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天光》 第1章 第一章 我要死了。 知道这个消息时,我竟没有一点害怕,或许我早就变得麻木、空洞,失去了恐惧死亡的能力。 一个人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初秋的天气有些微凉,自己穿了一身单薄的衬衫还是有点冷,本想抽根烟,但想着在公共场合这样多少有些不礼貌,于是只好放弃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公园里,坐在长椅上,看着灰蒙蒙的天气,我随手把检查单揉成一团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以前我妈总说我不得好死,现在她如愿了,可惜她也看不到了,不然她准会说一句这就是你的报应。 说实话,我也挺想听见她说这句话的,似乎这句话为我这失败的一生找到了理由:都是报应。 想起我妈风风火火了一辈子,最后却痛不欲生的离开,当初十里八邻谁没听过我妈的名字,她总喜欢顶着一头大波浪卷发,涂着大红口红,可到了生命最后,她那头极为爱惜的头发却掉得差不多了,我曾偷偷去看过她,看见她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结局就像过了花期的玫瑰,曾经鲜艳过、绽放过,最后却落得一个枯败干瘪的下场。 可我没想到,折磨了我妈半辈子的疾病竟然是遗传的,她所经受的所有痛苦我都要走一遭。 果然是报应,我想,谁叫我以前那么气她。 我也终究要为当时的年少轻狂所做出的选择付出代价。 我爸说我妈都是让我给气死的,他狠狠甩了我一耳光,让我滚,他就当没我这个儿子。他说话算话,那之后他就没再联系过我了,我也没再见过他了,其实我偷偷回过家,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我爸离开了,可他没有告诉过我。 现在我也算是众叛亲离了。 我爸说我妈是被我气死的,我没有反驳,因为我确实挺让她生气的,毕竟我在他俩面前出柜了,就是给他们说我喜欢男人。 没错,在当时视同性恋为洪水猛兽的时候,她儿子成为了一名同性恋。要是她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恐怕她会直接掀开自己的棺材板出来甩我几耳光然后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意识到自己在公园坐了很长的时间,叹了口气,站起来跺了跺自己的脚,试图缓解一下自己腿部的酥麻。 叫了个车在公园门口,等我慢慢走到门口时,网约车司机早就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坐上车,我给司机说了声抱歉,司机笑着回我说没关系。 在小区门口下了车,我拢了拢自己的衣服,往里走去,上了电梯,走到家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果不其然,里面一片漆黑。 徐舟烨还是没有回来。 数不清多少个晚上他不回家了,我也懒得去计算。 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卷起袖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后,有些干燥的喉咙得到了缓解,我边喝水边四处走着,看着这个房子里每一个角落。 这个房子是五年前买的,那时候徐舟烨工作有了起色,而我自己写的小说也顺利卖出了版权,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所以我和徐舟烨一拍板,决定买一套房子,挑来挑去买了这套,价格也合适,记得当时买房的时候房本上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出了大部分钱,另一部分是因为徐舟烨。 他当时说:“这套房子是你的,要是我哪天惹你生气了,你就把我赶出去。” 现在想来,其实也不用我把他赶出去,因为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本来当时买这套房子的时候,只觉得两个人住刚刚好,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却觉得格外的空旷,我拿着水杯走去把所有的灯打开,那些黑暗的地方总让我觉得心里不舒服,仿佛有一只巨兽蛰伏在黑暗中,随时准备把我拆吃入腹。 这几年徐舟烨的事业发展得越来越好,在公司的地位也越走越高,看到的世界也越来越广阔多样,就不再想困在我这一亩三分地里面。 对于徐舟烨,说爱过是真的,说恨呢,也没有多恨,因为恨比爱煎熬,我不想在我人生最后一个阶段还困在跟他那乱成一团糟的感情里面。 就着最后一口水,我把今天从医院拿回来的药吃了,其实医生建议我现在入院治疗,防止情况恶化,我拒绝了,医院那地方,待得我浑身不舒服,要不是身体实在痛得受不了,我还打算自己在家吃一点止痛药的。 洗了澡后,我走进卧室,顺手把门锁了,我很久都没跟徐舟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了,比起爱人,我们现在的状态更像是合租的租客。 特地留下床头的一盏小台灯,我便闭上眼睛准备入睡,不知是不是知道自己活不久的消息,我竟然梦到了以前的事。 我和徐舟烨的初遇及其平淡,并没有什么值得刻骨铭心的记忆。 徐舟烨是我隔壁学校的,在那遇见之前,我们甚至毫无交集。 高中的时候,我爸妈经常让我参加竞赛,一来二去,竟然跟比赛第二名熟悉了起来,至于第一名嘛,那自然是我。 其实当那个第二名提出让我去参加他的生日聚会的时候我还是有点震惊,毕竟我们俩的交集只有在比赛场上的竞争关系,况且他老是输给我。 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对于彼此还是有点熟悉的,我指的是成绩。 最后我还是答应了他的邀请。 就是在那场聚会上,我认识了徐舟烨,具体的细节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记得有些不太清楚了,但还是记得当时徐舟烨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些什么事。 我循着那个第二名给我的地址推开门,满屋的人让我不由得一怔,莫名地有点羡慕那人的人缘,毕竟从小到大我爸妈就把控着我的交友,导致我现在都没几个真正交心的朋友。我很乐意在这种场合做一个角落里的蘑菇,我来参加就行了,其他的事我也不想参与,可没想到那第二名在我一进去后就大声地介绍我,让我在门口格外尴尬。 就是这时候,徐舟烨出现了,,他站在我前面,伸出手,当时的他还穿着一件白色的卫衣,我听见他说:“你好,我叫徐舟烨,很高兴认识你。” 哦,对了,忘了说,那个第二名叫许赭,有个外号叫许二,因为他是万年老二,当然了,万年第一是我。 第2章 第二章 等落座后,他坐在了我的旁边。 是他先主动开始我们俩之间的交流,一个平淡的开头最后的发展确实如此的惨烈狼狈。 他说他很早就知道我了,一直听许赭说我有多么多么厉害,每次都打败他成为第一名。 对于他的热情我有些束手无措,坐在那里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得笑两声,许赭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局促,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坐去他旁边,毕竟这里我稍微有点熟悉的只有他了,但是我婉拒了,我觉得在众人都落座后我又突然换位置,这场景确实有点尴尬。 但我没想到,许赭竟然自己坐到了我旁边。 我想,我来参加这场聚会恐怕是错误的。 但好在跟徐舟烨的交流还是很舒服的,像潺潺山泉,润物无声,他是不是跟我搭两句话,让我也不至于落得个冷落的下场,倒是许赭,时不时给我夹菜,我连声道谢,我默默决定下次比赛稍微晚一分钟交卷。 一场聚会下来,我和徐舟烨交换了联系方式,那时还用□□,智能机也还没有完全普及,他记下了我的□□号,说回家他加我。 回到家后,我打开电脑,果然收到了他的好友申请。 有了联系方式后,他是不是给我发消息,每晚回到家时都会跟他聊一会天,不知不觉,我竟然习惯了每晚上写完作业后打开电脑跟他聊天了,我们接触得很频繁,周末的时候他还时不时约我出去玩,有时候是玩老虎机,有时候是约我去甜水铺让我给他讲题。 我没玩过老虎机,徐舟烨一点点教我,记得我们当时好像玩的事拳皇,老虎机不是很大,两个青春期的男孩挤在一起玩空间不是很大,我们肩膀挨着肩膀,玩了一把又一把。 那时的他说他成绩不好,每次考试都在末尾,当时天真的我信了,我还努力找题想要让他的成绩提升一点,每次看到什么比较好的题就会收集下来,等到周末我们俩去糖水铺的时候一起拿给他做,结果后来我才知道那狗东西是骗我的,他成绩从来都是前几名。 我知道后质问他他说:“这样我才能多跟你待一会儿嘛!” 给我气笑了。 糖水铺的老板是一对老爷爷老奶奶,店面很小,店里面只有几张木桌子,但由于味道格外的好,价格又实惠,备受我们这些学生的欢迎。 两位老人家看着我们打闹,笑呵呵的说小朋友别打架,还说再送我们一碗糖水,我连忙松开揪着徐舟烨的手,忙说我们是在开玩笑。 我尴尬地低下了头,而徐舟烨却在旁边眯着眼笑。 其实当时我也很享受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光,那时候还不知道我为什么,在情窦未开的年级里怎会懂得喜欢的感觉,而且那时候我的认知还没拓展到两个男人也可以相爱的地步。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了我不对劲,上课时我开始走神,可是我走神的时候想的却是徐舟烨,睡觉时我也会梦到徐舟烨,梦到他不断靠近的脸和深邃的眼眸。 我猛然惊醒,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到一个男人。,更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大脑里面充满了徐舟烨。 我妈很快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因为我考试成绩下滑了,而且下滑得很严重,我的老师专门找了她谈话,面对她的怒火,我只能保证我下次会考好的。 她放过了我并且告诉我下次考试如果不能考到第一名的话我周末自由的时间将会大大缩短,所以我减少了跟徐舟烨接触的次数,拒绝了他的数次邀约,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疏离,渐渐地也不再找我了。 我们有一段时间失去了联系,仿佛他从来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每次看他发的动态时才会猛然想起,然后去翻翻我跟他以前的聊天记录,发现好像每次话题的开始都是徐舟烨,莫名地,我有点想跟徐舟烨聊聊天,在聊天框里删删打打,最后还是没发出去。 我们再一次见面是在高二的寒假,我期末考了一个不错的成绩,我妈也没在过多计较我那次考差的事情,沉寂了很久的□□也亮了起来。 一上线就有人发来了消息。 是徐舟烨发来的,上一次看见他的消息还是在跨年那天他动态发的新年快乐。 他约我出去玩,我答应了。 我们约在了小吃店,快过年了,街边的店铺都关上了红灯笼,我点了两碗酸辣粉,他拿了些烧烤,我们就沉默地吃着,什么话也没说。 吃完了后,他提议去河边走走,见过春天河边的盎然,又想看看冬天河边是怎样的萧瑟,我们沿着河边慢慢走着,冬天在河边散步的人很少,河边的草变得有些干枯发黄,天气阴沉沉,偶尔有一两只飞鸟从河上掠过,飞向远方,独留下天际中一点小点,我手插着兜,时不时哈出一口气,然后看着它消散。 “你还好吗?”是他先开的口,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我看着他,有些莫名。 “还行。” 不知不觉,我们俩走到了河滩,冬天河水里都结了冰,河面上现在也没有飞鸟了,什么可以看的都没有,所以我们只能看着彼此。 我听到他叫我名字。 “你见过雪山吗?” “没有啊。”我们这里虽然冬天依旧很冷,河面会结冰,但还从未下过雪,也许下过,只是我没遇见过。 “那我们以后一起去看雪山吧!” 我点了点头。 “我喜欢你。”他说。 我愣在了原地,耳朵里一阵嗡鸣,大脑像是短路的电视机,无法运转。 徐舟烨还在那说着,他说他第一眼看到我就喜欢上我了,他说其实那次生日聚会不是他第一次见我,他第一次见我是陪许赭比赛的时候,他说他其实很早就开始追求我了。 追求我? 老虎机,甜水铺…… 以往种种一幕幕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那些无意识的触碰,亲密接触,终于被我发现隐藏在下面的隐匿心思,以前那些我不知解法的梦也找到了属于它们的答案。 我明白了,原来那时他是在追求我。 我没回应他,只问了一句:“男人和男人也能在一起吗?” 他说:“爱情本就不分性别。” 我点了点头,我也明白了我那些走神、做梦的原因了,我好像……也喜欢上他了。 我跟他说了后,他用力地抱住了我,我也回抱住了他。 那个冬天很冷,但他的怀抱很温暖。 心贴着心,隔着厚厚的衣服,在这广袤天地间有了一瞬间的同频共振。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地下恋情,他有时会称呼我为“男朋友”,我每次都会红着脸佯装要打他,他也笑着让我打。 我们在懵懂无知的年纪,跌跌撞撞地开始了我们的爱情。 本以为我们会将这段感情悄悄地发展下去,可是没想到,还是被我妈发现了。 高三的时候,我妈点开了我的电脑,看到了我和徐舟烨的聊天记录,也知道了她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那时的同性恋在人们的眼里是一种病,是错误的,我妈狠狠地打了我一顿,我跪在地上,任她打着。 她说要带我去治病。 我说我没病。 她晕了过去。 想来,她应该就是从那时候身体开始不好的。 因为是高三,我妈也只能先让我高考完再说,除去在学校的时候,她和我爸每时每刻都盯着我,不让我出门,防止我去找徐舟烨。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和徐舟烨通过许赭依旧保持着联系。我爸妈我让我联系徐舟烨,但我还是可以联系许赭的,毕竟每次比赛都是他们送我去的,跟许赭的家长也有点交际。 就这样度过了我的紧张又迷茫的高三。 高考结束后,我没想到徐舟烨会直接找上门来,他跪在地上跟我爸妈说着会好好对我的。 我妈被他气得直喘气。 我爸拿着扫把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他就笔直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徐舟烨被他的父母强行抓了回去然后被他父母关了起来。 填志愿、出成绩,那年夏天的热浪裹挟着我们向前走着,去往一个我们全然不知的未来。 上了大学后,离开了家,我和徐舟烨见面就频繁了起来,自从高考后徐舟烨上门来,我父母就恨上了我,他们认为我是他们人生的污点,他们不接受他们的儿子是同性恋。 直到我妈去世前,我都没再回过家偶尔一两次联系,也是我妈在电话那头让我去死,徐舟烨也跟他的父母决裂,现在想想,我们俩那时候真傻,为了爱情舍弃一切。 我们在大学努力获得奖学金,我们还出去兼职,我在忙学习的空余时间还写点小说,这些钱支撑我们整个大学生活,毕竟上大学后,我父母已经放弃了我这个儿子,学费生活费都是我自己打工赚的。 徐舟烨他爸妈也不想再见他,让他滚出去。 刚开始的日子是难过了点,但我们足够相爱,但现在日子好了,人心却变了。 第3章 第三章 徐舟烨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向他的家人妥协了,他答应他家里人让他找一个人结婚生子的提议,我知道这个消息后狠狠地甩了他一耳光。 他让我感觉我是一个小丑,扮演着啼笑皆非的剧情,让我付出一切,最后去把我变成一个任人嘲笑的存在,然后让我失去一切。 我现在快死了,可徐舟烨凭什么高坐明堂,不染风雪。 正是因为曾经深爱过,所以在背叛来临的时候才显得格外的无助痛心。 我给徐舟烨打去了电话。 “滴……” 仿佛过了很久,我突然想到以前,只要我给他打电话,在第二声滴的时候他就会接起,然后手机里就会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 这次呢?仿佛过了很久我才听到他的声音。 “怎么了?”声音褪去了年少时的清澈变得低沉,许是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失真,那一瞬间我竟怀疑这是不是徐舟烨。 “我们谈谈吧。”我说。 其实徐舟烨像家里妥协这件事我不是没想过,以前的我或许还会纠缠一番,可到了失去对情情爱爱的向往的年纪,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困着他,徐舟烨也不能困着我,但他选择对我隐瞒,欺骗我,我想过,他如果提出分开我是会毫不犹豫答应的。 但他选了最坏的选项,同时欺骗了两个人。 可是为什么呢,徐舟烨,我可以理解你向家人妥协,但是我理解不了为什么你会答应去见那个女孩? 你为什么要答应去相亲呢?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徐舟烨,或许这么久的时间他在我面前都是伪装的,他装得正人君子,其实这时用西装裹住他那颗善于欺骗的心。 你想的是你对不起你爸妈还是受不了世俗的眼神? 你想过对那个女孩负责吗?你想过对我负责吗? 徐舟烨,你让我感觉到恶心。 我跟他约在了一间咖啡店,其实我本来想约在我们高中时的糖水铺,可是我忘了,过去了这么久,它早就不在了。 一切事物都会在时光的洪流中改变,包括人。 我第一眼就看见了进门的徐舟烨,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但这把刀在徐舟烨身上更像是一把雕刻刀,把青涩的少年雕刻成了成熟的男人。 他坐到了我面前,问我有什么事。 感觉到了他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态度,我垂下了言,不想再看他,不由自主地,我突然想起以前跟徐舟烨约会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迟到,每当我踩着时间点进去时,他都已经点好了我爱吃的在那里等待着了,我一进门就可以跟他对上目光,那眼神里,神采飞扬,盈满了爱意。 放弃了忆往昔,我开门见山:“我要死了。” 他皱了皱眉,说我在开什么玩笑。 你看,不爱你的人,连你说你要死了就认为你在开玩笑,或许在他眼里,这句话只是我一个幼稚的手段,还让他继续留在我身边,以往我咳嗽一声就会紧张的人在听到我说我要死了的时候竟然觉得我在开玩笑。 爱过了,疯狂过了,象征着年少时热烈的爱情的火焰早就在这么多年中成了余烬,而这点余烬在此刻,全然变成了死灰,无法复燃。 放过彼此吧,我想,放过徐舟烨,放过我自己。 虽然这么想,但我不会这么做,我向来就是一个牙呲必报的人,我为什么要放过他,我凭什么放过他,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受折磨。 我没理会他的话,继续说:“那个女孩怎么样?” 肉眼可见的,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身体绷直,他在害怕,这是他一贯的小动作,我了如指掌。 “你看见了?” “你不希望我看见吗?” 男人一但害怕你看见什么,就说明他心里知道你看见后会怎么样,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可是他还是做了。 “你去相亲了。”我戳破我们俩之间那层薄膜,可看见的确是遍体鳞伤的自己,“你是和女孩相亲的,她知道你是同性恋吗?” “我爸妈安排的,我也没办法。”他说。 “你拒绝不了你爸妈,但是你跟那个女孩说了吗?你没有,你们逛街,吃饭,看电影,像以前的我们一样。”其实不一样的,以前的我们穷得逛不起街,看不起电影。 “对不起。”他沉默了一会后,才缓缓开口。 可我并不需要他的道歉,道歉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只用上下嘴唇一碰,根本不用付任何代价,可有些人却会把他当作免死金牌,仿佛他一说对不起就应该原谅他所做的任何事情,这种人是仗着别人的爱意肆无忌惮的人。 但显然,现在我对徐舟烨的感情不足以让他成为拥有这个免死金牌的人。 我把我的病历给他看了,那张纸虽然已经被我丢了,但我拍了照片,其实我更想把那张纸烧给我妈看,最后想了想,还是算了,我就不要脏了她以后的路了。 我看见徐舟烨颤抖地拿着手机,看着那张图片,不管他是在后悔还是什么,我感觉到了一点诡异的快感。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多少有点无能了,报复徐舟烨也只能用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徐舟烨痛苦了,我也落不着好。 知道我不愿接受治疗后,徐舟烨强硬地把我送进了医院,强硬地要求我接受化疗。 他把我送进了医院,告诉我这个可以治的,他说他不会让我死的。他联系了很多医生为我看诊,看着他为我忙前忙后的背影,我只是打开我的手机看了看我的余额。 还挺多。 徐舟烨的父母很早之前就找过我,好像是在他向他们妥协过后的没几天,他们说他们的儿子不可能一辈子是同性恋,他们会给他介绍女孩,让他回归正常的家庭,让我不要再纠缠他。 他们说了好多好多,但我只记住了这几句。 正常的家庭?明明是徐舟烨告诉我的两个男人在一起是正常的,怎么现在变成不正常的了。 徐舟烨最近疯狂地对我好,仿佛是想弥补这几年对我的无视与漠不关心。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我对徐舟烨是有爱的,但我爱的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徐舟烨,可他早就死在了岁月的长河里。 每天都要吃很多药,我不喜欢吃药,有些时候会偷偷丢掉,但徐舟烨每次都会发现,我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让徐舟烨那么了解自己。 他摸着我的头,说:“乖啊,吃完药就会好的。” 滚吧,把我当小孩子哄呢! 我接受着徐舟烨对我的好,他几乎每天都陪在我身边,有些时候我会透过医院病房的门听见徐舟烨在争论着什么。 他说:“我不会去了。” 他说:“我是爱他的。” 可笑的话,我知道他是在跟他父母争吵,但我没做任何表示,我看着窗外,发现秋天快来了。 秋天是一个凋零的季节,我的身体状况也每日愈下,化疗似乎对我没什么作用,只是让我的头发掉光,身体更加瘦弱。徐舟烨更离不开我了,晚上睡觉时他会时不时惊醒,然后靠近我,看我还有没有呼吸。 他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没有,我疼得睡不着。 在他有一次靠近时,我睁眼了四目相对。 “你没睡啊?”他说。 “徐舟烨,你出轨了。”没头没脑的一句。 我早就知道了他的心不在我这了,他在公司的地位越来越高,钱也越来越多,少不了有追捧他的人,出去应酬时,总会往徐舟烨身边送人。 他没拒绝,或许他当时想的是那些小男生比我这个年老色衰的老男人好。 真恶心,他不知道的是,他那些照片会传到我手机上来,他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只是我没说,没表现出来而已。 他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廉价的爱情总会让人付出昂贵的代价。 徐舟烨再怎么担心我,还是因为工作上面的事情需要去处理,离开的时候他让我好好待着医院里接受治疗,等他出差回来给我带好吃的东西。 以往他每次出差都会给我带点东西回来,有时是礼物,有时是当地特产的食物,但最近这几年他很久没送过我东西了。 除开每次化疗的时候很痛苦难熬,我在医院的日子还是很悠闲的,没看看书,玩玩手机,在床上躺腻了还可以去小花园里走走。 徐舟烨选的这家医院呀,环境挺好,很适合养病的人。 可我没想到,我会在这个地方,以我生病的模样碰见我的熟人。 “林岁春?”声音带着些疑惑,似乎在确认到底是不是我。 我转过头,看着眼前人的模样,笑了笑:“许赭,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自从我和徐舟烨跟家里吵了后,我跟徐舟烨去上了大学,跟以前的朋友全都失去了联系,没想到却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命运真的很喜欢搞一些恶作剧。 许赭跟我聊了很久,聊了他的大学生活,聊了他毕业后想联系我却联系不上,聊了他现在开了一家公司。 我笑他:“以前叫你许二,现在可不能叫了,是不是,许总。” 许赭无奈地笑着用手点我的额头:“饶过我吧。” 我们聊了很久,他才突然转了话头问我为什么在这里。还穿着病号服。 我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因为生病了啊,活不了多久了。” 说完后,他久久没有反应,我疑惑地看向他,发现他满脸震惊:“真的吗。” 我耸了耸肩:“你觉得我想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吗?” “徐舟烨知道吗?” “知道啊,就是他送我来这的,本来我不想来的,他非逼我来,唉。” 记不清我们两的话题是怎样结束的了,我只记得当时许赭那愤怒担忧又遗憾的眼神。 他在遗憾什么呢?我不知道。 徐舟烨出差这几天,许赭代替了他照顾我的工作,即使徐舟烨为我请了护工,但许赭仍不厌其烦地照顾我。 我听他说过,许赭的妈妈在这疗养身体,连带着许赭也天天往医院跑。 不但许赭每天人都来,每次来都要带一大碗汤,然后让我喝下去。 “我能不喝吗?”我看着碗里的黑乎乎的看不出来是什么的汤,有些抗拒地开口。 “不能。”他笑着给我递了勺子过来。 那一大碗其实我喝进去的没有多少,由于化疗,我的胃口变得很小,即使吃进去东西也还会吐出来。 许赭哄着我一口一口喝着,我表情复杂地吞下去,总觉得许赭像在哄小孩。 余光里我瞥见一个人站在门口往里面张望着,看过去时发现是一位阿姨,还没等我开口询问,许赭到先开口了:“妈,你怎么来了?” 听见许赭的询问,那阿姨笑了笑:“我就看看,看看。” 许赭连忙放下碗,快步走过去把他妈妈拉走了,我看得一头雾水。 我身体越来越差了,徐舟烨还没有回来,倒是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问我恢复得如何了,其实我并使很想接他的电话,但他打不通就会一直给我打,还会给护工打,让护工叫我接电话。 他给我说工作上出了一点问题,有些棘手,让我乖乖治疗,他很快就会回来,我敷衍着点头。 可电话挂断后的没多久,一张照片出现在了我的手机上,照片上的徐舟烨闭着眼,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倚靠在他的肩膀上,笑容明媚。 我面无表情地拉黑了他,顺带着拉黑了徐舟烨。 第二天许赭来的时候,我无厘头地问了他一句:“如果我有天突然不在了,会有人记得我吗?”问出口后,我又自顾自笑了起来,我笑自己现在孑然一身,说不定以后死了都没人来看望我。 “会有的,至少我会一直记得你。”许赭神情格外地认真。 我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真好,我说,至少有一个人记得我,那就够了。 毫无预兆的,我走了,不是死的意思,虽然我也快死了 在冬天的第一缕寒风吹来时,我带着我的东西离开了。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才会更加的深刻。 我没有等到徐舟烨回来,我要让徐舟烨永远记住我,让他在过去的回忆中煎熬,让我的痛苦深入他的骨髓,让他痛不欲生。 许赭似乎感觉到了我要离开。他问我:“你要去哪里。” 我说:“大概是很远的地方。” 第4章 第四章 我坐上了去川西的车,或许我应该在离开之前看一次雪山。 那时还很年少的我们,对着空旷的天地说:“我们以后一定要一起去看雪山。” 我们无法预知某个瞬间的价值,直至物是人非,那个瞬间成了回忆。 或许是年纪大了,越来越喜欢回忆年轻的时候,那时的我们都太年轻,不知道那段时光叫青春。 看着后退的景色,所有的纠缠与爱恨,都在疾驰的列车中抛在了身后。 我不想想象徐舟烨在发现我不见时是什么样子,崩溃?后悔? 都不重要了,现在的我,只想看一眼雪山。 可我最后还是没去成雪山。 我到了一个小镇,长久的奔波让我的身体状况更加糟糕。 幸运的是,这个小镇的远处就有一座雪山,每当我抬头时,就会看见它泛白的山顶。 这里的风很大,我很少出门,每天只能打开窗短暂地欣赏一下被风吹得在空中使劲乱飞的树木。 自由就在当下,我在这里遇见了很多背包客,他们的脸虽是沧桑的,但在他们身上我看见了从未看见过的生命的律动。 可惜,只短暂交流了一下我们就分开了,他们要去往他们的远方,而我没法做到像他们那样自由。 我开始吃不下饭了,从医院带来的药我也吃不下去了,不是我不想吃,而是我现在已经失去了进食的能力,吃进去的东西我过不了多久就会吐出来。 我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写给徐舟烨的,别误会,我不是在信上写我多么怀恋以前的时光,怀恋那个爱我的徐舟烨,至于写了什么,容许我最后调皮一下。 今年的跨年我是一个人过的,虽然前几年的跨年也是我一个人,但现在我却突然感觉到了孤独。 快死了人都变得敏感脆弱起来了。 看着一朵朵烟火在黑幕中绽放开来,我的眼中一阵模糊,许是烟火看久了,眼睛受了刺激,不然我怎么会落下泪来。 最后一次跨年了,要开心点,我对自己说。 以往跨年时,手机时不时会蹦出几条消息,全是朋友发来的祝福,今年我到了这个小镇里就把手机关机了,没有了手机此起彼伏的铃声,这个黑夜显得格外空旷。 我就着一杯凉透的水把药吃了下去,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喧闹声。 刚跟徐舟烨在一起时的那几年,我们过得有些艰难,没有了家里的经济支持,我们都要想尽办法赚钱供自己读书生活。 我想不通,那几年那么艰难我们都撑过来了,怎么到现在却越走越远了呢? 读书的时候还好,我们可以住寝室,吃食堂,可放假后,学校不允许学生留校,我们就要想办法在外面找到地方住。 那时的我们租了一个地下室,阴暗、潮湿,里面仅有一个小灯泡提供光源,冬天冷的时候我们把自己的全部衣服拿出来盖在自己的身上,我们相拥而眠,我们的心贴近着彼此。 徐舟烨刚进公司的那年,他连一件合身的西装都没有,每次公司的一些聚会他都找理由不参加,因为自己实在没有合适的衣服。 我每天下班后都会去打零工,徐舟烨的第一套西装是我一个盘子一个盘子刷出来的。 我觉得自己真是有点贱,刷那么多盘子,伤了腰,最后那套西装被扔到了无人在意的角落,也有可能被丢了。 我叹了口气,想:自己能不能活到春天。 想着想着就有些苦恼,我独在异乡,万一到时候死了没人给我收尸怎么办。 没人会我发现我死了,我会发烂、发臭。 算了,好苦恼,不想了。 正打算收回心绪,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我朝门望去,过了好一会才确定的确是有人再敲我的门。 我支撑起身体慢慢地挪过去,打开门,看着门外的人,我有些震惊。 “你怎么来了?” 许赭没回答我的问题:“你瘦了好多。” 他怎么会找到这来?外面在吹风,有些冷,我压下心底的疑惑,侧过身让他进来了。 一进来,他放下背包开始掏东西,没一会,他拿出一个我很熟悉的保温桶。 那是在医院时他给我装汤的。 果然,一打开,一阵热气冒了出来,许赭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热着。”用勺子搅了搅,他把汤递给了我。 我没接。 “许赭,你坐那么久的车来只是想让我喝汤吗?” 他给我披了件衣服,拉着我做了下来,依旧没回答我的问题,只说了句:“新年快乐。”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我有点看不清许赭的脸,只觉得他的眼睛有一些亮得过份。 许赭在我这住下了,我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徐舟烨,他就谁在房间里的沙发上,那沙发不大,他每次都蜷着腿睡看得我都替他难受。 我每天就喜欢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一次就是一天,许赭也不打扰我,只是每当吃饭时他就会把饭放到床边的小桌子上,虽然我每次只吃几口,他依旧不厌其烦地准备。 天气越来越冷了,这里的风越来越大,我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我甚至到了坐不起来的地步。 “许赭,你走吧。”我说。 许赭看着我,摇了摇头:“可以不要赶我走吗?” 饶是再蠢笨的人都知道许赭的心思,但我实在是无法回应,我要离开了,我不能再耽误许赭。 “徐舟烨一直再找你,是我把消息拦住了。” 我笑了笑:“谢谢你。” “岁春,我......” “许赭,你走吧,我求你了。” 许赭走了,这里又只有我一个人了,我闭着眼,极力想要忘记许赭离开时的眼泪。 我最后还是去了医院,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如果自己死在了出租屋里,会给房东太太带来很大的麻烦。 这里落了雪,在我搬进医院的第二天,树上裹上了一层白,我想远处望去,真可惜,医院这里看不见雪山了。 我希望自己死在温暖的春天,春天到了,新的希望也来了,我想在一个盎然的季节里去迎接我的新生。 我不畏惧死亡,死亡是终点也是起点,生命的消亡是必然的,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我想告诉我爸我得病的消息,兴许是得病了,脑子不灵光,我都忘记了我爸根本不想理我了,我早就联系不上他了。 看吧,为爱情一时冲动,最后什么都失去了。 我越来越虚弱了,每天清醒的时间很少,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和徐舟烨在一起的时光。 徐舟烨,你搂着那些小男孩的时候是否想到了我们当初在地下室的拥抱,你陪着你的相亲对象逛街是你是否想到了自己第一次穿上西装时的不自在。 某一天,我的精神突然变好了,我下了床,走出了医院,朝自己能看见的那座雪山走去。 一步,两步。 许是春天要到了,不然山上的雪怎么会有些融化。 看见那座永远到不了的雪山,我明白了,我执着的从来都不是当初承诺的那句一起看雪山,我执着的一直都是当初给予我全部的纯洁的爱意的徐舟烨。 雪山崩塌,我被深埋其下,看不见光。 积雪消融,我终于得见天光,我看见自己的身体腐烂于地下,只剩了一具枯骨。 听着风的哀嚎,我转身离去,消散于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