫌…… “放心吧。孤会写信给皇兄,沈节度应有的功勋令名不会被埋没!” 李琰感激的点头,刻意压抑的眼泪终于落下,满心悲痛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出来,魏王顺势抱紧了她。 李琰先是微微颤抖,随即也放松身躯,投入了他的怀中。 魏王在她耳边轻声道:“沈家被查封了,你到我那里去住吧,之前那院子一直给你留着呢!” 她微弱地嗯了一声,没有抗拒他的怀抱和安排。 魏王乘势而上,吻住了微淡的樱唇。 “一切有我,放心吧。” 他还藏着一句没有说出—— 他已经写信给皇兄,选定了自己的王妃人选。 喜欢玉阶血请大家收藏:()玉阶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五章 魏王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但想起皇兄收到书信后将有的反应,心中也是一阵发沉。 这事只怕没那么容易…… 魏王心中郁闷,抱着温香软玉不肯撒手。 李琰被他抱在怀中,承受着狂风骤雨一般的亲吻,好一会儿才用力推开他。 魏王盯着她嫣红微肿的唇角,似乎意犹未尽。李琰转过头,有些不自在的转移话题:“我母亲……” 她犹豫着想改口叫沈夫人,却又觉得太过凉薄无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魏王看出了她的心思,“你母亲只是包庇隐瞒的从犯,又是被婆母胁迫,本身没什么大罪。” 大夫人在沈节度被杀一案里是无辜的,她最大的污点就是跟青梅竹马私通,因此被太夫人胁迫,帮助他们隐瞒案情。 但她却实实在在的亏欠了大女儿:燕凌被奶娘掳走、被卖到千里之外,而她却让奸夫所生的小女儿取代了她的身份……魏王想到这,心中就是一阵暗怒。 若不是这个妇人的自私偏心,燕凌原本就是沈家的嫡女千金,他和她门当户对、自幼相识,原本就是天赐的良缘,哪还需要担心皇兄不允? 魏王原本也想将她严惩,但看着燕凌那纠结复杂的眼神,知道她终究还是不忍,于是只能按下这口气。 “沈家其他人都参与或是隐瞒了谋逆之事,又跟沈节度之死脱不了干系。皇兄震怒之下,只怕他们个个难逃死罪。” 李琰起前世话本里的内容:沈家确实是满门抄斩了。 她又想起一事,试探说道:“我父亲还有一个外室所生的女儿,也算是我的妹妹。一直以来被关在偏僻别院中,我都没见过她。” “太夫人说,父亲当初就是因为她才跟家里人争吵于是吐血而亡的。现在已经证明她是用这个谎言来掩盖罪行——那这女孩到底是什么来历?她真的是我父亲所出吗?” 魏王闻言轻笑,“太夫人还在审讯中,她虽然软硬不吃,看到儿子被打得遍体鳞伤,终于还是心疼了。这女孩的来历我已经知晓,只是现在还没有最后确定——放心吧,朝廷也会还她一个公道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沈家藏污纳垢,还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李琰愤然说道。 “太夫人这种凶残恶毒的老妇人,居然也会对儿子心软?虎毒还不食子呢?她对我爹却下得去手!我那二叔一向吃喝嫖赌不成器,她偏偏当成心肝宝贝!” 李琰越说越是愤恨,魏王对这个话题也是心有戚戚然:“我那老父也不逞多让,你应该也听说过了……” 两个被偏心的娘、偏心的爹、偏心的祖母荼毒的人,此时面面相觑,突然觉得彼此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心中泛起一阵惺惺相惜。 “说起太夫人,她的几个管事陪房都是她荆州的同乡,当时对我父亲的尸体移花接木,应该都是他们下手的吧?” 得到魏王肯定的答复后,李琰冷笑嘲讽道:“荆州之地向来迷信鬼神,他们为了掩人耳目,连这个都不怕了!” 其实这群人还是心中暗暗害怕的,甚至还从中做了些手脚。 臧少陵之前也有疑问:为何在沈耘意尸体下方半尺的位置,会埋着他的随身皮袋? 这件事情在李琰前世看到的话本里也有交代:太夫人的亲信管事很是畏惧鬼神之说,偏偏他们手脚不干净,还从沈耘意的行囊里顺走了零碎银两。 他们按照荆州的习俗,在尸体下方半尺处埋下他的随身物品和两个面团,就是祈求鬼神吃饱以后,不要前来报复。 没想到阴差阳错,沈耘意皮袋里的橡子面团,内里包裹着他费尽心血找回的传国玉玺。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早有注定。 **** 魏王带着李琰离开沈府,默笙和砚羽帮她收拾行李。 魏王看到那顶金丝花冠,不禁笑道:“孤是随手送你的,没想到你就当成宝贝带在身边。” 李琰心头一紧,怕他伸手拿起发现蹊跷,于是上前挡住他的视线,低声羞涩道;“那你下次再送我别的……” 魏王顿时心花怒放:“等我们大婚之时,孤要送你最为繁华美盛的头面妆饰!” 李琰露出惊愕的表情:“殿下,您说什么?” 魏王一时口快把心思吐露,此时也不愿掩饰:“你没听错,孤已经向皇兄写信,要迎娶你为正妃。” 李琰更加震惊:“这、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 魏王怒上眉头,冷冷的看着她逼问:“你难道不愿嫁我?” 李琰微微抿唇,眼神凝视着他,却泛起一种哀伤:“齐大非偶……” “你我两家最是门当户对!” “我曾经是唐国青雀司训练的刺客,陛下难免会有所芥蒂……” “那也并非是你自己所愿!” 魏王不由分说的将她拢在怀里:“一切有我,你且安心!” 李琰还要再说,魏王不由分说以唇封缄。 他们一行人离开沈府时,已经接近午时,明朗耀眼的日光照耀在沈府的牌匾上,恍惚之间,眼前的这一整座府邸,在李琰眼中似乎幻化成一卷话本—— 话本的封面上写有三个大字《七玄案》。 是的,李琰精心设下的这一局,所有灵感来自于前世看过的话本,它的书名叫作《七玄案》。 话本故事源自真实,讲述了发生在大周王朝的一件脍炙人口的奇案:它由七个案件连环而成,错综复杂,让人拍案称奇。 事件缘起于一个叫做燕凌的女子寻亲,她千里跋涉而来,找上沈府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她是沈家大爷和大夫人的亲生女儿,当年被乳母拐卖到了别处。 沈家上下对她的到来十分冷淡,甚至私下试探,只肯给她另换一个表小姐的身份。 燕凌这才知道,自己被拐后,母亲以泪洗面,抱了一个养女来做慰藉,还把自己当初的名字燕回给了她。 沈家人之所以是这个态度,是因为皇帝刚刚下旨:沈燕回将于一月之后嫁予魏王为妃! 皇帝无子,魏王一旦继位,魏王妃就是未来的皇后,母仪天下贵不可言! 滔天富贵从天而降,沈家人又怎会承认沈燕回身份有假? 喜欢玉阶血请大家收藏:()玉阶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六章 沈燕凌个性倔强,发现沈家人不待见自己,一气之下就要搬出去。 但沈燕回生怕她把真假千金的事往外说,坏了自己的王妃梦,就蛊惑太夫人把她迷晕嫁到外地去。 沈燕凌被卖给一个老地主做填房,历经艰险才逃了回来。 在这过程中,她发现了太夫人跟石林庵尼姑勾结,暗中拐卖良家妇女,也从沈府下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父亲死得蹊跷。 她求告无门,绝望之下,孤注一掷去敲了皇宫门口的登闻鼓。 当时皇帝北伐在外,受理此案的是魏王。 沈燕凌听到他的身份时,更是绝望:沈燕回即将嫁入魏王府作为正妃,魏王怎么可能会帮理不帮亲? 但魏王看完诉状后,竟然完全没有徇私,更没有替自己未来的岳家遮掩。 他将此案交由洛京府衙会同三法司详查,后来发现内情复杂牵连甚广,魏王还破例动用了武德司的密探。 有魏王的雷霆威慑和大力推动,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 由于案件错综复杂、情节惊险离奇,终审那日万人空巷,人们都跑来衙门看热闹。 魏王请了皇帝的旨意:太夫人和沈二郎凌迟,其余人都是斩立决,连一干从犯也都流放到了遍地风沙、盗匪出没的河西走廊。 对自己即将过门的未婚妻,魏王也没有手软。他派人送去短剑白绫毒酒三样,让她自行了断。 沈燕回含着鲜血咽气,临死前咒骂沈燕凌不该回来、控诉魏王薄情寡义。魏王冷笑一声,只留下了一句:“此等毒妇,怎堪为孤之妻?” 有好事者就把这个案件编成话本:石林庵尼姑拐卖妇女、沈家小娘子被拐案、沈节度被杀案、刺杀皇帝谋逆大案、真假魏王妃案一共五个案子,再加上后来从太夫人口中问出来的义士之女被偷换身份,这个话本被称为六案集。 话本即将刊行的时候,又爆发了一件更加毛骨悚然的事,将整个案件推向了最高潮—— 沈家的后花园因为埋过沈节度的尸骨,案件审完后变成了凶宅。沈燕凌触景伤情也不愿继续居住,所以想低价卖掉。 她带着买主去看宅子,站在原本掩埋父亲的深坑边缅怀一番,却发现坑中竟然又有了一具腐烂的尸体。 那几日,落京城的茶馆说书都换了新话题,开头便是:六案集再添一桩,白骨坑又现新鬼…… 洛京府衙被问责,这件案子却成了悬案。又过了半年,此案的真相才浮出水面—— 原来是两个盗贼看中这处凶宅无人,就想把自己偷盗积蓄的财物埋在那个深坑里。没想到再挖下去半尺,竟然挖到了沈节度留下的传国玉玺! 两人为了争夺这个绝世至宝,当场打了起来。盗贼某甲打死了某乙,连尸体都没收拾,就慌慌张张的携宝逃走。 此人联络了黑白两道的买主,想要将宝物出手,却不巧撞到了微服私访的皇帝一行人。 御前班直中有精通古董文物的,认出这是真货,立刻就把此人拿下。白骨坑又现新尸的恐怖传说才终于了结。 这个话本重新刊印,名字也被改成了七玄案,因为太过火爆多次加印,甚至流传到了远在唐国的永宁公主手上。 这就是前世七玄案的所有经过。 此时此刻,李琰站在七玄案的发生地:沈府门口,回望着这巍然宅邸,心中百感交集。 她代替了真正的沈燕凌,将整个案件的剧情提前走完。因此,七玄案也变成了只有五个。 不会再有真假王妃,而玉玺也已经落入她手。 而七玄案的发酵,还远远没有结束…… 魏王见她久久伫立凝视,拉了她的手示意离开:“别看了,这宅子解封以后就归你了。” 李琰被他一路拉着,上了魏王的辇车,发现眼前的一切有些熟悉。 “觉得眼熟吗?是照着之前那辆来布置的。” 魏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辆车被你行刺的时候震成碎片了。” 李琰有些尴尬,更有些愤怒的瞪了他一眼,“你是想秋后算账?” 他轻笑着摇头,不知不觉间,却把她逼到了车厢角落。 日光细碎照入,折射出琉璃灯盏的莹光。他目光幽沉,落在她微侧的脸庞上,暗涌着积压的、灼烫的贪恋。 他的气息拂动她散下的几缕青丝。她眼睫轻颤,似想回避,却还是合上了眼。 他俯首,将一个克制而又不容推拒的吻,印在她唇角。 并非掠夺,更像是一种缓慢的侵占与标记。唇瓣相触,温热而柔软,带着一种近乎磋磨的耐心。 他似乎尝到了往昔刀光剑影的凛冽,更能感受到此刻她无声的妥协。 他的指腹不由自主地抚上她后颈,感受着那片肌肤之下细微的脉动,如同擒住一只终于栖息的蝶。 李琰的浓密羽睫颤动……似乎是隐忍的无奈,又像是脉脉的羞怯,她微微喘息,无意识的搂住了他的脖颈。 体内无形的血墨力量一点一滴的凝聚在她的指尖,却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攻击——这是达到巅峰的可怕控制力。 在碰触他脖颈领巾的一瞬间,她指尖的无形之力,与那衣料微微一碰——就像是燕子的羽翼掠过水面,划出一道近乎无形的涟漪。 两股力量冲击,瞬息之间引动反噬:血墨之力逆冲回流,她瞬间感受到剧痛,一口鲜血涌到喉间,却硬生生吞了下去。 邪物之间的第二次短兵相接,来自“大宗师帖”的血墨之力,仍然被“墨君”牢牢克制。哪怕后者已经碎裂,化为金丝织入了衣料。 李琰的试探彻底失败。 她的喘息变深,他却以为她已经情动,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她。 “剩下的事,等我们大婚之夜再来做完……” 李琰对他的厚颜无耻早已领教,听到这话心中却是一动:新婚之夜,他总不会再穿着这件护体的衣袍吧? 她的脸颊微微发红,魏王却以为她是在默许和害羞,禁不住笑出声来。 魏王的好心情到了晚间,却是荡然无存:他刚刚接到了皇帝的密旨,对于他的请求全部驳回,上面甚至用朱笔写了浓墨淋漓的两个大字:不许。 魏王眼中涌出前所未有的怒意:兄长竟然不允他与燕凌成婚! 喜欢玉阶血请大家收藏:()玉阶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七章 魏王因为皇帝的密旨而发怒,而他的兄长在千里之外接到这一系列的奏报时,也是心情复杂。 皇帝的大营驻扎在晋阳以南百里外的李村铺。 空气中弥漫着阴冷与湿泥混合的沉闷气味。连日的暴雨虽已停歇,但营地的每一个角落都浸泡在泥泞之中,让众人都怨声载道。 中军大帐内,炭火驱散着秋雨的透骨阴寒,却驱不散皇帝眉宇间的阴霾。 他未着戎装,只一身暗色常服,独立于悬挂的舆图前。图上,晋阳城被他用朱笔圈住,像一块啃不动、砸不烂的顽铁,哽在他的咽喉,也哽在大周的版图之上。 水淹晋阳,引汾、晋之水倒灌孤城三月,城墙几度濒临崩塌,城内死伤惨重……可它偏偏就是不倒! 区区一个梁国,竟能凭着一口气,硬生生扛到了今天。 “陛下,洛京密奏,六百里加急。”亲卫都知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皇帝未曾回身,只是嗯了一声。一份火漆封口的密函被轻轻放在他身后的案几上。 他缓缓转过身,拿起银刀挑开火漆,出现在眼前的是弟弟刘子昭那熟悉的行书。 起初,目光只是快速扫过粮草调度、河道疏浚等政务。但随即,他的神情变得严峻—— 魏王详细讲述了沈家这一系列的案件,尤其强调了沈耘意的惨死和忠勇诚义,皇帝捏着信纸,指尖微微发白。 时隔十几年,沈耘意的音容笑貌已经有些模糊,但当年自己被废帝逼入绝境时,他和其他几个兄弟振臂高呼、护在身前,那一幕永远难以忘怀。 还有在黄河边,他聪慧敏锐的识破北燕间谍,举杯谈笑间将对方擒拿。 这样一个国之栋梁、有为之臣,却被那样一窝虎狼般的家人拖累,最后被他们吞食殆尽。 皇帝深叹一声,沉痛地闭上了眼。 手中朱笔微微用力,给沈家众人定下了不赦的死罪。 魏王在后续的奏报中又说起了沈耘急的亲生女儿沈燕凌:就是他上次强行纳入府中的女刺客。 皇帝看着弟弟在行文里巧舌如簧,说此女身世堪怜,智勇双全,才貌俱佳,对他又有救护之恩。 总之一句话,他刘子昭打定了主意,要娶此女为正妃! 皇帝深深皱起眉头:沈燕凌的身世确实值得同情。哪怕魏王不说,看在她父亲的份上,他也会给予恩恤封赏。 但此女毕竟在唐国受训多年,曾是青雀司派出的刺客——虽然她已被归元散化去内力,但谁能保证她不会心向故主,在魏王身边趁机作乱? 魏王之前将她收为侍妾已是十分冒险,竟然还想娶她为正妃?! 魏王的正妃,可是未来的国母,岂能是昔日唐国的暗谍? 皇帝毫不犹豫的在纸上用朱笔批了“不许”两字。 他对亲弟的秉性十分了解,知道他不会就此罢休。想要用雷霆手段处置此女,却又投鼠忌器,生怕把魏王逼得狠了,真闹出什么塌天大祸来。 烦闷之下,他将朱笔掷在地上。污了那张承载着心事的地图,也污了那封来自京城的“家书”。 帐内侍立的宦官吓得浑身一颤,齐刷刷跪伏在地,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过了半晌,皇帝才重新写了密旨,这次又是给殿前都虞候杨信的。 上次让他盯着魏王,不要让他肆意妄为,杨信虽有及时禀报,但也无所作为。这次皇帝写了具体的行事方略:他已经猜到这个不省心的弟弟下一步会做什么了。 杨信这次要是再被魏王得逞,他这个位置就可以换人坐了。 密旨刚刚送出,营外就有人前来报信:有人拿着御前的信物,想要面见天子。 皇帝心中猛然一动,锐利的目光在这一刻似乎要穿透营帐—— 是他? “让他进来。” “可是……对方以斗蓬遮身,连真面目都不肯露出。” 回话的班直有些犹豫。 皇帝看了他一眼,后者不敢多说,直接领命而去。 来人果然是用斗篷从头裹到了脚,这种装扮一路行来都引人侧目。 “你们都退下。” 帐中只剩下皇帝和神秘人。 “竟然连一个护卫都没留下……做了至尊天子,这般豪爽的性情倒是没改!” 来人轻声笑道,蓦然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拔出了腰间短刀,直接指向皇帝的眉心—— “你十几年前就遭遇过刺杀,如今还是这般粗阔大意,不怕我一刀下去,让你血溅当场吗?” 帐内烛火被他的杀气所激,猛地摇曳了一下。 皇帝仍是那般淡定的站着,光影在他那英武而略见疲惫的脸上明灭不定。他静静凝视着对方,忽然笑出了声。 “无为兄也是如从前一般爱开玩笑,一点都没变!” 皇帝想起此人当年故意使坏,害得微服出行的庄周皇帝被狗追咬,连衣服都被撕得稀烂,顿时笑得更大声了。 “一别多年,我该唤你为子桓,还是该称你一声皇帝陛下?” 神秘人的话语带着诘问,天生的一股桀骜不驯。 “无为兄这般见外,倒是让我也不知如何称呼你……总不能在此时此地,喊你一声宰相大人吧?” 随着皇帝一语道破,神秘人只得把遮蔽全身的斗篷解开,露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脸庞清癯,颧骨如刀锋般突出,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鹰隼般的眸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两道灰白色的长眉,非但不显老态,反而如两柄出鞘的断剑,斜斜飞入鬓角,带着一股不受驯服的野气。 此刻,他嘴角正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洞悉世事后的冷峭,混杂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疏狂。 此人竟是梁国的实际掌控者、宰相郭无为! 若是有梁国的任何一个臣子在,只怕要彻底惊呆:郭无为是梁国最大的权臣,两度废立王嗣,把国君当成傀儡玩弄于股掌之上。此时此刻,他竟穿着平民的布衣,单人独骑前来大周天子的营帐之中。 “我今日前来,是来向你献上晋阳城的。” 郭无为还是如当年那般快言快语,直截了当地说出了目的。 喜欢玉阶血请大家收藏:()玉阶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八章 皇帝闻言微微一愣。 郭无为似笑非笑的挑眉:“怎么,怀疑我用计诱杀你十万大军?” “以无为兄的为人,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皇帝说话也是犀利直接不留情面。 “然而以你的智谋来说,大概不屑于此等小儿把戏。” 皇帝亲手沏了茶递给他:“我军久攻不下晋阳,无为兄此时前来献城,正好解了我燃眉之急。” “你不问一句缘由吗?我可是回绝了你十多次。” 即使是在大周天子面前,郭无为仍是那般桀骜不驯。 “无论何时,无为兄愿意连人带城投我大周,那都是我刘某人的荣幸,也是天下苍生之福。你总是有自己的考量,何必多问?” “跟你说话就是爽快!当年要是你早点起兵反了庄宗,直接黄袍加身,我也不必远赴梁国,做这个千人恨、万人怨的宰相!” 梁国朝野对郭无为的印象是城府深沉的权相,但他在大周天子面前却仍是雷厉风行、坦率直爽的旧日模样。 他说这话倒也在情理之中:当年郭无为本是山中道士,生逢乱世便想寻一明主,于是就投奔到了庄宗旗下。 也就是在那时,他与刘子桓同殿称臣,结成莫逆之交。 刘子桓很受庄宗信重,而郭无为则是相反:庄宗觉得此人太过桀骜,且性格偏激行事诡险,一直将他闲置。其他同僚也有闲言碎语,说郭某是夸夸其谈的无用之辈。 郭无为一气之下就不辞而别,辗转投靠了当时刚刚立国的徐崇,才一两年的功夫,就成了梁国的重臣。 徐崇死后,他侄子徐承钧继位,因为在大周和北燕之间来回摇摆,遭到北燕的不满。 梁国本就是北燕的附属国,北燕皇帝于是就支持太师郭无为将他废黜,另立了徐崇的外甥徐继恩为君。 徐继恩年纪虽小却野心勃勃,一继位就想跟郭无为争权,又被郭无为废掉,改立了徐崇的养子徐继元。 皇帝听他这般抱怨,笑着说道:“无为兄这般怨言,莫非做了宰相也有烦忧?” 在外人看来,郭无为将国君架空为傀儡,已经成了梁国的无冕之君,算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然而他见了老友,立刻倒起了满腹苦水——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国君太蠢!真的,连续三代都是蠢人!” 郭无为说起来简直是痛心疾首: “徐崇是一个有能耐的人,但他一心想从北燕的掌心挣脱,偏偏实力又不足够,每日纠结煎熬,终于郁郁而终,这种是想不开的蠢;第二任国君徐承钧,想在大周和北燕之间来回摇摆,两头通吃,这种是自以为是的蠢;第三任那就更是绝了,羽翼未丰就想夺我的权,这种是不自量力的蠢。” “给这群蠢人做宰相,只有天天生气、收拾烂摊子的份,真是折我寿数!” 郭无为越说越是火大,皇帝听了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还有那帮北燕蛮夷也是蠢货!” “他们觉得徐崇心向中原,徐承钧跟大周眉来眼去,我既然跟他俩政见相反,那就一定是亲近北燕一派的,竟然就此助我掌握了梁国大权!” “我也是华夏正朔汉家儿郎,谁会想做北燕蛮夷的走狗啊?” 郭无为尖锐嘲讽道,这些话他显然也是憋了很久了,只是无处可说。 皇帝又给他续了一盏茶,随后起身深深一揖。 “你这是做什么?” “刘某这是替中原亿万百姓谢过无为兄!这么多年来,若不是你暗中送来北燕内阁的决策讯息,我大周对北用兵也不会如此顺利。” 刘子桓以天子之尊,执礼如此之恭,哪怕郭无为不客气惯了,此时也是受宠若惊。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南院丞相韩舒立是郁久太后的情夫,他们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韩家祖上是汉军将门,素来迷信玄门卜卦之术,我给他推荐了一个能掐会算的道士,他每次求算吉凶就会把朝政机密说出来。所谓的北燕内阁机密,得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随即想起一事,又开始向皇帝抱怨:“泄密之事一经传开,北燕内阁还是在加紧严查。韩舒平倒是没人怀疑,我的手下险些被捕———这都是唐国那个李琰搞出来的祸事!” “你们大周乃是天朝上国,就任由区区一个属国的公主搞风搞雨?” 皇帝听了这话,摇头笑道:“唐国是南方诸国之首,国主表面恭顺称臣,暗中练兵不辍,想要让他们真正俯首帖耳,谈何容易?” “你那个漂亮弟弟据说也是心狠手辣,没试过除掉那女人吗?” 说到魏王,皇帝气不打一处来:“为了个王妃人选,跟我闹得不可开交,哪还顾得上别的……真是孽障!” 他一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大家长模样,顺势开口问道:“你那边到底遇上了什么麻烦?” 皇帝跟郭无为是多年老友,深知彼此秉性:郭无为虽然暗中将北燕的绝密情报送至皇帝案头,但并没有归顺投效之意。 不管怎么说,梁国也算他创下的基业。凡夫俗子都知道宁当鸡头不做凤尾,更何况郭无为这种狂傲之人。 现在他竟然愿意献出晋阳城,大概是真的遇到棘手之事了。 郭无为有些不自在,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因为梁国的第四任国君跟前三任不一样。” “你是说那徐继元?他才十三岁吧?“ “这小子不仅不是蠢人,他还一出手就是杀招——他继位后改名叫徐旻,对外号称是头上顶着太阳,这太阳就是北燕慕容氏的图腾。” 郭无为苦笑道:“以一国之主的尊荣,却舍得下这个脸面向北燕谄媚,又亲自去跪求郁久太后,要迎娶她的侄女。小小年纪如此沉得住气,他这是磨刀霍霍向着我啊!” “也就是说,北燕以前支持的是你,但这小子太会来事了,他们很有可能弃你选他?” “已经冲着我手中的军权下手了……与其让晋阳城泡烂在他们手里,不如送给子桓你!” 郭无为愤然说道。 喜欢玉阶血请大家收藏:()玉阶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九章 郭无为想起泡在水里已经几个月的晋阳城,又是一阵糟心—— “子桓你引水入城未免太过歹毒了,现在全城的粮仓泡发了大半,老百姓连晒被子都要抢地,城墙也是千疮百孔坍塌了一角。” 皇帝笑着看了他一眼:晋阳城若不是被水淹成这样,你也不会来献城投降。 郭无为又饮了第三盏茶,说道:“晋阳城在我控制之下,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给你,但梁国的兵权并不都在我手中,大将杨承业世代侍奉徐家,绝不会跟我一起投降。你若是要拿下梁国,只怕还要多费一番周章。” “无为兄如此盛情,刘某铭感五内。此行不管成功与否,安国节度使的封诰已经为你备好,整个安国郡都将是你的封地。” 郭无为早就知道大周天子的豪爽大气,闻听此言也微微一惊:安国郡面积广阔产出丰饶,皇帝竟然愿意以此为酬!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昔日好友,心中微弱的一点不服也彻底消散:刘子桓确实有圣君气象,观之可得天下。 晋阳城内经过大水漫灌,城内百姓固然生活不便,城外的周军也无法进入。两人就此商定:再等一个月就进入立冬时节,天气转睛,守军会放松警惕;正好又是梁国国君的生辰,届时会举办万寿庆典。郭无为趁此机会打开城门,带领大周军队直入王宫。 郭无为会披上斗篷要走,皇帝喊住了他,将自己帐中的龙凤团茶全数包了给他。 “这是南汉特贡的建州龙凤,据说每年也不过十斤,我是吃不出什么好坏。你方才喝得适口,索性都带回去吧。” 郭无为也不推辞,直接收入囊中:“梁国靠北燕太近,整个国内都没什么好茶叶。我就却之不恭了。” 皇帝目送他离去,心头去了一块大石:晋阳城已是囊中之物。晋阳既破,大半个梁国都可长驱直入。 “不枉我这这几年书信往来,劝他归降……” 皇帝重新回到舆图跟前:观视全局之下,目光变得深远—— 蜀国已成大周国土,此次梁国若是能顺利拿下,下一个便是南汉,最后便是诸国中最为强大的唐国。 若能攻占唐国,漳泉和吴越早就俯首帖耳………届时除了被北燕占据的幽云之地,算得上是一统天下了。 刘子桓素来冷静,此时也不禁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 李琰清早见到魏王的时候,见他眼下微有青色,眉宇之间更见凛然。 “这是怎么了?” 看着她清澈的眼神,魏王含糊其辞的带过:“有些奏报烦心劳神——他们不敢去烦皇兄,全都堆积到我这儿了。” 他收敛了眼中冷光,静静听她弹了一会儿琴,见她垂眸时若轻云之蔽月,一时忘情又抱着厮磨了一会。 魏王随后找来弥超贾璋等幕僚随从,给他们看了皇帝的密旨,随后又道: “孤原本想先斩后奏,谁知杨信那厮竟然抢先一步,直接通知太常寺和礼部,封存我魏王正妃所用的玉碟和金册金印。” 杨信本人肯定没吃熊心豹子胆,唯一能让他这么做的,只有皇帝本人。 弥超贾樟等人面面相觑,实在也不敢多说什么。 “你们平时鬼主意不是挺多的吗,怎么这时候全哑了?” 弥超暗暗叫苦:他要是敢给魏王想出歪点子,若是被皇帝知道,只怕小命不保。 贾璋也是沉默不语:他们刑名师爷虽然擅长钻营各种漏洞,但从来都是欺软怕硬借势压人,祖师爷也没教过如何从皇帝眼皮底下瞒天过海。 反倒是程德玄老成持重、精于世故,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陛下只是阻止您册封正妃,您也不便跟他硬顶。可以暂且让燕娘子委屈一下,在宗正寺登记的时候,可以将她记为侧妃,所有的迎娶礼仪规制都和迎娶正妃的一模一样。” 他看着魏王提示道:“亲王的侧妃不需要金册金印,只需到宗正寺登记即可。” “孤说了要娶她为妻,怎可出尔反尔?” 魏王满心不乐意,程德玄继续劝道:“您现在纳为侧妃,等陛下北征归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总不能把弟媳妇赶出门吧?” “若是凡事要尽善尽美,一味拖延下来,等陛下回来,真要不许她成为刘家新妇,那您又该如何自处?” 程德玄的话让魏王微微点头:皇兄的脾气如何,他倒是清楚。 魏王衡量思虑了一会,最终还是同意了程德玄的方案,只是心中对燕凌满是愧疚。 晚间时分,他欲言又止,李琰追问之下才把实情说出,原以为她会生气拒绝,没想到她想了一会,竟然答应了。 魏王先是一阵喜悦混合着愧疚,随后觉得有些奇怪:“侧妃毕竟不是正妻,我原以为你会觉得这是莫大的侮辱。” 李琰简直要在心里翻白眼:想什么美事呢?若是真的谈婚论嫁,她肯定会气得拂袖而去,不仅这门亲事作罢,还得把多管闲事的大伯哥好好修理一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但现在又不是真的嫁人……只是为了完成这个计划的最后一环。既然如此,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但眼前的这出戏还得演好。 她深深的凝望着他:那目光清冽如薄暮时分的山岚,仿佛能洗去听者心头的尘嚣。被她静静看着,便觉周遭的嘈杂都静默下来,只剩她眼中那一抹温柔的坚定。 “我并非草木,也不是铁石心肠,殿下对我的心意,我都看在眼里了……陛下是你唯一的兄长,我不想让你夹在中间为难。” 魏王听了这话,只觉得一阵暖意酥到了骨头里:她的性子是微冷倔强的,如今却愿意为他牺牲若此! 他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卿不负我,我不负卿。孤绝不会另娶正妃,我们来日方长——等皇兄见得你多了,自然会消了偏见。或者等我们生个大胖小子讨他喜欢,自然会松口了……” 见他越说越没有边际,她又羞又怒的捂住他的嘴,反而惹来他一阵轻笑,甚至轻轻舔了一下她的掌心。 你是属狗的吗…… 她气呼呼的又瞪了他一下。 **** 魏王按照程德玄所说,派他到宗正寺登记侧妃名姓,果然没有遭遇任何阻拦,只是宗正寺上下战战兢兢,都怕遭到皇帝的责怪。 魏王根本不去管哥哥的反应,开始大张旗鼓的筹备大婚仪程。 魏王娶妃一事,在朝堂和民间都传得沸沸扬扬。 喜欢玉阶血请大家收藏:()玉阶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章 对于此事,朝臣和百姓们众说纷纭。 百姓们刚刚听过沈耘意家的奇案,如今听说真正的沈家小娘子要嫁给魏王殿下,都觉得是一桩金玉良缘。 与魏王熟识的朝臣们都收到了他的请柬,大部分人当面恭喜之后都开始准备厚礼,少部分消息灵通的却有些犯愁: 皇帝明显是不赞同这桩婚事的,魏王又现管着洛京百官,两个都不能得罪。是否要出席、送礼的尺寸拿捏到底应该怎样? 这实在有些棘手……有些人甚至打算在那一日称病,礼到人不到。 无论外间如何议论,魏王府的属官与朝中曾受魏王提携之人,却是奔走相庆,将这场大婚视若头等要务。 李琰骤然间忙得不可开交:绣娘登门量体裁衣,长史捧来大婚仪程请她熟记,沈府旧日封存的田产地契也须发还部分充作嫁妆…… 诸般事宜缺一不可,却琐碎得教人目眩。李琰熬了七八日,这才寻得片刻闲暇,只说想去京城成衣首饰铺子走走。 她终于在云锦坊见着了扮作绣娘的臧少陵。 “没想到大婚仪节竟然如此繁琐……”她心有余悸道,“这般阵仗,简直比上阵杀敌更磨人心神!” 李琰大吐苦水,随即说起来正事:“成婚那晚的筹备工作都做好了吗?” “殿下放心吧,按照您的计划,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金陵那边有消息吗?” “魏王以监国的身份去信怒斥,国主终究还是要派人来解释转圜的——不过因为您的暗示,来使已经换成您心中的人选。” “即刻给他们飞书: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魏王……” 李琰说了自己心中所想,臧少陵微有惊讶,但还是照办了。 李琰此行是有多名侍女在外等候的,此时也不宜与她多谈,选了几种时新的料子,准备做成披帛和外衫,随后就付钱离开了。 她不愿立刻回到魏王府,生怕再被长史和管家抓去面对那些繁琐之事,于是干脆就在景明坊逛了起来。 不知不觉,又到了那家茶馆附近,正在犹豫是否要进去,却被带着惊喜的熟悉嗓音喊住了—— “燕娘子,真是好久不见!” 李琰侧脸看去,只见茶馆不远处的街边有一辆青色锦缎外罩的马车,有人微微掀开车帘,正惊喜地看着她。 竟然是上次撞见后表露身份的刘子钰! 日光正好,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那双总是氤氲着薄雾的桃花眼,此刻被阳光照透,竟呈现出一种清浅的琥珀色。 惊喜的笑容在他的眼眸深处流淌、汇聚,最终凝成两点璀璨,熠熠生辉,漂亮得令人心惊。 “燕凌见过公子。” 因为刘子钰没有封爵,所以只能这样含糊的称呼他。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疏?” 刘子钰眼神凝聚在她身上,过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有些唐突,脸颊泛红,有些忙乱的又补了一句:“听说你跟子昭马上就要成婚了?” 李琰微微点头,刘子钰的一双桃花眼顿时黯淡下来,眼中的惊喜变成了难以言说的委屈和隐忍—— “子昭他是皇兄钦定的储君,文韬武略都是上佳,还算配得上你……” 说完这句话,仿佛消耗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垂下头,车帘的阴影笼罩在他头上,整个人都有些黯然。 李琰就算再迟钝,也看出了点苗头,她感到有些尴尬,更多的却是无所适从—— 刘子钰此人风雅却又神秘,没想到他竟然对自己…… 一旁赶车的老仆人轻咳一声,打断了这份尴尬:“我家公子的绿绮琴弦坏了,今日原本想去琴肆,没想到能遇见小娘子。” 他似乎有些为难的说道:“老朽只懂驾车这些粗活,对挑选琴弦可说是一窍不通,公子又行动不便——能否请娘子发个善心,陪我家公子去琴行一趟?” 这原本是举手之劳,但李琰看着刘子钰对自己的眼神,觉得有些不妄,正要婉拒,忽然一眼瞥见不远处的巷口有人鬼鬼祟祟的盯着这辆马车。 这是冲着刘子钰来的? 李琰心中生疑,决定试探一下,于是答应了下来:“换你们的马车还是上我这边?” 谁知刘子钰却道:“琴行离这里也就一条街开外,我们走着去吧。” 刘子钰自己的腿被割过好几块肉,从此以后只剩下嶙峋的骨头,之前也是一直坐着轮椅的——李琰真没想想到他还能走路。 但刘子钰从容不迫地从马车上拿下一根特制的拐杖,虽然一瘸一拐,也算行动自如。 那他为什么要坐轮椅? 仿佛感受到她心里的疑问,刘子钰侧过身来,原本微粉的肌肤显得更红了,整个人都仿佛沐浴在一种热烫绯红之中——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病态肤色,却显得他容色更艳,仿佛在羞涩动情之中。 “让你见笑了,因为当年被归墟会的人灌下莫名药剂,我只要稍微用力出汗,就是这般模样……” 刘子钰苦笑道。 对他这般外貌,只有一句“妖颜若玉,红绮如花”可以用来形容。 李琰有点理解刘子玉为何要深居简出:他的肌肤被邪教药剂弄成这样,外人看来却误以为他是在动情,或是服食了春药。 搞出这种误会真是让人难堪。 两人就这么肩并肩的朝前走着,李琰略微放慢了速度,刘子玉先是有些踉跄,随后逐渐稳当了。 李琰感受到盯梢者隐晦的恶意目光,随后,这群人就加快脚步跑上来,刻意要撞上刘子钰。 “小心。” 李琰恰到好处的一拉,刘子钰的身体偏移一侧,又被她迅速扶正,有些惊险但没倒下,撞人者却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哎哟!” 撞人者一边爬起来,一边喊疼。 他衣着光鲜面容俊秀,就是太过油头粉面,眼神也有些淫邪。 “刘子钰,小爷好心过来跟你打招呼,你却把我推倒在地?” 撞人者的同伙也跑了过来,五六个人中间有两个跟他长得相似,显然是有血缘关系。 他们的目光转到李琰身上,为首那人笑得不怀好意:“呦,真是撞见新鲜事了!这是嫂子和小叔子当街约会啊?” 喜欢玉阶血请大家收藏:()玉阶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一章 李琰看了他们一眼,为首那人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寒毛直竖,他禁不住退后一步,咽了口口水。 仿佛发现了自己的害怕,他故意逞强的继续嘲笑:“燕娘子马上要嫁入魏王府了,却有闲心跟魏王的双生弟弟一起逛街?莫非你们两个……” 他拖长了尾音,就差没把奸情两个字挂在脸上。 摔到地上那少年也起身整理了衣裳,看向李琰的目光带着猥亵之意:“小娘子若是想试试刘家其他的儿郎,我也是可以代劳的!” 一群人开始哄笑,越发显得不怀好意。 原来是冲着她来的呀。 李琰静等他们笑完才开口:“你们的舌头是不想要了吧?” “魏王上次给你们的教训,这么快就忘记了?” 为首那两人神情一窒,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顿时脸色发白。 “你、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 “我来洛京不久,并未与人结怨。上一个造谣生事来捉奸的贵女是为了魏王;你们这编造黄谣的作派比她还蠢,定是觉得自己有所倚仗。” 李琰继续说道:“是保康门外刘宅的人吧?这世上最不愿魏王娶妻生子的就属你们了。” 她简单几句,就猜到了对方的来头。 那几人更生忌惮,嘴上却还要逞强:“什么叫编造黄谣?你现在不正是跟小叔子在街上亲密谈笑吗?” “是谁让你们来盯梢的?” 李琰根本不理他们胡扯,直接逼问道。 那几人还要猖狂叫骂,李琰对着虚空之处唤道:“我知道你们一直跟着,出来吧。” 四下里没有动静。 李琰微微一笑:“我现在可没力气打打杀杀,你们再不出现,就等着这嫂子小叔子的谣言传遍京城吧,反正丢的是魏王的脸!” 话音未落,两个暗卫出现在她面前,虽是面无表情,但仍能隐约看到脸色发黑。 李琰理直气壮的使唤他们:“把这群废物都捆起来。” 又补充了一句:“为首那两个先打断腿。” 那群人完没想到:这还没过门的魏王侧妃,竟是如此彪悍! 他们正要逃跑,那两个暗卫出手如电,已经将他们全部制服。 李琰缓缓走到为首两人跟前:他们被打断了腿,正在哀嚎。 “是谁怂恿你们来盯梢的?或者说,谁想出了这种泼脏水的主意?” “是、是沈燕回。” 那个油头粉面的少年痛得汗如雨下,颤声说道。 李琰问了几句,就明白了个中缘由。 刘家那群人虽然不敢再提过继的事,却跟水蛭渴血一般,暗戳戳的盼着魏王跟皇帝一样无妻无子。 这样再等个十年二十年,这至尊皇位终究要落到老刘家手里。 魏王已经二十六岁了,正常男子到这年纪儿女都好几个了。 他一直不肯娶妻生子,他的异母弟弟们就此生出了阴暗的奢望—— 忽然有一天,这个希望破灭了,他们心中怨愤,就盼着这个没过门的侧妃出点什么事,最好是什么丑闻。 恰巧有人认识沈燕回,特意去探监一回,就问到了茶馆里的那次捉奸。 沈燕回只以为自己得罪了魏王,刘家的人却都知道刘子钰的存在,这几日一直盯着他的马车,还真的撞见了他跟沈家小娘子一起逛街! 李琰皱了皱眉:沈燕回罪不至死,她看在沈大夫人的面子上没有追究上次的事,没想到她还敢胡言乱语,甚至还怂恿这群蠢货来害人! 李琰吩咐那两个暗卫:“麻烦你们两位去个人,把那沈燕回毒哑,省得她再没事找事。” “至于剩下的这堆……” 李琰原本想说捆回去让魏王处理,看着他们那般淫邪恶意的眼神,心头突然灵光一闪—— 这件事本来就要找个人来背锅,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就选你们了! 她口风一转:“既然带头的两个已经打断腿,剩下的就算了吧——总也是刘氏宗亲,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 那两个暗卫之一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她,觉得这般处置有点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随后也遵照行事。 那几个刘家子弟见也没拿自己怎样,原本恐惧隐忍的表情显得有些得意。 但他们也不敢再闹,抬着断腿的两人就匆匆离开了。 刘子钰在旁边静静看完这一幕,轻声道:“刘家子弟皆是些畏威而不敬德的小人。此时轻纵放过,只怕会有后患。” 李琰知道他说得很对,但还是找了个借口:“我毕竟是未过门的新妇,行事也不能太过张扬,免得魏王殿下受人指摘。” 刘子钰感叹道:“你为了二哥着想,竟然肯这般委屈自己……” 他又有些黯然神伤,原本漂亮的桃花眼有些委屈的垂下,连见惯了美色的李琰都心跳快了一拍。 这世上的事真是奇妙:他明明跟魏王长得一模一样,气质却是全然不同。 魏王当然是天生昳丽,但他平日里冰冷狂傲、心肠狠毒,嘴上也不留德,李琰看到他不是生气就是头疼,若是再联想起前世,那更是只有噩梦般的憎恨。 而刘子钰貌却是神含孤寂,形若孱玉,顾影之际,自有一段破碎凄迷之美。 如此美人黯然神伤,为的还是自己,李琰此时莫名有些愧疚,也有些隐秘的欢喜。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觉得自己前世八字不顺,总是莫名的吸引疯子恶徒,生出各种孽缘……眼下不就有个正常的仰慕者吗? 可惜,时机和人选都不对。 李琰心中轻叹一声,催促道:“我们还是赶紧去挑选琴弦吧。” 刘子钰有些怏怏地答应着,加快了脚步。 **** 李琰回到魏王府时,已经是傍晚时分,魏王正在她房里等候,神色之间有些凝重。 “你跟子钰又见面了?” “路上偶遇而已,你的暗卫应该跟你说过了吧?” 想起暗卫的汇报,魏王的脸上更添冷森—— “下次再遇到刘家人,直接把他们全身的骨头折断再丢回去!” 这是嫌她今天下手轻了。 魏王随即看着李琰,沉声道:“你最好不要跟子钰走得太近。” “殿下这是吃醋了吗?” 她笑着调侃道,魏王瞪了她一眼,直接将她搂在怀里。 “子钰当年被灌下的药剂是归墟会的秘藏,他的体内蕴含着一种邪物之力,随时可能会爆发……所以皇兄让他深居简出,远离世人。” 喜欢玉阶血请大家收藏:()玉阶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二章 李琰心中一凛,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她眨了眨眼,问道:“什么是邪物?” 魏王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曾在永宁公主身边,没听她提起过这个吗?” “从未有过。” “那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魏王似乎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李琰自己也避讳这个,所以两人都没有再说下去。 “总之,子钰身上的东西十分危险,你不要擅自靠近他。” 魏王将她抱紧,随之而来的亲吻分外热烈,撬开她的唇齿后慢慢侵噬,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说的对,其实孤也会嫉妒的……” 轻淡嗓音微带笑意,实则却带着偏执的思恋。 **** 因为大婚的吉日定得很近,只有十多天的筹备时间,魏王自己都比平日要忙碌得多。 好不容易忙完,还没松一口气,四方馆来报:唐国使臣到了! 魏王上次对那个查元方疾言厉色,要求唐国将永宁公主送来侍奉皇帝。 这完全是一种政治意义的羞辱和刁难:皇帝远征在外,他本人都不知道有这事。但魏王既然提出了,唐国就必须对此有所交代。 魏王想起永宁公主李琰那个可恶的女人,微微露出一道冷笑:“他们有没有把公主送来?” “这倒是没有……不过,来的是国主之弟:排行十一的李瑄。” 四方馆那边是由贾璋接洽的,他知道自家殿下对唐国的动向十分警惕,一早就把详细情形都掌握清楚了。 “孤记得永宁公主排行第十,这个李瑄年纪比她还小?” “正是。” 魏王因为李琰的缘故,看唐国上下都很不顺眼,听到这话就嗤之以鼻:“一个年仅十七岁的未冠少年,又能懂得什么?居然让他来做使臣!” “这个李家十一郎也是有些名头的……他擅长弈道,小小年纪就是天下有名的国手。” 贾璋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本人也是李瑄的忠实拥趸。 魏王倒是吃了一惊:他家中父兄都是军官出身,只有他一人酷爱读书,但之前也没人引他进入这种风雅文士的阶层,所以对李瑄的知名度毫无了解。 “这唐国李家也是绝了,三代以来文华锦绣、天才涌现,却都是精于琴棋书画这类——唐国气数已尽,看来都是上天的安排。天命在我大周,天下归一指日可待!” 贾璋虽然是奉盛拍马,但也说的是实话,不料魏王脸上却浮现不悦之色:“据说李琰从前也是沉迷音律,三年前忽然性情大变,就成了现在这种棘手的麻烦!” 贾璋顿时张口结舌,没法反驳。 “说不定这位李家十一郎也另有什么绝活……那就让孤当面一试吧!” **** 魏王这次接见李瑄,是在魏王府上的长春殿。 长春殿能称之为殿,对于一个亲王府邸来说是特例,是皇帝允许他代为处理朝政时候的正殿。 但魏王一直不喜欢太过正式的场合,所以很少启用。 这次接见设在这里,表面上说是隆重,实际上是想给李瑄一个下马威。 谁也没想到,李瑄竟然是个活泼爱笑的少年,而且是自来熟,见了谁都不怯场。 “外臣见过魏王殿下!” 李瑄行礼毫无挑剔,魏王却似笑非笑的说道:“听说你父皇对你尤其宠爱,本来想封你为郑王的,现在因为你兄长撤去帝号,只称国主,你的封爵就成了郑国公。” 他的笑容绝美,却带着恶意:“到手的王位没了,你心中作何感想?” 这个问题很是刁钻,容易让人左右为难。 李瑄笑嘻嘻的说道:“外臣只是一个棋痴,什么王位国公的,还不如多赐些金银,可以让我把顾师言的棋谱真本买回来。” 魏王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这个顾师言是谁。 李琰在后殿屏风后听着,几乎要笑出声来。 魏王目视贾璋,贾璋立刻解围道:“唐宣宗时,日本王子前来朝贡,自称棋艺无双,唐宣宗命棋待诏顾师言应战。至第三十三着,顾师言下出‘镇神头’的妙手,日本王子‘瞠目缩臂,已伏不胜’。” 魏王微微点头,继续道:“你是个厚道人,只要能继续下棋就心满意足——可你六哥和十姐却是心怀叵测,对我大周貌似恭顺而实有反意。” “他们两人挑起战端,胜则独享帝王霸业,败了却是要连累你们这些手足,连身家性命都不保。那时你再想要重回往日对弈手谈的逍遥,只怕也是不能。” 他目视李瑄:“如此危局,你难道不感到惶恐委屈吗?” “若你愿意,大周可以对你委以重任,取而代之——只要唐国可以归顺,不管你要金山银海还是要做天下第一的棋圣,都可随心遂意。” 这番言辞简直是赤裸裸的挑拨离间,但也是一种真实的试探。 李瑄的笑容丝毫未减:“我听说人出生的一刹那,命格就已经注定。唐代着名相士袁天罡写了《秤骨歌》,里面说到人出生的年、月、日、时,每个时辰都有对应的“骨重”,将四者重量相加,得出一个总重,即为一个人的命格斤两。” “我出生富贵,那是因为我命格贵重,将来若是落魄了,也是我骨头太轻,没有这个福分。跟其他兄弟姐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说完这个,眼睛看着魏王,忽然兴致盎然道:“我已经算过自己的骨重,正好七两。魏王殿下的生辰八字是什么?要不我来替你算算?” 魏王再次愣住了:因为担心被施以巫蛊之术,所以皇帝亲王一类的显贵,生辰八字是不外露的。李瑄这么大咧咧的要替他算命称骨,倒是让他不知如何回答。 李琰笑得一直颤抖:李瑄见到谁都宣扬他那一套称骨学说,天天在那扯着袁天罡的大旗神神叨叨的,唐国王室都快被他烦死了,现在终于轮到魏王消受这个奇葩了。 魏王连忙扯开话题:“这事不忙,我们稍后再谈。之前说到让公主前来服侍天子,你们唐国的答复呢?” “我十姐说她最近斋戒很有心得,决心皈依我佛终身不嫁,魏王的美意她就敬谢不敏了。” “十姐听说魏王即将大婚,托我送来一件礼物。” 喜欢玉阶血请大家收藏:()玉阶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