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伊人醉》 第1章 第 1 章 “让开!快让开!” 车夫大声喊着。 马车沿街道快速狂奔,车内躺着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 一对母子站在路旁,儿子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撒娇的说:“娘可不可以吃个包子再赶路啊。”女人摸摸他的头想了片刻说:“好。” 他们是因为灾情来京城投靠亲戚的,谁知亲戚已经在多年前就搬走了,母子二人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在城里辗转了半个月,也没有找到谋生的出路,本就不多的盘缠,也花的所剩无几。于是二人打算今日回乡。 女人向对面张望了一下,然后把儿子拉到一旁,让他在此等候。自己向路对面的包子铺走去。 老板拿开竹帘,一股白气腾空而起,蒸笼里摆满了雪白的包子,馋人的香味扑面而来。老板将包子快速的用纸裹好递到一旁大汉的手里。那人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汤汁和香味瞬间溢了出来。一连几日没有吃过饱饭的女人,口中立刻涌现了大量的津液,她努力的咽了咽,拿出仅有的两文钱。 老板接过钱,将用纸裹好的包子递给了她。 女人转身离开,满心欢喜的向路边的儿子走去,儿子和她一样已经多日没有吃过饱饭。她想快些穿过马路,把热气腾腾的包子递到儿子手里。 “躲开!快躲开!” 女人的突然闯入,让车夫来不叫停马车。只能一边大喊,一边挥手示意。 马跑的太快,当女人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她被突如其来的马车吓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下意识的捏紧了包子。 “娘!”男孩亲眼看到马车将她唯一的亲人撞到碾压而去。他愣了一瞬,直奔躺在血泊中的女人。 女人的头枕在男孩小小的怀里。她嘴角流着血却努力的微笑着,她举起手中的包子说:“包......包子,还热着... ...”男孩看向包子,此时的包子已经四分五裂,汤汁横流。男孩大声哭喊着:“娘,我不要包子了,不要包子,我要娘……” 马车扬长而去,路人把他们娘俩围在小小的圈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人群突然被挤开,领头的是柳府的管家王安,他带着四五个家丁和一个大夫走了过来。 “闪开闪开,都散了吧。”家丁们开始驱散路人。大夫蹲下身,搭了女人的脉,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最后摇摇头。 王安付了诊金,而后对着家丁们说:“抬走吧。” 王安拍拍男孩的肩膀示意他一起走。男孩已经吓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和他们一起把女人葬了。 王安把男孩安置在一家客栈,又给他十两银子,说:“我付了十天的房钱,你先歇在这里,等我忙过这几天就来找你。你不要乱跑,这些银钱你买些吃食和衣服。”随后便走了。 男孩将自己关在屋内整整三天没有出门。饿了就吃点王安从路边给他买来的点心,渴了就喝点水,其他时间不是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半梦半醒,就是坐在桌边发呆。 几天前他还和他娘规划着回乡后,先盖一茅草间屋,东边一间归娘,西边的一间归他。他们还要中一些萝卜和土豆,然后拿到山下卖。娘还答应他,可以养一只猫或狗陪伴他。可怎么一转眼,娘就不在了。 他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大声哭道:“为什么要吃包子,为什么要吃包子。”哭累了,喊累了,他倒头便睡。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男孩脸上,他用手遮在眼前,透过指缝瞧见逐渐亮起来的天。 他面色苍白,清瘦了不少。哭过喊过后,他已经渐渐接受了现实。他艰难的起身,勉强吃了点点心,而后决定去坟前祭拜娘。 男孩三、四天没怎么吃东西,走起路有些晃。 出了客栈,他依稀记得娘埋的方向,便朝那里走去。这条街依旧琳琅满目,热闹非凡,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有他显的格格不入。 “包子,热乎的包子,新出笼的包子,大家快来买啊。”男孩闻声望去,小贩正举着包子吆喝着。 男孩恍惚间看到了娘举起的手,手里的包子被捏的四分五裂,汤汁横流,连馅也被挤了出来。他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他跑到路边狂吐不止,一路踉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客栈。 他依旧觉得头疼,但还是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熟悉的屋顶,他心了然,这是客栈。 “醒了,醒了,他醒了。”男孩被吵得心烦,他循声望去是客栈里跑堂的小二。他又沿着屋子望了一圈,原来桌旁还坐着掌柜的和大夫。 掌柜的起身向床边走了几步道:“你可算醒了,要不是六子见你多日未出门,跑上来瞧瞧,怕是你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你这叫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男孩嗓子还有些沙哑,有气无力的说:“我睡了很久吗?” 六子嘴快的说:“从你那天回来到现在已六天了。” “我睡了六天?”男孩满脸的不可思异。 “可不嘛。你回来那天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儿,前几天敲门你还能嗯一声,后来你就不嗯了,我怕出事就紧叫来了掌柜的.. . . ..” “去去去,干活去。”掌柜不耐烦的说。 六子噘噘嘴,不情愿的出去了。 掌柜清清嗓子,说:“明个儿就第十天了,你年幼丧母,又大病初愈。这几日的诊金和药钱,我就替你付了,你也... ...” 没等掌柜的说完,男孩便打断了他,他虽只有十几岁,却机灵的很。他明白掌柜的意思,是希望他早点离开。万一死在他的客栈里,那可就晦气了。 男孩从枕头下拿出王安给他的十两银子说:“掌柜的不必为我付诊金,我这里有十两银钱,需要多少拿去便是,我明日就会离开这里。” 掌柜的一时语塞。 一直未出声的大夫,此时站起身来,走到掌柜的旁边,说:“诊金我就不要了,我身边缺个学徒,你可愿意做我的帮手和我学医。” 男孩心中一股暖流流过。 他挣扎起身,跪在床下,对着掌柜和大夫各磕了个头,说:“我娘惨死在车轮之下,我大仇未报,怎能苟且偷生。” 掌柜与大夫相互对视了下。 大夫捋了把胡须略有所思地说:“将你安置在此的是柳府的管家王安,想必此事与柳府有关。柳府员外宅心仁厚,乐善好施,他不会不管你的。” 男孩谢绝了他们的好意。离开客栈后,在城外的破庙安了身。他深信柳员外是个善人,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每天他都去会客栈打听王安的消息,一晃四、五天过去了,可王安一直都没有去找过他。 男孩心灰意冷,什么大善人都是骗人的。便向人打听了柳府的所在。每天都躲身在巷子口观察柳府的一举一动。 他发现,每天早上都会有一个中年男子坐着轿子离开。黄昏时刻又被轿子抬回来。 早上出门时,会有一个老者送他出门,没错那个老者他也认识,正是把他安置在客栈的王安。 晚上回来时大门一开,就会有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跑过来迎接他,中年男人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甚是疼爱的样子。每每这个时候都会让男孩紧握双拳,恨意翻涌。 慢慢他心中有了个可怕的想法,你让我失去亲娘,我便让你女儿失去亲爹,让她也尝尝这失去至亲的痛苦。 这一夜,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在心里想了千万种如何杀死柳员外的情景。 最后他决定,在柳员外低身把女儿抱起的那一刹,自己快速跑上前去,将刀有力的插进他的后心,他要看他的女儿失声痛哭的叫着爹。 想到此处,他的嘴角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瘆人的笑意。杀了人,他自不会逃跑,因为他娘从小就教他做人要顶天立地,敢于面对自己的错误。 再说了,杀人偿命,这是律法,他摸了摸枕下新买的匕首便睡去了。 第二天,他买了些酒菜。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喝酒,也许会是最后一次。 一口酒下肚,如同将烧红的炭火咽进肚子般,烫得他只皱眉咂巴嘴。 他带着些许的醉意来到巷子口,一切按计划行事。 眼见那中年男子将女孩抱起,他反手握紧袖中匕首,自阴影中快速逼近。 行至半途,却猝不及防地,撞入女孩抬起的目光里。他心下一横,眼底瞬间腾起戾气,企图以凶煞之相将她吓哭。哭声一起,便可搅乱那男人的心神,为自己赢得致命一击的间隙。 然而,女孩非但没哭,反而对着他这张人人避之不及的脸,绽开了一个全无防备的笑靥。那笑容澄澈如破开阴云的晨曦,毫无缘由地,径直照进他那早已冰冻的心。 在那些天里,每每遇到他的人都会嫌弃他,远远的躲他。然后悄声说,“快离这个灾星远点,不然会倒大霉。要不是他吵着吃包子,那女人能死的那么惨么。” 这些时日,他受尽白眼,听惯了“灾星”、“晦气”的唾弃,几乎习惯了世人混杂着恐惧与厌恶的眼神。着突如其来的暖意,竟让他恍惚了一瞬。 一丝陌生的动摇掠过心头,可她... ...偏偏是仇人之女。 “让开让开,别挡道。” 一个挑着担子的人,从他身旁走过。 再抬头时,柳府大门早已紧闭。 计划失败,他游走在街上。遇见他的人都如同躲避瘟神似的,离他远远的。 他无意中看到一处排着长队,打算凑上前去看看。 第3章 第 3 章 十年后。 街道两侧,人声鼎沸。阳光穿透云层,万丈金辉倾泻而下,将他一身玄甲映照得光芒流转,恍若战神临世。 墨宸轻提缰绳,胯下战马一声长嘶,稳稳立于城门之前。他抬手摘下兜鍪,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剑眉凌厉,双眸如凤,顾盼之间不怒自威。 目光掠过夹道欢迎的喧嚷人群,却在不经意间,被一个向前涌动的身影牵住,那姑娘正努力拨开人潮,如一株柔韧的菡萏在波澜中起伏,渐次的向他靠近。 墨宸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墨将军还真是有魅力。”说话的人额前垂着一缕发丝,一双桃花眼顺着墨宸的目光看去。此人不仅是墨宸的副将,还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余得水。 “要派人去打听一下吗?”余得水问。 “不必。”墨宸收了笑意。 新帝登基,诏书飞抵边关。他卸下甲胄,奉诏回京。因十年戍边之功,德明帝赐了他一座将军府。墨宸心如明镜,什么丹书铁券,什么朱门广厦。不过是天子收回兵权的的体面说辞。若旁人遭此明升暗降,难免心情不爽,但与他而言却是天赐良机。他正可顺水推舟,以兵权换赐婚。为那场酝酿了十年已久的复仇计划,布下堂皇的开端。 德明帝体恤他车马劳顿,准许他可先行回府休整,明日再进宫面圣。 回府后,墨宸沐浴更衣,虽洗去一身征尘,却洗不尽眼底的深沉。随后,他轻装简从,悄然策马,直奔母亲的“栖身之地”而去。临行前,他将一张银丝张面具收入袖中。京城如此棋局,此刻尚不是以真面目示人的时候。 暮色四合,马蹄踏碎山道落花,复仇的棋局刚刚布子,而第一步,就是要先告诉地下的母亲,当年那个被迫远走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他有意走了僻静山路,踏着崎岖往事,一路行至母亲坟前。 十年了,母亲的青冢怕是早已长满了离离芳草。不料眼前景象,却令他蓦然驻足,坟周清扫得极净,碑前一尘不染。 他眉峰微蹙,心头疑云暗生。此处他只和余得水提过,难道是他提前派人打扫过?但掐算着时间,应该没这个可能。而眼前的这般整洁,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倒像是有人常年悉心照料。 他将马拴在一旁,四下转了转,也没见任何端倪。摆好贡品后给母亲磕了几个头,便依偎在母亲的墓碑旁。 如果没有十年前的那场意外,他们现在应该过得很开心。就像娘说的那样盖一间茅草屋,东边一间归娘,西边的一间归他。他们还要中一些萝卜和土豆,然后拿到山下卖。娘还答应他,可以养一只猫或狗陪伴自己。 墨宸用手捂住双眼,那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在他心中不曾褪色。 京城外,灵台观,慈航殿内。 柳依不情不愿的跪在了中间的蒲团上,红霞点燃香后就退了出去。 嗣法手持木鱼看了一眼跪的笔直的柳依,从她上山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受罚。一炷香的时间,也不知道她撑不撑得住。 嗣法闭上眼睛开始念经,柳依跪的认真右手握着左手的大拇指,左手的四根手指包在右手上,形成一个八卦的图形,置于胸前。 心想,还好今天嗣法师兄拒绝了和自己一起去看墨将军游城,不然他也得受罚。自己在这观里住了十年了,秦住持还是第一次这么狠的罚自己。 不过今天墨将军游城的场面还真是热闹,挨罚也值了。只是人太多,离的又远没看清墨将军的真容。 嗣法唇间经文低诵,心中却难以静如止水。他和柳依早已心意相通,本打算下个月的道场过后,便向师父禀明还俗归尘。可今日柳依明知道会受罚,还是要跑去城里看墨将军游城,让他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涩的涟漪。 他微启眼帘,目光悄然落在眼前那个受罚的身影上。只见她从一开始跪得笔直,渐渐变为跪坐在足跟上。末了,竟全然趴伏在蒲团之上,额头轻抵着着手背,那模样,活像一只受惊后,将四肢缩回壳内的小龟。 他除了生气,更多的是心疼。 *** *** 翌日。 墨宸随着张公公穿过九曲回廊,一路行向御书房。廊下立着的小太监,虽身着内侍服饰,却个个身形挺拔,太阳穴微微鼓起,分明都是练家子。他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心下已然明了。今日若是不肯交出兵权,恐怕连这院子都走不出去。 御书房内,沉香袅袅。德明帝端坐在龙案之后,虽年仅十五,眉宇间却已有了超越年龄的威仪。先帝骤然崩逝,将这少年仓促推上了龙椅。他想起传闻中,这位小皇帝自幼随着先帝征战,曾在马背上见过尸山血海。此刻,那双尚存稚气的眼睛正透过冕旒望过来,平静之下,藏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德明帝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沉静的审视着眼前的将军。只见其人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自带一股凛然之气。听闻早年他也不过一介士卒,因目睹吴勇纵兵屠城,愤而斩将夺旗,自此执掌军权。而后治军严明,与士卒同甘共苦,更善出奇谋,屡建战功。 他指尖轻叩龙案,自己也曾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对墨宸颇有欣赏之意。然则,如今身居九重,朝局未稳,权利尽在辅臣之手。纵有惜才之心,亦不得不行“鸟尽弓藏”之事。 “墨卿戍边十载,劳苦功高。此番凯旋,朕欲留你久居京城。常伴左右,你可愿意?”德明帝温声道。 墨宸躬身行礼,“皇上隆恩,臣不胜惶恐,只是... ...”他略微停顿,声音沉稳,“臣有一事相求,望皇上成全。” 德明帝挑眉,饶有兴致地向前倾身:“哦?墨卿但说无妨。” “臣年幼时,曾与柳员外的女儿有过一面之缘,这些年来常常令臣魂牵梦绕。臣斗胆,恳请皇上赐婚。”言毕,余光敏锐地扑捉到,德明帝不自觉的瞥向殿侧的紫檀屏风,想必那屏风之后还另有其人。 他心中了然。新帝年幼,权柄皆握与几位辅政大臣手里。此番召他回京想必也是那几位老臣的手笔。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对此倒也并无执念,要不是吴勇杀了大师傅,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做将军。只想成年后,直接杀入柳府为母亲报仇。 如今自己手握兵权,也不必再做那莽夫。他又想起门外的小太监,自己若是执意不肯交,想必还会引起了一场杀戮,此举真真一举两得。 墨宸从怀中取出兵符,双手举过头顶,“皇上。” 德明帝微微一怔,颔首示意让张公公将兵符呈上来。兵符置于龙案之上,天子目光微动。 “墨卿这是何意?” “墨宸请求皇上,成全臣的夙愿。”说着俯身下拜,声音清朗,“恳请皇上赐婚。” “你要用兵权换取朕的赐婚?”德明帝翻看着手中的兵符,眼底掠过一丝讶异。这令朝堂诸公寝食难安的兵权,竟如此轻易的收回。 “臣,恳请皇上恩典。”墨宸再度叩首,姿态恭敬而坚定。 德明帝微微一笑,墨宸自然不知,自他踏入宫门那一刻起,张烨就已亲率着御林军暗围御书房,更有精锐甲士乔装内侍,伏于廊下。方才若有一言不合,这御书房顷刻便会血溅五步。 万幸,终究免了这场干戈。 他看了眼身边的张公公。 张珮是宫里的老人,立马会意。 “回皇上,柳员外老奴有所耳闻,是京城中的一位富商且懂医术,宅心仁厚。先帝在位时,济州突发疫情,柳员外带着药材和粮食去了疫区,因日夜操劳旧疾复发,命是保住了,但身体却大不如前。” “他膝下却有一女,因是老来得女,甚是疼爱。只是那孩子体弱多病,大概在那孩子五、六岁时,被送去了城外的灵台观中养着,前不久刚刚接回来。” 德明帝听罢,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便应允了。他摘下腰间的一块玉佩赠与墨宸,“这是朕的贴身玉佩,今儿个就送给墨卿当做是你的大婚贺礼吧。” 待墨宸谢恩退出御书房后,屏风后走出一位老者,他神色不悦的说:“皇上太过急躁,怎么可以应允他呢。” “他已交出了兵符,还有什么可以威慑到我们的吗?” “那柳员外可是富商,若墨宸暗地里招兵买马,绝不会是什么难事。” “李爱卿负责统领禁军,难道还怕他一个没有兵权的人?” 李松仁不语,转身离去。多年前他早已与吴勇沆瀣一气,只等时机成熟改朝换代,自己坐上皇位,只是吴勇被杀,他失去了外援。先帝突然驾崩,新帝年幼,自己又成了辅政大臣大权在握,冥冥之中他又看到了希望。 “这李大人真是越来越不懂礼数了。”张珮无奈的摇摇头。 德明帝听闻却只是微微一笑。 第4章 第 4 章 灵台观的后山,有一条幽静的小路,路不宽,只够一个人走。两旁偶有几棵大树,枝繁叶茂的给这条小路撑出一片阴凉。 小路上有坡,上面歪七扭八的铺了一些条石,也算得上是台阶吧。 四柱的小亭立在坡上。朱红的柱子早已掉皮发白。亭内一人负手而立,藏蓝色的道袍包裹着伟岸的身躯,他的面前也是一条小径,两边草木葳蕤与他背后的小径相通,只是这条小径往下接的是一段折尺般的小桥,小桥接着的是通往上山的路。 山上有很多草药,没事时柳依和红霞经常去那里采药,与其说是采药,不如说是玩耍。 嗣法站在亭中望着桥下的湖面,接天莲叶无穷碧偶有菡萏点缀其中。 一句嗣法师兄飘进他的耳中,他抬头望去,一个身着藏蓝色道袍的女孩,挽着简单的发髻,怀中抱着一束紫色的花,身后背着背篓。 不用猜,那背篓一定是空的。 人渐渐的走近,没错那正是他的柳依师妹。 柳依满头是汗的站在台阶下,仰头望着他。嗣法向下走了几步,用衣袖替她擦了擦头上的汗。 “瞧你一头的汗,又跑哪疯去了?” 十八岁的年轻人不知怎的,深沉的像个老者。 柳依将花举在他面前,说:“送你小花花。”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嗣法看了眼眼前的鸢尾花,却没伸手去接,“它开得好好的,干嘛把它采回来。” “师兄,你不会还在为我昨天偷偷下山去看墨将军游城生气吧。” “昨天我也叫了你的,是你自己不去,现在又要来怪我。” “哼。”柳依小嘴一噘,将花收了回来。 “依依师妹,我们是确认过心意的,你怎么可以再去看别的男人呢。”嗣法转过身看向她。 柳依嗅到嗣法师兄的话语里透着丝丝醋意,不觉的暗爽。 “嗣法师兄,你是吃醋了吗?”柳依歪头看向他。 嗣法拿出袖中的黑曜石手串,每一颗珠子都是他亲自挑选的,也是他亲自念经开的光。他希望这手串能带在柳依的手腕上,日夜守护着她。 他刚想把手串递给柳依... ... “柳依,柳依。”远处传来红霞的声音。 嗣法快速的将手串收回袖中。 红霞打量了下眼前的两个人,其实他们的关系她早就看出来了。 “柳依,你爹来接你了。” 柳依也不曾想,只是偷偷下个山而已,其他师兄弟也都偷偷下过山,怎么就单单把她赶走了。她不服气,跑去找秦住持理论,却没找到人。 柳依出了庙门站在一百零八蹬前,下了这一百零八极的台阶,就算是出了灵台观了。 她一转身,就看到嗣法师兄站在不远处,两个人很默契,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 山风拂过道袍和她的裙裾,一种莫名的思绪悄然漫上柳依心头,仿佛走完这一百零八极的台阶,也就走完了他们的一生。 “嗣法师兄,别忘了去我家提亲。”柳依说完转头跑走了。 嗣法怔在原地,风吹动他的衣袂,带来一丝清寒。他望着柳依消失的方向,耳边蓦然回响起她常念的诗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到无花空折枝。”① 这深深的暗示他怎会不懂。 嗣法来到在师父的院中,想为柳依讨个说法。可望着窗纸上那不再挺拔的身影,他犹豫了。 以前,他的世界很纯粹,习文经,叩钟磬,为香客解签度疑。自小便浸淫在晨钟暮鼓之中,看惯了师叔师伯们从青丝到白发的清寂岁月。他一度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当如此,在青灯古卷间静静流淌,直至终老。 可柳依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他平静的心湖,一切都不一样了。是她让自己知晓推开那扇沉重的山门,外面还有一个叫做“红尘”的人世,喧嚣、温暖、惹人向往。 他几次预叩响那扇门,指尖却在触及门扉前颓然落下。正当他决意转身离去,屋内却传来师父苍老的声音。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闻得师父此言,他心头一紧。只得敛了心神,推门而入。室内烛火摇曳,秦住持端坐在桌前,神色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他今夜会来。 “师父。” “嗯,坐吧。” 嗣法立在原地没动。 “师父,柳依师妹偷偷下山是不对,可是已经受过罚了... ...” “下个月她就到了及笄之年,是时候下山了。”秦住持盘着手中的念珠。 “可现在... ...” “够了。”秦住持淡然打断,随即阖上双目,不在言语。 嗣法顿时噤声垂首立在一旁,深知自己方才的失态已然触怒了师父。可那颗想要还俗的心却蠢蠢欲动,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夜风自门隙涌入,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一旁摊开的经书被风吹过,纸叶哗啦作响,胡乱翻动,恰似他此刻纷乱无章的心绪。 嗣法是她最得意的弟子,自己也是把他当做衣钵传人来培养。嗣法十五岁以后,只要有空,都会在念堂给居士们讲经。感兴趣的香客们也会来听,这样不仅宣传了道法和道家思想,还促进嗣法对道法的领悟。 她偶尔是会来听嗣法讲经的,那日也一样,她走进念堂选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听他给众人讲他对这段经文的理解与领悟。 只见他字句铿锵,行云流水般的讲解,让人瞬间了然,她在得意此弟子悟性高的同时,也发现了他今夕与往日的不同。 他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向角落里飘去,眼里多了些出家人不该有的东西,她顺着嗣法的目光悄悄看去,心中不禁惊讶时间飞逝,曾几何时的娃娃们,如今已经长成了少男少女。 不该有的情愫就要扼杀在摇篮里,是她给柳员外写了书信,并在信中言明了原由。 秦住持缓缓抬眸,烛光在她深刻的皱纹间流转。 “你我若是一对普通的真母子,我也是时候该为你张罗婚事了。”“话音未落,一声极轻的叹息逸出唇边,“可我们是出家的道人,要谨记自己的身份。”说着将手边的襁褓递到嗣法面前。 “这是当初包你的襁褓,除此之外你母亲没在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嗣法猛然抬头,喉头如被无形之手扼住,藏匿心底的秘密在这一刻无所遁形。 “师父... ...您是何时知晓的?”他声如蚊虫,指尖搓撵着袖子的边缘。他一直以为他们隐藏的很好,原来早就被师父看在眼中,也难怪师父会让柳依跪香,让自己为她念经。表面上是在惩罚柳依,实则是在敲打自己,只怪自己愚钝没发现。 那深蓝色的棉布上,白色小雏菊开得倔强而刺目。他凝视良久,终是颤抖着接过。之所以迟迟不敢提起还俗之事,正是怕辜负了这如山恩情。 “师父... ...徒儿... ...知错了。”酸楚汹涌而上,养育之恩重于泰山的道理,他如何能不懂。 嗣法枯坐灯下,师父的话还萦绕在耳边。这情义两难,竟比《道德》五千言更费思量。 青灯摇曳间,他总以为自己道心坚定,对柳依师妹的情谊亦如磐石无转移。可当师父将那褪色的襁褓置于案前,他才惊觉自己早已方寸大乱。 一边是柳依师妹那双映着红尘万千的明眸,一边是师父十八载的养育之恩。他被困在这情与义的天堑之间,进退皆错。 从前研习道法,是因身在方外别无选择,而今识得柳依,方知这世间除却清修,尚有另一番烟火人间。可这顿悟来得太迟,倒不如终生不知。 昔日自己在给众人讲经时常说,“红尘皆道场,无处不修行。入世炼心,何必拘于山林。” 檀香袅袅,经文琅琅,字字句句皆是他昔日悟得的真滴。可如今字字如针,反刺己心。为何这通透之理,渡人易,渡己难? *** *** 柳依托着腮坐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昨个她翻来覆去地想了一整宿,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么多师兄弟都曾偷偷溜下山去,最多不过是罚抄几遍经文,或是去后山面壁思过几日。为何到了她这里,秦住持就这般严苛?分明就是瞧不上自己。 她身子像陀螺似的在凳子上转来转去,一会儿面向东窗,一会儿又转向西墙。心中的委屈如潮水般翻涌,搅得她坐立难安。 每次闯祸嗣法师兄都会去秦住持那为自己说情,想必这次也会。若是秦住持同意了,红梅会来传话了吧?她不时抬头望向院门,每一次脚步声响起,都会让她心跳加速。可每一次,那脚步声都渐行渐远,从不是来找她的。 日头渐渐升高,已是正午时分。柳依望着窗外渐渐拉长的影子,终于按捺不住。心想:大不了就去给秦住持认个错,撒个娇。往日常用这招,秦住持总会心软的。 她一路小跑着进了灵台观,迎面正好撞见熟悉的小师弟。柳依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嗣法师兄可在?秦住持可曾松口?” 小师弟眼神闪烁,低声道:“秦住持说,师兄即将前往道教学院进修,这几日……不见外人。” “外人?”柳依猛地松开手,指尖微微发颤。她指着自己的鼻尖,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我是外人?” 不等小师弟再说什么,她转身就朝着师兄的袇房方向冲去。心中的委屈化作一股无名火,烧得她眼眶发烫。 “柳依。”就在她快要穿过庭院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①出自《金缕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6章 第 6 章 柳依坐在窗前,眉头微蹙。那一句“外人”真的让她难以接受。没见到嗣法师兄,还被秦住持拦住说教一番,更可气的是她还扭伤了脚,连着数天都没能再去找嗣法师兄。他们可是在三清祖师面前发过誓的,如果嗣法师兄不来提亲,那他就是欺骗了自己,欺骗了三清祖师。 “小姐,小姐... ...”莲生气喘吁吁地的从前院跑了过来。 “干嘛?你被狗撵啊。” “小姐,不好了。你快去前院看看吧。” “前院有什么好看的。”柳依懒散起身跟着莲生来到前院。 二人躲在院门口偷看,直到柳员外领旨谢恩,送走了张公公,她们才走出来。 “爹。” 柳依走到那一排箱子前,随便翻开两箱看了看。除了名贵药材,就是珍藏的史书古籍。 “真是稀奇了,以往都是我爹把家里的金银珠宝往外搬,今天这是看到回头钱了吗?” 柳员外看了看不知真相的女儿,可这种事没法遮掩,只能实话实说。 他深吸了口气,说:“这... ...这是给你下的聘礼。” “爹你说这是聘... ...聘礼!?”柳依惊讶的看向他爹,疑惑的问,“谁的聘礼?” 柳员外没言语,直接将圣旨递到她面前。 柳依看了看他爹,慢慢展开圣旨,内容印入眼帘。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股肱之臣,当享秦晋之荣。墨宸大将军,骁勇善战,忠肝义胆,镇守边疆十载,功在社稷。元外郎之女柳依,兰心蕙质,才貌双全,闺誉远播。今特赐婚约,以彰天恩。望二人琴瑟和鸣,同心辅国,钦此。 柳依只觉天旋地转,好像挨了一闷棍。她后退几步,眨了眨眼睛,说:“爹,我不能嫁给墨宸,我和嗣法师兄在三清祖师面前发过誓的。” “不行,我要去找嗣法师兄。”柳依转身向大门口跑去。 “阿菟,莫动道人心啊。”柳员外说的语重心长。 莫动道人心!莫动道人心!为什么每个人都在和自己说同样的话。 柳依停下脚步,慢慢转回身。 “爹,你说什么?” 柳员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她,柳依一目十行,原来和她和嗣法师兄私定终身的事,大家都知道只有她自己还在演。 “莲生,扶小姐送回房。” 柳员外看着女儿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女儿也不过才十五岁,他从没想过让她这么早就出嫁。 可这是皇上的赐婚违背不得。只是他柳家与这墨将军可是素无瓜葛,怎么就偏偏选中他的女儿。 柳员外怀揣着疑问向大门走去。 柳依昏睡了一天一夜,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三天后娶亲,算算还有两天的光景。不管怎样她要先见到嗣法师兄,这样也好商量商量对策。 她来到前院,下人们正在装饰庭院,一派喜气洋洋,只是家里的主人一个两个的都是面色不愉。 “爹。” 柳员外放下茶盏,如果女儿哭着求他要去找嗣法道长,他该如何是好。他一向都是对这个女儿有求必应,看不得她半点伤心。 “爹,我后天就要嫁人了,我想再去祭拜一下无名婶婶,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去看她了。” 女儿的要求让他松了口气。 “也好,就让莲生陪着你吧。” 柳依一身白衣,摆好贡品拜了拜,就坐在了墓碑旁。 “无名婶婶,今天是阿菟最后一次来看您了,后天阿菟就要嫁去将军府了。也不知道这个墨将军安的什么心,非我不娶。以后就只能让莲生代替我来看您了。” “婶婶,您是我爹的养在外面的妾氏吗?不然这多年,他为什么一直都带我来祭拜您啊。还有我爹一直暗中寻找的那个男孩,是您的儿子吗?” 这些话在她心里憋了许久,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父亲。话本子看多了,她真怕他爹是书中的那种负心汉,为了她娘的家产,抛下了乡下的妻儿。多年后又一边祭拜妻子,一边暗中寻找失踪的儿子,来弥补心中的亏欠。 看着天色不早,柳依起身下了山。 快到灵台观时,她让莲生去胭脂铺等她。自己则向灵台观走去,扣了几次门,当里面的人知道她是柳依时,说:“柳依师妹,你回去吧,秦住持不让我们给你开门,不然会受罚的。” 柳依也不想为难他们,她只是想知道一门之隔的嗣法师兄在做什么,知道自己来找他吗?知道自己要嫁人了吗?难道他们发过的誓言不作数了吗? 下了一百零八蹬,柳依转身望向那庙门,耳边便回荡起秦住持的话,“道人修道不容易不要成为他身边的桃李花,参禅修道才是他今生的追求,他以后是要继承这灵台观的。” “嗣法师兄过几天就要去道教学院了,这几天他都在忙着做功课说谁也不见。” “小姑娘,古语有云宁搅千江水不动道人心。” “阿菟,莫动道人心。”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劝她放手,那嗣法师兄呢,他也是这么想的么,如果不是他为什么不出来见自己。 “嗣法师兄,你想娶我为妻吗? ” “当然想。等我十八岁了,我就去和师父说还俗的事。” “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钱,然后在山脚下开个书院。教穷人的孩子念书,他们有钱呢,就给钱。没钱呢,拿蔬菜什么的抵也可以。” “既然知道他们没钱为啥不让他们白来念书。” “算了吧。斗米恩升米愁,我在十岁时就领教过了。” “等我有了自己的书院,再攒些钱就去你家提亲。” “等你去提亲的时候,我会不会变成老太婆?”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儿时的承若,仿佛一句玩笑,也许只有自己当真了。柳依鼻子一酸,对着庙门拜了拜。 墨宸后日便要迎娶柳家千金了。今天特意带着祭品来到母亲坟前祭拜,可看着墓碑前摆放的供品和烧过的纸钱,想必又与那人擦肩而过了。 看着地上的灰烬,人应该刚走不久。他放下祭品一路寻了下去。 快到灵台观时,隐隐约约看到一百零八蹬前站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 难道又是她? 墨宸放慢脚步,躲在一旁暗中观察。 等了片刻,只见那女子朝一百零八蹬拜了拜,便缓缓转身离开了。她的白色裙摆不知是点缀了什么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小姑娘。” 墨宸闪身出现在柳依身后。 柳依回头看到他先是一愣,“面具大哥!?” “嗯,我们还真是有缘。” 墨宸看了一眼灵台观,说:“见到了?” 柳依摇摇头。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很久。 柳依突然停下脚,说:“我知道这附近有个池塘。” 墨宸闻言,上前一步抓住了柳依的胳膊, “小姑娘,你不会想要寻短见吧。” “天下好男人多的是,干嘛想不开,非要嫁个道士啊。” “我没有要寻死,我以前看画本子,里面说像你这种打扮的大侠,经常会在河里或山上抓鱼和野兔烤来吃,是真的吗?” 眼前的人双眼清澈,问的真诚。 墨宸心中一阵腹诽,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尴尬一笑,松开了柳依的胳膊。自己还真是低估了她,以为她要寻短,原来要吃啊。反正自己也无聊,不如满足她的愿望。 “嗨!你早说嘛,害得我紧张。 ” 墨宸在池塘边上生了堆火,衣服弄了半湿才抓到两条鱼。看着那傻丫头吃的津津有味,心里莫名的开心,也不知这丫头是不是将鱼连同他的道士哥哥一同吃进腹中了。 近日阴郁许久的心情,也因遇到眼前的女子,而明朗起来。 “还不知姑娘芳名。”话一出口,墨宸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过唐突。 “阿菟。”柳依爽快的报了自己的乳名,这个名字除了家人没人知道。 “阿(图、徒、途、荼、涂... ...)?”墨宸脑补出无数个()。 柳依抿嘴一笑,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到,“是上面一个草字头,下面一个兔子的兔的菟。” 墨宸没忍住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因为很少有人用这个字当做名字。” “於菟,那就不是老虎吗?” “嗯,我自小体弱多病,我爹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希望我能像小老虎一样强壮。” 柳依说着将最后一口鱼放进嘴里,又允了允手指,“原来画本子中都是骗人的,一点都不好吃,要是撒些盐巴会好些。” 墨宸望着地上的鱼刺,心中腹诽,要是好吃你是不是连鱼刺也得吃掉啊。 “面具大哥。”柳依突然叫了他一声。 “后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你要嫁人了?”墨宸突然有一瞬间的失落,虽然他们只是萍水相逢。 “那恭喜你。”他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柳依转过头看向他,“为了报答你的烤鱼,我为你跳一支舞吧。”这支舞她学了许久,本打算跳给嗣法师兄看的,但是没机会了。 柳依说着起了身,旋转到墨宸的眼前。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救了一个胡姬,她在我家养伤时,教会了我这支舞。” “传说一位公主爱上了一个士兵。国土边疆动荡,士兵上了战场。但是他们的国家太弱小了,被打得节节败退,后来皇帝决定将公主嫁给敌国的皇帝,以换取和平。 几日后,公主被送到了边界,她在军营里没有找到她的爱人。当晚她在城墙上跳了这支舞,希望爱人能看到她最后一面。如果士兵看到她,不要与她相认,因为他们都在用着不同的方式保卫着国家和子民。” 第7章 第 7 章 柳府 厅堂里灯火通明,映得四下如昼。柳员外和柳夫人并肩而坐。忽闻廊下脚步声渐近,二人不约而同的向门口望去。 柳依换了衣裳才来拜见他们,看着爹娘担忧的神情,她深吸了口,随即又如往日般雀跃地迎上前去。 “爹、娘女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柳夫人把女儿拉倒自己身旁,轻抚其手。 满桌珍馐皆是她素日所爱,柳依只觉心口一酸,又迅速敛起情绪,佯装高兴的说:“一想到嫁入将军府后,就再也尝不到娘的手艺,女儿当真舍不得。”说着眉眼一弯,“不过我已经想好了,日后若是馋了,就把爹娘一并接到将军府小住。” 柳员外闻言黯然垂目,没言语。女儿嫁过去,将军府连贴身的丫环都不准带,又怎么会让他们夫妻二人登门。这桩婚事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个局,只是皇上参与其中无法破局。 他拍了拍妻子放在桌上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柳夫人起身离开了。 柳依盯着那两只叠在一起的手,这就是心有灵犀吧。如若后天她嫁的人是嗣法师兄,必然也会有这样的伉俪情深。可她要嫁的确是人称鬼见愁的墨将军。 若早知他会是枕边人,那日又何必偷偷下山去看,不仅惹得嗣法师兄不开心,还挨了罚。也不知道嗣法师兄那边是什么情况,她爹连聘礼都收了,看来是大局已定,见与不见应该也没有什么改变。 “阿菟,阿菟。 ”柳员外唤了她两声。 “爹。” “嗯。”柳员外点点头。 “我今天和几个关系好的官员打听了一下,这位墨将军竟是用自己手中的兵权换来的皇上赐婚。只说年幼时与你有过一面之缘,挂念至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召他回来,就是要卸了他的兵权。也不知这墨将军是为了保命灵机一动,还是城府颇深另有缘由。只是皇上赐婚没法推脱,总之你嫁过去后要多加防范。” 柳依根本没听他爹在说什么,只是应和着点点头。反正自己要出嫁了,有些事情她想要弄清楚。 “爹,女儿有一事不明,希望爹爹能说与我听。” “你说。” “您经常带我去祭拜的无名婶婶到底是谁啊?” “她... ...可是爹养在外面的外室?”柳依小心翼翼的问。 “唉!傻孩子。”柳员外无奈一笑。 “十年前,济州突发疫情。我带着大量的药材和粮食,随着朝廷派去济州的太医队一起去了疫区。” 柳员外看向窗外,虽然相隔十年可疫区的惨状依然清晰。堆积成山的尸体,趴在母亲身上嚎啕的孩童,恐慌的百姓人人自危,每天都有尸体不断的从帐篷中抬走。 疫区的环境很艰苦,很多去救援的人也都染上了疫病。大夫们白日为人们看诊,晚上聚在一起研治治疗疫病的药方,但都成效甚微。 他翻遍古籍,写下个药方,还没见到成效就因日夜劳累,晕倒在为病人诊治的帐中。他的下人以他旧疾复发为由,驱车将他送回京城。一路上他高烧不退,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马车跑了多久。只知道进城时,听到车夫大声的喊着,“让开、让开”恍惚中好像知道是撞了人。 回府后,他让管家王全,带着大夫和银两去处理此时。他自知自己是从疫区回来的,为安全他没见妻女,而是带着那个下人住在了西院。 可第二天下人也开始发起了高热,症状与疫病无疑。他们这是染了疫病,带着疫病回京那可是杀头的罪。他不敢声张,偷偷的将和他接触的过人都禁步在了西院。还好他记得那个新研制出来的药方,一群人另起炉灶,对外只称是旧疾复发。王全与他接触过便关在了一处,还好只有他和那个下人有病症,其他人都好好的。 大概半个月左右,他的身体都恢复了正常,才搬出西院。王全再去客栈找那男孩时,他早已不知踪影。 为不让人们想起当年他回京的事,便一直在暗中寻找那男孩。可多年过去那男孩如石沉大海,音信全无。 不管当初是怎样的情景,男孩的母亲是因他失去了性命,他心中愧疚难当。便每年带着女儿去祭拜男孩的母亲。 “那男孩若是还活着,应该也是弱冠之年了。” “爹,那墓碑上为什么写的是无名氏啊,难道他儿子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吗?” “听王管家说,那孩子当时已经吓傻了,不管问什么都只是摇头。” “我曾与秦住持提过此事,秦住持只说有缘自会相见。” “如若真能再遇见,不管他怎样,我都会好好的善待他。” “他一个孩子,这些年一定过的很辛苦。” *** *** 嗣法卧病多日,形销骨立。秦住持静立榻前,看着昏睡中仍蹙眉呓语的徒儿,心下百味杂陈。听其他的弟子说,今天柳依又来过,被拦在庙门外,站了片刻便走了。 她轻叹了声,将嗣法额头上捂热的手帕,换了一条沁凉的新帕放上去。收手时,无意间看到了枕边的黑曜石手串,她拿起手串思量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 红霞端药进来时,秦住持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便走了。 嗣法被红霞唤醒,接过药碗时不可思议的问:“红霞,你刚刚说什么?” “秦住持说,只要你这两天好好吃药,后天准许你下山去集市上转转。” 嗣法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一想到下山后可以去找柳依,病就好了大半。 自从柳依下山后,大家就怪怪的,什么都不对自己说。也不知道这段日子柳依是怎么过的。他在枕边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串黑曜石手串。 不过都无所谓了,见到柳依后,有的是机会再给她做串新的。他起身去到柜子前,拿出了自己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下山后他要去提亲。 红霞拿碗出去时,看了眼嗣法,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愧疚感。 *** *** 柳依独坐院中抚琴,信手拨弦,指下宫商错乱,一如她纷扰难评的心绪。 想到事已至此,莫非要认了这命数。此念方起,另一个念头又挣扎而出,若把嫁人的消息传递给嗣法师兄,会不会尚一丝有转机。 莲生瞧着自家小姐连日的黛眉深锁,心下不忍,悄悄抱来一摞往日柳依最爱看的画本子,置于案边,盼能稍解其忧。 “小姐,门外有个叫红霞的姑娘要见你。”下人匆匆从院外走来。 “红霞?” 柳依瞬间来了精神,一定是嗣法师兄得知了自己要嫁人的消息,给自己捎了口信,她就知道嗣法师兄不会骗他,他一定是被秦住持软禁才不能出来见自己。 “快,快请进来。” 红霞跟在下人身后一路观望,不禁感叹柳家富庶,同时又对柳依有了几分羡慕与嫉妒。 “你们先先去吧,红霞是我的好姐妹,我明天就要出阁了,我们有些悄悄话要说。” 屏退了下人,柳依起身一把握住红霞的手,说:“是不是是嗣法师兄有什么口信要捎给我。” 红霞摇摇头头,只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柳依。 看到红霞摇头,柳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接过盒子漫不经心的打开,里面是一条黑曜石的手串。 她拿在手上看了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都这个时候了,嗣法师兄不会只是送她条手串这么简单。她又看了眼那盒子,如果没猜错的话,文章应该是做在了盒子上。 “莲生,去拿十两银子来。” 柳依将银子递到红霞面前,红霞却推拒着没收。 “你这是... ...”柳依不明所以。 红霞支支吾吾的说:“你行及笄之礼那天穿的粉色衣裙甚是好看。” 柳依愣了下瞬间领悟,“莲生,去把那条裙子包好拿给红霞。” 莲生极不情愿的喊了声,“小姐。” “快去拿来,那条裙子我也不是很喜欢。”柳依催促着。 莲生看着红霞的背影白了一眼。 “小姐,那裙子可是你及笄之礼时,夫人特意找师傅给你量身定制的,十两银子可是买不来。” 柳依没理她,把那盒子颠来倒去的看了又看,果然里面有暗格。打开暗格,里面放了张纸条。 柳依拿出纸条迫不及待的展开,“寅时我在湖边等你。” 柳依将纸条紧紧攥在手里,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拂晓将至,晨光微熹。夜熬尽了最后一滴墨色,湖水里若隐若现的印着个人影,晨风吹得她衣袂翻飞。 “柳依。” 有人在背后叫她的名字,虽熟悉却不是她想听到的声音。 “秦住持。”柳依转过身,又向她的身后看了看。 “不用看了,是我约的你。嗣法昨日就启程去道教学院了。”秦住持捏着手里的念珠看向她。 “你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就一点感悟都没有吗?真是枉费了我这十年来对你的教导。” 柳依愣愣的看着秦住持,显然是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不明白吗?你和墨将军是皇上赐婚。如果你就这么走了,置你的父母于何地?你抗旨逃婚那可是杀头的罪名。难道在你的心里,就只有儿女情长吗?为了你们之间所谓的爱情,你连自己的父母都可以抛弃吗?” 柳依摇摇头,如梦初醒,她的确不曾想过这些。 “不管是为了你的家人,还是他的前途,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好孩子,趁着天还没大亮,街上的人也不多,快回去吧。” 秦住持的话如清钟入耳,字字敲在心上。她觉得自己确实自私,只念着与嗣法师兄双宿双栖,却忽略了这桩婚事乃是皇上御笔钦点。那明黄圣旨上的字句,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如若真为一己之情累了爹娘的性命,那当真是辜负了秦住持对自己的谆谆教导。 柳依推开大门,只见管家和下人都站在院子里。她快速走进屋子,爹娘都坐在堂前,莲生立在一边。 “爹,你们这是... ...” 柳员外看了看她,说:“昨天夜里我和你娘商量了下,本想夜里带着你一起逃走的。可去找你时只有莲生在。” “现在天已大亮,我们一起走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你娘把一些好拿又值钱的东西放在了这个包裹里。趁着路上人少,让管家带你和莲生逃走吧。” 柳依的心像被刀子剜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在父母面前。 “是女儿不孝,是女儿自私” 她给爹娘磕了头后站起身,说:“吉时快到了,给我梳妆打扮吧。” 第8章 第 8 章 柳依坐在花轿里,手覆在黑曜石手串上。临行前,她娘叮嘱她的话还在回荡在耳畔。 “你既已决定嫁他,就把他当做丈夫去侍奉。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他若冷漠,你便主动些;他若热情,你便矜持些。” “爹娘不在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别冲动,以不变应万变。” 她当然明白她娘的意思,墨宸娶她可能是个局,让她自己小心些,不要任性耍小姐脾气,以免落入他人陷阱。 这些她都能做到,最让她头疼的是今晚的洞房花烛夜,她曾偷看过嫁妆里,压在箱子底部的“嫁妆画”,画中男女缠绵之态,只稍一想便教她耳根发烫。两个素未谋面的人,竟要行此亲密之事... ... 心口窒息的紧,柳依悄悄将盖头掀起条缝,恰好一阵风来,轿帘随风轻荡,漏出窗外街景,街边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她在人群里找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哪怕只是个身影,远远的看一眼也好啊。 红霞拉着嗣法,挤在人群里追着花轿看。 下山就遇到迎亲的队伍,嗣法挺开心,觉得是个好彩头,一会儿他就去柳府提亲。只是他们的婚礼不能办得这般隆重,也不知柳员外会不会嫌弃。 “大叔,这是谁家娶亲啊,这么热闹?”红霞故意问的很大声。 “是墨将军娶了柳家小姐。” “哪个柳家啊?”红霞又问了句。 “还能是哪个柳家,当然柳员外家啊。” 听到“柳员外”三个字,嗣法如五雷轰顶。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推搡着人群向花轿涌去,引起旁边人的一阵抱怨。 轿帘被风吹了个缝隙,里面的人刚好掀起盖头,熟悉的面容一晃而过。嗣法只觉胸口憋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嗣法师兄,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① “嗣法师兄,别忘了去我家提亲。” “我柳依在三清祖师面前发誓,今生非嗣法师兄不嫁。” “柳依... ...”嗣法只觉一阵眩晕,眼神渐渐迷离起来。他向渐行渐远的花轿伸了伸手,便失去了只觉。 柳依靠在轿子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听到有人在敲轿身,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竟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只听外面喊了声,“新娘子到。” 将军府的管家点燃了爆竹,在劈啪啦的响声中,墨宸踹了轿门,媒婆背上新娘子,嘴里念叨着吉祥话,一同进了府。 柳依头上蒙着红盖头,看不到墨宸的脸,透过缝隙只能看到他的胸膛。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时,他们对着墨宸母亲的牌位拜了拜。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婚礼仪式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墨宸被拉去喝酒了,婚房内只剩下柳依一人。重重的凤冠压得她脖颈酸痛,她摸着腕上的手串,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②虽然嫁给了墨宸,但她心里只有嗣法师兄。 “赐婚”就像一道枷锁禁锢着她,任她有千般本事,也挣脱不了。 腹中传来咕噜噜的响声,折腾了一天,她连顿饱饭都没吃上。 她掀开盖头,在屋里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桌子上,两支红烛把桌面上摆的东西照得清晰可见,一壶酒,一篮水果还有两碟点心。 她将红盖头扯下来扔在一边,向桌旁走去。站在桌前瞧了会儿,桌上摆的就没有她喜欢吃的,看来将军府也不过如此。但腹中传来的阵阵饥饿感,让她没得选择。 她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只觉味道还不错,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拿起第二块刚吃了两口,就听到外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 “将军。” “嗯。” 柳依闻声,忙把剩下的半块点心全塞到嘴里,坐回床边盖上红盖头。 她的嘴里塞得满满当当,难以下咽。以往吃点心都是配着茶水,今天塞了满嘴,咽又咽不下,吐又舍不得,她的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 她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门“哐”的一声被推开。 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一双鞋出现在她眼前。她只觉自己心如擂鼓,若不是嘴里有点心堵着,恐怕就要跳出来了。 墨宸看着心中惦念了十年的仇人近在眼前。心中早已愤恨不已,折磨她的法子和那些侮辱的话语,他在心里早已想过千万遍。此时,它们正奔腾翻涌的要往外跑。 他拿过喜秤轻佻的挑开那盖头,侮辱的话语呼之欲出。 盖头被掀起,柳依只觉眼前一亮,一张陌生且俊俏的脸出现在眼前。他穿着红色的喜服,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只是那眼中盛满了惊讶之色,柳依心中了然,定是自己的吃相吓到了对方。 墨宸只看一眼,就惊得他睁大了双眼,只觉脑子一阵眩晕。一声声“面具大哥”在他耳边盘旋。他退后两步,定了定神,再三确认无误后,逃一般的出了婚房。 柳依刚想解释什么,一张嘴喷出的都是那点心的碎末。 她想起身去追,才发现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先解决她嘴里的点心。 她来到桌前,没寻到茶壶,便将酒壶里的酒倒进杯里一饮而尽。虽然辣,但是却让点心变得松软了不少。她又接连喝了两杯,点心随着那酒液滑进了胃里。 她回头看了看那空荡荡的门口,心想跑了也好,她可不想和一个陌生男人睡同一张床。 婢女从门外走进来,说:“夫人,将军说让您先休息,不必等他。” “时候不早了,奴婢帮您卸妆吧。” 柳依坐在镜子前任由婢女为她卸妆。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又想到刚刚的丑态。若墨宸觉得她是个傻子,也不为是件好事。 墨宸踉跄着向大门外走去,脑袋里混沌不堪。 余得水见状连忙跟了上去,“瑾瑜,您这是怎么了?” 墨宸摆摆手只说:“看着夫人。” 然后独自一人出了门。 余得水挠挠头,只觉得好笑。夫人一个千金小姐又不会武功,能闹出怎样的水花。 想想新娘子会闹也正常,墨瑾瑜用兵权换来的一旨赐婚,想必女孩子都不知道他是谁,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他的夫人。 可为啥选的是柳家小姐,他也不知道。虽说他们是一同长大的,但墨瑾瑜身上有太多秘密。他曾无意间窥探到,墨瑾瑜布满了划痕的左臂。 他飞上屋顶,眼观整个将军府。还特意向柳依的院子看了看,屋里熄了灯,婢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街头灯火辉煌,车马喧嚣。 墨宸着走进酒肆要了一坛酒,连喝了三碗,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刚刚的一切太过突然,他不知道是自己醉了,还是眼花了,可红盖头下的那张脸明明就是阿菟。 他晃了晃头,晕乎乎的。是自己醉了,还是日有所思,让他不知不觉中对见过两面的女孩有了爱慕之情。 她不也是今日大婚么,此时应该正和她的丈夫浓情蜜意着。 他又倒了碗酒一饮而尽,他开始怀疑阿菟是否真的存在,那两次她明明都是进了胭脂铺就没再出来。可胭脂铺的掌柜却连那珠花都不认得,更没听说过阿菟这个人。 他也曾派余得水打听过,可阿菟就像从没来过这世间一般,无人知晓。 他看向窗外,一阵清风吹来让他清醒不少。 大隆国没有宵禁,街上的人不少,人群中有个粉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阿菟?” 墨宸揉了揉眼睛,为了证明阿菟是真实存在的,他丢下银子追了出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撒在床边。墨宸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有些头疼。恍惚间,看到床角坐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孩。 难道自己是在梦中吗?他闭上眼回想了下昨晚发生的事。他看到一个身穿粉色衣裙的女孩,便追了出去,可还没看清女孩的容颜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猛的睁开眼,再次看向床角。他认得那衣裙,他第一遇见阿菟时,她穿的就是这件。 他心跳逐渐加快,慢慢向上看去,可那面容与阿菟大相径庭。 虽没有阿菟清新脱俗,但也是个清纯的可人儿。 “你是谁?”墨宸突然起身凝视着女孩,“你这衣服是哪来的?” 女孩眨了眨眼,显然是被吓到了,颤颤巍巍的说:“是... ...是我自己的。” 墨宸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许是力气大了。疼得女孩“啊”了一声。 “说,这衣服是谁的。”墨宸的声音里夹杂了些怒意。 女孩的恐惧感直线飙升,“是... ...是我的好姐妹送我的。” “好姐妹又是谁?” 女孩红着眼眶,说:“柳依。” 墨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女孩的手,瘫坐在一边。只觉脑中一阵轰鸣,现在事情明了了,原来阿菟就是柳依,柳依就是阿菟。 难怪没人认识她,张裴曾说过,她五、六岁时就被送去了道观,最近才刚刚接回来。就连阿菟这个名字都有可能是她瞎编的。 墨宸暗暗握紧拳头,有种真心错付的感觉。下床整理衣衫时,回头对着那女孩说:“酒醉三分醒,我做过什么,没做什么,心里很清楚,你想多少银钱我都给。 女孩眨了眨眼睛,起身跪在床上,说:“昨晚外面的人亲眼看着公子您把我拉进客栈。我们确实什么都没发生,可外面的人会相信吗?” “我名节已毁,还请公子收了我吧,哪怕是在你府上做个婢女也好。”说着向墨宸的方向磕了个头。 墨宸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女子视名节比命还重要,如果自己就这么弃她于不顾,那不是间接要了她的命么。 况且她还与柳依相识,自己可以从她这里了解很多关于柳依的事情。 “你叫什么名字。” “红霞。” ①出自《金缕衣》 ②出自《赠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红霞跟在墨宸的身后,来到一处宅邸前,她抬头望去,门楣上“将军府”三个鎏金大字赫然入目。心头猛的一颤,那她身旁这位气度不凡的个男子,岂不就是柳依的新婚丈夫。 曾几何时,她和柳依都对嗣法师兄芳心暗许,可嗣法师兄眼中从来都只有柳依一人。那份求而不得的酸楚,渐渐酿成了不甘。 如今柳依被迫嫁人,她觉得嗣法师兄好像也没那么好。看到他们两个痛苦,自己也没觉得多开心。而今自己又成了将军的妾室,日后又该如何面对柳依。 这命运的安排,当真令人啼笑皆非。 柳依从未喝过酒,没想到这酒的后劲儿如此绵长。昨晚不过喝了三杯,就昏昏沉沉的睡到现在。 婢女在外面敲了敲门,说:“夫人,醒了吗?” 柳依含糊的“嗯。”了一声。 雕花门扉轻启,婢女们捧着铜盆巾帕鱼贯而入。 甫一睁眼,便被眼前的仗势惊住。柳家虽富庶,但也未曾这般奢靡。 待梳洗完毕,众婢敛衽退去,唯余一人为她轻拢罗裳。 “夫人我叫绿萍,以后我就是您的起居婢女,有什么事,你叫我就好。” 柳依点点头,并未仔细去看她。 “夫人,将军回来了。让您过去。”门外的婢女传话说。 偏厅里,墨宸正坐着喝茶,几口茶下肚,让他头脑清醒不少。红霞立在他身旁。 柳依走到门口时顿了顿,一眼认出了那衣裙。 “给将军请安。” 墨宸没看柳依,做了个手势,示意坐她在旁边。 “上茶。”墨宸对着一旁的婢女说。 转头又对着红霞说:“给夫人敬茶。” 红霞不敢抬头看柳依,走过去直接跪在了柳依面前,“妹妹给姐姐敬茶。” 柳依愣了下,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以后你我就是自家姐妹,你要尽心尽力的照顾好将军的起居。” “今日着实太过匆忙,我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说罢摘下头上的一根金簪,插在了红霞头上。 绿萍垂手侍立,闻言侧目看了眼自家主子。平静的连眉梢都未颤分毫。这般反应,究竟是性子温婉到了极处,还是... ...城府深沉的教人看不透。 红霞也是受宠若惊,一时忘了起身。 墨宸本想试探一下柳依的反应,没想到她神色平静无波,竟这般从容地接纳了他纳妾之事。 是了... ...他心下忽然一沉。她心里还有个喜欢的道士,又怎么会将他这个夫君放在心上。 一股无名醋意骤然翻涌,酸涩直冲喉间,竟一时失了方寸。 “用早膳吧。”墨宸起身向外走去。 柳依走在墨宸身后,想起了上花轿前她娘的叮嘱,“你既已决定嫁他,就把他当做丈夫去侍奉。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他若冷漠,你便主动些;他若热情,你便矜持些。” 可昨夜红烛空燃,今晨又见新人。她实在摸不透这墨将军的心思,方才那些客套话,也都是她在话本上学的。 既说他冷待时要主动些... ...柳依悄悄伸手,想去牵墨宸的衣袖。 指尖将触未触之际,墨宸身形微顿,随即不着痕迹的避开了。柳依收了手,心中疑问,墨宸并不喜欢自己,可为什么又要让皇上赐婚呢? 墨宸独坐书房,执卷半日,却未翻一页。 为报旧仇,他强娶仇人之女,他要让那所谓的“大善人”也尝尽这骨肉分离之痛。此念如淬火的铁,在他心头烙了整整十年。 而今“凤冠霞帔”就摆在眼前,他却第一次心生茫然。天意何等讽刺,那令他切齿的仇人之女,偏生与他一见倾心之人,竟是同一抹身影。 当阿菟想拉他的衣袖时,他心中有一丝兴奋略过。可一想到他是仇人的女儿,又故意避开了。 墨宸拉起左臂上的衣袖露出一段小臂,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划痕,或深或浅。每一道都与她有关。 十年寒暑,他始终记得那一日。 刀锋将饮仇人之血时,柳员外抱着的女孩忽然抬头看向自己,那是他筹谋多日未曾料到的变数。 他原以为会惊哭女孩,谁知女孩却向他展了笑颜。那笑颜如破云之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他冰封的心底。此后沙场浴血,几度濒危,全是这抹笑支撑着他挣回性命。 可他怎么能对仇人之女心生眷恋?每当沉溺于此,便以刀锋在臂上添上新痕,他恨那笑容,若非那一眼,杀母之仇早已得报。 这十年来,他日夜活在撕裂之中。白天他是威震八方的将军,深夜却只剩被旧痛啃噬的残魂。 “墨将军。”妖娆的声音充满整个书房。 墨宸收起刀,拿起一旁的手帕压在了伤口上,才寻着声音看去。 只见眼前的女子媚眼如丝,轻移莲步。一晃就到了自己跟前,绕过桌子后纤腰一拧,如柳枝拂水般跌坐他怀里。墨宸的右手按在左臂上止血,只能将她环抱在怀中。 女子伸手去拂墨宸的侧颜,“墨将军果然丰神俊朗。” 墨宸邪魅一笑,“你是如何进来的。” 女子手指微翘,指了指窗户。 他的将军府如铜墙铁壁,她能悄无声息的进来,想必功夫了得。 “我们认识吗?” 女子没回他的话,凤眼斜晲,看向墨宸的左臂,眼尾的胭脂色与烛光交融。 “墨将军,你受伤了?” 墨宸挑了挑眉,反手擒住了她那不安分的手。也许是力气过大,只听那女子“嘶”了一声,“赵大人让我来问你,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墨宸轻蔑一笑,赵治廷还真是心急。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夫人,夫人... ...将军正在忙,还是让我先去通报一声吧。” 墨宸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嘴角微微上翘,他握住女子的手故意在唇边婆娑了两下。 推开门的两个人都愣住了,余得水挠了挠头,面带尬色的说:“没... ...没拦住。” 柳依则用双手捂住眼睛转了个身。 书房里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声,那女子似乎是被墨宸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手还被墨宸握着忘了抽回来。 “怎么,吓到了。你刚刚不是很放荡吗?”墨宸在她耳边低语。 女子忙抽回手,整理了下情绪起身说:“我叫舞倾城,墨将军可不要忘了我啊。”她又变回了刚刚那个魅惑的模样。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墨宸起身将受伤的手臂藏于袖中,走向柳依。 “夫人这般急匆匆的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柳依向后退了半步,阳光透过窗棂映在她微蹙的眉尖。 早膳过后她独坐思忖良久,这般打哑谜似的度日,倒不如径直去问墨宸,既无情意,为何强娶?若能将话挑明,求他一纸休书,全了彼此颜面,岂不是各得其所的圆满。 刚刚又见他与舞姬厮混,这才成婚两日,他就这般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便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与将军素不相识,将军娶我目的何在?”柳依开门见山。 “我哪有什么目的,只是爱慕你而已。”墨宸伸手勾了下柳依的下巴。 “你放屁,从我来不曾见过你。”柳依只觉得落了一地的鸡皮,也对墨宸的轻浮有些恼怒。 “好。那我就给你点提示。”墨宸双手背在身后。 “大概十年前,我还是个小乞丐时,曾向你乞过讨,你嫌我脏不肯让你爹给我吃食。于是我便记恨起你来,下决心出人头地,然后娶你为妻,让你这个千金小姐与我这个乞丐共度一生。” “墨瑾瑜,你开什么玩笑。十年前我也不过才五、六岁,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的事。” “呦,生气了。不过,你这么直呼你夫君的字不太好吧。” 柳依瞪了他一眼,转身出了书房。 墨宸凝视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倏然暗沉下来。他的新婚妻子竟不在意他与别的女人**,被无视的愠怒在他心中灼灼燃烧。 柳依快步踏入花园,胸中块垒难消。她自幼蒙秦住持悉心教诲岂会行差踏错。 反倒是那个墨宸,什么狗屁将军,分明是个贪欢好色之徒。才大婚第二天,就急不可耐的把什么小妾啊、舞姬啊都弄到府里来。 她正对着一丛月季低诉,目光掠过叶间时忽地一顿,只见一条毛毛虫正慵懒的伏在花叶上,眼底掠过一丝皎洁的光。 她对着不远处的下人说:“去给我拿个罐子来。” 柳依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院子,绿萍迎面走来,说:“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气喘吁吁的。” 柳依摇摇头把自己关进了屋子,一想到那个“墨鱼仔”今晚能“睡个好觉”,她就开心到不行。 可一想到到墨宸强娶自己的缘由,若当真那般幼稚,未免令人失笑。可若真是如此,他堂堂大将军,心胸岂非狭隘的可笑,这背后定然藏着更深沉的阴谋。 思绪如藤蔓般缠绕,最终指向一个令人心惊的猜测。这一切,莫非与父亲有关? 她需将这份疑虑传与父亲知晓,然而环顾四周,府中竟无一人可为心腹。电光石火间,她骤然明悟,难怪墨宸执意不许她带陪嫁丫环,原来是要斩断她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将她彻底困作孤岛。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莫非墨宸是要已她为质,借此挟制父亲? 她指尖轻叩桌案,眉头微蹙。自己与墨宸是皇上赐婚,她要如何是好呢?她起身在屋里踱来踱去,脑中忽的闪过一丝灵光。 圣旨只道要她嫁入将军府,又没说要相伴到老。既然这婚事的名分已全,那此后天涯远去,又怎能算抗旨呢。 这般想着,她嘴角不由的弯起皎洁的弧度。 若明说那“墨鱼仔”肯定不会放自己走,她还得想想怎么出府。看到站在门外的绿萍她有了主意。 “绿萍,我想吃绿豆酥。” “是,夫人。我这就去吩咐厨房。” “不,你亲自做给我吃,我不相信这府里的下人。” 绿萍审视着眼前的人,接触的时间尚短还摸不透她的脾气秉性,只能应允了。 绿萍出了院子,柳依也溜了出去,将军府不算太大,她避开了书房和墨宸的卧房,一会儿的功夫就转完了。 她站在不远处看着西边的院子,那里离哪都远,人也少很适合逃跑。 柳依推门进去,刚好看在红霞在院子里乘凉。原来红霞住在这里,既然来了便没有走的道理。 红霞看到柳依更是大吃一惊,她以为柳依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吓得连忙跪在柳依脚边哭诉,“柳依,我不是有意和墨将军在一起的,一切都是... ...” 她刚想说出实情,突然想到墨宸说过的话,“只要你好好的配合我,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若敢说漏了嘴,我要你的命!” “我... ...我也是被逼无奈。” “行了行了,我也只不过是过来瞧瞧。”柳依四处打量着院子,根本就没听红霞说话。 出了西院又转了转,最后选了花园那的一堵墙,有几棵矮树挡着还算隐蔽,墙外就是街市,是个逃跑的不错路径。 第10章 第 10 章 夜里,墨宸觉得脖颈上痒痒的,他用手扫了扫,指尖碰到一个软软肉肉的东西。没一会儿又觉得胳膊上也有些痒。 “有福。”墨宸有些烦躁,他本就睡眠不好。 管家有福燃着蜡烛走了进来,将其他的蜡烛也点燃了,漆黑的房间内瞬间亮了起来。 墨宸坐起身,这才看清楚被子上趴着好几只肉肉的毛毛虫。他拿起一只,凑近看了看,“谁来过我的房间。” 有福想了片刻说:“回将军,下午夫人来过。小人一时忘了禀报,还请将军责罚。” “不碍事,去休息吧。” 墨宸看着捏在手指尖上扭来扭去的毛毛虫,不自觉的嘴角上扬。 “我以前看画本子,里面说像你这种打扮的大侠,经常会在河里或山上抓鱼和野兔烤来吃。” “原来画本子中都是骗人的,一点都不好吃,要是撒些盐巴会好些。” “是上面一个草字头,下面一个兔子的兔的菟。” 这一夜,墨宸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一早,柳依早早的来到正厅,墨宸应该也是刚到,婢女正在给她盛粥。 柳依在他身旁坐下,偷偷打量着他。眼前的人神采焕发,昨夜应该睡得不错。 可昨天自己明明把好多只毛毛虫放进了他的被子里,难道它们是自己爬走了吗?而且她还发现,墨宸今日的脸色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是错觉吗?还是自己看惯了他的冰块脸。可自己也才嫁过来三天啊! “嗯哼。”墨宸清了下嗓子,好像是发现了她。 柳依赶快舀了勺粥送进嘴里,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每个领地的虫子,它们的气味儿都是不同。如果把一个领地的虫子放到另一个领地去,它们会因为气味儿的不同而被同类攻击。” 墨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某个人说。 下人们面面相觑,将军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些话,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了自保只能将头低的更低。 柳依听出弦外之音,恨不得将头插在粥碗里,只希望他不要再说话了。可墨宸偏偏不如她的意,竟然还点了她的名。 “夫人从小养在道观里,一定知道扫地不伤蝼蚁命,不知对此事有何看法?”墨宸看向她。 恶作剧被揭穿,柳依觉得颜面无存,“没胃口。”嘟着嘴起身出了正厅。 出门时和迎面而来的余得水擦肩而过。 “今日你倒是起得早,刚好一起用早膳”墨宸面带笑意。 余得水回头看了眼柳依的背影,说:“嫂夫人这是... ...” 墨宸摇摇头,“别理她。” 余得水看了看眼前的人,墨宸这人很少笑。上次看到他笑还是提到阿菟时,看来这用兵权换来的老婆还挺值。如果她能治愈墨宸内心那旁人无法触及的创伤,这何尝不是件好事。 柳依坐在桌前,啃咬着指甲。如果能让墨宸讨厌自己,然后让他给自己一纸休书,这样会不会比逃跑更好些。 不如先试试惹他厌烦,如果行不通再计划逃跑的事也不晚。 “夫人,将军请您去书房。”门外的婢女传话到。 柳依翻了个白眼,小声碎碎念道,“是那个叫舞倾城的舞姬没来吗?还真是耐不住寂寞。” “你去告诉将军,每个领地的人的气味儿都是不同,如果一个人去到另一个人的领地,会因为气味儿的不同而被攻击的” 那婢女先一愣,但一联想到早膳时的事,又忍不住憋笑。 书房里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余得水听了那婢女的回话,实在是忍不住笑,便追问了缘由。 墨宸不得不将昨晚毛毛虫的事说与他听。 “这嫂夫人还真是童心未泯啊。” 看到墨宸开心,余得水也打心底里为他高兴。 怎么才能让墨宸在最短的时间内厌烦自己呢?这倒让柳依为了难。 做他不喜欢的事,惹怒他会不会更直接些。 可要怎么惹怒他呢?柳依眉头紧锁,在屋里踱着步子。墨宸似乎对什么都很冷漠,看不出喜怒。 余德水!!! 柳依灵光一闪。 余得水喝了口葫芦里的酒,打量着眼前的人。 这位嫂夫人可是人小鬼大。前不久,刚用毛毛虫戏弄了他的夫君,不知道这次又要怎么恶搞他。 墨瑾瑜被报复也实属正常。他强娶了人家,却不珍惜。大婚当晚就出了府,第二天一早又带回个妾氏。在书房与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子**,又被正妻堵个正着。 墨宸最在意什么,余得水回忆着。 “你这是带的什么啊?”余得水看到从墨宸衣领里掉出来的铜锁,刚要上手去摸,墨宸一把握住那锁,顺着那衣领放了回去。 “哼!以后想让我看我还不看了呢。” 你这铜锁是有什秘密吗?咱们都认识四、五年了,你怎么还是掖着藏着的不让人看。” 墨宸将铜锁摘掉了下来,递到余得水面前,“上面是我的字。” “瑾瑜?” “你的字真好听。”余得水拿着那铜锁爱不释手的。 “我娘让我十八岁时再叫。” 自得知了墨宸的秘密后,柳依莫名的喜欢去正厅用膳,早膳、午膳、晚膳,只要是能看到墨宸,柳依就会偷瞄他的衣领处,只是那衣领紧紧护在脖颈上,让她什么都看不到。 墨宸似乎也发现了她的怪异举动,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还以为是自己的穿戴有什么不妥。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① 柳依趁着夜色偷偷潜入墨宸的院子。院内的灯熄了,屋内泛着微弱的光。柳依蹑手蹑脚的来到窗口,由于窗台过高,她不得不踮起脚尖向屋里张望。 洗澡?!不错不错。 水雾中的墨宸宽肩如盾,此时正靠在浴桶上闭目养神。抬手时,臂肌虬结如铁。他将双臂搭在浴桶边缘,左臂上密密麻麻的疤痕,引起了柳依的注意,不禁心中一抖。 这位墨将军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能让他对自己这般心狠。还真是变态! 她看到了余得水口中的铜锁,它正挂在墨宸的胸前。 这让柳依犯了难,一时疏忽发出了一丝响声。 “谁?”墨宸警觉的很。披了件衣服,出了浴桶。 窗外的人顿觉大事不妙,头也不回地向院外跑去。 墨宸来在门前,只一个背影便知道对方是谁。 接连几日,柳依都没去正厅用膳,墨宸猜想她应该是害羞了,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 书房里,香雾缭绕。 余得水手执棋子,看了很久才落子。 其实他不太会下棋,只是墨宸突然来了兴致,他陪着玩而已。 “你和你那小娇妻,最近可还好?” 墨宸闻言抬头看向他。 “怎么没什么进展吗?”于得水被他看的莫名其妙。 “嫂夫人前几日可是向我打听过你的喜好的。难道你没收到什么惊喜吗?” “惊喜?!” 墨宸无奈一笑,将执在指尖的的棋子扔到了棋盒里。 余得水见状忙说:“墨将军,你不会是看到我要赢了,就要耍赖吧,” “呵。原来她偷窥我洗澡,是你教的。” “啥?”于得水瞪大了眼睛,这嫂夫人还真是脑回路清奇。 做了几日的心里建设后,柳依决定再次夜探墨将军的卧房。 她偷偷摸进屋内,借着窗外的月光,四处打量了下,最后目光落在了床头。她屏住呼吸,在那里站了会儿,听到墨宸均匀的呼吸声后,才慢慢的向床榻靠近。 手指刚出碰到那一丝冰凉,就被一只手猛的拉到了榻上。 榻上的人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柳依吓得惊呼出声,一只大手快速的捂住了她的嘴。耳边传来沙哑的声音,“夫人,你不该三更半夜的闯入成年男子的房间,你若乱动,我可不敢保证你对出什么事。” “但只要你不吵,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今晚只搂着你睡就好,天亮后我放你回去。” 柳依看着墨宸黑亮的眼睛,突然想到那日在书房撞见他亲吻那女子的手。她可不希望自己被不喜欢的人碰,乖乖的没再动。 墨宸将人搂在怀中,那淡淡的香味是他熟悉的,他想起那次在城外,偶遇阿菟将她拦腰抱起。 他不断的在心里暗示自己,怀中的人儿是阿菟,而并非柳依。 柳依醒时,天已大亮。身边的人早已没了踪影,她看了下自己穿戴整齐,“墨鱼仔”还挺守诺言,昨晚果真什么事都没发生。 看来惹怒墨宸要休书的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弄不好还可能会被生米煮成熟饭。 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还是想想怎么逃走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柳依也不在打墨宸的主意。只是每天都要绿萍亲自给自己做绿豆酥,绿萍出门了,她也出门。满院子里找顺眼的石头,白天做好记号,夜深人静时再出来把它们搬到花园的墙根儿去。 说来也巧,最近顺眼的石头还真是多,没搬几天就差不多够用了,看来就连老天都在帮自己。 路过书房时,她眼中露出轻蔑的神情。自那晚后,墨宸每日都早早的就出了府,晌午回来时,那个妖媚的女人有时也会跟来。大白天的两人在书房里关着门,还有余得水在外把守不许人靠近。 “白日宣淫,呸。”柳依向上翻了个白眼。 绿萍看着柳依一口一口的吃着绿豆酥,已经连着吃了四、五天了,难道她不腻吗?还有就是这对夫妻奇葩的很。丈夫整日的和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待在书房,妻子就整日的吃绿豆酥。 等等... ...绿萍似乎想到了什么,夫人该不会是在暗示自己被绿了吧。因为畏惧丈夫所以敢怒不敢言,只能用绿色的食物表达自己的不满? ①出自《拊掌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德明帝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帘。 朝廷里的势力关系可谓错综复杂,朝中的将相大都是随着先帝,出生入死打江山的老臣。他们打心眼里轻视自己。尤其是李松仁,不仅居功自傲,还嚣张跋扈。 别的臣子都是在心里表示不服,而他却是在行动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几个月前,满腹野心的李松仁,找到自己提出要担任通判六军,面对他的咄咄相逼,自己不得不答应。 想到这,德明帝十指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为了制衡李松仁,自己又任命了赵治廷为六军诸卫副使。 他心里明白,眼前的麻烦可不仅仅是李松仁一人,在这个群雄割据的乱世里,随便那个势力冒出来,都有可能对他的统治造成威胁。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安抚这些不服自己的前朝老臣,然后在精准的逐个干掉。所以培养心腹就成了眼前最重要的事。 墨宸虽然身世不详。但他在边关镇守十年,为人正直。重要的是他与朝中的官员没有瓜葛,正是他需要的人选。 “皇上,墨将军来了。”张裴进来通报,墨宸就跟在他身后。 德明帝回了回神,说:“墨卿新婚燕尔,朕实在不该将你宣进宫来议事。”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墨宸双手抱拳。 德明帝点点头,“墨卿不必拘谨,尝尝朕命人新泡的茶味道如何。” 墨宸谢过皇上欣然落座,宫女为她端上茶盏。 德明帝从窗口走至桌前落座,“朕昨晚辗转难眠,就来到御书房翻了翻先帝在位时的卷宗。无意中看到了十年前,济州大疫。朕细细看过后,发现是有人渎职才使得疫情扩散。” 他动了动手指,张公公便把一轴卷宗送到了墨宸的眼前。 墨宸接过卷宗浏览一番。 大致内容就是,疫情发于济州,刚开始时的症状只是发热,当地官员皆不重视,也未上报。等病状演变为咯血才察觉不对,而这时染病的百姓已累积成百上千,且分散各处。 墨宸的心情有些沉重,若不是那场疫情,他也不会和母亲背井离乡的来京投奔亲戚。 他娘略懂医术,发现病情不对,马上上报了官府。只是那些官员玩忽职守,说她小题大做,并警告她若是再敢造谣生事,就要把她关进牢里。她娘医术有限,无力救人,只好带着他走了。 他又在卷宗上找到了当年掌管济州的官员。 李召!那不是李松仁的侄子吗? 墨宸偷看了眼正喝茶的德明帝,看来今日皇上召自己进宫,并非小事,他坐直身体变得谨慎起来。 他回京前的几个月就听说了,李松仁强行向德明帝提出要担任通判六军,德明帝答应了。为了制衡李松仁还提升了赵治廷。李松仁手握军权后,越发的嚣张跋扈,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墨宸再次看向德明帝,这位年轻的君主随时保持着警惕,时刻盯着朝中的风吹草动,看来这是到“秋后”了。 “墨卿看后作何感想?” “呃... ...” “正如爱卿所想。” 德明帝没给他机会表达自己的观点,而是用手在脖子前做个杀的动作。 德明帝很强势,像是怕墨宸的回答不是他所想的。 墨宸连着几日进宫,除了陪德明帝喝茶就是下棋。这招果然奏效,成功的引起了李松仁的注意。 在这期间他与舞倾城见过几次面,在她口中得知,吴勇之所以敢胡作非为,不把皇权放在眼中,原来一直都有李松仁在暗地里为他撑腰。 先帝性格宽容仁厚,这也助长了李松仁的野心。他觉得先帝太过仁慈,不适合做皇帝,便勾结了吴勇想要逼宫。可自己却在关键时刻杀了吴勇,坏了李松仁的好事。 这也是李松仁为什么急着要德明帝召自己回京的原由。他们本是给自己定了罪名的,只是德明帝在召见自己时改了主意,不仅没杀他,还给了他个虚职。 * * * * * * 正厅里,婢女们正在布置早膳。 墨宸进门时没看见柳依,便问到,“夫人怎么没来?” “去请过了,夫人说身体不适不吃了。” “我不在府里吃早膳的这几天,夫人也没来吃早膳吗?” “每天都吃只是今天没来。” 墨宸的脸色暗沉下来,他觉得柳依是在故意躲着他。 “来人。”墨宸面无表情,声音里夹杂了些不满的情绪。 “将军。”两个侍卫走了过来。 “把夫人请来。” “是。”两人双双抱拳。 柳依被人押到正厅,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连吃饭的自由都没有。她昨晚石头搬得多,今天起来胳膊酸疼不已,只想多睡会儿。 她心中不悦,这将军府的侍卫可与别家的不同,个个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勇士。他们架着自己一路来到正厅,那架人的姿势很标准,和架俘虏一模一样。 他们直到把她按坐在墨宸的身边才松手,柳依揉着被捏疼的胳膊,心中不爽,刚想对着墨宸发作。才发现下人们一个个都低着头,气氛压抑的要死。她可不想触霉头,乖乖的坐着没敢出声。 “今天的早膳是谁准备的?”那声音暗沉的如冰碴儿般让人不寒而栗。 “是红姨娘准备的。”一个婢女怯生生的说。“奴婢已经和她说过了,府里不允许做包子,可她偏要一意孤行,奴婢也没办法。” 柳依看了眼盘中的包子,秀色可餐。红霞做的包子她是吃过的皮薄馅儿大,好吃的很。 她还以为是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原来是墨将军自己挑食不吃包子而已。她伸手拿起个包子,很自然的掰成两半,将其中的一半送入口中咬了一口。 墨宸看着那包子在她手中被掰开,馅儿裸露在外,汤汁溜了出来。母亲手里四分五裂的包子立刻出现在他眼前。 终于演不下去,现实就是现实。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自欺欺人,麻痹自己娶的是阿菟而非柳依。可眼前的人的所作所为触碰到了自己的底线。又让他变回了那个内心充满仇恨的墨宸。 他目露凶光,牙关紧咬,心中的恨意如怒涛般汹涌。下人们的头低得不能再低,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有一旁的柳依毫无察觉,再次将包子送入口中。 墨宸突然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柳依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墨宸掐着她的脖子,她不得不仰头看向墨宸扭曲的脸。 柳依只觉呼吸不畅,下意识握住了墨宸的手腕,眼中充满了恐惧,泪水不自觉的流了出来。她大脑一片空白,含糊的喊了句,“嗣法师兄救我... ...” “贱人。”墨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用力一甩,将柳依摔在地上,愤然离去。 书房内,香炉里燃着幽香四溢的檀香,让人倍感安宁。 墨宸坐在桌前,看着空中那缥缈的烟发呆。 柳依手里掰开的包子再次提醒他,眼前的女人是仇人的女儿。可他却还像个钟摆似的摇摆不定。 那日阿菟主动牵了自己的手,他的心还曾有过一瞬间的窃喜。可就在刚刚,在她危难之际,她却喊个那道士的名字。 的确,他在第一次见到阿菟时,就知道她的心上人是个道士。可她现在是自己的妻子,不该如此。 墨宸不自觉的眉毛紧锁,十指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臂上的青筋随之暴起,仿佛要将所有力气凝聚在指尖。 刀刃划过肌肤,血液瞬间流了出来,上次的伤口还未结痂。 夜色如墨,院子里的灯散发着幽暗的光。 余得水悠哉悠哉的从外面回来。刚走进大门,就看见绿萍正和一个下人说着什么,看样子还挺急的。 待她走后,余得水叫过那个下人询问到,“刚刚那个不是夫人的起居婢女么,她找你什么事?” “回大人,绿萍说夫人发热了想请个大夫瞧瞧,我也通报过了但是将军不准。” 余得水思索了片刻又问,“今天可有发生过什么事?” 下人低头不语。 将军府确实有规定,下人们在私下里议论主人的,乱棍打死。 余得水也不好为难,只道,“将军何在?” “一整天都在书房。” 他向书房看了眼,说:“去备些酒菜,送到书房。” 余得水推开门,径直走到桌案前,坐在了墨宸的对面。墨宸挑眉看了他一眼,也没出声。直到下人把酒菜端进来,余得水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 “这一页,你看很久了。”接着倒了杯酒递到墨宸面前。 墨宸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自斟自饮了两杯而后将酒杯“啪”的一声放在了桌子上。 “你用兵权换来的妻子,难道就是个摆设吗?”余得水拿着酒杯慢悠悠的喝着。 墨宸抬眼看了他半晌,说:“你还记得阿菟吗?” “嗯。你一见钟情的那个女子。” “怎么,你还惦念着?” “不过她好像是人间蒸发了,我打听过很多次,没有人知道她。有时我都再想,阿菟该不会是你臆想出来的人吧。” 墨宸摇摇头,哼笑着说:“柳依就是阿菟,阿菟就是柳依。” “噗”余得水一口酒喷了出来,“啥?”他擦了擦嘴,显得异常惊讶。 他看向墨宸,面前的这个男人一向很少开玩笑。 余得水见他不再言语,想了想说:“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正合你心意么。” 墨宸无奈一笑,又连饮了几杯酒,“你可知我为什么认可交出兵权也要娶到柳员外的女儿吗?” 余得水摇摇头,当时他们还因为交出兵权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我和柳家有着血海深仇,我娘就是死于柳员外的马车之下。”他说着拉起袖子,将左侧手臂上的伤疤展现在余得水的面前。 “我躲进军营,就是想养精蓄锐,为我娘报仇。如果不是吴勇杀了大师傅,我根本无心做这个将军。” “我心中只有对柳家的仇恨。”他的眼中跳动着愤恨的火苗。 余得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伤疤,有深有浅狰狞的很。墨宸应该是醉了,不然他是不会和自己袒露心声的。 “每当我想起柳依的笑容,就会割自己一刀,提醒自己她是仇人的女儿,我们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可每次在战场上,我以为自己活不成的时候,也是那笑容让我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这样折磨我,让我爱的恨的是同一个人儿。”许是压抑的久了,墨宸有些歇斯底里。 余得水见他情绪激动,一掌刀将他砍晕,扶到榻上后,去了柳依的院子。 第12章 第 12 章 余得水潜伏在暗处,待绿萍出去时,偷偷溜进房间,将他们在边关生病时吃的特效药粉,倒入了床前的水碗中,搅了搅给柳依灌了下去。 这么多年,他从没见过墨宸真心笑过,只有在提到阿菟时,他才会真情流露的嘴角上扬。 他把自己置于爱恨的临界点,不管往那一边偏移,结果都是自毁。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帮墨宸平衡,只知道如果今晚他不救阿菟,万一人真的没了,仇是报了,但墨宸也失去了心中的光,到时候他会疯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他还依稀记得那年,在大师傅失踪了两天后,他们在河边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是被人一剑贯穿而死的,大师傅为人和善,在失踪前只和吴勇发生过口角。 吴勇和大师傅是同乡,开始两人的关系还不错。在大师傅得知吴勇有特殊癖好后,就和他有了间隙。也不再做他的副将,而是去了后厨做了伙夫。 他和墨宸刚进军营时也都只有十一、二岁。是大师傅在吴勇那里把他们强行要了过来,才躲过了吴勇的辣手摧花。 为此吴勇甚是不满。 接下来的几年里也有年纪小的男孩进入军营,大师傅就没在去找过吴勇要人。 后来有一次出了人命,大师傅和吴勇大吵了一架,还动了手。发现大师傅的尸体后,墨宸去找过吴勇,他毫无掩饰的当即认下。 墨宸什么也没说,只是不久的后的一次攻城胜利后,他以吴勇纵容手下烧杀抢夺为由,杀了吴勇。他不仅为大师傅报了仇,还代替吴勇成了将军。 墨宸要将吴勇的尸体挂在城墙上示众,但大家都认为吴勇虽品行不端,也算是一代名将,便让他入土为安了。 不久后,有人发现了吴勇的尸体被人挖了出来,像是被凌迟过,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无人敢提。 那是他第一感到墨宸是那么的陌生,自己好像从来不曾了解过他。 天亮前柳依退了热,只是身体有些有乏力。 每每想到昨日墨宸的眼神,她就会不自觉的背后发冷。当时的墨宸似乎已经对自己起了杀心,只要他再稍稍用一点力气,自己就会命丧他手。 他娶自己的理由肯定没那么简单,这背后的阴谋是什么她不敢想象,只觉得自己得尽快离开这里,把这件事情告诉她爹。 “绿萍。” “夫人,你醒啦!” 绿萍用手碰了碰柳依的额头,“夫人你的热消了,真好。”绿萍开心的同时,也想起了昨晚的事,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告诉她。 “你去厨房给我熬碗粥吧,我有些憋闷,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 柳依假意在花园中散步,趁着没人跑去了树后,还好她搭建的“小楼梯”还在。 为了不让墨宸起疑,柳依每天都准时去用早膳,巧的是这几日她都没有遇见墨宸,还在其他婢女口中得知,红霞因为包子的事挨了顿板子,没有半月都下不了床。 她谋划多日,选定在这个雨天逃走。屋外细雨蒙蒙,连家里的下人都很少出来,想必街上的行人也一定不多。 她只身来到花园,踩着她亲手搭的“梯子”,攀上了墙头。向外张望了下,那是她久违的街市。 正如她所料,雨天街上没什么行人。 她一脚墙里一脚墙外的骑坐在墙头上,虽然墙头离地面有些距离,但比起那魔鬼这都不算什么。她闭上眼,摸了摸黑曜石手串,祈祷嗣法师兄能够保佑她,而后翻身一跃而下。 柳依重重着地,摔得她浑身疼痛,手掌也擦破了皮。她扶着墙艰难的站起身。刚一抬头,就看到站在伞下的墨宸,不禁一抖。 墨宸就像知道她会逃走一般,故意站在这里等她。 他眉毛紧锁,眼里闪着寒光。这让柳依不禁想起那日被他掐住脖子的情景,一股冷意窜上脊背。 站在他身后的余得水用手捂住了眼睛,不敢看眼前的惨状。 他只是无意间发现柳依白天会寻找一些石头,然后夜里没人时再把它们搬去花园的墙角。至于这位夫人要干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有趣,便故意弄些石头放在明处,没想到她是用来逃跑的。 “筹划了很久吗?”墨宸开了口,那声音冷若寒霜。 柳依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 墨宸没再理她,可眼神却没从她身上移开。只说:“把夫人的贴身婢女找来。” 柳依满身泥水,手指撵着袖边儿,被墨宸看的无所遁形。 片刻,绿萍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墨宸的脚下,“请将军惩罚。” “扶夫人回院子。”他的声音依旧冰冷。 绿萍磕了个头,起身将柳依扶了回去。 墨宸带着药水闪身进了房间。 他将药水倒在纱布上,抓起柳依的手直接按在伤口处。 药水浸在伤口上,疼的柳依“啊”了一声,她想要抽回手,墨宸却紧紧握着不肯放。 柳依疼的咬紧下唇,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 “墨宸,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只是因为童年时的一句童言吗?” 墨宸没回答,只是放开了她的手。 门外传来绿萍的惨叫声,柳依刚站起身就被墨宸按坐回去。 “墨宸,别罚绿萍。她不知道我要逃走的事。”柳依抓住他的衣袖求他。 “她是你的贴身婢女,连你去哪都不知道,该罚。” “以后你逃一次,我就杀你院子里的一个婢女。逃两次就杀一双。” 看着墨宸离去的背影,柳依彻底蒙了。到底他们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会让墨宸置人命于不顾,也要把她留下。 书房里,灯光昏暗。 墨宸的手正拿着一条黑曜石手串在烛火下仔细观看。柳依被绿萍扶走后,自己就看到了它,是柳依的无疑。 一串黑曜石中唯有一颗绿色碧玺。他微眯着眼睛,看着那颗绿色的珠子。上面刻着不动尊菩萨,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守护菩萨护我一生” 这不是首饰铺里的寻常手串,是庙里的物件。他猜想着,这应该是那道士送给阿菟的定情信物。不觉得将那手串紧握在手里,恨不得将那珠子碾成灰。 余得水推门进来,将一碗参汤端到他面前。看墨宸眉头紧锁也没多言语。 “得水。” “在。” “明日你启程去趟边关,把大师傅的骨灰送去他的家乡。若是能与他的妻儿埋在一处,那自然是好的。若找不到,就把他带回京城,埋在老夫人的附近,日后也好方便我们祭拜。” “我这就去准备。”余得水抱拳退出了书房。 这几日,墨宸频繁的往返宫里,今天又发生了这档子事。看墨宸此时的状况自己也不方便问他什么,不过墨宸一向有主见,自己信得过他。 柳依梦魇,下意识的去摸右手腕上的黑曜石手串,却摸了空。她急的睁开眼睛,以为只是个梦而已,抬起手腕才发现,手腕上空空如也。 她仔细的回想着,自己骑在墙头时,手串还是在的,有可能是自己翻墙时掉落了。若掉在院内还好说,若是掉到院外... ... 夜虽深,却阻止不了她此时急切的心情,想着想着便翻身下了床。 门刚一打开,就看到了立在门口的墨宸。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站在这的,吓得柳依一个激灵,后退了两步。 “你是再找它吗?”墨宸进了门,反手关上。他的声音低沉的很,在深夜里如鬼魅般飘入柳依的耳中。 柳依抬头看到那条黑曜石手串,正挂在墨宸的指尖上。她翘起脚尖急着去够,墨宸却把它举得更高。 “它对你很重要吗?” 柳依忙点点头。 “那你求我。”那声音带着几分挑逗。 “墨将军,求求你把它还给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逃跑了。” “很好。那你吻我,我就把它还给你。” 墨宸定定的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渗人的笑意。 柳依被他的话惊住了,去够手串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委屈的泪水如泉涌般,她憋着哽咽不让自己哭出声。 “墨... ...墨将军,我求求你... ...把它还给我,我保证... ...我真的保证以后再也不逃跑了。” “不肯吗?”墨宸似乎有些失望,假意要把它放回怀里。 柳依迟疑片刻,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她踮起脚尖在墨宸的腮边轻吻了一下。 墨宸邪魅一笑,眼里充满了蔑视。只见那手串瞬间从他的指尖滑落掉在地上。柳依忙跪下身去捡,墨宸却把它踩在了脚下。 柳依仰头看向他,眼里充满了祈求。 墨宸缓缓蹲下身,掐住柳依的下巴,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狠狠的吻了上去。 柳依只觉嘴唇一阵刺痛,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化开,墨宸一定很恨她。 墨宸起身离开时只丢下一句,“你是我的妻子,心里不该想着别人。” 柳依心中一惊,难道墨宸恨自己是因为嗣法师兄吗?他是怎么会知道的? 红霞,一定是红霞。 第13章 第 13 章 墨宸泡在冰冷的水里,他刚刚竟对柳依有了**。他庆幸那晚过于君子的自己,没让祸事酿成。 他将头靠在浴桶的边缘,柳依是仇人之女,自己实在不该对她有什么异样的心思。 他抬起左臂置于眼前,小臂上密密麻麻的伤疤,每一条都与她有关。 在麻痹自己的那段时间里,自己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难过。 柳依即像一道明媚的光,给了自己希望。又像一条长满毒刺的藤蔓,缠在身上刺得他疼痛不已,折磨的他苦不堪言。 他手腕稍一用力,鲜红的血液滴入水中,像一朵花,绽放后便很快晕开了。 他第一次感到这么疼。 这晚他睡的并不好,他梦见自己躺在海边,潮水一次次漫过他裸露的脚踝。远处有人吹着不成调的曲子,他的身影被拉长,与另一道影子交叠成解不开的结。指尖触碰的是温柔的月光,唇间尝到的是融化的雪。海风吹过,连空气都变成了丝绸,裹住他呼之欲出的名字。 醒来时,被褥间湿了一片。 墨宸愣了半晌,他羞于想起昨晚的梦,可又有点留恋。他抬手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像是惩罚自己犯了大逆不道的罪。 一整天他都坐立难安,耳边一直盘旋着那句“是上面一个草字头,下面一个兔子的兔的菟。” 当他抬头时,从桌面到地上躺着过无数张写着“菟”字的纸张。此时笔下的“菟”字因最后一笔停顿的时间太久而晕开了。墨宸一阵心烦意乱,抬手将沾满墨的笔摔了出去,溅了一地墨花。 柳依没有去用晚膳。 墨宸明知道自己不该再去接近她,可还是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她的院子。 推开房门,柳依正坐在桌旁发呆。看到墨宸进来,柳依如同林中毫无不自保之力的幼仔嗅到了野兽的气息,本能的、畏惧的站起身。 刚往后退了两步,就被墨宸上前一步擒住了腰。 “你躲我?” “你我是皇上赐婚。你也是我明媒正娶, 八抬大轿抬回来的妻子。” “是你有阴谋才强娶的我,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柳依眼睛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人,由于害怕声音小的不能再小。 墨宸想起那个梦,擒着她往榻上拖。柳依挣扎着要逃,中无意中打了墨宸一巴掌。 那一巴掌下去,墨宸被打得偏过了头。柳依也被吓到了,赶忙收起手,眼里写满了惊慌。可掌心里的酥麻感,却提醒着她刚刚做了什么。 这一巴掌打醒了墨宸,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墨宸舔了下嘴角,伸手擒住柳依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看向自己,低声道:“我不要你死,我要将你留在身边折磨一辈子,以解我丧母之痛。” 墨宸的话句句恨意滔天。 柳依被他的恨意镇住了,丧母之痛是什么意思? 墨宸起身去了祠堂,在母亲的牌位前跪了一夜。 大婚夜那晚,他没打算留着柳依,他连毒药都准备好了。在他们喝合卺酒时,将毒药偷偷放进柳依的杯子。他要看到柳员外白发人送黑发人,也让他尝尝至亲分离的感觉。 可他没想到红盖头下的是阿菟,那是他派人寻找了几次都没找到的人。上天给他出了道难题,让他不知该如何抉择。 几日前,柳依发了热。他故意不让人请大夫,就想着让她自生自灭。没人知道他的内心有多纠结,他虽知不该如此,却也在心里无数次的祈祷希望她化险为夷。听到她退了热时,他的心无比轻松。 他打算让柳依以后都住在祠堂,即安抚了母亲的在天之灵,也满足了自己留住阿菟的私心。 墨宸走后,柳依双手抱膝哭了一夜。她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做上天无门,入地无路。 天亮后,来了个她不认识的婢女,手里端着衣物。自己连着两日没见到绿萍,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绿萍可还好?”柳依关切的问。 “打的挺重,没个十天半个月应该是不能来伺候您。” 柳依心里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她没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婢女帮她换好衣服后,说:“将军说了从今日起不许您穿再艳丽的衣裙,也不许戴华丽的发饰。” 柳依看了看身上的衣裙,除了不是孝服,与其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婢女拿了根素簪插在了她头上,柳依伸手摘了下来,置于眼前看了看,是根银质的牡丹。 她顺手将发簪递给婢女说:“换些银两,给绿萍买些补品吃。” 那婢女急忙跪下,说:“奴婢不敢。” 柳依也没再为难她,只是将发簪放在了梳妆台上。 戴与不戴能有什么区别,女为悦己者容,这里没有她喜欢的人。 “夫人,您梳妆好了吗?将军在祠堂等您呢。”外面的婢女催促到。 墨宸在祠堂前看了柳依,她的眼睛肿着,看上去也没什么精神,应该是昨夜没休息好。 “柳依,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用兵权换与你的赐婚么。现在我就告诉你是为什么。” “十年前,我和我娘为了躲避家乡的疫情,来到京城投奔亲戚。可我娘却惨死在你家的马车之下。一时之间我成了孤儿,柳府的管家王全,将我安置在客栈,并给了我十两银子,说是十日后会来找我。我左等右等也不见他来,后来我才幡然醒悟,自己竟是被他诓骗了,他不过是想用十两银子打发我罢了。” “我计划过要杀你爹,但是快得手时,被你发现了。我恨你,要不是你,我早就杀了你爹为我娘报仇了。” “机缘巧合下,我躲进军营养精蓄锐,就是为了今日来报仇的。” 柳依听着越发的不对,看向墨宸,说:“难道你是无名婶婶的儿子?” “放肆,我娘有名有姓的,才不是你口中的什么无名婶婶。” 柳依向那牌位看去,上面写着“慈母沈婉清之位”。 “墨瑾瑜你听我说,这件事我是知道的。这里边有误会... ...” “我是不会听你的任何狡辩的,你们柳家人最会骗人了,我是不会再上当的。你就跪在这里,替你爹赎罪吧。” 墨宸没再给柳依说话的机会,转身出了院子,对着有福说:“以后夫人就住在祠堂里,一日三餐让下人放在门口。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她走出祠堂半步。” 白天柳依就跪在祠堂里,晚上睡在祠堂一旁的柴房里。一日三餐不是馒头咸菜就是咸菜馒头。 不过柳依还算过得舒心,至少没有墨宸神出鬼没的出现。但他们之间的误会太深了,她要找机会解开它。 几日后,红霞来到祠堂。虽然将军说不让外人进入,可红霞是姨娘,管家有福拿她也没办法。 红霞穿的极为奢侈,珠翠满头,给人一种久贫乍富的感觉。她的这一身行头都是那晚用柳依的秘密换来的。 她在院子里转了圈,然后看向穿着素净的柳依。 “唉,没想到啊!” “有朝一日,我红霞也能压你柳大小姐一头。” 柳依看了她一眼,没言语。只看她的穿戴还有对自己说话的态度就知道什么叫卖友求荣。 红霞那日做完包子就躲在正厅门外,以便将军吃的高兴好召见她。可没想到自己押错了宝,在窗外看到了墨宸掐住柳依脖子时,她吓坏了。 墨宸那愤恨的眼神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 墨宸不爱柳依!? 她甚至有些小开心。她还没去找墨宸邀功,墨宸就亲自上门去找自己了。她还真是有问必答,句句有回应,才拥有了现在穿不完的漂亮衣裳和珠宝。 墨宸正在书房内看书,下人通报道,“将军,余副将回来。” 他抬起头就看见余得水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 “怎么样?” “嗯,还算顺利。找到了大师傅妻子和孩子的坟,将他们葬在了一起。我还给那村的村长留了些银两,拜托他定期去打理。” 墨宸点点头表示赞同。 书房的们突然被撞开,一个下人被踹飞了进来。紧接着进来是御林军的头领张烨。 墨宸上前拱了拱手说:“张头领,这是何意?” “墨宸,你暗通边关,有谋反之意。” “你放屁!”余得水拍案而起。 御林军将腰间佩刀拔出一半,发出“噌啷”一声。 书房中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墨宸拍拍余得水的肩膀以示安慰。 “那张头领想怎么样?” “那就委屈墨将军和我们走一趟了。” 大牢内,灯光昏暗,浓郁的血腥味熏得人作呕。 狱卒提着油灯走过,照到墙上斑驳的血迹。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草,几具瘦骨嶙峋的尸体横陈其上,覆着破席。 窗外月光惨淡,映着墙上的荆棘网,仿佛飞鸟也难逃此间。 转角处传来一阵笑声。灯光一闪,一个身影出现在墨宸眼前。有人抬来张太师椅,李松仁坐在了他面前。 墨宸看向他,拱了拱手说:“张头领今日突然闯入我的府内,说我暗通边关,有谋反之意。” “他还说有证明我造反的证据。难不成李大人您就是证据吗?” 李松仁不屑的看了墨宸一眼,“哼。我李某人掌管六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说你造反,你就是造反。我说你通敌,你就是通敌。” “我也不过是有个虚职,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李大人,还望李大人告知。” “你一将死之人,既然你想知道,我也不怕将实情告诉于你。” “吴勇乃是我的干儿子,你竟然杀死了他。” “吴勇他攻城后不善待百姓,杀烧抢夺,难道不该死吗?” “他死事小,可你却破坏了我的大事。”李松仁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先帝过于仁慈,根本就不配做皇帝。我本想逼宫,立个傀儡皇上自己掌控大权。可你却在关键时刻杀了吴勇,让我失去了外援。” “还好连老天都在帮我,先帝突得重疾离世,小皇帝登基,大权依旧是落在我的手里。现在的皇上唯唯诺诺,跟个傀儡无异。” “张烨你去置办一些好酒好菜,让墨将军今晚就上路。”李松仁转身离去,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墨宸。 墨宸看着眼前丰盛的饭菜,从腰间里掏出些银两放在狱卒的手中,说:“麻烦大哥帮我通报一下张头领。就说我有让他升官的妙计。” 那狱卒掂了掂手中的银两出去了,没一会儿张烨走了进来。 “听说你有让我升官的妙计,如若想骗我,我定要你死前吃顿苦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墨宸看向张烨。 “今晚,你就这么把我弄死,李松仁是帮他的干儿子报了仇。你呢,你得到什么?” “你甘心一辈子都被李松仁像条狗一样,呼来喝去的吗?难道你就甘心一直活在他的淫威之下?” 墨宸的话直击张烨心坎。多年来李松仁对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他早已心生怨恨。只是他位高权重,自己畏惧他而不敢反抗。 “那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办?” “欲加之罪何患无穷。你何不把我送到皇上面前,也算是立了一功。” 张烨眯起眼睛,看向墨宸。似乎不是很相信他说的话。 墨宸又道,“即便不升官,至少也让皇上看到了你的忠心。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总有。” 张烨没说话,转身走了。 第二天墨宸被带进宫,他也不知道张烨是怎么说服李松仁的。 墨宸被押进了御花园,德明帝就坐在不远处。 “李爱卿,你这么急着见朕所谓何事?” “臣暗中查到,墨宸他偷偷潜回边关,调兵遣将,大有造反之心。臣特将他抓来请皇上定夺。” 李松仁真的很猖狂,见了德明帝连跪礼都不行。 “那依李爱卿所见,该怎么处置他呢。” “将墨宸处死,头颅挂在城门上以儆效尤。” “好,就按李爱卿说的办。” 李松仁看向墨宸,脸上浮起了起轻蔑的笑容,“来人将墨宸拉出去砍了。” 李松仁还没应过来,就被一旁的“太监”按住了。 他毕竟是一介武将,条件反射般的奋力反抗,却没挣脱那“太监”的压制。 一个小太监不该有这么大的力气,李松仁抬头看向德明帝,瞬间知道自己中了计。 “张烨你这个蠢货,还不快保护我。”李松仁急得破口大骂。 这突来的状况,让张烨一瞬间懵住了。 “张头领还不护驾,待到何时?”墨宸对着一旁的张烨喊道。 张烨顿了顿,也看请了局势,抽出腰间佩刀,将李松仁一刀贯穿。 墨宸看着李松仁倒在血泊里,他既有开疆扩土的辉煌,又有功高盖主的悲剧。 李松仁到死都不知道,想要他命的从来都不是德明帝,而是他自己的野心。 第14章 第 14 章 街上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酒楼的包间里,墨宸与赵治廷相对而坐,气氛略显尴尬。 “墨将军果然好计谋,不费一兵一卒,只是派人去了趟边关,就轻松的除掉了李松仁,帮皇上解决了心腹大患。” “赵大人误会了,这并非在下的计谋。在下的确是派人去了趟边关,但那是为了将我义父的骨灰送回他的故乡与已故妻儿团聚。” “在下被李松仁陷害入狱,赵大人也是有目共睹的。是皇上明察秋毫,才让在下不仅捡回一条命,还目睹了天子的杀伐果断。” 赵治廷没言语,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显然是不相信对方的说辞。 墨宸瞄了他一眼,将杯中就一饮而尽。 “家中还有夫人挂心,在下就失陪了。” 墨宸的背影渐行渐远,舞倾城闪身来到赵治廷面前。 “是我小瞧了他。这人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就不应再留在这世上了。”赵治廷微眯着眼睛。 “这墨将军也太过谨小慎微了。” “他这不是谨小慎微,是狡猾至极。” “只要他没有把柄捏在别人手里,就没人能逼他就范。” “他那用兵权换来的妻子怎么样了?” “还被他关在祠堂。” “真是奇怪。再去查查柳家,一定是我们遗漏了什么。” 墨宸出了酒楼,买了只烧鸡和一坛上好的花雕。回府后,在屋顶找到了余得水。 他掰了个鸡腿扔给余得水,“怎么还生气呢?” 余得水接过鸡腿没好气的说:“我怎么敢生你墨将军的气。” 墨宸将酒坛打开灌了两口,又递给余得水,“这府里府外的都是李松仁和赵治廷的眼线。你越表现的着急,这件事就越真实。” “还有咱们的那位小皇帝,可不是好相与的。” “我至今想不明白,怎么我去了一趟边关,李松仁就送了命。” “吴勇是他的干儿子,不过说白了就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 “我杀了吴勇误了他的大事,他早就对我恨意已深。本打算在我第一次面圣时就置我于死地。只皇上中途改了主意,没这么做,还给了我一个虚职。他甚是不满,但也没将我放在眼里。” “前几天我频繁出入皇宫,就是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是怕皇上重用我,所以想尽快的除掉我,可又没什么罪名。恰巧我又派你去了边关,他刚好抓住这个机会污蔑我然后除掉我。” “如果他没上当呢,你又当如何?”余得水问到。 “李松仁一介武夫,行军打仗他很在行。但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结党营私不却一窍不通。” “他娇纵跋扈,仗着自己大权在握,把朝里的人得罪个遍。” “大家都想看他的笑话,就算有人看出端倪也不会帮他。” “权利虽诱人,但若不加以节制,终将有自食其果的一天。”墨宸有些感慨。 余得水灌了口酒说:“权利如刀,握得紧不如用的巧。”又道,“你立了功,打算以后怎么办?” “我要是想立功就不会用这个法子了。” “皇上根本就没想给我加官进爵,我只能做成顺手推舟的样子。” “咱们在朝堂上没什么背景,李松仁虽然倒了,但大权还握在其他权臣的手里。得道皇上的青睐只会给自己树敌。” “况且我对功名利禄并不感兴趣,我打算明日上朝和皇上提卸任的事。他若答应了,以后你可就要和我回乡下养老了。” 余得水与他相视一笑。 这一夜两人坐在屋顶把酒畅饮,冰释前嫌。 大殿上,文武大臣各列一边,德明帝稳坐在皇位上。 李召依旧嚣张跋扈,不把年少的帝王放在眼里。 墨宸立在一旁不禁在心中嘀咕,难怪昨日捕杀了李松仁后要封锁消息,原来这小皇上是要“趁热打铁”。 “见过吾皇。”李召只是拱了拱手。 “臣年少时四处征战,患有腿疾,不便行跪拜之礼。” “李卿为我大隆,立下汗马功劳。功不可没,从即日起朕特设李卿,此生都不用对朕行跪拜之礼。” “谢皇上。”李召得意至极,又是随便一抱拳。 满朝文武大臣,都听懂了德明帝的意思,唯有李召没有听出这弦外之音。他与他的叔父如出一辙,嚣张跋扈,且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对谁都是恶语相向,所以也没人提醒他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皇上,此次急着召臣进宫所为何事?” 他又看了看四周说:“今日朝堂上怎么没见我叔父禁军统领。” 朝堂上一片寂静。 “众卿可知李卿的叔父何在?” 臣子们瞬间低下头前后左右的窃窃私语。 只听赵治廷,哼笑了声,说:“李大人,进城前没有看到城墙上挂的人头吗?” “姓赵的,你什么意思?”李召有了些怒意,他们叔侄俩一向不把赵治廷放在眼里。 “你若不信,大可问问这朝堂上的其他臣子们。” 李召看向两边的人,虽然没人言语,但跟他对上眼神的人无不点头。 他反应极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请皇上饶命。请皇上饶命。” “哈哈哈,李卿的腿好了?”德明帝的话问得讽刺。 “好了,好了。” “好了,就好。去把你叔父带回去好好安葬了吧。” “谢皇上,谢皇上。” 李召踉跄起身向殿外走去,且越走越快。 德明帝伸手接过张公公递过来的弓箭,左手握弓,右手将一支羽箭熟练的搭在弦上。待瞄准前方的人后,用力拉满弓弦,轻轻一放,羽箭飞射而出,郑重“靶心”。 李召倒在群臣的视线里。 满朝文武相互看了看,纷纷跪地,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墨宸看向皇位上的少年,在这场权利的较量中,尽管他年纪不大,却知道怎么迎合人心,怎样规避风险。 他看似什么也没做,但好像又什么都做了。德明帝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铲除了朝中最大的威胁。狠狠的震慑了权臣,树立了皇权的威严。 这位少年君主正在逐渐蜕变成为一位成熟的政治家,而自己正是他手里的那把刀。 李松仁死的突然,却没人在意他的死因,大有兔死狗烹的意味。 权臣们还在跃跃欲试,德明帝也在暗中策划着。 他封了张烨为丞相,表面上好像是依附他,实则是想用他制衡赵治廷。 *** *** 中秋佳节,德明帝在皇家园林宴请群臣。 大臣们在张裴的引领下进了园林。 “大家先游览一下园林的景色,皇上一会儿就到。”张裴说完转身离去。 人群里不断传出赞叹声,不愧是皇家园林,磅礴大气。 进了园林后,墨宸才发现,德明帝只让他一个人带了家眷。他不但没给自己提卸任的机会,还让大家都知道了皇上对他青睐有加。 这时他才恍然大悟,自己不仅是德明帝手里锋利的矛,还是挡在他身前的盾。事已至此,早已没了回旋的余地。 墨宸看着眼前的朱墙黛瓦,碧绿竹林也失了兴致。 他负手走在汉白玉的拱桥之上,栏杆上的螭首衔着秋阳,影子投在青瓦桥面上,恍若龙鳞游走。 桥下湖水澄明如镜,忽有枫叶落入水中,涟漪荡满,惊得鱼群摆尾而过,搅碎满池云霞。 柳依跟在他身后,犹豫再三刚想开口,就被墨宸制止了。 “你今日若不想扫我的兴,就不要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柳依低下头没再言语,自从知道墨宸就是父亲寻找多年的那个男孩后,自己也就没那么讨厌他了,反倒多了些愧疚感。 柳依今日穿了条淡蓝色的抹胸长裙,裙头上是用蓝色线和粉色线相互交替绣着的宝相花,上面点缀着宝石和珍珠,裙身上也印着暗花。粉色的大袖衫将这一抹蓝包裹在其中。 这是几日前墨宸特意找裁缝师傅为她量身定制的。 在选衣料时,墨宸一眼就相中了这粉色衣料。看他的目光,让人觉得他对粉色格外执着。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桥,走上蜿蜒的小径。小径的一边种着枫树和银杏树,树叶红红黄黄,甚是好看。阳光透过层层树叶,将斑驳的光影投在石阶上。另一边是假山叠嶂,嶙峋的怪石上爬满青苔,缝隙里钻出几株野菊。 有风吹过,远处亭角悬着的角马随风晃动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惊起了屋顶蹲踞的脊兽,琉璃鸱吻在日光下泛出冷釉的光。 一声“皇上驾到。” 大家纷纷起身,给上面的人行礼。 “众爱卿免礼,今日是家宴,大家无需拘束。”德明帝大手一挥,坐了下来。 群臣归位,宴会开始。 随着音乐想起,舞姬旋转而至,她们各个面容姣好,舞姿婀娜。酒桌上觥筹交错,大臣们沉浸在享乐之中,只有德明帝冷眼观看着群臣们的言行举止。 柳依几次欲言又止,全程与墨宸没有交流。 音乐戛然而止,只听传来“灵台观小秦住持到。” 小秦住持! 柳依寻声看去,只见一位身着蓝色道袍的道士走到了德明帝的身旁。 “墨夫人,听说你从小在灵台观长大,对小秦住持应该不陌生吧。”德明帝说着看向柳依。 柳依缓缓站起身,看着昔日的恋人,只是三个月未见,他清瘦了不少。 “墨夫人。”嗣法来到她面前拱了拱手,而后将一枝鸢尾花递到她面前,“来的匆忙,不知墨夫人是否还像从前那样喜欢鸢尾花。” 鸢尾花! 柳依想起几年前的那个夏天,两人走在折尺桥上。她毫无征兆的转身,让嗣法师兄来不及躲闪,竟撞了个满怀。那一撞芳菲满天,撞开了两个情窦初开少年的心扉。一个面如玉盘身玉树,一个豆蔻梢头二月初。 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暧昧的氛围骤然升起,嗣法师兄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柳依眨眨眼,想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四处瞟了眼,刚好看到盛开的鸢尾花随风摆动。福至心灵的说了句,“嗣法师兄,你看风中的鸢尾花像什么。” “额……像… …”嗣法一时语塞。 “像蝴蝶。”柳依抢着说,而后笑着转身跑开了。 嗣法看着柳依跑走的背影,憨憨的笑了,她的背影也好像风中翩翩起舞的蝴蝶。 墨宸用力攥着手中的酒杯,斜眼看了眼德明帝,这小皇上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而后起身揽着柳依的肩膀说:“夫人,小秦住持和你说话呢。” 柳依鼻子有些酸,憋住了眼泪。她有太多的话想要问眼前的人,只是今天地点不对,时机也不对。 她欠了欠身,说:“嗣法师兄可还好。” “托夫人的福,我在病榻上缠绵一月之久。最近觉得身体爽朗了不少,便被师父遣入宫中占卜星象。” 嗣法看向墨宸,微微一笑,说:“听说墨将军十月要出征,既是柳师妹的夫君,我定当加倍仔细。” “不管是谁出征,小秦住持都当加倍仔细,怎能因有我夫人这层关系就徇私呢。”他故意把“我夫人”这三个字念得很重。 “不过还是要多谢小秦住持。”虽然他极不情愿说这个“谢”字。 第16章 第 16 章 第二日一早,红霞带着个婢女出门。 红姨娘一向穿着华丽,讲排场,下人们早就习以为常。只是今天只带了一个婢女,且这个婢女脸上戴着面纱,管家有福虽看了出端倪,但也不敢阻拦。 这事儿可是有些棘手,将军此时不在府,红姨娘又咄咄逼人。 有福给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神,那人向祠堂的方向跑去。他又故意拖了红霞一会儿,直到那下人跑回来对着他点点头,才将她们放行。 跨过门槛儿时,柳依的心狂跳不止。这管家果然心思细腻。还好自己棋高一着,临行前和绿萍换了衣裳,让她替自己跪在祠堂。 如果没有昨晚的事,自己可能还在执着于想把真相讲给墨宸听,并获得他的谅解。 可昨晚的他... ...只是想想就让柳依觉得浑身发抖。其实她可以接受他们各自生活在各自的院子里老死不相往来,相安无事的过完此生。 墨宸可以是冷漠的,也可以是阴晴不定的,但就是不能像昨天那样疯狂。 出了将军府两人拐进一个胡同。 “我帮你出了府,答应我的事可不要忘记。”红霞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柳依点点头,看着红霞离去的背影,她雇了马车直奔灵台观。 今日庙门大开,陆陆续续有香客来上香。 柳依独自一人走向那条曾经走过无数遍的小路,她的裙角刮过路边的野草,碰掉了草叶上的晨露。她走进亭子,那里早已物是人非。站在折尺桥上,一池残荷偶有蜻蜓飞过,早已没了昨日的美好与生机。干枯的莲叶微动,冒出一串泡泡,一条金色的鲤鱼从莲叶下摆着尾巴游出来,略显得形单影只。 走下折尺桥,四处寻找,早就过了花期的鸢尾花,哪还有踪迹。失望之余她还依稀记得那年也是这条小路,她毫无征兆的转身让嗣法师兄来不及躲闪,竟撞了个满怀。这一撞芳菲满天,撞开了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的心扉。一个面如玉盘身玉树,一个豆蔻梢头二月初。四目相对,一时无语。暧昧的氛围骤然升起,嗣法师兄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柳依眨眨眼,想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四处瞟了眼,刚好看到盛开的鸢尾花随风摆动。福至心灵的说了句,“嗣法师兄,你看风中的鸢尾花像什么。” “额……像… …”嗣法一时语塞。 “像蝴蝶。”柳依抢着说,而后笑着转身跑开了。 嗣法看着柳依跑走的背影,憨憨的笑了,她的背影也好像风中翩翩起舞的蝴蝶。 柳依不自觉地笑了,腮边却有泪流过。 那时的他们好开心啊! 嗣法一路尾随着她来到这里,自打柳依一进庙门自己就看到了她。只是柳依一路沉浸在回忆里,根本没察觉到。 嗣法止步在亭中,看着折尺桥上的柳依。一袭淡绿色的衣裙包裹着曼妙的身姿,站在风中衣袂翻飞。在这破败的秋景中,那一抹淡绿,带着点微弱的生机。 恍惚中他看到那人转身怀中抱着一束鸢尾花,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叫了一声嗣法师兄。 “嗣法师兄”四个字就像一个魔咒,把他冰封的心瞬间融为一汪春水。 “依…… ” 他刚伸出手,又蜷曲着手指收了回来。 他又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敲敲打打的迎亲队伍。轿帘被风吹起时,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容。 嗣法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清了清嗓子说:“墨夫人。” “烧香祈愿在前殿,这里是我灵台观的禁地,生人勿入。” 柳依闻声转过头。 嗣法师兄的冷言冷语,让她的心像是被谁抓了一把。 “嗣法师兄... ....” 嗣法打断她,说:“柳师妹既已经嫁作他人妇,还是唤我小秦住持吧,以免被他人误会。” 柳依本想告诉他,自己来找过他好多次,但都被拒之门外。可嗣法师兄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柳依愣在原地,她想起了秦住持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和墨将军是皇上赐婚。不管是为了你的家人还是他的前途,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柳依无奈一笑,算了,就算解释清楚了又能怎样,木已成舟,前缘难再续。不如就这样让他恨着自己吧,也许还能让他心里更舒服些。 便欠了欠身子说:“恭喜嗣法师兄喜升住持。因家中事务繁忙,错过了小秦道长的喜升仪式,还请小秦道长见谅,等您升方丈时,我一定到场,还会多填些香油钱。” 嗣法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楚楚可怜的女人,其实心肠硬的很。不禁想起在自己病入膏肓时曾让红霞代话,离世前只想再见她一面。可她的回话却是,已为人妻不便相见。如今又跑到这里阴阳怪气,句句都像一把尖刀,且刀刀都扎在嗣法那毫无生气的心上。 他想质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人逐渐走近,嗣法看清了她苍白的脸庞和微黑的眼圈,虽施了粉,仍清晰可见。若不是用了胭脂,那脸色想必憔悴非常。 心中一软,竟问了句,“你过的还好吗?” 柳依哼笑着说:“我如今贵为将军夫人,怎会过的不好。” 嗣法只觉自己问得多此一举,转而变了脸色。 “看墨夫人的穿戴,还不如红霞一个妾氏穿的奢华。想必是在三清祖师面前失了信,遭到了反噬。” “是呀。果然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小秦住持的法眼,我柳依贪恋权贵,伤了小秦住持的心,确实该遭天谴。” 嗣法心中一阵恨意涌动。 “前几日听闻小秦住持缠绵病榻一月有余,作为昔日同门理应关心一下。” “我确实是大病了一场,但与夫人无关。” “无关就好。” 柳依婆娑着手腕上的珠串,又看了看四周的景物,还真是有些讽刺。此情此景正应了那句在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那不如就对这段感情做个了结吧。 “我今日来是还小秦住持东西的,从此以后我们就山水不相逢了。” 只见柳依用手将那手串用力向两边一拉,珠子争先恐后的落下。掉到地上又弹起来有在地上打滚,有的滚到嗣法脚边。 看着那簌簌落下的珠子,那是他想要送给柳依的黑曜石手串,只记得当时放在了枕边,后来就怎么都寻不见。它是怎么到柳依手上的?他刚想说些什么,柳依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柳依转身瞬间泪崩,嗣法师兄也见过了,她不知道下一站该去哪。她不敢回柳府,怕连累爹娘。她脑袋一片空白机械的走着。以前她是快乐的小鸟,在他爹的庇护下,自由自在飞翔。现在她像只丧家野犬,无家可归。只觉得喉咙一阵腥咸呕出一口血来,失去知觉的瞬间,她只觉自己跌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心跳…… 那心跳好熟悉……是……是面具大哥? * * * * * * 梁大夫眉头紧锁,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弄得墨宸也很紧张。许久后梁大夫才舒了口气站起身。 “墨将军,夫人这是急火攻心啊。” “不瞒您说,夫人小时候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柳夫人年轻时身子虚弱嫁给柳员外后多年无子。” “开始时柳员带着柳夫人四处求医,辗转几年没什么结果。后来他自学药理,研制各种药丸,没想到还真让他成功了。没多久柳夫人便有了身孕。” “只是夫人是早产儿,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可以说是从小就是被药泡大的。五、六岁时便送去了道观,一直养到和您成亲前才接回来。” 梁大夫回头看了眼榻上的人,说: “若是其他人在我手里诊治,三、五副药保证药到病除。只是夫人这身子骨过于虚弱... ...” 他又想了片刻说:“我先给她抓五副药,如果有起色,你再派人找我。如果不见起色,您不如去请您的岳丈大人,他对夫人的身体状况最为了解,莫要耽误了夫人的病情。” 看着梁大夫离去,墨宸坐在了塌边,伸手轻抚了下柳依的脸庞。她的面容红润微微发热。他对自己昨晚的不理智深感愧疚。 “阿菟,你要快些好起来。”说着又抬手将她的碎发向耳边掖了掖。 榻上的人张了张嘴,像是在说些什么,墨宸向她凑近了些。 “面具大哥别走... ...” 墨宸的心一颤,没想到她还记得面具大哥。 “那你快点好起来,面具大哥带你去河边烤鱼,去山上抓野兔,好不好?” 柳依微微动了动头。 墨宸陪了柳依一夜,天亮时才离开。 有福在院中看到了墨宸赶忙跟了过去,“将军,红姨娘昨夜一夜未归。要不要派人... ...” 话还没说完,就被墨宸挥手制止了。 “不用管她,她若回来了,就把她看在西院不许出来,若没回来那就随她去吧。” 书房里,婢女换了一炉新香。 墨宸从书柜上拿出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有一张面具和一串珠花。他拿出那珠花看了又看,也许是在盒子里装久了,珠花也染上了檀木的味道。 他回忆着与阿菟的两次相遇,每次都是他去祭拜母亲时,发现那里有人去过。当他追过去的时候,每次遇到的也都是阿菟。为什么当时自己就没发现事情过于巧合呢。如果当时能够及时止损,也不会给自己放置在这么尴尬的位置。 门被打开,余得水端了碗参汤走过来,“你这是一夜未睡吧。”他看了看桌上的东西,说:“你这是... ...” 柳依醒后就躺在那里直直的望着屋顶,绿萍和她说话她也不理。 她回忆着嗣法师兄的一颦一笑,还有一招一式的教她练习剑法,有时她会故意耍赖靠在他怀里,嗣法师兄瞬间就红了脸颊。他们会去后山的湖里摘莲蓬,她还会偷秦住持的茶泡给他喝。 晨起看日出,傍晚看夕阳,往昔的美好都被嗣法师兄的一句“墨夫人”打碎了。 误会就像一把钝刀,每次解释都像刀刃在愈合的伤疤上磨出新的伤口。明明近在迟尺,却像隔着条银河,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墨宸不发话,她一辈子就只能困在这个牢笼里。果然相见不如怀念,如果她不去见嗣法师兄,那他还会是自己熬下去的念想。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自己就这么不吃不喝,要几天才能死掉。死前能不能再见见爹娘。 墨宸来看柳依时,绿萍正端着粥碗站在床边。 “你醒了。” 墨宸接过粥碗坐到榻边,舀了一勺粥,勺底在碗沿上荡了荡,又吹了吹,才递到柳依嘴边。 柳依没看他,将头歪向床里。 墨宸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前天夜里是我失态了,以后不会再强迫你。”墨宸的语气里带着自责。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声呼吸都重如千斤,压得人喘不过气。 “待你病好后,我放你离开。” 墨宸的话像一道利刃,划破长空。 柳依转头看向他,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17章 第 17 章 去往灵台观的途中有一个四角凉亭,因年久失修朱红色的柱子早已泛白掉皮。 红霞坐在其中,她还在犹豫是回灵台观还是回将军府。前天夜里,柳依找到她,说答应她提出的条件,离开墨宸离开将军府。她心里乐开了花。事不宜迟,昨天一早她让柳依打扮成婢女的模样戴上面纱,由她带出了府。 早上刚送出府,她还没来得及开心呢,晌午就被墨宸抱了回来。听说还吐了血,自己为此挨了墨宸一耳光。想到此处她摸了摸面颊,隐隐的还有些疼。自己也是任性,挨了打一赌气就跑回了自己家。 破败不堪的院子,永远都晾不干的被子,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这里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其实出了将军府她就后悔了,她知道是自己入戏太深,墨宸根本就不喜欢她,怎么可能会来找她。就连如今的荣华富贵都是她出卖柳依的**换来的。 她急的在亭子里走来走去,柳依是死是活与她无关,只是那真金白银她要怎么弄出来。 “呦,这不是红姨娘吗?” 红霞闻声看去。 一个妖娆的女人向她走来,红色的诃子裙配着红色的大袖衫,上面配着精致的绣花显眼的很。 “我认得你,你是经常和墨宸在书房私会的那个舞姬。”红霞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轻视。 “红姨娘,这东西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我虽然叫舞倾城但我可不是什么舞姬。”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红霞并不想理她。 舞倾城看了看她的脸颊,那指印还清晰可见,“这墨将军下手还真是狠。” 她的话说到了红霞的痛处,红霞心怀不满便要离开,舞倾城却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要柳依写给墨宸的信。” 红霞内心咯噔一声,瞪向舞倾城的目光也没那么强烈了,“什么信?我不知道。” “要不是柳依,你也不会挨打吧。我可以帮你报仇。” 红霞摸了摸被打的脸颊,自己与眼前的女子毫无交集,她怎么会好心帮助自己呢。再说了她私自扣下信件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不知道啊,没关系。”舞倾城不疾不徐的从头上摘下一根金簪,随手一甩,那金簪划过红霞的耳边扎进了她身后的柱子里。 红霞下意识的摸了下耳朵,还好耳朵还在。她顾不得看那金簪,带着颤说:“那... ...那我有什么好处?” “红姨娘果然识时务。”舞倾城从袖中拿出一份房契。 “三天后还是在这里,你把信给我,我把房契给你。” “现在你有了宅子,又有卖友求荣在墨宸那得来的金银。只要生活不过于奢侈,你能活得很好。” 舞倾城轻蔑一笑,转身离去。 看着那背影远去,红霞赶忙走到那柱子旁,她用手拨了拨那金簪,纹丝没动。她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锁骨处,她的身体可没这柱子结实。要是这金簪扎在自己身上... ...她赶紧摇摇头不敢想象。虽然知道那信的内容很重要,但她的命更重要。 * * * * * * 夜里柳依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闻到一股烧鸡的味道。她咽了咽口水,吧嗒了两下嘴,又向那香味靠近了些,想刚张嘴去咬,却发现咬了个空。她在梦里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定是前段时间馒头咸菜吃多了才会梦到烧鸡。就没再追着那香味跑。她翻了个身,面朝里睡去。 没一会儿,那香味又飘了过来,感觉那油汪汪的鸡皮都快贴到她鼻子上了。柳依下意识的伸舌头舔了舔,咸咸的香香的,这也太真实了。 她又一口咬过去,又是咬了个空。她有些生气,心想明天一定要让绿萍去给她弄个烧鸡来。 只是那香味一直盘旋在鼻尖,她不得不从梦中醒来。 柳依缓缓睁开眼睛,面前果真飘着个大烧鸡,不过这烧鸡怎么是悬在空中的吓得她刚要喊,就听旁边有人说:“嘘,是我。” 柳依慢慢将头转过去,看到地上的人,开心的溢于言表。 “面具大哥!” 她一直以为那天是自己的幻觉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能看到将军府以外的人,她真的很开心。 柳依起身来到桌旁,扯了个鸡腿吃了起来。 墨宸看着眼前的人,梁大夫似乎对自己的医术过于谦卑了。五副药还没吃完,柳依虽面色不佳,但胃口还真是不错。 “面具大哥,这么久你都去哪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柳依吮了吮手指看向他。 “我... ...我没事就... ...就行走江湖。”墨宸绞尽脑汁想了这么个理由。 “昨天我去灵台观上香,刚好看到墨将军抱着你急匆匆的往外走,你当时应该是晕倒了,我就尾随着他来到了这儿。” “嘻嘻,我迷迷糊糊时,还以为是你抱我回来的呢。”柳依笑的有些害羞。 “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墨宸等着柳依的回答显然有些紧张。 正如他所料,柳依摇摇头,似乎手里的鸡腿也不香了。 “墨宸根本就不喜欢我,是为了报复我们家才娶我的。” “那... ...那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嗯,但他不肯听我解释。” “那你能讲给我听吗?” 柳依抬头看向他。 “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柳依摇摇头。 天快亮时,“面具大哥”才离开,并保证几天过后再来看她。 余得水在外面喝了一夜的酒,天亮时才回来。肚子饿的等不及吃早膳,便去厨房找吃的。 早晨的厨房很热闹,挑水的、煮粥的。张妈掀开竹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满满的一屉大馒头。她捡了一个装在盘里递给了余得水。 余得水端着盘子刚走出厨房,就看见绿萍端着刚熬好的药出了院子。他快步的跟上去,想打听打听柳依的病情。 谁知绿萍出了院子后就变的鬼鬼祟祟的,走到偏僻处看四下没人,将刚熬好的药汤偷偷倒掉了。 本就做贼心虚转头刚好看到余得水,吓得她丢掉手上的碗,跪在了地上。 “余副将饶命啊,是... ...是夫人让我这么做的。” 墨宸手持柳依的嫁妆清单,其中有一项写着药品。这时他才恍然,想起前几日柳员外拦下他时说的话,只是当时自己没放在心上。 什么样的症状吃什么样的药,入夏吃的,入秋吃的都一一对应着,事无巨细。 难怪昨晚他去找柳依时,虽然她没有以往那么精神,但也没像梁大夫说的那么糟糕,还以为是梁大夫太过谦卑妄自菲薄。原来是柳依藏有“灵丹妙药”。 他又回忆了下昨晚柳依说过的话,王安是因为被禁步府中,才没来得及去找自己。但这也只是柳依的一面之词,自己不能全信。不过他已经派人去查这件事了,想必很快就会知道真假。 墨宸没有拆穿她,白日里的柳依依旧病恹恹的,也不愿与他多说话。夜晚的柳依却是生龙活虎,与自己有着说不完的话。 铛铛铛 ,铛铛。 三长两短,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柳依掀开被一跃而起。她早就准备好了,只等面具大哥来找她。 门被打开,墨宸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墨绿的抹胸长裙配着黑色的对襟衫。原来不穿粉色的阿菟也会让人眼前一亮。 墨宸定了定神说:“怎么穿成这样?” “大侠晚上出去不都是穿夜行衣么,我又没有所以挑了一件深色的衣服,在晚上行动比较方便。”柳依用双手捂着嘴,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含羞一笑。 墨宸点点头,他都开始对面具大哥有些羡慕、嫉妒、恨了。自打柳依嫁进门,几乎就没对自己笑过。 余得水说的对,自己得找机会表明身份,以免日后没法收场。可他实在是太享受现在的这种相处方式了,他有些舍不得。 墨宸将柳依拦腰抱起,说了句“得罪了”。让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第一次相遇的场面。 墨宸双腿稍稍弯曲,然后猛地向上一跃,施展轻功飞上了屋顶上。柳依下意识的环住了他的脖子。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他们从一个屋顶跃到另一个屋顶。 柳依还是第一次从高空俯视地面,街市上灯火辉煌,人影攒动。她又向更远处望去,希望能看到柳府。 “面具大哥,你能带我回家去看我爹娘吗?” 墨宸的心一紧,正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听柳依说:“你别当真,我就是随便问问。”她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语气中却充满了失望。 这日,柳依无聊的把玩着桌上的茶盏,突然被人拍了下后背。 她转身看见面具大哥,颇感惊讶。 “明日我就要离开京城了,你不是一直都想去抓野兔么,我今天带你去。” 柳依闻言心情很是失落。 他们在山上寻了半天也没见野兔的影子,不过还好让他们抓到了一只山鸡。 墨宸在附近的池塘里,找了一片还算嫩的荷叶,也许是因为上次阿菟说“烤鱼上要是洒些盐巴就好了”,所以这次他带了调料来。洒过调料后,他把山鸡用荷叶包了起来,然后又将调成糊状的黄土均匀的涂在了荷叶上。 “面具大哥,这个鸡为什么要用黄土裹起来呀?”柳依好奇的问。 “这样可以锁住鸡肉的汁水和荷叶的清香,避免肉质干柴。只是现在时节不对,荷叶都枯了,味道可能没那么好。” 墨宸把包好的鸡,放在篝火上烤了许久。敲开硬壳后,蒸汽裹挟着肉香、荷香,扑面而来。 墨宸扯了个鸡腿递给柳依,鸡肉酥烂脱骨且浸透着鲜味。 晚上,柳依在花园里弹琴,墨宸寻着琴声找了过来。 “我竟不知道夫人的琴弹得这般好。” “出嫁前,我娘曾对我说,既已决定嫁你,就要把你当做丈夫去侍奉。她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若冷漠,我便主动些。你若热情,我便矜持些。” “虽然那时我心里有嗣法师兄,但也想好了要和你白头到老。我能接受我们各自生活在给自的院子里老死不相往来,相安无事的过完这一生。你可以是冷漠的,也可以是阴晴不定的。只是我没想到你第二天就带了红霞回来,我试着去握你的手,可是你甩开了。” “墨宸,不管你怎么报复我,无名婶婶都不会回来了。你不想听我解释,我也不再强求。和家人分离的痛苦我感受到了,我喜欢的嗣法师兄,如今也成了灵台观的住持,我们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你弹琴就是为了引我来说这些的吗?” “好,明日你来书房找我,我给你自由。”墨宸黯然转身离去。 柳依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痛快,总觉得幸福来的太快,有点不真实。 余得水从外面回来,看到书房的灯还亮,推开门果然墨宸坐在桌前,拿着那面具看了又看。 “你想好向她坦白了?” 墨宸点点头。 第19章 第 19 章 夜,浓得化不开。 本是个月明星稀的好夜,却被周遭的马蹄声与犬吠撕得粉碎。铜环猛击朱门的巨响震醒了柳府的安宁。 睡在门房的小厮睡眼惺忪,嘴里骂骂咧咧的来到门前。刚将门拉开一条门缝,便被一脚踹翻在地,雪亮的刀光一闪,呜咽声戛然而止,只剩鲜血汩汩的漫过青砖。 柳员外从睡梦中惊醒,屋外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叫。他匆匆披了件外袍推门而出,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色。张烨正带着官兵追杀家丁丫环,刀光闪过,鲜血溅上庭前的白海棠。 “张头领!”柳员外强压惊怒,拱了拱手,“这是为何?若有误会,大可明言,何必滥杀无辜?” 张烨一挥手,手下暂止杀戮,院中只余伤者的哀鸣。 他冷笑一声,“十年前,你带着疫病回京,却谎称旧疾复发。那场瘟疫死了多少人,你可还记得?多活这十年,已是便宜你了。” 柳员外心头一震。此事知情者皆是心腹,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张头领在说什么,老夫实在听不懂。” 张烨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在他面前徐徐展开,“这字迹,柳员外可认得?” 月光下,那清秀的字迹再熟悉不过,正是他女儿的笔迹。柳员外尚未回神,张烨已贴近他耳畔,声音冰冷如铁,“还有一事。墨将军,就是你找了十年的那个男孩。今夜,正是他命我来的。” 柳员外双眼圆睁,瞬间明白了一切。为何墨宸会以兵权换取赐婚,原来这不是荒唐,而是一场精心策划十年的复仇。 “有话要问,就在黄泉路上等着和墨将军说吧。” 话音未落,刀已穿透柳员外的胸膛。他望着女儿闺房的方向,最终倒在了血泊之中。 莲生躲在假山后的阴影里,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的战栗,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背,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弥漫。却远不及空气中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她透过假山缝隙,眼睁睁的看着老爷被一刀贯穿,夫人凄厉的哭声戛然断在一道雪亮的刀光下。 莲生心想,我不能死在这儿,我得快些去通知小姐。她本来是要去厨房给柳依拿点心的。 她趁着前院又一阵骚乱,像一只受惊的狸猫“噌”地从假山后窜出,沿着小径向柳依的院子狂奔 。 “追!那边还有一个。” 糟了被发现了,她大声喊了起来。 “小姐快跑!小姐快跑!” 柳依等了半晌也不见莲生回来,便出来寻她。刚走到院门,就看到一支箭射中她的后心。 “小姐快跑,是姑爷... ...”莲生话都没说完就倒在了血泊里。 看着莲生惨遭杀害,柳依甚至来不及弄清发生了什么,只凭着本能转身就逃。 不知是谁熄灭了廊下的灯笼,整座府邸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回廊九曲,假山层叠,白日里雅致的园林此刻却如同狰狞的巨兽,张牙舞爪地阻挡着她的去路。 她踉跄着从一扇久未开启的偏门挤了出去,不顾一切地朝着护城河的方向奔去。夜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裙裾不断绊住脚步,她一次次跌倒,又立刻爬起,掌心与膝盖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沉重的脚步声与喘息声几乎贴至耳畔。 “放箭!” 一声冷喝划破夜空。 “墨将军有令,格杀勿论!” 数支箭弩撕裂夜幕,挟着破空之声急袭而来! 柳依只觉肩胛处猛地一痛,箭矢的冲力几乎将她掀翻。她闷哼一声,牙关紧咬,借着这股力道向前踉跄几步,脚下却丝毫未停。鲜血顺着臂膀流淌,在身后滴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红线。 河岸就在眼前。 她用尽最后力气纵身跃下,冰冷的河水瞬间将她吞没。刺骨的寒意如千万根细针扎进伤口,河水疯狂地灌入口鼻,窒息感像巨手扼住咽喉。在逐渐模糊的意识里,一个念头如火花闪现,墨瑾瑜,我都为你死过一次了,难道还不够偿还么? 身体缓缓下沉,漆黑的水底仿佛没有尽头。水面上的光影越来越远,最后化作几缕颤抖的金线,终至完全消失。 *** *** 夕阳泛着血红色的光,几名受伤的士兵卷缩在沟壑中,呻吟声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墨宸在行军途中遭遇了伏击,幸得余得水拼死护持,他只受了些皮外伤。行程被迫中断,众人再此安营扎寨。对方招招致命,显然是冲着取他性命而来,自府中暗杀未果,到如今半路截杀,这般恨他入骨的,除朝中那几位老臣,恐无他人。 思绪翻涌间,他不由的想起阿菟。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朦胧间总见她的身影在梦中徘徊。 墨宸睡到翌日晌午方醒,才知昨夜余得水见他辗转难眠,特地在帐中点了安神香。帐帘轻启,余得水端来碗热粥,说:“瑾瑜,你若身体不适,不妨再歇息一日。” “胡闹。”墨宸接过粥碗,“本将军纵横沙场多年,岂会如此不堪?待将士们用过午饭,即刻拔营。” 他又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阿菟现在如何了?”他有些后悔,临行前没再去看她一眼。 话音未落,一名士兵仓皇闯入,说:“将军,有个道士闯营,直呼您的名讳!” “墨宸。你这个狗东西,给我滚出来!” 一声怒喝如惊雷炸响,帐帘被猛地掀开。一道青影疾步近前,未待众人反应,一记耳光已重重掴在墨宸脸上。 余得水当即拔剑,寒光乍现,却被墨宸抬手按住。他拭去唇角血丝,望向眼前怒发冲冠的道士,眼底暗流汹涌。 墨宸堪堪站稳,指腹擦过唇角,抬眼看向来人:“小秦住持这是何意?我此行未带家眷,若想见你师妹,自可去柳府中寻她。” “姓墨的!”秦嗣法目眦欲裂,“你还在装模作样!你离京那晚,柳家满门遭屠,全府二十一口,唯有柳依下落不明!今日更有人往宫中投了密信,白纸黑字写尽你与柳家的旧怨。你且说,是不是你做的?!” “胡说八道!”墨宸猛地攥紧拳,“前些日我在府中遇刺,还是柳依为我挡下一箭,我岂会恩将仇报?” “她身上有伤!?”秦嗣法心头一震。 墨宸却已一把推开他,踉跄着朝帐外冲去。余得水疾步上前拦住,说:“将军三思!此时无诏返京,正是中了他们的奸计啊!” 秦嗣法强压怒火,一把扣住墨宸手腕,说:“事已至此,不如先坐下来,从长计议。” *** ***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氤氲缭绕。 德明帝立于案前,正提笔为一幅画作题字。 “张裴,你来看看,”他并未抬头,笔尖稳健地落下,“朕近日这字,是否又精进了些?” 张裴闻声近前,垂首细观。画是前段时间众臣游园时的情景,青山逶迤,绿水蜿蜒,一树灿烂的金黄银杏下,立着一对璧人。男子玄衣如墨,女子粉裙似霞,在这秋意浓稠的景致中,格外夺目。他的目光移向一旁的题字,墨迹未干,其势却如龙蛇腾跃,上书“墨染斑斓叶,伊人醉意深”。 “皇上,这可是墨将军与墨夫人?” “嗯。”德明帝点点头,“他还真是给朕演了出好戏啊!” 德明帝拿起笔,又再那画卷上添了几笔墨色。 张裴知道皇上提的是那封密信。 “皇上前方来报”。一个卫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墨将军在行军途中遭遇截杀,伤亡不大,但墨将军本人受了伤。” “今日晌午,小秦住持也出现在了营地。” 德明帝停了笔,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墨宸不过是暗中助朕清除了几个奸佞之臣而已。” 他抬起眼,目光清冷,穿透那层缭绕的檀烟,直直看向虚空。 “看看,这让多少人坐不住了,人人自危。朝廷里这些位高权重之人,终日盘算的,无非是自己那点荣华富贵、身份地位,何曾将半分心思放在江山社稷的安危之上?” “墨宸手握重兵时,他们惧怕朕与他里应外合。便强逼朕将他召回京城。如今,他们见朕对墨宸多有信重,又唯恐朕借此培植羽翼,脱离他们的掌控。转头又恨不得朕立刻将他打发回边关去。” 德明帝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讥诮。 恰在此时,门外又有内侍低声禀报,“皇上,昨夜柳员外家,遭了灭门之祸,满门二十一口,除柳小姐跳入护城河生死未卜,无一活口。” 德明帝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查到是什么人所为了吗?” “回皇上,据闻柳小姐逃向护城河时,听得追兵口中呼喊,说是……是墨将军下令,不留活口。” “截杀,陷害……”德明帝轻轻放下笔,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那笑声里淬着寒意,“朕还没正式封墨宸什么像样的大官儿呢,就已经把他们吓成这副模样。 第22章 第 22 章 戌时 赵府 宴会厅中,觥筹交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缠绵悱恻的异域乐曲骤然响起,打破了宴会的喧嚣。 一群身着薄纱、身姿曼妙的舞娘如彩蝶般翩然跃上舞台,手中的上铃鼓随着节奏哗然作响,编织出一片清脆迷离的声网。 领头的舞娘尤为引人注目,她身段婀娜,舞姿轻盈似踏云而行。一个流畅的转身,她将上铃鼓高高抛向空中,金色的鼓身在灯下划出炫目的弧线,又被她稳稳接住。 回首间,眼波流转,那一举手一投足间透出的飘逸灵动,带着一种尖锐的熟悉感,瞬间刺穿了墨宸微醺的思绪。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他第二次见到阿菟。林间溪畔,篝火噼啪,自己为她烤着鲜美的河鱼,而她,眉眼弯弯,不仅为自己跳了这支舞,还讲述了关于这支舞古老而动人的传说。那时微风拂过她的发梢,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然而,紧接着忆起的,便是柳府一夜之间血流成河的惨讯,是阿菟下落不明的焦灼。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暗中搜寻了整整一年,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想到此处,墨宸心头一阵刺痛,猛地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试图浇灭那翻涌而上的无力与愧疚。 就在他放下酒杯,无意间抬眼的刹那,目光恰好撞上了台上那领舞女子的双眸。尽管轻纱覆面,但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深处藏着几分倔强与灵动。那是他此生都无法忘怀的印记。 四目相对,墨宸心中愕然巨震。 更让他意外的是,那舞娘似乎并不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对视。她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反而在流转的灯火下,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缱绻缠绵,如同带着钩子,直直探入他的心扉。 墨宸下意识地上下打量她。只见她衣着暴露,雪白的腰肢在急促的鼓点中放肆扭动,勾勒出诱人的曲线。 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假意为自己斟酒,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席间。周遭那些男人,个个如色中饿鬼,目光贪婪地在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和裸露的肌肤上流连忘返,口中还发出猥琐的赞叹。 墨宸的拳头在桌下狠狠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发出清晰的声响。一股无名怒火混合着强烈的醋意直冲头顶,仿佛自己珍藏的稀世珠宝,正被一群污秽之徒肆意窥视。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柳、依……” 他在齿间无声地碾磨着这个名字,怒火中烧。 他既因看到柳依而开心,又因她此时的放浪行为感到愤怒。就算她再怎么讨厌自己,不想被自己找到,那至少也该去投奔她日思夜想的嗣法师兄啊。怎么可以自甘堕落,混迹于这舞姬乐坊! 他用余光瞥向一旁的赵翀,果然,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正用极其猥琐的目光打量着台上的人儿,并侧头对身旁的手下低声吩咐着什么,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墨宸眼神一凛,心中已有计较。他侧过头,对着立在身后的余得水低语几句,余得水会意,立刻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宴会厅。 待他再抬眼望向舞台时,一曲终了,舞娘们已如退潮般开始向后台离去。那个牵动他所有视线的身影,也正转身,只留下一抹摇曳的裙角和一串渐行渐远的铃音。 赵府客房内,一片昏暗。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惨白的格子。赵翀半醉着推开房门,屋内未点灯,厚重的幔帐低垂,隐约可见舞娘的衣裙散落一地。 他弓着身子,捡起一件纱衣凑到鼻尖深嗅,脸上浮现龌龊沉醉的表情。他随手丢开衣物,踉跄着扑上床榻,迫不及待地掀开锦被…… 下一秒,他醉意全无,双眼圆睁。就在他欲张口呼救的瞬间,一柄匕首精准而狠戾地刺入他的后心。 "呃……"赵翀喉间发出嗬嗬声响,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液。刺客毫不留情,接连又是数刀,直到他彻底瘫软不动。 黑影将尚有余温的尸体翻上床,拉好被子,仔细抹去痕迹。正欲撤离,一只手掌无声无息地搭上了她的肩膀。 柳依浑身一僵,强压下心惊,缓慢转身。 "你真大胆。"墨宸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竟敢刺杀朝廷命官。" 看清来人后,柳依嘴角勾起一抹笑。他果然跟来了。 "要你管。"她假装欲挣脱,却被墨宸牢牢按住手腕。 "没有我,你出不去。"墨宸语气笃定。 柳依不予理会,伸手就要推门。 "换上。"一件小厮衣物被塞进她怀中,"我带你出去。" 片刻后,柳依低头跟在墨宸身后。宴席将散,人们谈笑着陆续离开,无人察觉府中刚刚发生了一场刺杀。 走出赵府大门,柳依迅速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却觉后领一紧。 墨宸像拎猫儿般将她提起,不由分说塞进候在路旁的马车。 "就这么溜了?"车厢内,墨宸好整以暇地整理衣袖,"你夫君救了你,连句道谢都没有?" 柳依蜷缩在角落,欲擒故纵这一套,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一路无话。 马车停在将军府前。柳依跃下车辕,抱拳道:"多谢墨将军相救,在此别过。" 墨宸浅笑,"你又不是大禹,过家门岂可不入?" 不待她反应,后领再次被拎起。转眼间,她已被带到一间熟悉的房门前。 "进去。"墨宸推开门。 柳依踏入那间熟悉的房间,假意流露出几分不情愿。目光扫过四周的陈设,这里正是他们大婚之夜的喜房。一切都与一年前别无二致,仿佛时光在此凝固。 “呦,这不是我和墨将军大婚时的喜房么!”她话音未落,墨宸已不由分说的将她搂入怀中,那力道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如同寻回了遗失多年的珍宝。 “阿菟……”他低声唤着她的小名。那是父母在世时常唤的乳名,“这一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别再离开我了。” 那呼唤让她一阵心酸,心中暗念。我怎么会辛苦?我学了满身的本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柳家报仇。 柳依用力推开他,“墨将军,你带我来这儿是何用意?莫不是为了提醒我,新婚之夜被夫君抛下独守空房的难堪?” 她唇角勾起一抹讥笑,“那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即使那夜你在,我也不会与你圆房的。” 她转身,直直对上墨宸深沉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那时的我心里只有嗣法师兄。” “原来你还记得,你和本将军大婚过。” 墨宸眼中翻涌着藏不住的醋意。他本欲问她这一年的踪迹,诉说自己不辍的寻找,却不想她句句如刃,非要激起自己的怒意。 “我现在早已不是你的夫人了。” “不是?”墨宸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他手指轻挑地勾起柳依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墨将军,请自重!”柳依猛的偏头,抬手狠狠打开他的手。 空气中响起清脆的一声,他的手悬在半空。四周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绷。 墨宸凝视着自己被打开的手。再抬眸时,没了半分戏谑,只剩下沉沉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暗涌。 “自重?他重复这个词,像是听到极大的笑话,“现在你我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跟我谈自重?” 说话间,墨宸再次逼近。柳依下意识后退,腰肢抵在了冰冷的桌沿,再无退路。 墨宸双手撑在她身侧的桌面上,将她困于方寸间,热灼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柳依眸光一凛,时机已到。她反手摸过桌上的铜制烛台,毫不犹豫的向墨宸刺去!这一击手法精准,直取要害。 墨宸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然而柳依变招更快,另一只手已运足内力,一掌击在他的肩头。 “唔……”墨宸闷哼一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他难以置信的看向柳依,从前那个柔弱的女子,如今却有着如此深厚的内力。 不待他喘息,两人又在屋内过了数招。令墨宸心惊的是,自己竟处处受制,完全处于下风。 余得水闻声赶来,正与欲夺门而出的柳依迎面撞上。不待他反应过来,柳依已是一掌挥出,干脆利落地将对方打翻在地。 “得水,快去找小秦住持。” 墨宸从昏沉中醒来,第一眼便看到秦嗣法静坐于榻边。 “你醒了?”秦嗣法语气平静,“我已查验过你的伤势,并无大碍。但切记,一月之内不可运功。”他微微蹙眉,“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潜入将军府行刺?” 墨宸苦笑着摇头:“还能有谁?正是你日思夜想的依依师妹。” “今日不是我运气好,而是是那烛台不够长,她是奔着我命来的。”墨宸说着神情有些黯然。 秦嗣法闻言,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是被打傻了吗?依依师妹品性纯良,从前练功时就常常偷懒疏于练习,她如何伤得了你?况且她已失踪一年有余,你莫要再诬蔑于她。”说罢,他转头望向窗外,目光悠远,仿佛陷入了某段遥远的回忆。 墨宸心中醋意翻涌,却强压着没有发作。毕竟眼下二人还需合作寻找柳依的下落。 “近来朝中多位官员遭遇不明刺杀。”墨宸沉声道:“杀人手法,与影阁的作风极为相似。我怀疑,是有新的杀手重现江湖。” “而我今晚,刚好看到柳依杀了赵翀。” “你怀疑……依依是影阁的杀手?”秦嗣法的声调陡然凝重。 烛花噼啪一响,在两人之间炸开一片沉重的寂静。 第26章 第 26 章 满身是血的人影踉跄着走近,浓重的血腥味随风飘来。柳依定睛一看,心头猛然一紧——竟是哑奴。 她摇摇晃晃的向自己走来,柳依刚要上前扶她,她却突然倒地。背后竟然站着上官长老! 他负手而立,面带怒色。 “柳依,你竟然带外人上岛,坏了岛上的规矩。” “你几次三番的挑衅规则。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不遵守规则的后果。” 他快速出手,一股气流将柳依拽向他身边。 他掐着柳依的咽喉,明显是要置她于死地。墨宸和秦嗣法见状,一起加入了战斗。 上官长老功力虽高,却一人难抵众拳。他一掌将柳依打翻在地,专心对付墨宸和秦嗣法。 打斗中,上官长老袖袍中的玉蝎,若隐若现。 那是他最大的秘密,已精血喂养数十载,使之与自身心脉相连,性命交修。玉蝎在,人便在;玉蝎若碎,人则心脉尽断,顷刻殒命。 柳依将手边的一枚石子紧握在手中,静待时机。 当上官长老的背恰好对着她时,空门微露。这是唯一的机会,她要赌一把。 柳依没有片刻犹豫,她将全身力量灌于右臂,目光死死锁定那袖袍下,微微凸起的轮廓,手腕猛地一抖。 “咻”的一声! 石子化作一道乌光,并非射向上官长老的身体,而是精准无比地直击他袖中藏蝎之处。 上官长老察觉到背后的破空之声,却毫不在意,甚至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冷笑。他袖袍鼓荡,内力自然流转,准备将这微不足道的偷袭震飞。 然而他万万没算到,攻击的目标,并非他本人。 “啪!” 那是玉石破碎的声响。 那声音如此细微,在打斗的喧嚣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上官长老的身形却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捶中。 他脸上的轻蔑与残忍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错愕与无法置信。他猛地收回手,颤抖地看向自己袖口,那里细碎的玉粉正混着几缕诡异的、仿佛拥有生命般的暗红血丝,从布料中缓缓渗出。 “你……怎么敢……”他试图开口,声音却嘶哑的不成样子。 “呃……”紧接着,他捂住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捏碎。他的眼球,猛的凸出,布满了血丝,死死盯住柳依。 没有鲜血狂喷,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惨叫。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灰败如同石雕。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墨宸和秦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还威力无比的上官长老,此刻却躺在了地上。而击倒他的,竟是一枚小小的石子。 墨宸上前去搀扶柳依,柳依拒绝了。 她来到哑奴面前,哑奴眼中闪着恨意,看向上官长老。 “你没事吧?”柳依问。 哑奴用手语比划着,动作因急切而略显凌乱,“韩翠已在岛上各处埋下了炸药,很快就会引爆。她还毁坏了出口的船只。现在只有我知道离开的出口,但我有一个条件……”她直视着柳依,“带我一起走。” 柳依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又问道:“其他女孩在哪里?” 哑奴表示来不及了。 柳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疾步返回大殿。手起刀落,利落地斩下岛主的头颅。 当墨宸和秦嗣法赶到时,看到此景,不自觉的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昔日那个柔弱的女子,如今下手竟如此狠厉。在砍掉岛主头颅的时,她仿佛是在砍一棵白菜。只见她麻利的用布将岛主的头颅包了起来,走过二人身旁。 *** *** 夜色笼罩着海面,一叶小舟悄然驶向京城。 柳依用湿布轻柔地拭去哑奴脸上和手上的血渍。指尖在她凌乱的发间穿梭,很快帮她梳理好头发。 “你有名字吗?” 哑奴摇头。 “那以后我叫你玲珑可好?上岸后,我们就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了。” 哑奴展颜一笑,用力点头。 突然,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众人回首,只见忘忧岛上空火光冲天,浓烟翻滚,将整片海域映照得如同白昼。那个吞噬了无数少女青春与生命的魔窟,终于在烈焰中化作灰烬。 哑奴眼中泪光闪烁,映照着远处的火光,神情复杂难辨。 柳依拍拍她的肩膀,说:“我们会有更好的家,那里不值得留恋。” 哑奴默然不语,只是凝望着那片燃烧的海域,直到火光在她瞳孔中渐渐黯淡。 墨宸闭着眼靠在船舷上,似是在休息。秦嗣法轻撞了下他的肩膀,正欲问他回去后的对策。却听墨宸“嘶”的一声睁开眼睛。 “墨宸,你受伤了?”秦嗣法这时才注意到墨宸肩头渗出的血迹。 “不碍事。”墨宸抬眼看向柳依。这一路上,两人几乎未曾交谈。 柳依闻言,默不作声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抛给秦嗣法。 就在船即将靠岸时,哑奴突然拽住柳依的衣袖,面色痛苦地比划着腹痛难忍。 待船靠岸,墨宸和秦嗣法先行下船。柳依扶着哑奴走向一旁的草丛,刚蹲下身,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喧哗。柳依悄悄探头,发现岸边早已埋伏了大批官兵,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韩翠不愧为铁影,心思如此缜密,这是要将她们赶尽杀绝啊! 看来只能先去将军府,找余得水商议对策。 *** *** 将军府内,柳依帮哑奴沐浴更衣后,递上一碗安神汤。 “先把汤喝了,好好睡一觉。不管发生什么,明日我们再从长计议。” 起身时,哑奴却拽住她的衣袖,清澈的眼中深不见底,却流露出一丝不安。柳依轻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哑奴打着手语询问:“岛主的头颅,可安放好了?” 柳依一怔,随即摇摇头,有些失落地说:“许是落在船上了,记不清了。” 哑奴听闻,也没在追问。 出门前,柳依特意在安神香中又添了一味迷香。 *** *** 大厅里,余得水早已等候多时。见柳依走来,他立即起身抱拳:“夫人。” 柳依微微怔忡,“我已不是墨宸的妻子。往后,唤我柳依便是。” 余得水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脸上再无往日的天真烂漫,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机敏与隐忍。这一年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离开不过数日,墨宸怎会入狱?”柳依先开了口。 “你走后的第二日,张烨突然率领御林军闯入府中。声称将军与影阁勾结,涉嫌谋害多名朝中官员。” “墨宸与影阁勾结?”柳依感到好笑,无奈的摇摇头,“他们有什么证据吗?” 余得水神色凝重,“据说有人目睹将军从赵翀房中带出一名小厮,随后发现赵翀惨死客房之中。他们怀疑,那个被带走的小厮,就是影阁的杀手。” 柳依闻言挑了挑眉,原来从那时起,他们就开始设计自己了。 她轻抿一口茶,“你可还记得绿萍?” “你的那个起居婢女?” 柳依点点头,“此次就是她诓骗墨宸,越狱去了忘忧岛。” “她是影子!?” “嗯,而且级别很高。” 茶香氤氲中,柳依的眼神愈发深邃。她向窗外看了看,然后对着余得水勾了勾手指,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待余得水消失在夜色中,她也起身回了房间。 过客房时,她透过窗子向里望了望。漫帐中有人影躺在床上。她来到门前,临走时随手夹在门缝上的符纸还在,里边的人应该没有出来过。 柳依躺在床上假寐。她回想起在岛上,墨宸和秦嗣法与岛主打斗时,她发现岛主的功力与上官长老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但上官长老为什么要听从他的安排呢?在自己的印象里,上官长老可是个非常清高的人。 还有,哑奴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岛主头颅的事?自己在帮她沐浴时发现,她身上虽有伤,但也不至于衣服上全都是血渍,而且她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虚弱。 她在隐瞒什么?难道她也是身怀绝技?可那次偷取她腰间铜铃时,她好像并没有发现。 不是她疑神疑鬼,而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很可能自己的一个不仔细,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她故意将那头颅丢在了草丛里,就是想试探一下哑奴。如果余得水去取那头颅时,没有人阻碍。那一切,也就没有是自己想的那般复杂。 *** *** 翌日清晨,柳依唤了声,正在廊下喂鱼的哑奴。 “玲珑,昨晚睡得可还好?” 哑奴用手语回应着她,“这么多年,第一次睡的如此安稳。” 柳依抬手欲抚她的发顶,哑奴敏捷的避开了,她打着手语表示,“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头。” 柳依笑笑表示歉意,然后说:“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就离开这儿,去个安静的地方生活。” 哑奴闻言似乎有些惊讶,快速的打着手语询问,“你不是墨将军的夫人么,难道我们不是住在这里吗?” 看到柳依的眼神愣了一瞬,她又赶忙比划着解释,“我曾经听上官长老说过,你和墨将军是夫妻”。 柳依点点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不是他夫人了。” “将军回来了!”是管家有福的声音从前院传来。 只见墨宸在余得水的搀扶下,走进了院子。 柳依暗中观察着哑奴的神情。在她看到墨宸的瞬间,眼中有转瞬即逝的失落。很快她整理好情绪,打着手语问柳依,“他昨天被官兵带走,是犯了什么罪?现在为什么又被释放了?” 柳依浅笑,“我也想知道,不如一起去问问。” 余得水接过话头,说:“还是绿萍姑娘头脑聪明。她让将军假意越狱,前往忘忧岛。趁那岛主不备,取下他的首级献给皇上。果然,一切正如绿萍姑娘所料,不仅龙颜大悦,还证明了我们将军没有叛国通敌。” 哑奴看向柳依,脸上带着笑意,眼神中却有着难以掩饰的神情。 余得水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昨晚哑奴虽未离开,但韩翠却有所行动。 柳依不禁思索,韩翠口中的赵大人可是赵治廷?她与哑奴又是什么关系?这个看似纯真的少女,在这场棋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