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奋斗手册》 第1章 楔子 晚上九点,楼上很准时地响起了扯锯般的琴声。 萧玟躺在沙发上,有些无奈的看着天花板,最后决定从客厅移到卧室。好像这样就不会被刺耳的声音所影响,可以继续看书。 萧玟不是个爱读书的人,可手上的这本书她已经翻了三遍了。这本书有个很俗的名字,——《凤求凰》。故事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女主角王萱生于侯府,看似繁花锦簇,却危机重重,但她勇于跟生活斗争,最后获得了幸福的婚姻和生活。可能是近期的状态使得萧玟很容易被这样的故事所吸引,她对这个故事爱不释手,看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是以前看到这本小说,别说看了,光是想想内容就会觉得很无聊。可现在的萧玟,竟然连读三遍,并且已经有了想看第四遍的冲动。她将其归咎于自己近期心情的变化。一个人的心情有了改变,喜好的事物自然也会发生变化。 改变是从四个月前开始的。 那个时候,萧玟看了一部名为《凪的新生活》的日剧,剧里的女主角——28岁的大岛凪一直在同事和男朋友面前以他们“喜欢”的样子生活着。直到有一天发现,她虽然一直勉强自己配合着别人,但自己在他们的心中仍只是一个可笑的小丑。她身心俱疲的病倒了。住院的时候竟然连男朋友都没有来看她。出院后,她认真反省了自己的人生,辞去了工作,和男朋友分手,与所有相关人断绝联系,找了一间破旧的公寓,毅然决然的以自己最真实的样子开始全新的生活。 萧玟在凪的身上多少看到了点自己的影子。她们年纪相仿,每天繁忙的工作,努力的跟身边的人打成一片,却在静下来后对未来的生活感到一片茫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朋友圈晒照片的时候开始注意点赞和评论数,好像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是被很多人挂念的。可在给其他人点赞的时候,根本不管内容,只是对方看不到她的名字而忘了她的存在。 萧玟觉得自己也病了,整天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所影响,人前爽朗人后沉闷。她想改变现在的生活状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不过,她毕竟生活在现实中,没有剧中女主那样的勇气,能将所有的一切全部抛掉。她只是辞掉了工作,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小日子上,不再担心自己哪句话不对得罪人,不再守着朋友圈过。单身的她偶尔也会和以前的朋友、同事联系,聊聊近况。 辞职的第一个月,她每天睡到自然醒,吃自己想吃的,玩自己想玩的。一口气将以前积攒的各种剧集全部看了一遍。美剧、日剧、泰剧,只要能找到的一个不落。 二个月起,她开始到处旅游。国内的著名景点几乎都跑了一遍。一站接一站,用手机记录各处的美景。因为对自己外型的不自信,所有的照片都只有风景没有她。就这样在最热的季节疯跑了两个月,成功的作为一个人炭烤人回家了。 回来后,她决心要重拾以往的爱好。中学的时候她喜欢画素描,还萌生过要以绘画为终生事业,报考美院的想法。好在当时的美术老师很冷静的给了她一盆凉水,让她认清楚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特长,最后还是报考了普通大学。毕业后找了一份普通的文职工作,开始了普通的人生。现在,她重新捡起丢下多年的铅笔,天气好的时候,就开车在城市周边转悠,找一处景色满意的地方画画。 有一次,正好赶上附近一个镇子有集市,她便将车停在路边,在人群中瞎转悠。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吃的、玩的、用的、穿的,有些是她见过的,也有只是听过的。萧玟知道,很多东西都是在这样的氛围里看上去很有意思,真正买回去就成了无用的废物。但她还是被街角一个书摊吸引了。 萧玟并不是个爱读书的人,只是这个书摊上的书实在和书店的不太一样。除了封面比较干净,但出版日期都是五六年前的小说、杂志、传记外,还有很多更为古老的旧书。类似六十年代的小人书、七十年代的世界名著,甚至还有民国时期的老书——《童子军结绳法》、《古今联语汇选》、《而已集》。这些老书很多都是线装,纸张泛黄,有着不同程度的破损。其中一本名为《凤求凰》的旧书一眼就吸引了萧玟的注意。这本书是本右翻的线装书,用的是非常漂亮的楷体,但看不出什么时候出版的。书的封面是水墨画的一只栖于梧桐树上的凤凰,漂亮的尾羽根根分明,被风轻轻吹动。凤凰歪着头,一双眼睛正盯着书外,似有着无尽的话语要对看书的人说。 萧玟拿着书小心的翻页,书页虽然看着很旧,但没有什么破损和污迹。粗略翻了几下,是一本古代小说,讲得是一位名门小姐的故事,感觉有点类似于《红楼梦》。萧玟没太大的兴趣,又随便看了几本其他的书,就转身离开。可走开后,她总觉得自己像丢掉了点什么,再逛集市的时候就总是心不在焉的。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那个书摊。最后,她以五十元的价格买下了那本《凤求凰》。回家后就开始捧书夜读,没想到,这一拿起来,就放不下了。她觉得,可以称为中国古代版的《凪的新生活》。 刺耳的拉琴声还在耳边,她很能理解楼下夫妻对孩子未来发展的热切希望,但每到这个时候,她真的很想上楼建议一下,让他们的孩子改学素描。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被这噪音吵得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心烦气躁的决定晚上出去走走。 第2章 第一章 一觉醒来,萧玟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全身都有些僵硬。一直保持平躺的姿势,让她觉得后背又酸又麻。 想翻身缓解一下后背的不适,却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连稍稍动下手指都不行。 自己的大脑竟然控制不了身体! 想睁开眼睛看看怎么回事,眼皮也有千斤重,根本睁不开。 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鬼压床? 用现代医学去解释,这其实是一种睡眠瘫痪的症状。简单的说就是大脑已经醒了,但身体还在沉睡中。 以前萧玟工作很累的时候,也曾发生过,这种时候她都是静静地躺着,慢慢的等大脑重新掌握身体的控制权。 虽然身体不能动,但萧玟身体的感觉并没有丧失。身下的床硬邦邦的,像直接睡在床板上;枕头又高又硬,悬空的脖子,迫切的想要找个柔软的支撑;手掌下的床单,触感粗糙,身上盖的被子还隐隐传来淡淡的霉味。 这绝对不是自己的床! 自己床上用的是舒服的乳胶床垫和枕头,铺着的是漂亮的向日葵大花纯棉床单,被子是轻薄的蚕丝被,为了去除被单上的樟脑味,她还给上边喷了薰衣草香水。 自己究竟是在哪里? 为什么会睡在这样的床上? 萧玟的心如煮沸的水,剧烈翻滚起来。 她记得,自己晚上被楼上练琴的声音吵得心烦,便去了离家不远的一个休闲广场。据说广场的设计灵感来源于古罗马剧院,采用下沉式设计,四周一圈二十多级兼具座椅功用的楼梯。此时已过九点,广场舞大妈们已经散去,只剩下三三两两坐在台阶上的人。她走到楼梯中段,找了个比较亮的地方坐下,继续看那本《凤求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回家。刚走到回到路面上,一声“小心”从背后传来。回头就见两三个滑板少年全速朝自己冲了过来。萧玟下意识就往后退,突然脚下一空,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 待一切都停下来,萧玟只觉得头上有浓稠的液体在流动,耳边是少年惊恐的呼喊声,视线也开始渐渐变得模糊。最后见到的画面,是从远处奔来的人和掉落在身旁的《凤求凰》。书页被夜风吹起,如同一张裂开嘴正朝着自己笑。 萧玟心里一紧,明白过来——自己是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此时,身边很安静,不像有人的样子,也闻不到消毒水的气味,肯定不是在医院。难道有人先把自己搬到了室内等救护车?自己现在动不了,难道是因为伤到了颈椎? 一想到自己可能是瘫痪了,萧玟心里更慌了。可现在的她,非但动不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可能是高度紧张的原因,慢慢的,萧玟开始觉得犯困。她很怕自己这样睡着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不停的在心里喊着“不能睡,不能睡”,可脑子还是开始发懵,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又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萧玟听到有人在说话。 说话的是个女人,声音低柔,带着重重的鼻音,显然是刚刚哭过:“这么长时间没有醒,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停了片刻,传来一个男人沉沉地叹气声:“前两天方大哥不是说了吗?她身上没有受伤,只是受了惊,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再等等看,应该很快就会醒了。”话虽说得肯定,语气却带着犹豫,明显只是安慰人的话。 女人哽噎道:“你就知道等!这都两天了,人还没醒。那方大鸿不过是认识些草药,哪里会诊病!这万一真醒不过来……” “不要胡说!”男人一声呵斥,紧接着又压低声音,“我也想找大夫,可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女人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哭了起来,紧接着是男人低声的安慰。 声音渐渐远去。 萧玟一阵心惊! 先不管方大鸿是谁,只听两人说话的内容,好像是因为没钱,自己昏迷了两天,竟然还没有被送去医院! 以前曾在新闻中看到,有司机撞了人后担心送医抢救花钱,把伤者偷偷带走扔到荒山里的。难道自己也碰到了类似的情况?那几个少年的父母担心医药费,就谎称送自己去医院,实际上是把自己藏了起来? 想到这些,萧玟又惊又怕。法制社会竟然让她遇到这样的事情,万一这些人真就把自己这样放在这里,最后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萧玟心急如焚,拼命的想要移动四肢。既然说身上没有伤口,只要自己还能动,兴许还可以跑出去。 与上次不同,这次她明显感觉到四肢有了些许的移动。萧玟心中大喜,这说明自己没有瘫痪。 她又努力移动了一下手,不经意间轻轻的“嗯”了一声。 “爹、娘,妹妹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在耳边高喊,是个小姑娘,“爹、娘,你们快来啊!” 萧玟犹如一盆凉水泼到身上——她没想到屋子里还有人。 原想着自己偷偷跑掉,现在被人发现她醒了,对方会不会情急之下做出什么冲动之举? 萧玟吓得不敢再动。 “吱呀”一声开门声,紧接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一个人扑到萧玟的身上,吓得她呼吸都快停了。 “雪娘,雪娘,你怎么样?”是刚才说话的女人。 萧玟有点懵,这架势像是在叫自己,可为什么喊她雪娘? 雪娘是谁? 男人道:“芳娘,你确定雪娘醒了吗?” 芳娘声音轻轻的,语气有点不确定:“我刚才确实看到她手动了一下,应该……应该是醒了啊!” 女人焦急地道:“雪娘,我是娘亲,你睁眼看看我!” 萧玟现在彻底晕了,完全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们很关心自己的状况,言语间的担心和焦虑,不像有恶意的样子。 萧玟小心地睁开眼睛。 三个人围在床前,三张陌生的脸,或是欣喜,或是放心。虽然不认识他们,但从他们的神情看,是真的在关心她,这让萧玟稍稍松了口气。 可她放松的心情,很快又紧张了起来。 这三个人看上去太奇怪了。 第3章 第二章 因为是夏天,萧玟出门的时候穿得是T恤,短裤。可眼前的这三人上身穿得都是交领的长袖衣服。仔细一看,他们身上的衣服,跟自己在古装剧里看过的非常像。准确的说,是与剧中的跑龙套的群演穿得是一样。虽说这几年流行汉服,但像这样一家三口都穿汉服的还是很少见,而且还是粗衣汉服。 此时把她抱在怀里的是一个圆脸善目的女人,两眼红肿,头上包着块靛蓝色的帕子,身穿着绿色的襦裙。看到萧玟睁开眼睛,马上泪如泉涌,用手轻抚她的头,柔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没事了,没事了!” 一旁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多岁,中等个子,人瘦却感觉很结实,皮肤黝黑,一身灰蒙蒙的棕色短褐,紧抿着嘴,看上去也很激动。 男人身边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红绳扎着两个小辫,一双漂亮的杏眼,脸上虽然没有泪眼睛也红红的。 萧玟的心里七上八下,早就没有了刚刚醒来时欣喜。看着眼前的三个陌生人,回想他们刚才说的话,结合他们的穿衣打扮,一个惊人的想法从心里跳了出来。 难道我穿越了? 想到这点,萧玟的心里一阵发慌。这种在电视剧和小说中常见到的情节,竟然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让她更多的是害怕。特别是她只有手脚能轻微移动,对现在的身体和所处的环境完全一无所知。 这三个人究竟是谁?自己究竟在哪里?自己现在怎么样了? 一连串的疑问控制不住的从萧玟脑子里冒出来,她努力想坐起来,好好了解一下情况,可手脚完全不听她的控制,任凭再用力也只是抖了抖。想开口说话,却舌头僵硬,半天只说出几个“我”字。 萧玟急得满头是汗。 “雪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女人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用手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听上去有些慌。 “胡说什么!”男人出声呵斥,言语间隐隐带着几分担忧,“人已经醒来就是没事了。你别乱说,小心吓到孩子!” 女人不敢再多言,脸上的泪水更多了。 “娘,妹妹睡了两天才醒来,可能是饿了。我去拿点吃的给她。”小女孩的声音很好听,有着超出年龄的沉稳。 女人紧忙道:“没错,没错。你快去给妹妹做点面疙瘩来!” 小女孩应了一声,便跑了出去。 男人点了点头,显然也同意这个说法,对女人道:“她出了一身汗,你给她擦擦,换身衣服,别受凉着了风寒。” 说完,不等女人回答,转身出了屋子。 女人从身上掏出一块帕子,细心的将萧玟头上的汗擦干,又仔细地帮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你别怕,娘去给你打水擦擦汗,很快就回来。” 萧玟的心随着他们的离开也渐渐平静下来。她转动眼睛,环顾四周,想看清楚自己所在的环境。 她躺在一个临窗的大炕上,通过纸糊的窗户能看出现在是白天。窗户上贴的福字已经有些时间,颜色旧旧的。脚下贴墙放着一张炕几,上边有一个藤笸和一盏油灯。 再看屋子,不是很大,除了大炕外,只在墙角放了两个木箱子,显得空空荡荡。内室门没有门扇,只挂着棕红色的门帘子,上边绣着花鸟的图案。 门帘子撩起,女人端着一个木盆回来了。她将盆放在炕边的地上,又从木箱里取了东西出来放在萧玟头旁。 萧玟斜着眼睛瞅了半天,应该是件衣服。小小的一件,原本的白色看上去微微泛黄,明显已经穿了很久,领口的部分还能看到破损的毛边。 女人将手伸到被子里,将萧玟身上的衣服脱掉,然后用帕子将萧玟全身都擦了一遍,再给她换上刚拿的干净衣服。 萧玟记忆里,只有妈妈给她这样擦过身体,可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此时一个陌生女人这样给她擦身换衣,让她紧张得全身绷得紧紧的。等换完衣服,女人又重新掖好被角,萧玟才渐渐放松下来。 毕竟对方是好意,她努力的从嘴里挤出“谢谢”。 女人听了,眼睛又是一红,正要开口,小女孩端着碗走了进来:“娘,我把面疙瘩做好了,快点给妹妹吃吧!” 小女孩将碗递给女人,自己坐到萧玟旁边,小心的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还细心的在她脖子下垫好帕子。 女人吹了吹热气,确定不烫了才把勺子喂到萧玟嘴边。 这样的待遇在萧玟的记忆里是从没有过的。她有些不好意思,想自己动手。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只能全由两人照顾。 面疙瘩是用清水做的,不知名的绿菜切得碎碎的,吃起来带着淡淡的咸味。 正应了那句“饿了吃什么都香”,这看上去就清汤寡水的一碗面疙瘩,对两天没吃东西的萧玟而言简直就是饕餮美食,恨不得直接倒进嘴里。 女人生怕吃太快了萧玟会呛到,一口一口喂的很慢。 萧玟急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好容易吃完,小女孩扶着萧玟躺好,对女人道:“娘,妹妹没事了。这两天您担心妹妹一直没有休息好。这里有我照看着,您去歇歇吧。” 女人略一思忖,道:“你爹呢?他去哪里了?” 小女孩拿着碗,站在炕边道:“爹已经去地里了。他说妹妹既然没事了,地里的活不能一直放着不管。” 女人轻叹一口气:“你陪着雪娘吧,我也去地里。雪娘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赶快去叫我。回来的时候我会去赵大娘家把旺春接回来,你就不用管了。” 小女孩应了声“是”,将女人送出了门。 小小的房间又只剩萧玟一个人。 可能是醒来后一直很紧张,现在吃饱饭精神放松下来,萧玟很快便觉得上下眼皮打得厉害。太多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又多了一个旺春出来,萧玟根本不想睡觉。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屋梁,强撑着精神。 小女孩很快回来了,坐到萧玟身边,从炕几上的藤笸里边拿出来针线来开始做。 低头看到萧玟天人交战的样子,对她甜甜一笑:“累了就睡会儿吧。你要多多休息,很快就能和以前一样了。” 小女孩的声音软糯甜美,如同轻柔的春风让萧玟倍感舒服,终于坚持不住任凭眼皮合了起来。在睡着前的最后一刻她不禁在想,这会不会只是一个梦?等这一觉醒来,自己还是睡在原本舒服的大床上。 第4章 第三章 “雪娘?” 一个穿着鹅黄色交领短衫和棕黑色裤子的小女孩,踮脚站在畦沟里,冲着身边的一片茄子地张望。她努力想让自己更高点,这样才能看得更清楚。 身边的茄子长势繁茂,长卵形的叶片层层叠叠,在地里如同一道道低矮的绿墙。 “雪娘!”小女孩见没人回应,又喊了一声,声音中明显带着几分焦虑。 “嗯!”两三道茄墙后,一个猫在地上的粉色小身影动了一下。 小女孩见她没事,轻吁一口气,又关心地问道:“你停在那里半天了,是不舒服吗?” “我没事。”粉色的小人站了起来,勉强能看到头顶,“我就是有些累了。” 小女孩显得有些无奈,半斥责半哄道:“还没干活就累了?趁现在太阳还不大多干会,等中午就可以休息了。” “哦。”回应的一声明显心不在焉。像是担心小女孩会不高兴,马上又补充一句,“我知道了。” 小女孩摇了摇头,不再吭声。 原本乖巧听话的妹妹,自从一个月前掉到河里救回来后,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虽然没受外伤,人却变笨了。不是喊半天没反应,就是对身边的事情一惊一乍的。连很多以前常做的事情都不会做了,笨手笨脚的。 就像几天前,身体恢复后第一次下地干活,她竟然不知道地里要人工除草?自己手把手地教,她总是心不在焉,最后还抱怨:“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就不能用药直接把草杀死吗?” 自己只能耐心解释:“哪有这种药?真有的话,岂不是连地里的作物一块儿弄死了?” 开始干活后又分不清杂草的种类,把马齿苋和苜蓿都当没用的杂草扔掉了。 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妹妹了。 粉色的小人自然不知道小女孩此时的心事,见她又开始低头干活便知道没事了。也猫下身子,小心的用小铲子将杂草根挖出来,不能把茄子根部的土翻起来。挖出的杂草就丢在畦沟等最后收走沤肥。当然,可以食用的野菜要另外收起来。粉色的小人手上干着活,脑子也没有停,继续想着自己的事情。 现在的她,已不再是那个辞职在家的三十二岁女青年萧玟,而是榆次县的一名五岁女童陈雪娘。 曾经的陈雪娘,在河边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掉到河里。虽被人及时救了上来,却昏迷了两天才醒来。 刚知道这点的时候,她一度害怕、慌张、无措、沮丧、消沉。 不知是这具身体因为溺水缺氧需要时间恢复,还是因为刚穿到陌生的身体还不能适应?一连五六天,她躺在床上,身不能动,说话不便,大部分时间都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想法。 萧玟的种种表现在雪娘的家人看来,都只是溺水造成的身体不适,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吃喝自不必说,还帮她擦身子,收拾大小便。每次都羞得萧玟全身通红。就这样,萧玟从最开始对他们的警惕戒备慢慢转成放心接受。等她能开始活动和说话后,为了不让他们发现自己的异常,她除了必要的事情外,一律少说少做,多听多看。并不时以受惊失忆为由,巧妙的打探这个家庭的事情。 雪娘的祖上原是陕西凤翔人,以耕种为生。有一年天逢大旱,田里颗粒无收,最后连树皮都被吃光了。为了活命,祖父带着妻儿随其他流民一路向东,前往西安府逃荒。路上辛苦,没多久,妻子和小儿子就染了病,死在了半路上。祖父带着瘦弱的儿女继续前行,好不容易磕磕绊绊走到了咸阳,就再也走不动了。为了活命,自请卖入了咸阳知县王浩然家为奴。 雪娘不明白,好好的白身,即便是遇到天灾逃难出来,待灾情过后还可以回去,为什么要自卖为仆?而且,当时到处都是灾民,一名知县不好好得安抚灾民,反而趁机买人?就算是趁人之危,不应该买几个健壮的劳力吗?为什么会买带着两个孩子,自己又没什么劳动力的大人?这实在不是什么划算的买卖。 后来,王浩然升为西安府知府,小女儿留在西安进了王府做丫鬟,祖父则带着儿子去了王知府的老家山西榆次,到田庄给东家种田。 现在,祖父已去世多年。长子陈太平娶了李氏,先后育有四女两男。长子和二女都早夭了,现在留在身边的是七岁的三女芳娘,五岁的四女雪娘和两岁的次子旺春。十五岁的长女秋娘在十岁的时候就被送进王家做丫鬟,据说要到十**岁才能回来。 每每想到这些,雪娘都会陷入沉思,却总也想不明白。 自己只是被噪音吵得外出转转,怎么就转到了这个地方?自己辞职是想换种新的生活,可眼前这个新生活的变化也太大了吧? 雪娘看着眼前这双沾着泥土,略微有些粗糙的小手,不由深叹一口气。 “你怎么又停下了?又是累了吗?” 芳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正瞪着眼睛看着她。不知是生气还是干活的原因,小脸红红的,平添了几分可爱。 雪娘有些不好意思。 她只要一开始想事情,手里的工作就会不自觉地停下来。以前就常被人开玩笑,说她没有三心二意的天赋。 雪娘不好给自己开脱,低下头干活,嘴里小声嘟囔:“你怎么老盯着我?” 芳娘也不想这样,开始是担心她又身体不舒服,才时不时地留意她。 后来发现,基本上是她说一下,雪娘动一下。特别是刚看到雪娘蹲在地上,一双眼睛木然地盯着手里的小铲子,根本是在发呆。 芳娘觉得雪娘是在偷懒。 她沉着脸道:“不想干活就去休息!剩下的我来就行了!” 雪娘知道她误会了自己,忙解释道:“不,不用了。我不累。” 芳娘没有理她,动作麻利的开始除草,很快便与她拉开了段距离。 雪娘当然不能真的去休息,只得另换了一道去除草。这次不敢再胡思乱想,认真的埋头干活。 就这样一口气干了快一个时辰才停下来。不大的一片茄子地,才干了不到一半。 雪娘头上冒着汗,脚麻得站不起来。 第5章 第四章 芳娘看上去也很累,但明显要比雪娘的状态好一点。见雪娘摇摇晃晃的样子,早忘了刚才的不愉快,扶着她到地边休息。 芳娘倒了碗水递给雪娘:“这片地里有好多马齿苋,晚上回去可以炒鸡蛋吃了!” 她是想用这种方法激励自己接下来好好干活吧! 雪娘朝着芳娘笑了笑。 根据她这一个月对这家经济状况的观察,平时难见荤腥。所谓的马齿苋炒鸡蛋,肯定也是菜多鸡蛋少,实在没多少吸引力了。 雪娘努力让自己的笑容表现得很高兴,可在芳娘看来,根本笑得很勉强,完全是在应付。 “雪娘!”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稚嫩的声音还是有些尖锐,“你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雪娘愣住了。来到这边的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见芳娘发脾气。 她一直很感谢芳娘,在自己躺在床上没法动的那些日子,主要都是她在一旁细心照顾,给自己喂饭,擦洗。 就是刚能下床活动那会儿,因为动作不协调,很容易摔跤,芳娘还是一有空就陪在她身边,像教孩子一样,扶着她在院子里练走路。 芳娘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自己七岁的时候整天只知道玩,哪里会照顾别人! 雪娘不知道芳娘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不安地用手揉搓着衣角:“我,我……”支吾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可能重新回到自己原本的时空,既然已经到这里了,就应该接受现实,努力做好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所以雪娘一直努力让自己的思想、行动符合现在新的身份。 更何况是因为这家人无微不至地照顾,才使得她能顺利度过那段脆弱、无助的时间。 只有这样做才不算辜负他们的辛苦付出。 可想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她还是会时不时地对现在的自己产生怀疑,对“雪娘”这个名字反应不上来。 而且现在的她只有五岁。很多时候就是她想多做点,弱小的身子在这摆着,也常是心有余力不足。 不知道这身体原来的主人是怎么做的? 看着妹妹不及巴掌大的脸,经过一个月的休养还是有些蜡黄,神色间带着疲惫和委屈,芳娘的心顿时又软下来。 她轻声道:“对不起,姐姐吓到你了吧!” 雪娘更不安了,忙道:“没有,没有!是我做的不好。” 虽然还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好好道歉总不会错。 姐妹俩互相注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对对方的关心,刚刚显得有些沉重的气氛在阳光下烟消云散。 两人相视一笑,都把刚刚的不愉快揭了过去。 芳娘将雪娘散落在面颊边的一缕头捋到耳后:“你休息吧。剩下的我干就行了。” 雪娘怎么好意思,忙道:“我真的没事。这么大一片地,你一个人会累坏的!”怕她不相信,又小声道,“我不是想偷懒,只是不小心在发呆。” 芳娘现在已不想再计较这些:“在太阳底下发什么呆?小心晒坏了。” 现在早晚虽然有风不是很热,但毕竟是夏天,越近中午太阳越烈,万一中暑就糟了。 雪娘乖巧地倒了碗水给芳娘,道:“三姐,你也喝点水歇歇。”看着眼前的菜地,有些怵怵地问,“今天要把这一片的草都除完吗?” “那当然。”芳娘喝了口水,干涩的喉咙觉得舒服很多,“明天还有其他的活。” 雪娘脸有点热,不光是因为天气的原因。 如果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芳娘的工作量肯定能少一点。 自己已经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了,不能只吃饭不干活,白白给他们增加负担。 雪娘攥紧了拳头,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对芳娘道:“三姐,我休息好了。可以继续干活了。” 芳娘对妹妹的表态没有太感动,觉得她只是这样说说,等一会儿下到地里肯定还是老样子。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既然雪娘的身体没事,那自己还是要多盯着点别让她总发呆。要不然,今天的活儿干不完,以后地里的工作都会受到影响。上个月为了照顾雪娘,田里的活就丢下很多,不能再拖延了。现在爹娘的全部精力都放在玉米地里,把家里的菜地主要交给了自己和妹妹。自己又是年长的,无论如何都要做好才行。家里的菜地,一半种着茄子,一半种着土豆。这些不光是为了给东家,也是自己日常的吃食,自然是越多越好。 芳娘也给自己鼓了鼓劲。 姐妹俩各想着自己的心事,不再多言,默默地回到地里继续干活。 两人一直干到中午才停下来。此时太阳正烈,两人俱是一身的汗,早上带来的水也喝完了。 李氏来喊了两人去吃中午饭。她和丈夫忙着另一处十多亩的玉米地。家里缺劳动力,为了节省时间,中午都是她回去做了饭带到田里。 一丈宽的土路修的很平整,直通北槐村。路两侧,一边是王家的地,一边是沈家的地。 在田头插上四根木棍,上边搭一张破草席,就成了个简易的遮阳棚。四人就坐在下边吃午饭。 陈家的中午饭基本上都是面条、雪娘原来是南方人,毕业后到北方城市工作。几年下来,虽然对面食没有特别的排斥,可也受不了天天吃。现在即便肚子很饿,也只吃了几口便吃不动了。 李氏看雪娘数着根数吃面,对刚痊愈就下地干活的小女儿很是心疼:“雪娘,这几天看你越吃越少。是不是地里的活太多,身体又不舒服吗?” 雪娘自然不能说吃不习惯:“没有,没有。我是有点吃饱了。”又挑了几根面条塞进嘴里。 芳娘抬头看了她一眼本想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继续低头吃面。 雪娘不想芳娘误会,忙道:“我没事。三姐经常让我休息,她干得活比我多。” 李氏也知道三女儿很辛苦,但农活重,实在没办法顾及两个女儿,只得道:“芳娘也辛苦,要多吃点。” 芳娘的嘴角微微上翘,不注意看不出来。 陈太平是个朴实的庄稼汉,不太会和女儿交流,只大口就着蒜吃面。 四人一时间无语,都只默默吃饭。 雪娘看着碗里还剩的大半碗面有些发愁。不吃了,那是浪费粮食,不太合适;分给别人,毕竟是自己吃剩下的,她也不好意思。 可自己实在吃不动了。 陈太平看着雪娘盯着碗发愣,一根面条在嘴里嚼半天才咽下去,道:“实在吃不动就算了。等饿了再吃。” 李氏皱着眉道:“还是多吃点,下午还要干活呢。吃这么少,身体扛不住的。” 陈太平笑了笑:“别逼她了,硬吃完也不舒服。”说着,将自己的空碗递过去,示意把剩下的面拨给他。 李氏微嗔道:“说是让孩子别勉强,其实是你想吃了吧?” 陈太平没有回答,反而叮嘱李氏:“明天做一些小饼子带上,孩子们饿了可以吃。” 吃完了饭,重新给壶里补满水,大家又都回到田里。 雪娘学着芳娘的样子,用一块帕子包在头上遮住脸,可以防止太阳照晒,却挡不住炎热。她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滴汗如雨。 整整一个下午,芳娘都没有再管过雪娘,雪娘也不再想东想西。 两个人都憋着一股劲,除了在休息的时间说两句话,其他时间都埋头干活。 等到日头偏西要回家的时候,雪娘只想躺在田边直接睡到天亮。 李氏看着两人装得满满一大篮的马齿苋非常高兴,揽着女儿的肩膀道:“你们去赵奶奶那里接旺春,到家就有好吃的了。” 第6章 第五章 夫妻俩平时去地里干活的时候都会带着旺春,用长布条一头系在旺春腰上一头系在田边的野枣树上,防止他乱跑。只是最近田里的活太多,忙起来完全顾不上他,就暂时把旺春托给村上的赵奶奶照顾。 雪娘和芳娘一块儿去接旺春。 来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脖子上挂着襻膊,手上湿漉漉的,显然也是从地里回来正准备做饭。见是雪娘和芳娘,热情地招呼她们进门。 芳娘将装着马齿苋的小篮子递给妇人:“余婶子,这是我们今天在地里挖的,您别嫌弃。” 余氏是赵奶奶的儿媳,平时就跟李氏的关系很好,雪娘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去看过她。 余氏笑呵呵地道:“我正愁不知道晚上做什么,这下有菜了。” 院子里,旺春坐在地上,手上拿着一个破旧的小扫帚“啪啪”得拍着玩。一个穿着墨绿色粗布褙子的老妇人坐在一旁的方凳上,手上还在做针线。 旺春见她们来了,扫帚一扔,爬起来就往芳娘怀里扑,嘴里含糊地喊着“三姐”,非常高兴。倒显得一旁的雪娘有些多余。 余氏见了,故意板着脸道:“臭小子,看到姐姐来接他就这么高兴,好像我们家委屈你似的。娘,您这些日子真是白受累照看他了。” 芳娘以为她真的不高兴了,忙拉着旺春解释:“旺春其实可喜欢赵奶奶了,每天早上都拉着我要来这里。这会儿是不想让我带他回去,才跟我撒娇的。” 赵奶奶大笑起来:“你婶子逗你呢!每天有旺春陪着我,不知多有意思。哪里会累?” 赵奶奶快六十岁,数十年的辛苦劳动让饱经风霜的脸看上去像七十岁的。她的腿不好,已经不太下地干活了。 芳娘见余氏也在笑,这才放心了,却还是带着歉意道:“要不是有赵奶奶帮忙看着旺春,只怕我们在地里忙起来,连口水都顾不上给他喝。等旺春大了,一定让他多来给赵奶奶干活。” 赵奶奶点了点她的小鼻子:“你还小,别总学大人的样子,说这些客套见外的话。” 说得芳娘一阵脸红。 她这时注意到站在芳娘身后的雪娘:“你身体好了吗?这么长时间没见你,瘦了好多。” 雪娘学着芳娘的样子,上前给赵奶奶行了礼,道:“谢谢赵奶奶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芳娘对雪娘的表现很满意,对赵奶奶道:“她已经全好了,已经都能下地干活了。”说着,指着马齿苋道,“这些都是她今天挖的。” 赵奶奶点点头:“以后要小心了,可不敢再去河边玩了。你爹娘当时都吓坏了!” 雪娘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担心说多露馅,只能低头应“是”。 芳娘道:“旺春白天听不听话?他要是淘气您尽管打他屁股。最近家里忙,要把前些日子地里耽搁的农活赶回来,还要几天才好。” 意思旺春还要麻烦赵奶奶再照看一段时间。 “旺春很听话,在我这里不哭不闹的。我平日一个人在家正无聊,还好有旺春陪我。”赵奶奶说着话,脸上的笑容少了一点。 芳娘看了眼她手里的针线:“您这是绣什么呢?” 赵奶奶道:“年纪大,眼神不好了,也就能给你大叔纳个鞋底。屋子里光线不好,这才到外边来做。” 芳娘道:“我最近正在学绣手帕。不嫌弃的话,我绣两条送给您和婶子。就是我绣的慢,可能要等些日子。到时候您一定我指点指点。” 余氏嘴巴咧到耳朵,直说“不嫌弃”。 赵奶奶微笑着点点头,并不客气:“不着急,你慢慢绣。” 芳娘看时间差不多了,再说下去会耽误余氏做饭,又跟赵奶奶和余氏客气几句,这才和雪娘领着旺春回家。 一路上,旺春牵着姐姐们的手,蹦蹦跳跳。芳娘和雪娘都累得不想说话。 雪娘心里想着刚在赵奶奶家的事情。 陈太平和李氏都是言辞质朴的人,没想到芳娘小小年纪在大人面前这么会说话。这点可比自己强多了。 即便是在原来的时空里,雪娘也只和年龄相仿的人在一起时有话说,一旦和年长的人一块儿就会觉得词穷。倒不是因为犯怵,只是她总觉得,谈话的人之间年龄差过大,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既然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干脆少说。 芳娘不仅懂得主动找话题,还知道怎样说让对方开心。而且,她的声音很好听,刻意讨好的话说出来,也让人听得心里舒服。 虽然最后赵奶奶看上去有点不太喜欢她这个样子,余氏却非常高兴。直到送她们出门,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停, 到家门口了,芳娘一把抱起旺春,小小的身子明显有点费力。 雪娘忙上前帮着开门。 院子不大,收拾的干净利落。正屋是两间土坯房,东屋是内室住着陈太平夫妻,西屋是厅堂。东厢房一间,因旺春小要跟父母睡,还空着。西厢房一间住着芳娘和雪娘。厨房在倒座,院子一角还养了几只鸡。 李氏正在厨房忙着做饭,听到他们回来的声音,探出半个身子道:“你们先去洗洗,很快就能吃饭了。” 待洗完换了件干净衣服坐到桌边,桌上已经放着马齿苋炒鸡蛋,马齿苋小米粥和一大盘玉米面窝窝。果然那盘马齿苋炒鸡蛋,黄黄的鸡蛋只是零星的点缀其中。 马齿苋清脆的口感还算好,就是特有的酸涩味实在让现在的雪娘不能适应。窝窝也不敢细嚼,嚼多了就吃不下去。好在粥比较稀,一口马齿苋,一口窝窝,再直接用粥吞下。为了不让家人们发现她的改变,雪娘虽然每口吃的不多,但尽量保持夹菜的频率不敢停。只是每吃一口都埋下头,不让他们发现她隐忍的表情。 果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李氏见她夹菜不停,还高兴地道:“再喜欢也慢点吃,马齿苋还有剩的。干脆明天中午就用它烙饼好了。” 一句话吓得雪娘险些被呛到。 好容易吃完饭,雪娘和芳娘负责收拾碗筷,整理厨房。陈太平和李氏带着旺春进了内室休息。 等忙完一切回到屋里,雪娘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觉得跑场马拉松也不过如此。 第7章 第六章 芳娘没有像雪娘那样进屋后就直接躺倒,盘腿坐在炕上又开始绣花。 油灯的火苗只有豆大,离远了看不清,离得太近就有点熏眼睛,即便这样,芳娘还是绣得很认真。 雪娘劝她:“又不是急着要用的东西,白天绣不好吗?小心坏了眼睛。” 雪娘以前是近视加散光,走哪都离不开眼镜。来到这边后她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视力变好了。眼镜对这个家庭来说是绝对不可能有的奢侈品,她可不想成为睁眼瞎。 芳娘手没有停,往灯前又凑了凑:“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应该早点做好。” 雪娘吐了吐舌头:“这是给赵奶奶的啊!你不是说了你做的慢,她也说不着急了吗?” “赵奶奶话是那样说,但我如果能早点做好,才更显得有诚意啊!”芳娘好像看到赵奶奶满意的笑容,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雪娘再次佩服她的巧心。 “那你把蜡烛点上吧,能亮点。” 芳娘白了她一眼:“蜡烛是这种时候用的吗?” 一根蜡烛要十文钱,陈家的蜡烛只有类似过年这种重要的日子才会拿出来用。 雪娘不以为然:“身体比钱重要啊!” 芳娘睁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没有钱吃什么?没有钱穿什么?” 两个不同时空,背景的人,对钱财的看法自然不一样。雪娘无意就这个问题和她过多讨论。自己太累了,现在只想睡觉。 临床的土炕对两个女孩来说足够大,芳娘绣手帕占了炕头的部分。雪娘索性拉开薄被在炕尾睡了。 一天的辛苦劳作,换来的是一夜安眠,雪娘连身都没有翻一个。 第二天天刚亮,芳娘穿好衣服,见雪娘还在床上没动静,一把掀开被子,推搡着她起来。 雪娘并不是赖床。只是几天下地劳动的副作用让她实在不想动。每天猫在地里,腰酸不说,两条腿也沉甸甸的。 李氏已在厨房做早饭,陈太平整理着下田要用的农具。旺春还在炕上睡得正香,让雪娘非常羡慕。 李氏喊着两人:“芳娘,你去把鸡喂了。雪娘,你去叫醒旺春。” 雪娘忙道:“让三姐去叫旺春吧,我去喂鸡。” 前两天也是她去叫醒旺春。旺春哭闹不想起不说,还要追着给他穿衣服,洗脸。与照顾孩子相比,她更愿意选择前者。 李氏有些犹豫:“你可以吗?” 雪娘很肯定地点头道:“可以的。” 见芳娘没有意见,李氏不在多言,事情就这样定了。 雪娘学着以前看芳娘做的样子,先用扫帚将鸡栏的粪便打扫了一下,查看有没有新下的鸡蛋。然后将苜蓿用刀切碎,洒在食盆里。 这是雪娘第一次收鸡蛋。握着两枚还有些温热的鸡蛋,让她的心情非常好。待屋里传来旺春的哭闹声和芳娘的哄逗声,更让她觉得刚刚的选择没有错。 吃完简单的早饭,准备好下地喝的水,李氏送旺春去赵奶奶家。姐妹俩跟着父亲去了地里。 远远看到田地时,雪娘一早的好心情瞬间如阳光下的晨雾不见踪影。 她心情低落,步子也慢下来。 陈太平没有注意到小女儿的情绪变化,全部心思都放在庄稼上。现在正是玉米的穗期,追肥、除草、灌溉,要做的工作一大堆。前几天他在个别玉米上看到有蚜虫,虽然他及时进行了处理,但如果有蚜虫的玉米增多,就必须马上进行整片田的除虫。今年的小麦收成很不好,给主家交过后自家只剩有六石。现在就指望玉米能丰收,好有口粮能撑到明年。 他对芳娘道:“一会儿你娘会到地里帮你们。” 芳娘紧忙道:“不用了。我和妹妹今天可以把菜地里的活干完,还是让娘跟您一块儿吧!” 陈太平摇摇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了,转身去了玉米地。 芳娘觉得如果不是雪娘干活不如以前利落,父亲就不会让母亲来帮她们。这样无异于增加了父亲的工作量。 她一把拉过雪娘的胳膊,大步的往菜地去,边走边道:“你今天认真点,不准再像昨天那样。要记得分清楚野菜和杂草。杂草要除干净,不能像昨天那样还剩下很多。还有,一定要小心,不能伤了根茎。今天还要除土豆地上肥……” 芳娘絮絮叨叨一大堆,雪娘听着不敢插一句话,生怕惹得她更没完没了。 到了地边,芳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雪娘只觉得太阳穴跳得厉害。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当初大学志愿就应该选择农业。这样她就能成为田地里的一把好手了吧! 作为地球上最高等级的生物,人有很强的适应能力。 就像现在的雪娘,作为曾经的都市女性,为了能在这个时空顺利的生活下去,她努力是接受新的身份,适应新的生活。 事实证明,大部分事情并没有她想得那么难。 来到这里两个多月,她基本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不再对“雪娘”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不再对身边的事物大惊小怪。不仅地里的各种农活都能上手,就连一度最排斥的施肥,现在也能硬忍着去做了。 因此,看着地里挂着的一条条茄子,想着过几天收获的场景,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阵子的喜怒哀愁一起涌上心头,又哭又笑。 来看她们的李氏不知道雪娘发生了什么事,搂着她一直求“菩萨保佑”。 雪娘暗自庆幸,还好在自己最惊恐、慌张的时候,是躺在床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才没有说出惊天之言,做出逆天之举。否则,李氏只怕要带她去庙里喝符水了驱邪。 雪娘有些别扭地扭了扭身子。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她没能完全接受的,那就是身边的家人了吧。毕竟在原来的时空,她有自己真正的父母。现在家人对她的好,总是让她有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想到这里,雪娘一下子变得很伤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现在怎么样了?她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句话有没来得及留下,他们一定非常的伤心。他们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还有那个滑板少年。虽然是自己没留意才摔下的楼梯,但起因是由他造成的,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李氏察觉到雪娘情绪的转变,以为雪娘因为又要照顾旺春又要在地里干活,心里不高兴,轻声哄着她:“娘也知道这几天让你们带旺春辛苦了。等收茄子的时候,带你们去县城玩。 第8章 第七章 前阵子赵奶奶身体不舒服,旺春就不再送去她家了,和以前一样带到田里。又因为菜地的工作相对少一些,他们就把旺春放在姐妹俩身边照顾。 雪娘觉得这是李氏善意的谎言——收茄子的时候肯定很忙,怎么可能有时间去县里。她知道李氏误以为她是因干活耍小孩子脾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辛苦。旺春很听话。” 这话并不是为了宽慰李氏。旺春被长布条系在树上,活动范围有限,姐妹俩只要偶尔看看他就可以了。旺春又很乖。除了渴了饿了,其他时候都不哭不闹,自己玩自己的。 芳娘对雪娘这段时间的各种奇怪之举已经见怪不怪,撇了撇嘴,对李氏道:“娘,你不用担心雪娘。她没事的。最近她总这样。”说着,去逗在一旁的旺春。 旺春新发现个好玩的,他绕着枣树走,直到布条一圈圈的缠到树上。然后再反方向的走,将布条解开。 雪娘小声嘟囔:“我好好的,怎么就叫‘总怎么样’了?” 芳娘看都没看她,牵着旺春的小手陪着他绕圈:“你最近在地里,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不是发呆就是自言自语。有一次我还听到你跟茄子说话?” 雪娘以为自从她能好好完成地里的工作后,芳娘就不管她了。没想到自己在地里的小动作还是都被她看在眼里。 雪娘如同被人窥探到**般,感觉有些不高兴。 李氏以为她在不好意思,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道:“没事,姐姐逗你呢。娘知道你们在地里都有认真干活。” “娘,您总是偏袒她。雪娘也是姐姐了,还总是撒娇。”芳娘嘟着嘴,很不高兴。 “我没有!”雪娘大声反驳。 李氏见姐妹俩快要吵起来,忙出来劝阻:“好好说得,怎么就吵起来了。”她分别揽着雪娘和芳娘,柔声道:“你们都是孩子,不跟娘撒娇跟谁撒娇啊?” 芳娘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露出很少见的小女儿状:“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会帮爹娘照顾妹妹、弟弟、” 雪娘自然也跟着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一直自己玩的旺春,看母亲揽着两个姐姐,独独把自己放在一边,也张开小手想让李氏抱他。只是身上的布条限制了他的活动,扑不到李氏怀里,急得只叫“娘、娘”。只是他说话还不清楚,听上去就像是只小羊在“咩咩”叫,惹得三人哈哈大笑。 李氏上前抱起旺春,旺春撅着小嘴,双手紧紧搂着李氏的脖子,好像在给芳娘和雪娘说“娘亲是我的,你们不准抢”。 李氏笑着道:“今天不用你们带旺春了。这边地里的活忙完,就回去吧。不用去帮我和你爹了。” 茄子再有两天就要收了,土豆地里刚刚培过土,也没有什么事。姐妹俩这几天都是菜地里的事忙完了,就去玉米地帮忙。 芳娘心疼父母,不同意,对李氏道:“这样您和爹太辛苦了。那边地里活多,还是我们一会儿过去帮忙,旺春也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她急急看了眼雪娘,让她也表个态。 雪娘知道刀耕火种的耕作方法,两个人要负责三十亩地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她也不希望李氏夫妻二人因为自己如此辛苦,也道:“三姐说得对。我们早早回去也没有什么事,还是去地里帮您们吧。” 李氏示意她俩不用多说了,已抬腿往玉米地去:“就这样定了。你爹那边我会去说的,他不会不同意。你们要是觉得回去没什么事做,可以打扫打扫屋子,到时间把晚饭做了。这样我们回去就可以直接吃了。” 姐妹俩知道李氏看上去温柔,但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便不再多言,准备回地里干活。 芳娘冷冷看着雪娘一眼。 雪娘心里轻叹一口气,知道她是将李氏做决定的责任放到了自己身上。 芳娘算是一个好姐姐,会照顾弟妹,会做家务,在田里干活也不怕辛苦。只是脾气有点执拗,一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就会冷着脸。 一开始的时候,雪娘真不知道要该如何跟她相处。雪娘以前在家是独生子女,家里的其他亲戚又住得比较远,不太懂得兄弟姐妹间应该如何相处。特别是这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姐姐。按照萧玟的年龄把她当妹妹,毕竟现在的身份摆在这里,只会引起更多的麻烦;把她当姐姐,看着她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训斥自己,又总忍不住想笑;把她当成闺蜜,两人又还没那么亲密。最后决定,把她当成自己工作上的前辈,虚心接受对方的教导,认真协助对方完成工作,客客气气地不与她发生冲突。 自从这样决定后,两人之间的相处便顺畅了很多。 雪娘亲热的挽着芳娘的胳膊,语带讨好地道:“三姐,一会儿回去我帮你做饭。” 芳娘并不领情,仍是冷冷的:“算了。我可不想又被烟熏。” 雪娘第一次下厨的时候,不知道如何生火,便想当然的将灶旁边的稻草和树枝都往灶里丢。可她不知道拿的树枝是新砍时间回来的,还很湿,半天点不着。就丢了大把的稻草进去。最后弄得厨房满是黑烟。 雪娘轻摇着芳娘的胳膊,脸上挂着笑道:“你也知道我醒来后好多事情都忘了怎么做,才会那样的。现在已经知道了。保证不会添乱的。” 芳娘这才脸色微霁,道:“做饭就算了,你去把屋子内外打扫干净就行了。” 雪娘又乖巧地道:“三姐,你准备做什么?咱们摘两个茄子晚上做烧茄子吧?” 芳娘用手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一下:“刚觉得你懂事了,又说胡话。这地是给东家种的,哪有收成了不先给东家,自己先拿回去吃的。” 雪娘觉得她说得这么夸张,道:“不过是两个茄子,哪有这么夸张。东家难道还少了这两个不成。再说了,这些茄子又不是全给东家,剩下的两成本就是咱们的,现在就当是提前支取……” “那也不行。”芳娘不准她再说下去,“两个茄子虽然没什么,但凡事都是以小见大。在这件事上有了先例,其他事情上也会有样学样。如果被东家知道,就是对东家不敬,就说不清楚了。” 雪娘没想到两个茄子竟然上升到这个高度,她可没有挑战这个时空尊卑等级观念的想法。见芳娘脸色已变,不敢再多说,点头应了声“知道了”,又下地干活。 虽然李氏说不用了,可两人干完活准备回去的时候,还是去玉米地给陈太平和李氏打了声招呼。并在两人的坚持下,将旺春也带了回家。 到家后,雪娘打扫了屋内屋外,喂了鸡,还给旺春洗了澡。芳娘这才重新对她展了笑容。 等陈太平夫妇回到家,李氏见白天还闹脾气的两姐妹已说说笑笑,更是高兴,觉得让她们提前回来的决定再正确不过。 过了两天,雪娘明白了李氏说的带她们进城是什么意思。 第9章 第八章 除了茄子,地里的黄瓜、大葱、菠菜等也到了可以采摘的时候。按照王家田庄的规矩,地里收成的粮食、蔬菜八成要交给王家,剩下的两成才归佃户。王家田庄的庄头姓钱,年近六十,人很和气。跟其他佃户商量了一下,定了七月初六的时候进城给王家送菜。因为陈太平要随着进城送菜。李氏成功说动陈太平,送菜那天带着姐妹俩一块儿进城。 雪娘非常高兴,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这个田庄,有种要出去一日游的感觉。 可她的高兴劲只维持到出发那天早上。 从田庄到县城要走快一个时辰,为了保证送去的蔬菜新鲜,只能当天采摘。各家各户彼此帮忙,寅正就起来干活,到辰初才将各家地里可以摘的蔬菜装好车,又在车上盖了可以遮阳的席子。雪娘自然也要早早起来帮忙。各种蔬菜满满装了十多辆车,由庄头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县城赶。 只有庄头的车是有马拉的,其他的车都是靠人。为了不耽搁时间,路上仅仅休息了一次。 一路上,李氏走在车旁,帮着陈太平连推带拉。芳娘和雪娘轮流坐在车尾抱着旺春。雪娘就连走路都在一个劲的打瞌睡。 车队终于在巳正的时候进了榆次县城。 县城分县城和郭城两部分,王家的宅院位于县城城南的广安街上,临近南街。南街是榆次的主要商街,向来人多车多。为了方便,车队转而选择相对人少的东门进城。即便如此,进城后仍是行进缓慢,好容易才到了王家门口。 早在来的前一天晚上,李氏就已经给雪娘她们说了王家的大概情况。 王家祖上原是本地一名普通的行脚商。辛苦一辈子才在榆次城开了一间小小的杂货铺,由长子王平负责看管。小儿子王安则在太原给大商贾薛敏做雇工,负责往九边运送粮食换盐引。盐引生意虽然利大,但也危险辛苦。王安在一次运粮途中为救了东家儿子性命,左手落下残疾。薛敏给了他十亩田地和一百两银子表示感激,让他回榆次。 回到榆次后,王安凭借在外多年积累的经验和人脉,用薛敏给的钱组织了一个小商队,将一些生活用品带到大同边关贩卖。王安虽然左手不方便,但他能吃苦,为人机敏,喜欢结交朋友。慢慢的,生意越做越大。商队采购茶叶、绸缎和药材运往大同马市,再换回马匹牛羊和牲畜制品运往中原南方各省。经过二十多年的打拼成为榆次叫得上名的大商贾。后来兄弟俩经过商议,决定由哥哥王平留在榆次守着祖业,弟弟王安为了生意方便带着家人常住太原。 王安常年在外见识多,深知“破家知县,灭门府尹”的道理。刚回榆次的时候,就从太原请来先生教家中子侄念书。直到前朝七年,王平的孙子王绰中了进士。这时,王家才算真正成为当地的显贵。王浩然是王安的曾孙,也就是王绰的侄子。 现如今,王绰早已致仕在榆次养老。王家除了王浩然在西安任知府外,还有一个从兄在京师任吏科左给事中。 李氏之所以要给雪娘她们说这些,就是想告诫她们,王家在榆次是绝对的豪门大户,在去送菜的时候一定要谨言慎行。 当雪娘到了王家门外的时候,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豪门”。 长长一条广安街,有近一半都是王家的。青石台阶上的黑油大门和刻着蝙蝠和祥云的抱鼓石,显得非常气派。莲花纹铜铺首坠着树叶型门坠,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一队人在大门前没有停,而是继续往西,朝北拐进一条夹巷,到角门才停下。角门守着的一个瘦瘦的小厮认识钱庄头,忙上前来行礼。 “钱庄头,今天来得这么早啊?”说着,又转对身旁一个矮个道,“这是城外田庄的钱庄头,来给府里送菜的,你快进去禀一声。” 矮个小斯听了,道了声“辛苦了”,忙进去禀报。 钱庄头笑着道:“中午太阳大,早点送过来,免得路上晒蔫了。” 一行人等在门口,李氏带着孩子们退到一旁。 很快,就有人从角门出来,雪娘听钱庄头喊了声“胡管事”。 李氏又拉着雪娘她们往车队最后退。 雪娘非常好奇这个“胡管事”是什么样,趁着李氏和芳娘没注意,悄悄蹭过去躲在一架车后。 胡管事看上去四十岁上下,体型微胖,穿着一身湖色直裰,面容和善,眼睛里透着精明。他正在看这次送菜的单子。 钱庄头微弯着身子,脸上堆着笑:“以前收菜这种小事万管事都是让李三福来的。想必是新来的小厮不懂,竟劳烦您亲自来了?” 胡管事正低头看着手中送菜的单子,眼皮也没抬一下,道:“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新管着这块,怎么也要来见见你们。免得你们说我倨傲。” 胡管事原来是负责府里迎来送往,待客接物的。一个月,原来负责管理各田庄和佃户的白管事被升为王府的大总管。胡管事就被重新安排,接替了他的活。先不说丢了一直都认为是囊中物的大总管一职已经让胡管事气不顺了,竟还被调了位置。虽然管理田庄在王家也很重要,但毕竟不如以前,不但能常在主子面前露脸,还能结识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因为心里憋着一股气,原本上任后按惯例要去各田庄了解情况,他也借故没去。私底下大家都在传,胡管事正在想办法将新上任的白总管拉下马。 钱庄头虽然不在府里,这些事也听说了,忙恭敬道:“大伙都知道您贵人事多,若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就是有十个分身都不够。”稍顿了顿,观察了下胡管事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小的是庄稼人粗鄙不会说话,若有说错的地方,还望胡管事不要跟小的计较。以后要多麻烦胡管事了。”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的荷包递了上去:“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胡管事笑纳。” 胡管事看都没看荷包一眼,也没有接。让钱庄头停在空中的手显得很尴尬。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收回来的时候,胡管事扬了扬手中的单子:“怎么只有这么些?前两天何福管得田庄刚送了些瓜果来,可比你这量多。前不久连下了几场雨,听说有地方河水溃堤了,你那里有影响吗?” 第10章 第九章 钱庄头垂手恭立:“是溃了堤,因发现的及时影响不是太大。送来的量少倒不是因为这个。何庄头管着的庄子种的是瓜果,加上距离远,送过来路上要走三天。所以一般都是把临近成熟的瓜果都采摘下来,送来后放到窖里。我们庄子种的是蔬菜也离得近,都是当天一早将刚好成熟的菜收了,早早送过来。以后再有到时间的,随熟随送,保证主子们每天都吃得新鲜。” “这点我知道。”胡管事眉角一挑,冷冷地道,“只是醉霄楼刚从京城里请了大厨回来,生意好得很。这点菜除去府里用的,剩下的送去醉霄楼都用不了两天。到时候不够了来不及送,难道还要他们从外边买吗?这不是遭笑话吗?除了这刚到时间的,再两天也就好了的菜也应该一并送来。窖里又不是放不下,这样你们也省得路上跑的多,辛苦。” “胡管事就是比我们这些粗人考虑的仔细。以后凡事还要靠胡管事多提点。”钱庄头脸上堆着谄媚的笑,“马上就是令堂六十大寿了,这是我给老姐姐准备的小小贺礼,还烦请胡管事转交一下。” 胡管事神情温和了许多,嘴角微翘道:“劳你还惦记着。”随手将荷包收了下来。 钱庄头这才松了口气,道:“明天我就再送几车菜过来。” 胡管事摆了摆手:“明天就算了。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先按照以前的惯例来吧。若醉霄楼那边确实不够了,我再让人通知你。你年纪也大了,以后让儿子来就行了。” 钱庄头道:“交给他们我不放心。我这几年身子还算硬朗,再带带他们,以免他们不懂规矩做错事。” 胡管事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点了点头:“年轻人是要好好教。” 钱庄头忙低头应“是”。 雪娘在一旁听了,心里忍不住想骂人,这分明就是胡管事摆架子,给自己找存在感,够或不够全是他一句话的事。他们一行人天不亮就起来干活,早饭都是在路上吃的。菜送到了,没有一句“辛苦”就算了,还被人没事找事。 她不由轻哼了一声。 不知道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还是看到了她的人,胡管事突然指着她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这里?” 雪娘没想到会被发现,刚想转身跑开,钱庄头已到车边,提着她的衣领带到胡管事面前。 钱庄头道:“这像是陈太平的小女儿。”说着张望着找陈太平的身影。 雪娘非常紧张,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不知道胡管事会怎么处置她。 陈太平本就在一旁,两步赶到前边,拉着雪娘就让她给胡管事跪下。 雪娘来到这里两个多月还没有给人跪过,以前就更没有了。现在这样让人硬逼着给一个她根本瞧不上的人下跪,她更是不愿意,撑着两条小腿不动。 陈太平狠狠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又强压着她的头给胡管事行礼:“胡管事,这孩子第一次进城不懂规矩,冲撞了您。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胡管事看了陈太平一眼,道:“是你啊。”说着四周张望了一圈,像是在找人,“你自己带着孩子来的?” 陈太平道:“我在家常夸府里的人好,对我们非常和善。她听得多就记住了。知道今天要来送菜,吵着要一块儿来。我想明天刚好是七夕节,就顺道带她来长长见识。原是让她在后边等着的,不曾想她一看到您的身影就跑了过来。” 雪娘没想到平时在家少言的陈太平这会儿这么会说话,奉承起人来不着痕迹。而且,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没有提到李氏她们。 胡管事看着有些失望。盯着雪娘看了许久,才缓缓道:“既带出来就看好了,别到处乱跑。”然后对钱庄头道:“这些菜留三车的量,剩下的都送去醉霄楼。” 说完转身进了角门。 众人躬身送胡管事离开。只有雪娘还站得直直的。 “好在胡管事没计较,否则有你好受的。”钱庄头用手点着雪娘的额头,低声斥责,“你也应该让你媳妇给孩子教教规矩。她毕竟是府里出来的。” 陈太平低头应“是”。 钱庄头指挥着其他人开始分菜,再由小厮领着往厨房搬。 李氏曾经在王家干过活?雪娘一直以为李氏就是个普通的田间村妇。不知道她在府里是干什么,做丫鬟?还是干些杂事? 陈太平不知道雪娘在想李氏的事情,以为她被刚刚的情况吓到了,摸着她的头,柔声道:“找你娘去吧。我要干活了,一会儿还要去醉霄楼送菜。让你娘带着你们在城里转转,午饭也在城里找个地方吃。等你们逛完了就去南门外,我在那里等你们。” 雪娘因陈太平刚才压着自己下跪又打了自己一下有些生气,对他现在的温和态度并不领情,可又不能和他争辩,只胡乱应了一声,便去车队最后找李氏。 李氏她们却不在那里。 雪娘有些奇怪,按理李氏带着孩子在车队后边应该能注意到前边发生了事情,又怎么会走开呢?难道是刻意避开了? 她觉得心里更堵了。 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如果是他们,肯定会护在自己前面,不让任何认欺负她。她那样的离开,最受伤的就是他们了。 雪娘眼前一片模糊。 “我说你运气好,你还总不信!”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雪娘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了。 说话的是她在这边的小伙伴——方红秀。方红秀的父亲方大鸿和陈太平是好友,两家经常走动,彼此的孩子也都认识。方大鸿年少的时候曾在城里的医馆当过学徒,因为总记不住药材只得回家种地。雪娘落水被救起来后,就是方大鸿根据学到的皮毛断定她没有事的。这次,她也和母亲一块,借着送菜的机会来城里逛逛。 方红秀与芳娘同岁,但芳娘却不是很喜欢红秀。方红秀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她上边还有两个哥哥。芳娘总觉得她平时娇生惯养,遇事咋咋呼呼的不够稳重。雪娘却觉得这才是个七岁小女孩应有的样子,是芳娘太过早熟,什么时候都是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 第11章 第十章 雪娘用力眨了眨眼睛,这才转过身对方红秀道:“我怎么就运气好了?” 方红秀亲昵地拉着雪娘的胳膊,小声道:“刚才我都看到了。你如果不是运气好,胡管事刚才肯定要责罚你的。”她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显得很俏皮,“上次你掉河里都没事,不也是运气好吗?” 每次见到她,方红秀都会说这件事,还总会问她为什么掉河里都没事。 雪娘微皱着眉头道:“谁说没事的。我不是在床上躺了好多天吗?我不是醒来后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吗?这还不叫没事吗?” 实际上,她真正想说的是,正因为出了大事,自己才会来到这个时空。 方红秀反而眼透羡慕地道:“能休息几天不用干活多好啊!我也想这样。” 雪娘知道这个话题说起来又会没完没了,只得转了话题:“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啊!我娘和李婶子在巷子口那边说话,我没见到你人,想你肯定在这边看热闹,就来找你了。”她朝雪娘挤了下眼睛,“放心。刚才的事情我不会告诉李婶子的。免得她说你,你都没心情逛街了。” 两人来到巷口,就见李氏抱着旺春和方红秀的母亲赵氏站在街边说话,芳娘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 见到雪娘,李氏冷着脸训道:“才给你说的事,只过了一晚就都忘了。这里不比田庄,凡事都讲规矩的。你再不听话,像这样没规矩,以后就都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 雪娘心里还在埋怨着陈太平,低着头不想理她。 李氏看她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眉头微蹙,正想再说两句,红秀抢着帮雪娘说话:“李婶子,你别怪雪娘。刚是陈大叔找雪娘过去的。他有事给雪娘说。” 李氏看着雪娘,问道:“有什么事不直接给我说,要叫你过去?” 什么事我不知道,要单独给雪娘说的?” 雪娘听李氏的口气觉得奇怪了。 自己跑到前边去看热闹的时候,印象中陈太平是和李氏守在自家车边的。现在李氏不知道胡管事训斥她的事,说明在钱庄头喊陈太平的时候,李氏就已经离开了。那个时候她怎么会没留意到自己不在?发现自己不在后,并不是担心自己乱跑出事,而是责备自己不懂规矩? 雪娘感觉现在的李氏和平时温柔的样子不太一样,看上去有些紧张却又不像是在担心自己。 雪娘胡思乱想又有点出神,忘了李氏还在等着她回话。 方红秀见雪娘一直不说话,以为她被李氏训斥的话吓到了,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给她使眼色。 雪娘回过神来,思忖着要怎么给李氏说。她觉得刚才的事情就算自己不说,晚上回去陈太平也会告诉李氏。可若是她现在说了实话,就是**裸的说红秀在撒谎。 她想了想,决定只将陈太平让她们自己在城里逛,逛完后在城门口见的事告诉了李氏。至于其他的,晚上回去再说吧。起码到时候不会让红秀当面难堪。 李氏没有质疑雪娘的话,一直冷着的脸缓和下来。 赵氏笑着打圆场:“刚好。红秀爹昨天也说让我们娘儿俩自己逛。他们两个大老爷们肯定不想跟咱们一块儿,正好乐得清静。咱们也不用管他们了,让他们忙完自己找地方待着去,咱们玩咱们的。” 她轻松打趣的样子,让气氛一下热闹起来。 方红秀更是拉着赵氏的胳膊,撒着娇:“娘,咱们快点走吧。今天城里热闹,好玩的东西多,去晚了时间要不够了!” 李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叮嘱雪娘:“一会儿你就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若在这里走丢了,可找不回来。” 方红秀拉着雪娘的手,对李氏保证:“婶子放心,我会和雪娘一直在一起的。” 芳娘小声对雪娘道:“你自己注意点,她最贪玩,肯定会到处乱跑的。我还要帮娘照看旺春,可没时间管你们。” 雪娘撇了撇嘴:“我们能照顾好自己,不用你管。” 明天是七夕节,城里除了往日售卖吃食、瓷器、绢扇等日常物品的小摊外,还多了很多专卖七夕乞巧特有物品的摊子——乞巧的绣花针,面糖果蜜做成的巧果,用于装喜蛛的木制或纸质的匣子,甚至连喜蛛都有卖的。红色的小喜蛛密密麻麻放在匣子里,吓得红秀连连尖叫,雪娘却觉得很有意思。 雪娘和红秀在每个摊子前蹦蹦跳跳。小摊主知道她们没钱,压根也不理会,正好让她们可以随便看。常常是被摊主赶了,才恋恋不舍的换到下一个。 李氏和赵氏笑呵呵地走在她们身后,时不时地提醒她们不要乱跑。旺春趴在李氏肩膀上,两眼睁得大大的,好奇的东瞅西瞧。芳娘虽然也对周围各种好玩的充满兴趣,却一直乖巧的跟在李氏身旁。李氏让她跟雪娘她们一块儿玩,她也委婉拒绝了,说是要留在李氏跟前帮着照顾旺春。 方红秀贴着雪娘的耳朵道:“虽然我和你姐同岁,但真的亲近不起来。她每次出来都这样,装出一副懂事乖巧的样子,好像就我们特别顽皮似的。” 看着方红秀言语不屑又有些羡慕的样子,雪娘忍着笑帮芳娘说话:“她也不是装的,在家也是这样。你在家是最小的,自然理解不了。” 方红秀歪头看着她,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怎么现在全变了?” “我以前怎么说的?我不记得了,你再跟我讲讲。” “你以前说她什么事都管着你,什么都事都让你去做,什么事都挑你的错……还动不动在你爹娘面前告状,害你没少被骂。你以前也不喜欢和她一起。”方红秀飞快的瞥了眼芳娘,见她没注意到她们,继续道:“有一次你还跟我说,你们晚上睡觉中间都用炕几隔开。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雪娘有些吃惊。 她病着的时候,芳娘照顾的无微不至。她一直以为这姐妹俩的关系非常好。所以在她被芳娘训斥忍不住回嘴的时候,她还有些自责,觉得没办法像以前的雪娘那样做个好妹妹。现在听方红秀这样说,心里的内疚感顿时少了很多。 她理了理心绪,对红秀道:“我说以前很多事情都忘了,你还总不信。现在信了吧?” 方红秀点着头道:“我相信,就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她瞅了眼芳娘,见她没有留意两人的说话,又问雪娘,“她现在还会故意找你麻烦吗?” 第12章 第十一章 “可能是前段时间生病的缘故,她现在对我还挺好的。” 不知道以前芳娘是怎么对雪娘的。现在的雪娘觉得,很多时候自己被芳娘训斥都是不会干活,实在算不上是芳娘故意找麻烦。 “那就好。你爹娘本来就喜欢她更多一点。她不找你麻烦,你的日子也能好过点。” 方红秀一副窥得天机的样子,可雪娘倒不觉得陈太平夫妻更喜欢芳娘。 芳娘算是这个家第四个孩子。在已有长女,另有一儿一女夭折的前提下,陈太平夫妻肯定更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当生出来又是个女儿时,心里的失望肯定多过喜悦。在富裕的人家里,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在陈太平这样的农户家里,这个小棉袄远没有皮大衣有用。儿子不只是为了延续香火,老有所依,还是家里重要的劳动力。生女儿,小的时候家里要多口人吃饭,大了点就要嫁人。与其说陈太平夫妻更喜欢芳娘,不如说是现在更倚重芳娘。毕竟,大女儿不在,家里的很多事情都要指望她。 雪娘觉得,既然自己只把他们当作名义上的父母,也就不应期望他们对自己能有多好,彼此和和气气就是了。 这样一想,雪娘又觉得刚刚对陈太平的埋怨有些无理取闹了。 “你发什么呆呢?”方红秀发现雪娘停在原地不走了。 这些事情自然不能给方红秀说。不光理解不了,还会吓到她。 “你看那边在卖什么好吃的?”雪娘随手往前边一指,引着她岔开话题。 方红秀果然来了兴趣,拉着雪娘就往过跑,害得她险些摔倒。 “娘,我想吃这个。”方红秀站在一个卖灌肠的摊子前喊着赵氏。 这是本地的一种传统小吃。虽然叫“肠”,却是将荞面调成糊糊,上笼蒸制而成。吃的时候拌上醋蒜汁。李氏在家也做过,雪娘最喜欢的吃法就是用刚打回来的井水过一下,吃上去凉凉的,酸爽解暑。 这里卖的灌肠里加了猪血,看上颜色要深一些,用热油和佐料炒得香气四溢。不怪方红秀会挪不动步子。 吸引雪娘的却是旁边的一个酒铺。即便只是站在门口,都能闻到扑鼻的酒香。她以前就会喝酒,会时不时的在家小酌两杯,最喜欢微醺时有点飘飘然感觉。但在外边喝酒的时候她从来都是点到即止。 可现在的雪娘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自然没有办法喝酒,只能闻着酒香,想象着香醇的液体滑过舌尖的感觉。 赵氏走了上来:“到中午了,我知道一家莜面做的极好,咱们中午去吃那个。” 方红秀不想吃莜面,指着雪娘道:“你看雪娘,她也想吃这个。” 雪娘想着美酒忍不住咽口水,被方红秀看了以为是想吃灌肠。 李氏走过来问她:“你也想吃灌肠吗?” 雪娘有些发窘,微红着脸道:“我吃什么都可以。” 对她而言,灌肠和莜面都是面食,没什么区别。 李氏又问芳娘:“你想吃什么?” 芳娘道:“灌肠家里做的就很好吃了。我想尝尝婶子说的那家莜面。” 赵氏笑开了花:“放心放心,那家莜面绝对好吃。”不给方红秀再说话的机会,拉着她的手就走。 方红秀一个劲的朝雪娘挤眼睛,意思是我刚帮了你,你现在竟然不帮我? 雪娘只当没看见。 赵氏介绍的莜面店不大,收拾的很干净。这让原本非常担心卫生问题的雪娘稍稍松了口气。整家店虽然只卖莜面,但有很多花样,有莜面饸饹、莜面窝窝、莜面鱼鱼,可以炒也可以凉拌。 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明显跟赵氏认识,她们刚进门就热情地迎了上来打招呼。 赵氏笑呵呵地介绍:“这是以前跟我同村的赵姐姐,去年丈夫死了,为了养家便开了这家莜面店。赵姐姐的手艺那可没得挑,你们试试就知道了。”又转对赵老板道,“我今天可是特地带朋友来给你捧场的,你可不能让我丢脸啊!” 赵老板喜笑颜开:“放心放心,不是我吹牛。吃了我家莜面的没一个不夸的。”将她们引到桌边坐好,“现在天热,你们试试我家的冷汤莜面,最祛暑了。我再给孩子专做一个莜面糊糊,保证他也吃得开心。” 李氏知道赵氏带他们来是为了照顾赵老板的生意,本就抱着客随主便的想法,现在对方又说会给旺春专门做莜面糊糊,更是什么意见都没有了。给自己和芳娘、雪娘都要的冷汤莜面。 方红秀嘟着嘴道:“我不要冷汤的,我要吃炒莜面。” 赵氏瞪了她一眼:“大热天的吃什么炒的?都一样要冷汤的。” 方红秀腮帮子鼓得像一只青蛙。 雪娘有些哭笑不得,刚才落座的时候,她原想坐在红秀旁边。结果方红秀还在为刚刚没有支持她吃灌肠赌气,故意换了对面的位置坐下,现在想哄哄她都没办法。 方红秀的脾气并没有持续多久。等冷汤莜面一上桌,她马上发挥了吃货本性,一心都放在莜面上。 不得不说这家的冷汤莜面做的确实不错。用醋、酱油加水加盐调和成的“冷盐汤”,加上一点店家自制的辣酱,酸辣开胃。搭配黄瓜丝和水萝卜丝,看似简单,却格外爽口。连雪娘都忍不住,比平时吃的多。 方红秀更不用说,不光把莜面吃完了,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李氏因为要喂旺春,吃得最慢。她一边吃一边夸:“难怪赵嫂子要带我们来,味道确实好。这些东西看着家里都有,但就是做不出找个味来。就连这莜面糊糊也做的好。是不是啊,旺春?” 旺春笑呵呵地看着众人,嘟囔着说“好吃”。 赵氏面上有光,更是开心:“我介绍的还能有错?” 赵老板给几人倒了几杯水,“这会儿外边太阳大。你们没事的话就在店里歇歇。” 李氏道了声“谢谢”:“也没什么其他事,就是一会儿想去大乘寺上柱香。” 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让雪娘对去寺庙拜佛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觉得是浪费时间。但她尊重每个人的信仰自由,更何况自己在去不去的问题上根本没有决定权,只能选择同往。 原本是抱着参观游玩的心态,可进了大乘寺后,扑面而来的庄严氛围让她产生了浓浓的肃穆感。特别是往来信徒脸上虔诚的神情,更是让她不自觉端正了心态。 第13章 第十二章 李氏和赵氏带着几个孩子顺着天王殿、圆觉殿一路参拜,就连旺春也学着大人的样子,认认真真地跪在蒲团上磕头。 雪娘有样学样,可毕竟心中不信,自然就拜得很随意。 李氏没有注意,芳娘全看在眼里。在去大雄宝殿的路上,她拉着雪娘小声训斥:“在佛祖面前你能不能认真点?就不怕佛祖怪罪吗?” 雪娘满不在乎:“我哪里有不认真?” 芳娘:“我刚都看到了,你跪拜的时候都很随意。还不如旺春心诚。” 雪娘:“心诚不诚你都知道啊?难道你一直看着我?可见你也不认真。” “你……” “你们在干什么?”李氏注意到她俩的不对劲,走了过来。因在佛殿外,她尽量压低声音,“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在佛祖面前还敢吵架!” “都是雪娘,一点儿也不心诚。”芳娘觉得有点委屈,明明是雪娘做的不对,害得自己一块儿被说。 “好了!你们两个都给我安分点。”李氏面露愠色,“都好好去祈求佛祖保佑,不准再吵闹了。” 两个人不敢再多言,乖乖跟着李氏进了大雄宝殿。 大殿中的如来佛祖盘腿端坐在莲花座上,面容饱满,双耳垂肩,眉目修长。微睁的双眼带着慈爱和安详俯视着面前的善男信女。两旁的十八罗汉神态丰富,形象逼真,吓得旺春直往李氏身后躲。 李氏和赵氏带着几个人跪拜完,上好香,又来到寺院的客堂。却没有进屋,只站在屋外的一棵大树下说话,像是在等什么人。芳娘抱着旺春在树下看蚂蚁搬东西,雪娘因刚才的小插曲不想过去看她的脸色,就在不远处胡乱揪着树叶消磨时间。 方红秀笑嘻嘻地凑到雪娘跟前:“你刚和芳娘吵架了?我听到婶子在说你们!” 雪娘瞥了她一眼,反问:“你不是生气不理我吗?怎么还来找我说话?”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方红秀睁着圆眼,一副无辜相。 雪娘知道她是标准的小姑娘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既然方红秀主动来找她说话,也不跟她计较,嗔笑道:“我们没有吵架,不过是讨论了一下。就被我娘听到了,让我们不要喧哗。”不想被方红秀揪着这事不放,又问道:“都拜完了,为什么不走呢?” 方红秀看了看在不远处说话的李氏和赵氏,道:“我听他们要去找知客和尚捐香火钱。” “什么?还要捐香火钱?”雪娘不由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方红秀紧忙捂住她的嘴巴,对朝她们看过来的李氏和赵氏道:“没事,没事。刚看到一只大虫子,吓了一跳。” 李氏皱了皱眉,继续和赵氏说话。 “你在佛寺里乱叫什么啊!”方红秀有些不高兴,觉得雪娘一惊一乍的。 雪娘是有些吃惊。这个家的经济条件她是知道的。李氏平时都很节省。刚才逛了半天,什么都没买就是为了省钱。就连吃冷汤莜面的时候,李氏还专门问里边有没有肉,有的话就不用放了,可以省钱。可现在竟然要把钱花在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事情上。 雪娘完全理解不了。 她问方红秀:“你知道要捐多少吗?” 方红秀摇摇头:“不知道。但我二哥第一次出关的时候我娘来给他求平安符,当时好像捐了五十文。” 方红秀的二哥在太原的永昌号做工,会随着商队往关外送药材和布匹。 雪娘不由乍舌,刚才吃的一碗冷汤莜面才四文钱。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勤俭持家的李氏吗?刻意瞒着他们,是不是陈太平也不知道? 不过钱是他们赚的,怎么花也由他们做主。雪娘没资格阻止,只能在心中低叹一声可惜。 一个消瘦的知客和尚走到李氏和赵氏跟前,说了几句话,李氏便喊她们过去。 李氏道:“我们要跟这位知客师傅去说点事。旺春也累了,你们在这等我们就可以了。”又嘱咐芳娘,“你看好弟弟妹妹,不要让他们乱跑惹事。” 说后半句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眼雪娘。 芳娘连连点头:“娘放心吧,我会看好他们的。”说得时候还特意看着雪娘,生怕她一溜烟就不见了。 赵氏也再三叮嘱方红秀,惹得方红秀直道:“娘和李婶子快去吧,知客师傅要等急了。”推着她快走。 李氏和赵氏走后,几个人就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休息。旺春玩了一天,很快就开始打瞌睡,点头如小鸡啄米。 芳娘让旺春枕在自己的腿上睡觉,用手帮他扇风。 看着他们的样子,雪娘忍不住抱怨:“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在屋里等呢?” “你小点声,不要吵到旺春。”芳娘见旺春只是稍微动了下头并没有醒,这才放下心,对雪娘道,“你也不看看,这屋子是我们能随便进的吗?” 雪娘不以为然道:“客堂不就是香客们休息的地方吗?我们为什么不能进?” 芳娘觉得雪娘的问题有些可笑:“这是给有身份的人休息准备的,不是咱们这种人。” “咱们这种人?咱们哪种人?”雪娘忿忿难平,“佛祖不是说众生平等吗?怎么在他自己的地盘,连个休息的地方还要分三六九等?” 芳娘沉着脸道:“你胡说什么?这里虽不是正殿,佛祖一样能听到。” 雪娘本就不信,自然更不会在乎:“听到就听到。我说错了吗?是我们不算香客?还是他们没有搞区别对待?” 方红秀不明白雪娘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能进这里休息的,都是经常给寺里捐香火钱,功德钱的人。咱们不过是来上柱香,就算捐香火钱,连他们的零头都赶不上。他们捐的多,寺里提供个好点地方让他们休息,也算不上是区别对待。” 雪娘更不满了:“不论是香火钱还是功德钱讲得都是心意,量力而行。什么时候以多少论了?” 芳娘真想把雪娘的嘴堵起来,只是旺春还枕在腿上睡觉,她不好有大的动作,只能瞪着她。 雪娘假装没看见,继续道:“他们有钱就了不起啊?其他地方也就算了,在这里还要摆谱吗?”她越说越激动,“难不成佛祖的保佑也要分人,按照捐钱的多少定?捐得多了,佛祖就保佑他心想事成;捐得钱少了,佛祖就当不知道?” 芳娘见拦不住她,索性转过头,不想再理她。 方红秀觉得雪娘这种“狂妄”言论很有意思,让她继续说。 身后的客堂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三人俱吓了一跳。因为门窗一直关着,也没听到里边有声音,她们一直以为屋子里没人。 一个十五六岁,穿着豆绿色比甲的小姑娘从里边走了出来:“我家小姐让你们进去说话。” 三人呆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小姑娘笑呵呵的又上前几步:“不用害怕,小姐是请你们进去吃糖。” 雪娘和方红秀一脸木然,站起身却没有动,看着芳娘,等她拿主意。 旺春睡得正香,芳娘坐在地上,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小姑娘上前一把抱起旺春,又招呼三人进屋。 第14章 第十三章 旺春被吵醒,发现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吓得“哇哇”大哭。 “胭脂,让你出来叫人,你怎么把人给弄哭了?” 从屋里又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葱绿色的比甲上边绣了很多雪青色的花,看上去很朴素。 “苏嬷嬷,我只是帮着抱了一下孩子,谁知道他就哭了。”胭脂一看就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抱着大哭的旺春很为难。 苏嬷嬷从她手中接过旺春,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哄道:“不哭,不哭了。都怪这个姐姐吓到你了。一会儿嬷嬷给你吃糖。” 旺春看苏嬷嬷和善的样子不像坏人,而且两个姐姐就在一旁,渐渐止了哭声,扑着就要找芳娘。 苏嬷嬷转对芳娘几个道:“快进来吧,别让小姐等急了。”说着,直接抱旺春进了屋子。 三个人相视一看,没有办法,只得跟了进去。 中堂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头上挽着高髻,戴着珍珠发箍,眼如秋水,面容秀逸,只是坐着就给人一种温婉可人的感觉。 雪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不知道下来应该做什么?看看芳娘和方红秀,她们也有些不知所措。 胭脂见她们都很紧张害怕的样子,故意厉声吓唬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们小姐磕头。” 芳娘和方红秀反应上来,屈膝就要跪下。 “不用了。都是小孩子,你别吓着她们。”小姐出声阻止,指了桌上的一个匣子道,“把这个拿给她们。”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听着就让人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胭脂将匣子拿到几人面前,里边放着几个盘成鸟巢状的谷黄色圆形小点心。 “小姐赏你们的,吃吧。”胭脂让她们自己拿。 芳娘和方红秀年纪稍大点,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能随便拿东西;雪娘是对这个“小姐”的举动有些吃不透,也没有动。 胭脂见三人都没有反应,笑着道:“这是窝丝糖,你们肯定没吃过。” 旺春听到有糖,也不要姐姐了,在苏嬷嬷怀里扭着身子就要去抓糖。 芳娘见了忙阻止他。 小姐笑了笑,对胭脂道:“大的知道规矩,有些拘谨,就不勉强了。你拿个给小的吧。” 胭脂拿了一个窝丝糖放到旺春手里。旺春接过去,双手抓得紧紧的,伸着小舌头开始舔,逗得小姐、胭脂和苏嬷嬷都笑了起来。 芳娘,雪娘,方红秀却不敢笑。 小姐止了笑,问道:“刚才是你们在外边说话吧?” 三个人都没有吭声。 芳娘和方红秀低着头,两眼看着脚尖,不敢妄动。雪娘也低着头,却忍不住斜着眼睛小心地打量小姐的神色。 她眉目含笑地看着她们,并不催她们回答。 芳娘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道:“小姐,我们不知道您在屋里,吵了您休息,我代她们给您赔不是。”说着,学着以前见李氏做过的样子给小姐行了个福礼。 小姐似乎对芳娘的表现很满意,轻点了下头:“我叫你们进来,不是觉得你们吵到了我,只是听到你们刚才说的话……”眼神在芳娘、雪娘、方红秀间转了一圈,“刚才,是谁说有钱人在寺里还要摆谱,佛祖保佑人是要看香火钱多少的?” 芳娘,雪娘,方红秀听她这样问,心里俱是一惊。 尤其是雪娘。 刚进屋的时候,她就担心会不会是因为她说的话才被叫进来。进来后,见小姐面目和善,还招待她们吃糖,刚以为自己想错了,就被这样问。 可看她的样子,又不像不高兴。 她问是谁说的,究竟要干什么呢? 会到寺里上香,说明是信佛之人;能进客堂休息,肯定是有一定身份的人。把她们叫进来问话,是觉得自己的不当言论亵渎了佛祖?还是觉得是羞辱到了她? 雪娘想到上午胡管事说让她好好学规矩的话,真是恨不得拿针线将自己的嘴巴缝起来。祸由嘴出的道理她不是不懂。以前在职场的时候,尚且懂得话到嘴边留半句,怎么到了这边反而忘了呢?真当自己童言便无忌了吗? 此时她们身边没有大人,如果真的是要责罚她们怎么办?总不能因为自己害得芳娘和方红秀一块儿受罚吧?还有旺春。 雪娘紧攥的手心开始冒汗,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芳娘上前一步,将雪娘挡在身后:“小姐,我们年纪小不懂事,说话没分寸。一会儿出去就到佛祖面前磕头道歉。佛祖宽宏大量,一定会宽恕我们的。也希望您不要生气。”说着,跪到地上,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雪娘没想到芳娘这个时候会站出来,心里非常内疚,顾不上想其他,跪到芳娘身边:“小姐,刚才那些话是我说的。是我不听三姐的话胡说八道,您不要怪我三姐。” 方红秀见状,也紧忙跪到地上。 刚刚还很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很紧张。旺春吓得在糖也不吃了,在苏嬷嬷怀里不敢动。 小姐抬手让她们起来,三个人不知道下来会怎样,没得到句准话都不起来。 “我并不是要责备你们。”小姐敛了脸上的笑容,声音还是很轻柔,“你刚说的也不全是错的。佛祖慈悲为怀,众生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是我们这些俗人看不透,自以为用这些黄白之物就能在佛祖面前求个不同,却忘了最重要的是心诚。有些事情本就是苛求,即便求了佛祖也没用……”她神情有些恍惚,眼底闪过一丝忧伤,最后一句话不像是给雪娘她们,更是像给自己说的。 “小姐……”苏嬷嬷满脸担忧。 小姐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让胭脂将雪娘三人拉起来。 她们起身后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姐看着眼前三个如花般的小姑娘,神情变得很严肃:“你们虽然年纪小,但也该知道很多话是不能随便说的。这里是佛寺,说错话得罪了佛祖,只要诚信悔改,佛祖就不会计较。若是在其他地方说错话,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即便道歉也没有用。人生对我们而言本就不易,不要再给自己添麻烦了。” 三个人呆呆地点头应“是”。 小姐脸上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以前也跟你们差不多。很多事是长大后才懂的。” 她说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三个人都能感觉到她的善意。 第15章 第十四章 这样一个富家小姐,没有一点架子,能对几个毫无关系的孩子说出这样一番颇具深意的话,让雪娘对她的好感倍增。 她认真的给小姐行礼道:“小姐,您的教诲我记住了。我以后一定会谨言慎行的。” 小姐对雪娘的话很满意,又叮嘱她:“一会儿记得去佛祖面前认个错。” 苏嬷嬷看了看外边的天色,道:“小姐,时间不早了,回去晚又要被说了。” 她把旺春交给芳娘,转身就去收拾东西。 胭脂虚扶着小姐起身,帮她整理衣裙,带上帷帽。 雪娘几个没有得信不敢就这样出去,带着旺春低头退到一旁。 临出门前,小姐还特意给她们说,她们可以继续在屋子里休息。 等看不到小姐一行人的身影了,雪娘几个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方红秀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整个人都瘫了:“刚吓死我了,真怕那个小姐责罚我们。” “这位小姐人真好。”芳娘很感慨,“要换成别人,肯定不会只是说两句。更别说还给糖了。” 小姐走的时候又拿了几个窝丝糖给旺春,芳娘用帕子小心地将糖包了起来。 雪娘也是深深舒了口气,看着小姐离去的方向喃喃道:“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姐?” 她一说话就提醒了芳娘:“你以后绝对不能乱说话了。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的。一会儿娘回来,你就去大雄宝殿给佛祖磕头悔过去。” 雪娘胡乱点着头,心里还在想着刚刚小姐的话。 芳娘见她根本就是随意应付自己,刚想再说几句,李氏、赵氏和知客和尚回来了。 见到她们几个在屋内,知客和尚本就没什么笑容的脸上又冷了几分。 “你们怎么随便进到屋里了?”不等知客和尚开口,李氏先问话了。 “是在这房里休息的一位小姐叫我们进来的,说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你们回来。”芳娘就把她们在屋前说话,被小姐叫到屋里的事说给李氏等人听。只是没说被叫进去的原因。怕他们不相信,还将小姐给的窝丝糖拿给他们看。 不知是因为这位小姐的身份尊贵使得人即使走了,话还有影响力。还是觉得跟他们计较这些有损僧人颜面,听芳娘说完,知客和尚没再跟她们计较,只对李氏道:“主持找我还有事,施主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离开了。” 众人客气地送知客和尚离开后,赵氏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你家的那位和我家那位,在南门外估计要等急了。” 芳娘忙将雪娘对佛祖不敬的事情说了,一定要让雪娘先去佛祖面前再上一炷香。 “我刚已经在心里给佛祖道过歉了。”雪娘觉得麻烦,根本不想去,“佛祖肯定不会介意的。” 李氏听了也急了:“那怎么行。必须要去。” 雪娘还想争取一下:“下次进城的时候再来上香也是一样的。没必要因为我这点小事,让大家都等我。旺春都累了,爹爹他们还在等我们。” 李氏拉着雪娘就走:“这怎么能算是小事。现在就去,别耽误时间了。” 芳娘道:“还是我陪着雪娘去吧。” “不用了。你和赵婶子在这等会儿,我们很快就回来。”李氏态度非常坚决。 雪娘知道躲不过,只得乖乖的跟着李氏去大雄宝殿重新上了炷香,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李氏这才脸色微霁。出了大雄宝殿,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香囊:“这里边是我刚才给你求的平安符,你以后一定要时刻带在身上。”说着,将香囊挂在了雪娘脖子上。 雪娘看着香囊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您和赵婶子捐香火钱是为了求平安符吗?” “是啊。”李氏压低了声音,“只给你一个人求的。你贴身放好了,不要让芳娘知道。” “只给我一个人求的?这不好吧?”雪娘没想到会是这样,胸口中有股热气往外涌。 李氏摸了摸她的头,满眼慈爱道:“你前段时间出事,多亏佛祖保佑才能逢凶化吉。所以这次来大乘寺,一是感谢佛祖庇佑,二来给你求个平安符。赵婶子那边我已经给她说了,她也不会告诉红秀。所以,你可别说漏嘴了。” 雪娘为自己刚对李氏捐香火钱腹诽的事情感到自责,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自然比金钱更重要。 李氏见雪娘对她的话没反应,以为她还在担心平安符的事情,笑着将香囊收进她的衣服里:“你们现在洗澡也不在一块儿,只要你不说,她不会知道的。没事的,不要担心。” 自从雪娘身体恢复后,每次洗澡都不再和芳娘一块儿。她没法说是因为自己不好意思,只找借口说是自己大了,可以自己洗澡了。芳娘自然乐得如此。没想到,这竟方便了隐瞒平安符的事情。 雪娘搂着李氏的腰,轻声道:“谢谢娘。我会收好的。” 自从雪娘出事后,李氏总觉得雪娘不如以前跟自己亲近了。此时抱着自己亲昵的样子让她非常高兴,揽着雪娘的肩膀道:“好了,我们快回去吧。她们还在等咱们呢!” 当雪娘拉着李氏的手开心地回来的时候,芳娘有些吃惊。她本以为雪娘回来的时候会是垂头丧气的样子。 一行人往南门走的时候,她小声地问雪娘:“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回来的时候这么高兴?” “没发生什么事。只是知道娘很关心我,所以开心罢了。”雪娘说得是实话,她第一次有了把李氏当母亲的感觉。 芳娘趁机教育她:“爹娘都很关心你,所以你以后一定要听话,不要让他们担心了。” “嗯!我以后会听话的。”雪娘回答的很郑重。 芳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雪娘的态度的转变让她非常满意。 一出南门,她们就看到了等在树下的陈太平和方大鸿。其他人都已经回去了,只剩他们两个。 方大鸿老远就开始喊:“你们可算回来了。知道我们等了多久吗?” 赵氏冷哼了一声,道:“你们定是喝完了酒刚好在这边睡觉,还说得好听是等我们。” 走到跟前,雪娘果然闻到淡淡的酒味。 方大鸿理直气壮地道:“不等你们,我们早就走了。让你们都走回去。” 李氏忙出来打圆场:“都怪我们,在寺里耽搁了些时间。” 方大鸿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弟妹别为她说好话了,肯定是她一个劲的逛街,耽搁了时间。” 李氏正要再说两句,陈太平上前道:“好了好了,既然已经回来了,就赶快出发吧。有什么话路上再说。” 赵氏瞪了方大鸿一眼:“还是陈兄弟会说话。咱们快点走吧,回去还要做晚饭呢。”拉着方红秀坐上了自家的板车。 陈太平问李氏:“今天怎么样,都还好吗?” 李氏点点头:“挺好的,没什么事。” 这话被雪娘听到,她不禁想,陈太平是否知道李氏给她求平安符的事情?如果李氏知道了在角门发生的事情,又会说什么呢? 第16章 第十五章 许是出来一天都累了,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没怎么说话。旺春更是躺在板车上沉沉的睡了一路。 到家后,挑水梳洗,做饭,喂鸡又是一堆事。陈太平自然不管这些,只交给李氏去忙活。芳娘和雪娘自然要在旁边帮忙。 一直到吃完晚饭才算真正歇下来。 芳娘和雪娘正准备回屋,被李氏叫到院子里。 “我原还担心会赶不上,还好前几天下了场雨,”李氏各递给两人一个盛着半碗水的小碗,“明天是七夕节,看你们想放在哪里,给你们投针验巧。” 投针验巧用的水讲究是井水、雨水各取一半。她们都没有留意到,李氏是什么时候留的雨水。 这是雪娘第一次过传统的七夕节,白天在街上逛看到那些乞巧物品的时候就觉得特别有意思。她以为自己也就是看看热闹,不曾想回来后李氏还准备了这个。东西虽然简单,已足以让她兴奋了。 芳娘接过小碗,对雪娘的欣喜有点不能理解:“去年也没见你这么开心啊?” “去年我还小,不懂嘛!”雪娘小声嘟囔着,拿着碗在院子里找地方,“是不是放在哪里都可以?” 李氏见雪娘这么有兴趣,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笑着道:“放哪里都可以,能晒到太阳就行了。” 雪娘看了一圈,最后把碗放在院子里的小石磨上。 芳娘也把碗放在了石磨上。只是雪娘是放在石磨可以转动的上盘上,而她放在了石磨的磨盘上。 第二天在地里干活的时候,雪娘的心情还是一直很好,心里总惦记着回去投针。 一回到家里,雪娘就急着找针要去试。 “等等芳娘,你们一块儿投。”李氏笑着拉住她。 雪娘就开始一个劲的催芳娘。 芳娘完全不着急,先是回屋子把干农活弄脏的衣服换掉,然后才慢慢地走到石磨旁。 李氏将家里所有的针都拿了出来,共有六根,刚好每人三根。 芳娘的第一根针就浮在了水面上,黄色的阳光斜斜地投在碗上。 “嗯……像朵兰花。”李氏给了结论。 芳娘脸上毫不掩饰的得意。 雪娘兴趣更高了,学着芳娘的样子,拿起针轻轻的放在水面上。 松开手的瞬间,针直直沉了下去。 李氏和雪娘都笑出声来,引得陈太平和旺春也来看热闹。 雪娘不甘心,又拿起第二根来试,依旧沉了下去。 芳娘就给雪娘传授经验,说针一定要拿平,放针的时候一定要稳。 可第三根针还是沉了下去。 雪娘还要拿芳娘剩下的针试,芳娘不给她:“说好的一人三次机会。你的三根针都用完了,说明你就不是个巧妇,再试也一样。” 雪娘气得鼓着脸,却又找不到适合的话反驳她。 “没事没事。雪娘小,还是个孩子。明年再投肯定能浮起来。”李氏笑着安慰她,“好了,收拾收拾,一会儿准备吃饭了。” 李氏笑着进了厨房,芳娘也带着旺春去洗脸换衣服。雪娘站在院子里,看着投针的小碗,自己憋着气。 一只大手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不管怎么样,雪娘在我心里都是最巧的姑娘。” 雪娘抬起头,陈太平表情淡淡的,就像刚才说话的并不是他。 见雪娘没有反应,陈太平也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屋,只留下雪娘一人独自在院中。 接下来的几日,一切如常。 陈太平好像并没有把胡管事斥责雪娘的事情告诉李氏。他也没问过雪娘关于平安符的事情。 雪娘每天照常下地干活,回来后做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后来又送了几次菜,都只有陈太平一人进城,李氏带着她们留在家里。 人一旦忙起来,时间就会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 按照北槐村的习俗,中秋这天村子里要举办拜月活动。家家户户将自家做的月饼放在供桌上,朝着月光马儿叩拜。因为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讲究,整个拜月活动只有村里的女人可以参加。 李氏一早起来就带着芳娘和雪娘开始忙活,最主要的就是做月饼。除了祭月专用的月饼外,还要准备自家吃。 祭月的月饼共四个,寓意“四平八稳,对称和谐”,从大到小垒成一个宝塔。 自家吃的月饼除了圆形的外,还特意给旺春做了几个兔子形状的小月饼,取意“蟾宫折桂”。 雪娘这次非常认真的帮忙,连芳娘都没有挑出任何毛病。 吃过晚饭,母女三人重新换了衣服,带着月饼准备去村东头的空地拜月了。 旺春也想跟着一块去,抱着李氏的腿不松手。 李氏笑着哄他:“你是男孩子,要听话。乖乖在家陪爹爹。” 旺春嘟着嘴,泪眼婆娑地点点头。 晚上的天气很好,墨蓝色的夜空没有一丝云雾。皎洁的月光像轻薄的细纱,飘飘洒洒。 村东头的空地上,几张桌子拼成的供桌上已经放好月光马儿,烛台,香炉,毛豆。氤氲的香气让人闻着非常舒服。 各家的女眷都陆续到场,将自家做的月饼供奉到供桌上。 本来拜月应该是面朝月亮自己做的。因有一年北槐村遇到水灾,个人家里都做不出像样的月饼。后来大家一商量,就每家出一点面粉,合到一起做了拜月用的月饼,所有女眷都在村东一块儿拜月。以后就年年如此。 这对北槐村而言是一项很重要的活动,全村的女眷基本上都会盛装参加。 雪娘看到了方红秀,她今天特地在头上梳了两个发髻,就像两个兔子耳朵。她也如小兔子般跳着到雪娘跟前:“你娘真厉害,这裙子真好看。” 雪娘也发现了,李氏很会做衣服。即便是最普通的布料,由她做出来,总会让人眼前一亮。 就像她们今天穿的裙子,原本是很旧的月白色裙子,但李氏用鹅黄色和粉红色的线在上边绣了很多小花,一下就看上去不一样了,还显得姊妹俩温婉恬静。 拜月活动是戌正的时候开始。 以往的拜月活动都是由村长太太赵氏主持。可今天,她站在供桌旁,一直伸着脖子,焦急地瞅着来路的方向,像是在等什么人。 第17章 第十六章 有人见差不多了,上前提醒村长太太快到时辰了,她也只说“再等等”。 就在大家都好奇在等什么的时候,有人提着灯笼缓缓走了过来。 一个妇人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虚扶着一个穿着藕色百褶如意月裙的女子。身旁还跟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姑娘,手中捧着的托盘用一大块红色的漳绒布盖着,高高的隆起。 雪娘看着心里低呼了一声“怎么是她?” 捧着托盘的丫鬟是胭脂,苏嬷嬷扶着的正是那日在大乘寺里见到的给她们窝丝糖的小姐。 村长太太立刻迎了上去。 小姐朝着村长太太淡淡一笑:“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来得时间刚刚好。”村长太太满脸堆笑,“这边也是刚准备好。” 胭脂将托盘放在供桌中间,拿去上边盖的红漳绒布,一个八层的月饼塔。 是全场最大的月饼塔,周围的人无不咂舌。 村长太太将小姐迎到主祭的位置上。 小姐明白了她的意思,迟疑了一下,道:“我年纪轻,不适合主持祭拜。还是您来的好。” 村长太太还想劝说,小姐接着道:“您就别推脱了,错过时辰就不好了。” 她这才作罢。 众人各自站好。 村长太太拿出三柱香,在烛台上点燃,捧着一揖到地,插在香炉中。又是一揖,嘴里诵拜月歌:“八月十五月儿圆,西瓜月饼敬神仙,有吃有喝还有穿,一家大小都平安。” 柔和的月光洒在供桌的供品上,表示月光菩萨已经领受了众人的心意。 然后村长太太拿起黄表,将黄表点着一角,众人随她跪下。在黄表快要烧完时,村长太太将黄表扔到地上,领着众人认真地朝月光马儿磕三个头。 最后站起来,再一揖,整个拜月礼就算完成了。 众人三三两两说着话,陆续离开。 方红秀凑了上来:“那不是咱们在大乘寺见的小姐吗?她是谁啊?怎么到这里来了?” 雪娘也觉得很奇怪,想到不久前看到的沈家马车:“难道是沈家的小姐?” 那日陈太平一家人和往常一样在地里劳作完,和方大鸿一家人在回村的路上。远远传来“得得得”的马蹄声传来,两辆马车渐行渐近。 几人忙退到一旁,把路让开。 第一辆是平头马车,车帘微微撩开一角,应是里边的人正在朝外打量。 第二辆是普通的平板马车,车上放着四五个箱笼。 “这是谁家的马车啊?”雪娘看向芳娘,她是第一次见人坐马车来北槐村。 “不知道。”方红秀看着马车也很好奇。 一旁的方大鸿道:“应该是沈家的人。” “沈家?就是这村里另一半土地的主人吗?”雪娘非常好奇这个王家田庄的邻居。 “那赶车的人我认识,是沈家的车夫。只是不知道这车里坐的是谁?”方大鸿给几人解释完,又转去和陈太平说话。 一向只有庄头在的沈家田庄非年非节的突然有人来了,让村子里的人都觉得有些奇怪。 等一行人进村后,竟还看到有人远远的在沈家庄子外张望。 雪娘也很想知道坐在马车里的人是谁,又去问方大鸿。 方大鸿确实不清楚:“我只认识车夫。沈家是太原城的大商贾,在京城都开有钱庄。平时只有管事会来。估计这次来的也就是个管事吧。” 雪娘想到马车上的箱笼,一个普通的管事出门就带这么多东西,要是正经主子出门,那又是多大的排场啊? “应该不是吧。沈家小姐怎么会到田庄来?”芳娘的话让雪娘从回忆中出来。 雪娘觉得芳娘说得有道理,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怎么会到乡下的田庄来?就算来,也应该是陪同长辈来的,怎么会只有丫鬟和嬷嬷跟着? 可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咱们是不是应该过去打声招呼?”村长太太正陪着小姐往回走,雪娘觉得现在还有机会。等她进了沈家庄子,肯定就见不到了。 “可以吗?”方红秀对这个提议很有兴趣,“会不会说咱们没规矩?” 雪娘想了想:“应该不会吧。那天在寺里她挺和善的。” “我担心的又不是她。”方红秀说着,看了眼正和小姐说话的村长太太。 村长太太带着谄媚的笑容,嘴皮上下翻飞。 小姐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感觉很疲惫,但还是露出礼貌的微笑。 芳娘不出所料的出来阻止:“你们就不能安分点。别没事也要惹出点事来。” 李氏和赵氏走在最后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三人的谈话。 雪娘不管芳娘,趁着她寻找李氏的时候,直接拉着方红秀小跑到小姐跟前:“沈小姐,您还记得我们吗?谢谢您给我们的窝丝糖。” 还不确定这位小姐的身份,既然是住在沈家的庄子,称呼一声“沈小姐”总比叫其他的强。 雪娘和方红秀给沈小姐屈膝行礼,一旁的村长太太皱起眉头,对她们突然出现很不高兴,直接开口训斥:“乱喊什么,这么没规矩。” 雪娘和方红秀偷偷交换了一个眼色——果然被她料中了。 她们的小表情被村长太太看到了,立刻阴着脸,高声喊着李氏和赵氏,“怎么不看好孩子?这样跑出来冲撞人?” 李氏和赵氏紧忙赶到跟前,开始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听芳娘说了后,两人脸色都很难看。 即便已经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雪娘可还是会不经意间触碰到这个时空的红线。特别是在这种她想不到的地方。不过是跟一个见过的人打声招呼,在自己原本的时空,是一种礼貌的表现。现在反倒成了不懂礼数的事情。 雪娘看着李氏的脸色,想到了在王府角门时陈太平的样子。 她在心中暗叹一口气,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 “你为什么称呼我为‘沈小姐’?”小姐语气轻柔,和在大乘寺的时候一样,平易近人。 雪娘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样问。 这是在暗指自己说错了吗? 雪娘刚刚才被训说没有规矩,担心这个时候再回答又要被训,佯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不吭声。 村长太太正要开口,赵氏出来打圆场道:“这位小姐长得这么漂亮,看上去就像月宫仙子下凡。不怪这些孩子们要往您身边凑。就是我这个大人,也想靠近些,沾沾仙子的福份。方姐姐你也真是的,本就是全福之人了,还担心我们抢了您的福份不成?” 人都爱听奉承话,任谁被这样夸完都不好再说什么。 村长太太的脸还阴着,只是原本微皱的眉毛舒展开:“那也不能由着孩子这样没规矩。村里来了贵客,总不能让人看笑话。”她笑着转对小姐道:“村里的孩子不懂事,傅小姐别见怪。” 第18章 第十七章 傅小姐静静地站在一旁,好像她们说得一切均与她无关。 苏嬷嬷上前道:“小姐,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傅小姐看了眼雪娘浅浅一笑,问村长太太:“听说明天一早还要分祭月月饼?” 村长太太:“是。按习俗应该是今晚祭完月就分的。只是我们村的习俗是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分,取意月光菩萨一晚上将福份都放到了月饼里,大家天亮的时候再分食福份。” 傅小姐微微颔首:“明早什么时候呢?” “辰初。” 傅小姐这才跟众人道了安,由胭脂和苏嬷嬷陪着,缓缓而去。 那清逸的身姿,让这群村中的妇人都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正主已走,村长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简单和赵氏寒暄了几句,也转身离开。 方红秀又来了精神,拉着雪娘道:“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跟你上次一样,又要被骂了。” 李氏闻言立刻道:“上一次?上次发生了什么?” 雪娘狠狠瞪了红秀一眼,知道瞒不住了,便将王府角门的事情告诉了李氏。 原以为李氏会说她一顿,李氏只是轻叹一口气,并没有多说什么。 等李氏和芳娘、雪娘回到家的时候,陈太平正抱着旺春,一边赏月一边给他讲嫦娥奔月的故事。看到她们回来,陈太平显得有些不自然。 他见雪娘悻悻的样子,完全没有出门时的欢喜,便问道:“怎么了?怎么没精打采的?祭月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李氏抱着旺春,神色如常,“应该是有些累了。” 陈太平对李氏的话没有怀疑,对她们道:“既然累了,也就别赏月了,大家都早点睡。” 雪娘和芳娘给陈太平和李氏道了晚安,这才回屋休息。 刚一进门,芳娘就开始埋怨雪娘:“都怪你。本来应该回来赏月的。现在却要睡觉了。” “你要不想睡的话,就自己去院子里看月亮呗。”雪娘没空搭理芳娘,她脑子里还在想着刚刚祭月的事情。 没想到沈家田庄里住进一位姓傅的小姐。她和沈家是什么关系呢?看她的说话举止就是大家闺秀的样子,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这里呢? 芳娘在雪娘的胳膊上掐了一下:“你每次都这样。和你说什么都是心不在焉。” 雪娘揉着胳膊:“刚才的事情娘都不说我了,你为什么还揪着我不放?” “爹娘从来都偏心你,不管你做错什么都不说你。”芳娘语带嫉妒。 雪娘却不这样觉得。她觉得陈氏夫妻是懒得管她。 可看芳娘像是受了很大委屈样子,只好哄她道:“三姐,爹娘是知道你听话懂事,有你看着我他们放心,所以顾不上管教我。绝对不是偏心。真要偏心的话,那也是偏心旺春。你看今天,还特地给他做兔子月饼。你和我哪有这样的待遇?” 芳娘却不领情:“你不用说这话哄我。爹娘心疼谁我心里知道。我只希望你能懂点事。他们本就一直惦记着大姐。你就别再做会让他们担心的事情了。” 提到这个从没见过的大姐,雪娘一下来了兴趣:“三姐,大姐是什么样的人?你给我讲讲吧。” “我对大姐的印象也不深。”芳娘努力回想着记忆中的人,“她离家的时候我还很小。中间她也只回来过一次。我只记得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她回来的时候还带了很多料子和吃的回来。你身上这条裙子就是当时拿回来的料子做的。”芳娘的眼睛里闪着亮光,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 对雪娘而言,这个大姐只是一个名字。对于芳娘的这部分回忆,她没有办法感同身受,只能静静地听着,以示尊重。 芳娘虽然嘴上说着对这个大姐的印象不深,可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把她回家的每一件事情都说给雪娘听。就这样一直絮叨到睡觉。 这一晚雪娘睡得并不好,整晚脑子都乱哄哄的。早上起来,眼睛就有点肿。 李氏见她精神不太好的样子,便让她不要去分月饼了:“那边就是各家把月饼分了,也没什么其他事。今天也不要下地了,留在家里给收拾屋子,带旺春吧。” 雪娘本身也对分月饼没什么兴趣。她觉得在户外放了一晚的月饼很不干净,谁知道晚上有什么东西在上边爬过。这样的福份兴许只会害人闹肚子。而在这个时空,这很有可能就变成会关乎生命的大事。 芳娘去取分食的祭月月饼,李氏在家准备早饭,雪娘负责收拾院子,喂鸡。 过了一会儿,芳娘回来了。随着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方红秀。 一进门,她就拉着雪娘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一大早我能有什么事?” 方红秀看了眼厨房,小声道:“昨晚回来,婶子是不是说你了?是不是禁足不让你出门?” 原来她一大早过来就是问这个。 雪娘有些感动。 “我没事。昨晚回来后我娘也没说我。我是因为晚上没睡好,早上才没去的。” “真的?”方红秀半信半疑,“那你怎么还没睡好?肯定是婶子没说你,但芳娘说你了!今早是不是她不让你去的?” 雪娘真觉得方红秀肯定和芳娘有过什么过节,以至于现在自己一有事情,她就认定和芳娘脱不了关系。以至于分月饼的事情,也让芳娘白白背了锅。 她紧忙解释:“真没有。分月饼也没什么意思,我自己懒得不想去。” “怎么能说没意思呢?以前兴许没意思,今早可热闹了。”方红秀一脸的兴奋,“你不知道,他们都想分傅小姐带来的月饼,吵得可凶了。” 这点倒在雪娘的意料之外。 她看了眼芳娘,芳娘神色平静:“本来就是分福份,为这事吵闹,也不怕折福。” “那傅小姐怎么说?”雪娘觉得,既然大家争得是她送来的月饼,作为当事人怎么也应该出面说几句。 “她没去。就派了那个叫胭脂的丫鬟去了。”方红秀掰了一块月饼喂给旺春。 雪娘一把拦了下来:“你别随便给他喂东西。他现在还吃不了这个。” 她还是担心月饼室外放了一晚不干净。 方红秀做了个鬼脸,随手将月饼丢进自己的嘴里。 “傅小姐怎么没去呢?”雪娘还在想着这件事,“她昨天还特意问了分月饼的时间,我还以为她肯定会去的。” 写得不好,感谢各位看官捧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十七章 第19章 第十八章 “估计是没起来吧。”方红秀不以为然,嘴里吃着月饼嘟囔道,“她一个千金小姐,肯定不用像咱们这样早起。还别说,她的月饼确实很好吃。” “这是傅小姐昨天带过去的月饼?”雪娘没想到方红秀竟然拿到了。 芳娘没好气道:“你别听她说得好像只是在看热闹,她仗着年纪小嚷得最凶了。别人都说不过她。” “我就是想尝尝这月饼什么味道,可不是为了抢福份。”方红秀又暴露了自己的贪吃本色。 “那最后这月饼怎么分了?”雪娘很好奇这件事是怎么终了的。 “见大家争得热闹,那个叫胭脂的丫鬟又回去拿了很多月饼过来。说那些月饼是昨天她们供在自家院子里的,一样也沾了月光菩萨福份。大家把那些月饼也一块儿分了才算完。” 雪娘不由咂舌:“这样也行啊?” “不行又能怎么办?大部分人也跟我一样就是想尝尝味道,总不能真为几个月饼吵起来。”方红秀说着,眼睛里闪着狡黠,“你也尝尝。”不等雪娘反应,将一块儿月饼塞进她的嘴里。 月饼放了一晚上,表皮有些干,内里是红豆馅的,甜而不腻,还有着淡淡的花香。确实比她们自己做的要好吃。 “你这个月饼是……” “我这个当然是昨晚供在村口的。”方红秀一脸得意。 芳娘哼了一声,道:“要不是有村长的关系,她怎么可能分得到这个?” 村长太太赵氏和方红秀的母亲是从姐妹,这也是昨晚她母亲出来说话后,村长太太没有难为她们的原因。 “靠关系怎么了?要不是我在,你还分不到呢!” “只要是祭过月的月饼都有福份,分到哪个都一样。我才不稀罕呢!” “不稀罕?不稀罕还眼巴巴地盯着傅小姐的月饼看?拿到月饼后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了。” “我没有!而且,我也不是在看月饼,是在看那些争月饼的人。”芳娘被方红秀气得杏眼圆睁。 李氏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红秀,你还没吃早饭吧?就在我家吃吧。” “谢谢婶子。”方红秀朝芳娘做了个胜利的鬼脸,转对李氏道,“我来之前就给我娘说过了,要在婶子家蹭顿早饭呢!” “客气什么。再等一下,很快就做好了。”李氏招手让芳娘过去帮忙。 芳娘瞪了方红秀一眼,进了厨房。 要不是李氏及时出现,雪娘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劝阻她们。 从小一块儿长大,又年龄相同,本应很亲密的两人,却常常势如水火。 想到平时总是小大人模样的芳娘,竟也会眼巴巴地想吃月饼,雪娘就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笑出声。 还好芳娘没在,否则又要吵起来了。 直到吃过早饭,芳娘心情都没有好,脸绷得硬邦邦的。 方红秀非但不在意,吃完饭还留下没走,不是逗旺春玩就是找雪娘说话,故意不停地在芳娘面前转悠。 陈太平和李氏去了地里,家里只剩下她们几个。 雪娘小心地在两人之间周旋,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刻意提高声音道:“红秀,你们家也到了下地的时间了,你也不回去问问有什么需要你做的?” “没事,家里有我大哥帮忙,我在不在都没什么影响。” 雪娘只得小声道:“你快回去吧。我今天要做的事很多,可没空搭理你们两个。” 方红秀却假装没听懂她的意思:“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雪娘又劝她:“你别跟芳娘斗气了。她刚才那样说也没别的意思。” “我最讨厌她这点了。明明和咱们差不多大,却总是摆出教训人的模样,好像就她听话懂事。昨晚回去,我娘先训了我一顿,又夸了她半天,还说让我多像她学着儿点。” “你娘昨晚还说你了?”雪娘对连累到她感到不好意思。 方红秀挑了挑眉:“没事。她经常说我。我早习惯了。” “那你更要赶快回去了。”雪娘把方红秀往门外推,“你今天要好好在婶子面前表现一下。” “那好吧。”方红秀极不情愿地出了门,临走还不忘给雪娘支招,“她要是拿昨晚的事说你,你就拿早上分月饼的事说她。” “知道了,知道了。”雪娘随口应付着,好不容易送走了方红秀。 就在雪娘以为对新生活已经适应的差不多的时候,玉米收获的时间到了。她这才算真正体验到了传统农业的辛苦。 收玉米是全村一块儿劳作,互相帮忙的时候,基本上有点劳动力的人都下地干活了。芳娘和雪娘个子小,稍微高点的玉米够不到,就和年纪大的人一块儿负责剥玉米皮。玉米皮不能全部剥干净,要留几片内皮便于将三四个玉米捆到一起。最后将捆好的玉米再挂到搭好的架子上晾晒。 一连十多天,每天的工作就是剥玉米,捆玉米、晒玉米。雪娘的手上摩出了血泡,全身酸痛。可她没办法抱怨,作为这里的一员,这些劳动她都必须参加,何况这些玉米还是他们的口粮。 “这段时间你们也累坏了,现在玉米收的差不多了,今天你们就休息一天吧。”李氏看着芳娘和雪娘因这些天的劳动一个个精疲力竭,精神不振的样子很心疼。 “没事的,”芳娘努力提了提精神,“我今天帮您去地里把干了的玉米秆收回来。” 收完玉米剩的玉米秆,一部分会稍做处理后留在地里,为冬小麦做肥料。还有一部分会拿回家里烧火用。 芳娘向来懂事,知道自己家劳动力不多,这种时候肯定是要尽量多干活,不愿休息。 雪娘虽然心里一万个愿意想留在家里,可在这个时候也不会只考虑自己,自然也说不用。 李氏却很坚持:“不要逞强。玉米就要晒好了,到时候脱粒,装袋还有一堆的活要做。你们现在休息好了,到时候可不许再给我喊累。” 雪娘听了心里一阵叫苦,努力使自己的笑容看上去自然。 芳娘想了想:“娘,那我把家里的衣服拿去洗了吧。今天的饭也由我和雪娘来做。” 李氏说的休息,本来也不是什么都不让她们干,自然同意了,叮嘱她道:“做饭可以,生火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洗衣服就算了,你们去河边我不放心。 ”她看了眼雪娘。 自从原来的雪娘不小心掉到河里后,李氏和陈太平都严禁她们私下靠近河边。 芳娘知道李氏担心的事,就想了个法子:“要不我去问问赵奶奶,如果她也要去洗衣服的话我就跟着一块去。让雪娘留下来带旺春,收拾屋子。” 第20章 第十九章 李氏还有些犹豫,芳娘又道:“娘,你到底是不放心雪娘还是不放心我?” 雪娘一撇嘴,对芳娘这样拿自己比较不太高兴。 若是其他事情,雪娘正好乐得在家收拾屋子。可她真的很想去河边看看。看看那条让她来到这个时空的小河是什么样子。 更何况自己还会游泳,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但这话她没办法说,只得道:“娘,我也要去帮着洗衣服。我一定小心,不会有事的。” 李氏正欲再说,雪娘直接拉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娘,你就让我去吧。我也想帮家里多做点事。而且,上次我已经去寺里拜过佛祖了,佛祖也会保佑我的。”暗示自己有李氏求的平安符,不会出事。 李氏见雪娘这样,觉得即便阻拦,等自己去了田里,她肯定还是会偷跑去河边。还不如让她跟着芳娘,无奈道:“那你们先去问了赵奶奶,她去你们才准去。去了后,也要帮赵奶奶洗几件,算是感谢她前段时间照顾旺春。” 姐妹俩开心地答应了。送走李氏,将家里屋内屋外收拾了一下,就带着旺春去了赵奶奶家。 赵奶奶的儿子、媳妇都去地里干活了,两个孙子也送到太原的商行里做学徒,平时都是一个人在家,看到姐妹俩非常高兴。 芳娘跟赵奶奶说明来意。 赵奶奶笑呵呵地道:“你娘的担心是对的。我在家没什么事,陪你们去。” 听口气竟是要专门陪她们。 芳娘和雪娘很不好意思:“赵奶奶,您有什么要洗的一块带上吧。” 赵奶奶笑说“不用了”:“你们也算是陪我这个老婆子,不用这么客气。”还推着她俩往外走,“你们快回去准备一下,该拿的都拿上。旺春就在这里陪我,咱们一会儿在村头见。” 芳娘和雪娘不好再说什么,谢过赵奶奶,急忙回家收拾。 等她们带着要洗的衣服到村口的时候,赵奶奶已经带着旺春在等她们了。果然是什么都没带。 村东头的这条小河有两三丈宽,河水并不是很急,河道上修有灌溉用的水渠。 进村的大路上,一条小路直通河岸。 河水清澈,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水浅的地方能看到一颗颗圆滚滚的鹅卵石。 岸边铺有几块大的青石板,因长期使用变得很光亮。 赵奶奶带着旺春坐在河岸边玩。 雪娘学着芳娘的样子,先在木盆里盛上水,再将草木灰倒在水里搅拌,把要洗的衣服放在盆里浸泡。稍加揉搓后,一件件的拿出来,放在青石板上用捣衣杵反复拍打。最后在河水漂洗干净。 开始的时候,雪娘还觉得很有意思,捣衣杵敲得砰砰响。没多久,声音就小了下去。这样洗衣服根本就是个体力活,并不比下地轻松。雪娘敲得胳膊发酸,只好两只手轮流上阵。 “你认真点。”芳娘嘴上说着雪娘,手上没有停,“你想穿着脏衣服吗?” 雪娘大窘。原本是想偷懒随意拍打几下就算完事,没想到一下子就被芳娘发现了。 她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我胳膊累了,稍微歇歇,一会儿还要洗一遍的。”见芳娘没再吭声,又嘀咕道:“家里不是有皂角吗?为什么不用那个洗?” “那是用来洗澡,洗头发的,怎么能用来洗衣服?” “为什么不可以?反正是从山上的树上采的,用完了再去采不就行了?” “那就等你自己采回来后,再用它来洗衣服。现在就老老实实地用这个。” 雪娘看芳娘的神色,知道不适合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乖乖的继续洗衣服。 赵奶奶听了,笑着教雪娘:“胳膊不要抬那么高,手腕放轻松。草木灰少放一点,多了也不容易洗干净。” 有了赵奶奶的指导,洗衣服的过程虽然容易了些,但胳膊的酸累却缓解不了。雪娘心里不断的为自己没有选择留在家里大呼后悔。 中午的时候,李氏急匆匆赶回来。见姐妹俩不但洗好了衣服,午饭也做好了,这才放下心。又叮嘱了二人几句,便带着午饭回了地里。 雪娘想到要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拉着芳娘道:“三姐,中午咱们睡个午觉吧。” 芳娘听了有些心动,可又觉得爹娘还在地里干活,自己在家睡觉不太好。 雪娘看出她的矛盾,便劝她:“娘都说了,让咱们今天好好休息一下,这样以后才有精神干活。而且旺春睡午觉的时候咱们也不能去干别的,就当陪他了。” “就你一天到晚鬼点子多。洗衣服的时候就想着偷懒,谁知道这会儿你又打什么主意?” “睡个午觉能打什么主意啊?”雪娘见她虽然说得严肃,神情却很放松,知道有戏,连推带拉地把芳娘拖上炕,“你要是真不困,就在旁边守着我和旺春。” 旺春睡得正香,不知梦到了什么,小嘴一嗦一嗦的,像是在吃什么好东西。 雪娘直接躺倒在旺春身边,刚闭上眼睛,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三姐,上次我是怎么掉到河里的?” 芳娘愣了一下:“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也没什么。今天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那条河水流不是很急,岸边也不深。我怎么就掉进去了呢?知道原因的话,以后再去河边我也能注意点。” “具体我也不知道。”芳娘回想着那天的事情,“那天地里的活结束的早,红秀喊了你去河边玩。没多久她就哭着跑到地里喊人,说你掉到河里了。等我见到你的时候,已经被人从河里救上来了。你那个时候可真吓人。” “红秀?”雪娘没想到落水的时候还有人在身边,“怎么从没听她跟我提过?” “你都已经没事了,还跟你提这个干什么?”芳娘觉得雪娘脸色不太好,想她应该是累了,“你不是要睡午觉吗?再不睡的话就起来干活,跟我去把晾晒的玉米翻一下。” “现在就睡。”雪娘马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没有停。 她是因为摔下楼梯来到这个时空,那真正的雪娘又是发生了什么呢?是贪玩还是失足呢? 等雪娘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外的阳光已经是柔和的橙红色。 芳娘和旺春都不在身边。 她急忙起身,整了整衣服来到院子里。陈太平在院子里整理农具,旺春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吃着上次傅小姐给的窝丝糖。 “你终于醒了!”芳娘看到雪娘,脸色很难看。 雪娘不用想也知道原因,不好意思道:“我怎么睡了这么久?你应该叫醒我的。” “你以为我没叫吗?”芳娘板着脸,“旺春都醒了,就你叫不醒。要不是你边睡边傻笑,我还以为你又病了。” 第21章 第二十章 傻笑? 雪娘不记得自己睡觉的时候有梦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不过,她向来也记不住梦里的事情。 李氏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着道:“没事。让你们在家就是想让你们好好休息的。只是白天睡了这么多,小心晚上睡不着了。” “她才不会睡不着。”芳娘继续吐槽,“她……” “你们今天在家都干什么了?”一旁的陈太平突然打断她。 雪娘很早就发现,陈太平对李氏很敬重。家里的事情只要是李氏安排的,他从不过问。今天竟然会一反常态的问起她们在家都干了些什么,让几人都有些意外。 她很快反应上来,这是陈太平在帮她解围。 芳娘果然不再说她,把白天做的事情说给陈太平听。只是说起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还是抱怨了几句雪娘的不认真。 接下来的日子果如李氏所言,一直都很忙碌。忙着到地里收玉米秆,忙着给玉米脱粒,忙着翻田整地为种小麦做准备。 雪娘每天都在剥玉米中度过。刚开始因为不熟练,剥的速度慢,手上还起了血泡。 她不止一次在心里吐槽。 别人穿越不是公主、小姐,起码也是个庶女。自己却成了农家女。真是不管是在哪个时空,自己都注定是劳碌命。只是原来的工作是靠脑力吃饭,现在妥妥的是靠体力了。 作为一个已经在职场打拼近十年的人,雪娘知道,当你没办法改变生活的时候,就要学会习惯和适应。 不管芳娘怎么说,雪娘对自己的表现还是挺满意的。就是看着本应光嫩柔软的小手不光粗糙还有薄茧,忍不住为自己心疼。 这天,雪娘正在院子里给玉米脱粒,方红秀突然冲了进来。 她直接选择无视芳娘,拉着雪娘小声问:“你是不是又惹祸了?” “你就不能盼着点我好?”雪娘皱着眉头,对方红秀说的“又”很不满意。 方红秀扫了眼正在剥玉米的芳娘。 芳娘低着头,没有看她们一眼。 “那就是芳娘又为难你了?”一副要帮雪娘出头的样子。 雪娘被方红秀搞糊涂了:“也没有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你怎么这么多天都一直在家?”方红秀明显不相信,“如果不是做错事被罚在家里,那就是芳娘故意找事不让你出门。婶子知道这事吗?她肯定不知道,否则不会让芳娘这样对你的……” 方红秀越说越肯定,就差直接找芳娘质问了。 雪娘哭笑不得。 芳娘和方红秀永远不对路。凡有不对劲的地方,红秀就觉得和芳娘有关。 “我真的没事。”雪娘指着墙角放得几袋已经装好的玉米,“这几天都在忙这个,哪有时间出门?” 方红秀看她的样子不像有假,这才放下心来:“你有四五天没出门了,怎么待得住?” “有这么多天吗?”雪娘并没有感觉。 李氏说这几天地里的活少,让她和芳娘在家专门脱玉米粒。她早上吃完饭就开始在院子里剥玉米。中午还会小憩一会儿。下午继续干到陈太平和李氏从地里回来。晚上梳洗后就直接睡了。好像确实没有出过门。 不过,就算在以前的时空,她也是个宅女,曾经休假一连五天没有出门。现在每天很规律的生活,更让她觉得没出门的必要。 雪娘招呼方红秀在院子里坐下,倒了碗玉米棒子煮的水给她。她“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略带神秘的对雪娘道:“我知道傅小姐的身份了!” “她什么身份?”雪娘不明白方红秀的意思。 “傅小姐全名叫傅佳,是沈家老爷的外甥女。原本住在南方的,听说是家里出了事,被安排来投奔沈家的。结果被安排到田庄住了。”方红秀得意洋洋的样子,又惹得芳娘眉头微蹙。 雪娘想到两次见到傅佳时的样子,她周身散发的气质,确实不像小地方来的人。只是不明白,沈家在榆次也是大户,为什么要安排她到乡下的田庄住? 能大老远过来投奔舅舅,说明沈家兄妹的感情还不错。可这样对自己的外甥女,又显得之间的亲情有些淡薄。 “你听谁说的?” “我娘啊!”方红秀压低声音,“她给我爹说的时候被我听到了。” “你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听我赵姨说的啊!”方红秀略微一顿,歪头看着雪娘,像在等什么。 雪娘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只微笑着看着她。 “你怎么不问问,我赵姨是听谁说的吗?” 原来是在等这个。 雪娘笑了起来:“这还用问?肯定是村长啊!村长自然是听沈家的田庄头说的。” 不管什么时候,八卦都是人之天性,且不分长幼,男女。 “对哦!”方红秀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呵呵笑了起来。 两人闹做一团。 她们的嬉笑终于让芳娘忍不住了,不断咳嗽提醒她们。 雪娘朝方红秀吐了下舌头,坐正了身子。 方红秀反给芳娘倒了碗玉米水:“芳娘,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啊?怎么一直咳?喝点水润润。”说着,自己又喝了一碗,“这玉米水甜甜的,真好喝!” 气得芳娘直瞪眼睛。 方红秀一直盘桓到快吃中饭了才回去。 雪娘真担心她再不走的话,芳娘的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方红秀走后,芳娘再三叮嘱雪娘,这件事不要出去给别人乱说。她们和方红秀不一样。 所谓不一样,应该是指,她们没有像红秀那样当村长的亲戚,可以在她们有麻烦的时候出面帮忙吧? 雪娘觉得芳娘的担心有点多余。她在村子里除了红秀家和赵奶奶家,与其他的人几乎没有来往,就算想出去八卦,也没有可说的人。 她笑着跟芳娘保证,绝对不会把红秀说得事情告诉外人。 等李氏他们从地里回来,她第一时间将这件事说给陈太平夫妻听。 芳娘直接斥责她说话不算数。 雪娘淡定道:“我是说给爹娘听,他们不算外人。” 这次要不是陈太平夫妻在,芳娘真要冲上来收拾她了。 “好啦,好啦!”李氏笑着将芳娘搂在怀里,“知道你们姐妹俩感情好,闹起来也要有个分寸。别不小心真伤了感情。” 芳娘嘟着脸,难得一副小姑娘的样子:“谁跟她感情好?她自从病好后,就越来越不听话了。还总是故意气我!” 雪娘也发现,她最近很喜欢逗芳娘,每每看到她气急的样子就觉得很有意思。 这会儿被芳娘当面说穿了,有点不好意思,矢口否认道:“我哪有故意气你?是你自己误解了我的意思。”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芳娘说得没错。我们不应该在背后议论别人家的事情。”李氏表情认真,“雪娘也没完全错。你们还小,任何事情都不应该瞒着爹娘。” 李氏的本意是想肯定姊妹俩的做法,让她们不再闹矛盾。雪娘却从芳娘的表情看出,她心里将这笔账都记在父母对自己的偏袒上。 “明天我们要去县里送粮,你们要不要跟着一块去。和上次一样,可以在城里转转。” 一直坐在一旁喝玉米水的陈太平突然发话了。 管教子女本就是母亲的责任,特别是对女儿。因此李氏和姊妹俩说话的时候,他要不是离开去忙别的事情,要不就是只静静地听着。 此时的提议,应该是想缓和一下室内有些紧张的气氛。 “我不去了,留在家里看家。”雪娘直接拒绝。榆次县很小,主要逛得也就是南北大街。而且,有了上次在王府角门不愉快的经历,她对进城实在没什么兴趣。 有了雪娘的表态,芳娘自然也说要留在家里。 陈太平点点头,像是对她们的表现很满意。对李氏道:“那你明天也留在家里吧。快入冬了,看看孩子们的冬衣有没有需要改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李氏笑着道,“孩子们今年都长了很多,去年的冬衣都要改大点。你明天去买半匹蓝棉布和半斤棉花。” “确实长大很多。旺春现在走得稳,胆子大了许多,开始变得顽皮了。刚还在院子里追着扯鸡尾巴上的毛……” 大家笑着说起来旺春的趣事,没人再提起寄住在沈家田庄的傅小姐。 要送的粮食是提前一天就装好的,虽然还是辰正出发,但不用一早起来装车。 陈太平走后,李氏真把他们去年的冬衣找出来比大小。 旺春去年的冬衣是件百家衣,虽然是各种碎布帛缝制而成,但颜色的搭配非常用心,相同色系的碎布从上到下由浅至深,让整件衣服看上去很有设计感。 相比之下,芳娘和雪娘的冬衣要单调很多。为了耐穿,全部都是深色的料子,而且雪娘的明显是以前芳娘穿过的,袖口和领子都有改过的痕迹。 雪娘以前从没穿过别人的二手衣服。即便知道现在的状况由不得自己抱怨,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 李氏看到她闷闷的样子,拿着衣服在她身上比了一下:“袖子稍微短了点,等你爹今天买了布回来,咱们绣上几朵小花,再补到衣服上。一定很好看。芳娘的衣服上可以绣几只蝴蝶。” 李氏的话并没有让雪娘觉得好受些,但她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芳娘很感兴趣:“娘,我衣服上的蝴蝶我自己绣。要绣黄色的。” 因为上次说要送给赵奶奶的手帕绣好后的效果实在差强人意,没办法只能送了一条李氏绣的给赵奶奶。现在,只要有时间芳娘就练习刺绣。雪娘心情好的时候会跟着绣几针玩,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推说年纪还小拿针危险,过两年再学。 芳娘还只会最简单的平针针法,绣出来的针脚也不是很平,不过棉衣外边还会套一件袄子,上边绣花更多的只是让自己看了高兴,也就无所谓了。 李氏笑着答应了,和芳娘兴致勃勃地商量起蝴蝶的样子。 雪娘觉得有些无聊,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得强撑着精神在一旁听着。最后实在耐不住了,对李氏道:“娘,今天天气好,咱们去河边洗衣服吧?” 自从上次去过河边后,她再没去过。 在这里的日子,不是下地干活就是在家干活,虽然到河边也有活干,但清凉的河水可以帮她转换一下心情。 李氏却不同意:“我和芳娘去就可以了。你和旺春留在家里。” “为什么我不能去?”雪娘急了。 “我们在那洗衣服,可能会顾不上旺春。如果旺春跑到河边玩就太危险了。” 以前不让雪娘去河边,是觉得她曾掉进河里过,去河边危险。上次顺利去河边洗衣服后,雪娘还以为这种危险警报已经解除了。没想到,现在担心会发生危险的对象换成了旺春。 雪娘突然想到方红秀说的话,难道她是被找借口拘在了家里? 可紧接着,她又觉得这种想法有些可笑。 自己又没做错事,没必要这样。 雪娘不想错过机会,继续找李氏磨:“上次去河边的时候,就是赵奶奶在岸边看着旺春,我和三姐洗衣服。这次也可以这样。娘带着旺春就行了。” 李氏还是不同意:“今天去要把床单也洗了。你们小洗不动。” “娘,让雪娘这着一块儿去吧。如果担心旺春的话,可以让雪娘在岸边看着旺春。” 芳娘少见的帮雪娘说话,惊得雪娘嘴巴都合不上了。 李氏还想说什么,芳娘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就见李氏脸色微变,然后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雪娘道:“那你就一块儿去吧。” 雪娘很不喜欢李氏和芳娘这样明显有事刻意瞒着自己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就说自己不去了,可还是抵不住河边放松心情的诱惑。 去河边的路上,她悻悻地走在最后。 芳娘到她跟前,看着她的样子有些不高兴:“都同意你去了,你怎么还是这幅没精打采的样子?你若不想去就回家,别拉着脸给我们看。” “如果有人当着你的面说谈论你,你还不知道谈论的内容,你的心情能好吗?”雪娘反问芳娘,“当着我的面都这样,谁知道你们背后怎么说我?” “我们没有在背后说你。我只是跟娘说,如果不让你去的话,说不定你会带着旺春自己偷跑出去玩,这样更容易惹事。还不如把你放在眼前放心。” 雪娘没想到芳娘这样就把刚才在李氏耳边说的话告诉了自己。更没想到,李氏是担心她在外边惹事才要把她留在家里。 “你刚才还瞒着我,这会儿为什么又告诉我了?” “刚才不当着你的面说,是怕你面子上过不去。现在告诉你,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介意我说了什么。你误会我没关系,我不想你误会娘。她是真的很担心你。” 雪娘不自觉地将手放在了胸口。 衣服下,是李氏特地给她求来的平安符。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今天的天气确实很好,河边洗衣服的人也多。大家聚在一起,洗衣声,说笑声混在一起,远比祭月晚上要热闹。 雪娘她们到的时候,河边还没有洗衣的空位,只能先在岸边坐着等。 秋天的河岸上开有很多漂亮的野花,小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五颜六色的很好看。 芳娘就提议在等的时间用这些野花编手环带。 雪娘不会做手环,自然就把采花的工作就交给了她。 洗衣服的地方往来的人很多,很多花都被踩过,不能用在手环上。 雪娘低着头,在河岸边仔细挑选开得最好,颜色最艳的花。脑子里还在想着来的路上芳娘的话。 这次她虽然出来了,以后怎么办?如果李氏还是不放心她出门,一直找理由把她拘在家里怎么办? 自己不想出门和不能出门,感觉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李氏是担心她在外边闯祸才把她拘在家里,那要怎么做才能让李氏放心呢? 雪娘想着心事,待手中的花已经抓不下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离洗衣服的地方有数丈远了。 就在她准备回去的时候,前方不远的树后隐隐传来细细的低语声——像有人在唱歌。声音太轻了,听不清唱的内容,只是偶尔听到“嗣音”、“我思”个别的字,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雪娘的好奇心又起来了。她看了看远处的李氏和芳娘,见没有注意到她,便放轻步子,往树前移了移。 “谁在那边?”一个严厉的女声突然从树后传出来,没等雪娘反应,一个人影已冲到雪娘跟前,“怎么又是你?” 声音听上去很耳熟,雪娘定睛一看,正是丫鬟胭脂。她在这里的话,那树后的人应该就是傅佳了。 胭脂抓着雪娘的衣领,把她拽到傅佳面前:“小姐,她偷听!” “我没有!”雪娘拿手中的花给傅佳看,“我是到这边来摘花的。并不知道傅小姐在这里。” “胡说!摘花就摘花,为什么偷偷摸摸的?”胭脂并不相信,抓着衣领的手更紧了。 “我没有偷偷摸摸的!”雪娘脖子被勒的难受,一边挣扎一边道,“我大大方方在这里摘花,刚到这里就被你抓了过来。如果不是你抓我,我都不知道有人在树后唱歌。” 话刚出口,雪娘就发现说错了。如果她是因为被胭脂抓住才知道树后有人的话,又怎么会知道树后有人唱歌呢? “还说没有偷听!”胭脂抬手就要打雪娘。 雪娘还被胭脂抓着跑不开,本能的用双手护住头。 “住手。”傅佳的声音中带着鼻音,全然不似在大乘寺听到的那般好听,“没吓到你吧?” 雪娘抬起头,小心打量着傅佳。 傅佳今天穿着月白和天蓝冰纱小袖衫,配着蜜合色罗裙,头上带着天青色的帷帽。帷帽的细纱打开,可以看到她素白的脸,微红的眼睛。 雪娘就算再不懂这个时空的规矩,也知道一个人伤心流泪的时候是最不希望被人看到的。 她紧忙解释道:“傅小姐,我真的是过来摘花的……本来都要回去了,因听到树后有声音,才好奇走了过来。而且,而且声音很轻,也听不清楚唱的内容。” 她越说声音越小,更像是偷听虚心所致。 “咱们又见面了。是不是咱们挺有缘的?” 傅佳的话不像生气的样子,让雪娘放下心,胆子又大起来:“我觉得是。” 话刚落,胭脂的一记眼刀就劈了过来。 雪娘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不知道吗?雪娘想了想,自己确实没说过。 “我叫雪娘,我三姐叫芳娘,我弟弟叫旺春。跟我一块儿的另一个女孩子叫方红秀。” 雪娘痛快来了个全员介绍。 傅佳笑了起来,笑意却没到眼睛。 “你摘这些花是要做什么吗?又不能插在瓶里?” “这些花是用来给我三姐编手环用的。”雪娘用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芳娘。 那边李氏已经发现了雪娘不在跟前,正朝她们所在的地方看过来。 “傅小姐,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这里,更没有要偷听的意思。这真的是误会。我跟您道歉。请您不要告诉我娘。” “你这么没规矩,就应该告诉你娘,让她回去后好好收拾你,这才能让你长记性。”胭脂用手戳着雪娘的头,“上次在大乘寺她就乱说话。月祭的时候也是,不顾尊卑冲到您面前。这次竟然敢偷听。” “我都说我没有偷听了,你怎么不信呢?”雪娘忍不住吼起来。 “胭脂!你再这样,就不要留在我身边了,自己回苏州吧。”傅佳语气严厉,完全不似平时温婉的样子。 胭脂一下子愣住了,不敢再多言,松开雪娘,恭敬退到傅佳身后。 “你娘知道会打你吗?”傅佳轻柔地问雪娘。 “我娘不会打我的。但上次月祭后,她就一直不让我出门。”通过相处了这段时间,雪娘知道陈氏夫妻不是会打孩子的家长,但训斥和禁足估计是跑不掉了。 傅佳点点头,道:“放心,我不告诉她。” 雪娘刚舒口气,又听傅佳道:“但你要送我个礼物算是谢我。” “可我没有钱。”雪娘低着头,不敢看傅佳。 她的话把傅佳逗乐了,道:“你编条漂亮的手环送我当礼物就可以了。这样更有心意。” 雪娘觉得脸有点热。 以前给同学,朋友送礼物,都是直接去商场买,哪有自己动手做的时候。傅佳看重的是心意而不是礼物本身。这使她为自己第一时间只想到用钱感到难为情。 “没问题。我编一条最漂亮的手环送你。不,两条。”雪娘信誓旦旦地保证,完全忘了手环都是芳娘做的。 “好了,快回去找你娘吧。你跑过来这么久,她该担心了。” 雪娘忙去看李氏。李氏正面带疑惑地走过来。 等雪娘转过头,准备跟傅佳道别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和胭脂悄声离开了。 “雪娘,你刚跟谁在说话?”李氏已经走到跟前。 雪娘道:“是傅小姐。我刚到这边摘花,碰巧傅小姐也在。” “你是不是打扰了傅小姐?还是说错话,惹傅小姐生气了?”李氏很担心。 “都没有。我就是跟傅小姐问了好,她问了我在这里干什么。”生气的是胭脂,不是傅佳。雪娘觉得自己这样说不算撒谎。 “只是这样?再没说别的?”李氏还是有些怀疑。 “傅小姐让我编条手环送她。”说完雪娘才发现,刚才没有问傅小姐怎么把手环给她。 “那就回去吧。已经有位置。你在旁边看着旺春。”李氏见雪娘不像说谎的样子,便不再追问,带着雪娘回去了。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傅佳和胭脂刚进田庄的大门,苏嬷嬷就急匆匆迎了上来。 “小姐,你们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们,急死我了!”苏嬷嬷一边说一边责备地看着胭脂。 胭脂刚才被傅佳训过,一脸委屈却不敢开口。 傅佳如没听见一般,径直往里边走。 苏嬷嬷急得还要开口,胭脂见情况不对,只得拉着苏嬷嬷小声道:“嬷嬷,我们刚回来。还先让小姐回房换身衣服吧。” 苏嬷嬷这才止了声,跟在傅佳身后进了内院。 沈家的田庄比临近的王家田庄要大一些,是个三进的宅子。只是沈家众多庄宅之一,平日除了有事外很少有沈家的人来住。只有庄头田满一家人住在倒座里,负责看守屋内物品和日常维护。傅佳来的时候只带了苏嬷嬷和胭脂两人,被安排住在正院的西厢房。 田满一家把庄子里照料的井井有条。院子里的青砖甬道每天打扫的干干净净,甬道两侧种了两株紫丁香树,虽然花期已过,但郁郁葱葱的枝叶为院子平添了几分生气,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情舒畅。院子的东南角还放有一个石雕的大缸,缸外雕刻着盛开的牡丹,里边养着几尾金鱼,在水中嬉戏。 傅佳由胭脂服侍着回到房里梳洗,更衣后在临窗的炕上坐下。 苏嬷嬷端上来事先准备好的茶点。待傅佳抿过一口茶后,才低声道:“小姐,您不要怪我多嘴。这里虽是乡下,但毕竟是沈家的地方。人多嘴杂,平时还是多注意点的好。” 傅佳看着苏嬷嬷焦虑的目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嬷嬷,我知道你关心我。我就是在屋里闷的慌,这才出去转转。你不用担心。”她顿了顿,然后带着决然的语气道,“至于别人……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想怎么说我们又控制不了。” “小姐……”苏嬷嬷听了傅佳的话更是忧心。她深知傅佳的性子,平日里是兰心蕙性、温柔和婉的样子,一旦脾气上来做事也是不管不顾。来之前有太太的叮嘱,在舅老爷家的时候压着性子,表现得很乖巧听话,可还是被舅太太找理由打发到田庄来了。现在她心里肯定已经憋着一股劲,指不定哪一天就会发出来。 傅佳看出苏嬷嬷的担心,反过来劝她:“嬷嬷放心,我有分寸的。咱们已经到了这里,事情还能坏到哪里去?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苏嬷嬷眉头微蹙,并不这样认为。 傅佳不再理她,见胭脂还是闷闷的,道:“你也别气了。我刚不过是说了你一句,就气到现在。真是脾气和年纪一起长了。” “我才没有生气呢!”胭脂嘟着嘴,将一块玫瑰酥放到青花瓷的小碟里,放到傅佳面前,“我就是觉得小姐对那个小丫头太好了。” “没有生气,那就是吃醋喽!”傅佳笑着调侃胭脂。 “什么小丫头?”苏嬷嬷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胭脂就把在河边遇到雪娘的事情简单地告诉给苏嬷嬷。 “我就是觉得那个小丫头很有意思。”傅佳想到雪娘的样子,眼睛也笑了起来,“小小年纪,说话的时候却总是一副大人的样子。嘴上虽然在道歉,眼睛里却很倔强,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的样子。” “那丫头就是没规矩。总有一天要吃大亏的。”胭脂仍是忿忿的。 自从来到田庄后,苏嬷嬷很久没见傅佳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了。她不忍破坏傅佳的好心情,便顺着她道:“这小丫头确实有意思,看到她就像看到以前的胭脂。” 胭脂不乐意了,急忙为自己正名:“哪里像我了?我就是刚进府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也没像她那样过。” “你在她这个年纪确实要懂规矩很多。”苏嬷嬷小心打量着傅佳,见她神色不变,这才试探着道:“就是不说实话。自己不小心打碎了院子的海棠花花盆,还谎说是小猫碰倒的。” “真的是猫扑的。”胭脂脸色微红,“都是小少爷的那只猫,不是我……” 傅佳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变得有些发呆。 苏嬷嬷心里一阵埋怨。 自己只想着用胭脂的事情逗小姐开心,却引得她开始想家了。太太也真是的,为了帮傅家,竟舍得让小姐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 苏嬷嬷不想让傅佳沉浸在回忆中越来越难过,紧忙道:“小姐,咱们玩儿几把叶子牌吧?上次胭脂赢了那么多,今日我可要全部赢回来。” 傅佳沉默了一会儿,道:“明日再玩吧。我今天有点累了,想休息会儿。你们出去忙吧,有事我叫你们。” 苏嬷嬷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和胭脂行礼退下。 胭脂直到出了门才反应过来,小声责怪苏嬷嬷:“嬷嬷,都是你。又提起家里的事情让小姐不开心了。” 苏嬷嬷看着关上的房门,也很后悔:“我一时没留神,就说了出来。咱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多久,以后想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可怎么办啊?要是……” “苏嬷嬷!”胭脂看到田满的媳妇张氏走了过来,急忙打断了她的话。 张氏朝她们简单福了福,一边眼睛往屋里瞟一边道:“小姐回来了吗?我们当家的今天钓了几条河鱼,想来问问小姐喜欢怎么吃?不过我们不太会做,怎么都有股土腥味。” “小姐有些累了,在里边休息。”苏嬷嬷笑着道,“小姐喜欢清蒸的。就让胭脂做吧。她最会做鱼了,一点儿腥味都没有。” “那我们可有口福了!”张氏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深了,“本该是我们照顾小姐的。现在倒是常常麻烦胭脂姑娘。” “伺候小姐本就是我们分内的事情。做菜什么的,也都是顺手的事情,哪有什么麻烦的。我们客居在此,倒是给你们添了很多事情。”苏嬷嬷客客气气的,却也没招呼张氏去耳房坐。 胭脂在一旁冷着脸。 张氏也是会看脸色的人,并不理胭脂,只对苏嬷嬷道:“小姐来了后,大小事情都由你们亲自做,我也没多什么事。只是小姐别嫌弃乡下日子清苦就行。那我先回去了,等当家的把鱼收拾干净就送过来。”说完,又瞥了眼厢房,转身走了。 胭脂待她走远了,忍不住抱怨道:“这婆子真是的。对她客气一点,她反倒来劲了。现在我倒成了给她做饭的了。” “好了。”苏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胭脂不要吵,“咱们来之前就预料到会这样了。你就别说了。这才刚开始,以后的日子还长。为了小姐,你凡事都要忍着点。” 胭脂嘟着嘴,低声道:“要不是为了小姐,我刚才就一口回绝了。都怪……” 话未说完,已被苏嬷嬷拉进了耳房。 傅佳并没有睡,屋外的事情自然都听到了。她紧抿着双唇,端着茶杯的手半天没有放下。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雪娘直到回家都还在想见到傅佳的事情。特别是当时傅佳的神情,跟那日在大乘寺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当时傅佳虽然一直保持着大家闺秀的矜持,可只是浅浅一笑也能看出她的心情很好。不像在在河边见到的她,脸上挂着微笑,眼睛里却透着伤感。 难道是因为投奔沈家却被打发到田庄住的原因吗? 雪娘觉得傅佳有些可怜。 通过几次简单的接触,雪娘很喜欢傅佳的为人。身为小姐却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虽然也批评过雪娘,但没有说过一句重话。这点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是很少见的。 雪娘很想再见见她,第二天便缠着芳娘教自己编手环。 李氏看出她的心思,只得提醒她道:“傅小姐当时就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想要你做的手环。你现在年纪小,很多事都不懂。不要傅小姐对你和善,就总想着往她身边凑。她虽是因家里的变故投奔沈家的,那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和我们不一样。” 李氏说了一堆,雪娘只听进去了一句,追问道:“娘是知道了她家里出什么事吗?” “我怎么会知道?只是不管什么事也和咱们没关系。”李氏慈爱的用手指戳了戳雪娘的额头,“你记住我的话,没事别去烦傅小姐,就行了。” 雪娘随便应承着,心里却对傅佳更好奇了。 手环看上去很简单,但要编出来好看还是要花点心思。雪娘练了几天,总算觉得能拿出手了。为了让李氏放心,让芳娘开心,她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不但李氏让做的事情都听话认真地做了,还主动给旺春洗尿片。至于芳娘,不管她说什么,都没有回嘴。不但李氏和芳娘对她的变化感到奇怪,就连雪娘也有些吃惊。 自己怎么会为了能见到傅佳,愿意做这么多? 当雪娘拿着手环站在沈家田庄门口的时候,心里反而紧张起来。 见到傅佳自己该说什么?如果傅佳忘了这件事怎么办?如果傅佳见到手环面露嫌弃又怎么办? 很快,雪娘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因为她根本见不到傅佳。 在门口守门的是田满的小儿子田守望。他跟芳娘差不多大,平时在县城沈家的商铺里做学徒,前不久被派回来收玉米。后来因为傅佳住到田庄里,便留下来做一些跑腿,打杂的事情。 此时他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拿着一个小算盘练习。看到雪娘过来,有些奇怪地道:“你来做什么?” 雪娘以前见过田守望几次,知道他喜欢在比自己小的孩子面前充大人,不是很喜欢他。她现在虽然只有五岁,可在另一个时空也算是个快三十的人,也懒得和他一般见识,便道:“我是来见傅小姐的。她在吗?” 田守望看着雪娘的表情有些奇怪,好久才道:“你见傅小姐要干什么?” “自然是有事情。她在的话,麻烦你去给她说一声,就说我来给她送东西了。”雪娘耐着性子回答。 田守望上下打量了一圈雪娘,看到她手上拿的手环,道:“你是送这个吗?这种小孩子编着玩的东西,傅小姐才不会稀罕呢。” “你只管去问傅小姐,其他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管那么多做什么?”雪娘开始不耐烦了。 田守望嘟囔了一句“人小,脾气还大”,这才慢悠悠的去里边通报。很快,他小跑着出来,道:“傅小姐没空见你。让你把东西留下就回去。” “真的吗?傅小姐真是这样说的?”雪娘不相信,直觉告诉她,田守望根本没有通传到。 “我至于为这种事情骗你吗?”田守望感觉受到了侮辱,微微涨红了脸,“你要信,就把手环留下来。不信就算了。” 雪娘犹豫了一下,只得把手环给了田守望:“那你帮我把这个给傅小姐吧。帮我给傅小姐说一声,就说我才学会做的。如果她觉得不好看,等我过段时间再给她做个更好的。” “过段时间花都没了,你拿什么编手环?”田守望提醒雪娘。 要不是看在他接手环的时候还算郑重的样子,雪娘真是要说他一句“多管闲事”。 她朝田守望翻了个白眼,道:“你只管把话带到就是了。就算到时候没有花了,我就不能做个别的吗?” 说完,不等田守望反应,转身走了。 回到家,李氏看她悻悻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出门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怎么回来这个表情?” 雪娘正想着要怎么说,芳娘在一旁替她答道:“肯定是她做的手环傅小姐觉得难看,不喜欢,所以才这个样子。” “傅小姐才没说难看呢!”雪娘把田庄门口的事情告诉给李氏和芳娘。 芳娘笑了起来:“枉你天天吵吵着说是傅小姐要的,好像傅小姐很稀罕一样。结果连人家面都没见到。” 雪娘气得直跺脚,为她这几日在芳娘面前的讨好后悔不已。 “好了好了。你也别难过了。”李氏安慰她道,“是因为你说当时答应了傅小姐,如果不做有失诚信,我才同意你做个手环送过去的。现在不管她喜不喜欢,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你也不用再去那边了。” 芳娘也不气她了,道:“娘说的对。她们这种千金小姐,喜好不定。她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就当真了。这下知道了,以后也不要别人说个什么,就傻乎乎的一头热。” 雪娘觉得傅小姐不是这样的人,可今天的情况又让她无从辩解,越想心里越闷。好在旺春见她沉着脸,抱着她的腿撒娇,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叫着“四姐”。雪娘知道这是旺春想让她开心,这才心情好了点。 她抱起旺春,狠狠在他脸上亲了口,道:“还是旺春心疼我。以后只要是旺春的事情,四姐一定都去做。” 日子日复一日照常地过。 每天雪娘会帮着干农活,做家务,照顾旺春。上次陈太平进城买了棉布和棉花回来,李氏早晚赶着给他们改冬衣。雪娘也学着芳娘的样子,给自己的棉衣上绣了几朵小花练手。只是她太小,绣得实在不好。虽是最简单的花式,也只绣在衣角,不注意看不到。芳娘的绣得比雪娘好很多,很得意的把花绣在了袖口上。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天气渐渐变凉。收完了玉米,深耕一遍土地后,就要开始播种冬小麦。今年玉米的收成还不错,交了田租后,家里还剩了不少,加上以前的一些口粮,冬天应该不至于饿肚子。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雪娘心里谈不上有多高兴。毕竟生活可以接受,饮食可以习惯,可要真正的喜欢上并不容易。但也总算松了口气,大冬天还要饿肚子可不是好事情。却在听说满院子的玉米秆省着烧也仅够半个冬天的时候,真正着急了起来。雪娘不敢想象,在下着雪又无柴可烧的房子里会是什么样子。 因此,雪娘再上山捡柴的时候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卖力。甚至只要闲下来,就主动要上山。她的积极主动让李氏很高兴,直夸她懂事。陈太平不太会称赞人,只再三提醒她,上山捡柴的时候一定要和大家在一块儿,要注意安全。芳娘则认为雪娘是觉得上山有意思。每次和雪娘去捡柴的时候都盯得很紧,生怕她又贪玩不干活。 雪娘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想着一定要过个暖和的冬天。每次出门都高兴地喊了方红秀一起。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芳娘更是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三人背着柴捆从山上回来。雪娘和方红秀一路嬉闹,笑声撒了一路。芳娘板着脸的走在两人身后,完全形如一个陌生人。 “老远就能听到你们的声音。姑娘家能不能矜持点?”清脆的声音却刻意装出一副老成的口吻,让人听了就心里不爽。 雪娘不用看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她们已经有好几次在回家的路上碰到田守望了。 “听不惯你可以离远点。”没等雪娘开口,方红秀先一步回击,“还可以回城里去。那里肯定听不见。” “要不是说少爷这几天要来,我早就回去了。谁稀罕在这里?”田守望瞪着眼睛,不甘示弱。 他的脸微微有些泛红,两只手有些紧张的不知道放在哪里。 雪娘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动声色的微微后退,看着田守望和方红秀言语互驳。 “你不去帮帮红秀吗?”芳娘走到她跟前,声音听上去比平时还要轻柔。 “有必要吗?”雪娘反问,注意力全放在另外两人身上,没有注意到芳娘的不自然。 芳娘没再说话,手里紧紧抓着柴捆的背绳。 田守望和方红秀你言我语说得激烈。雪娘这个吃瓜群众在一旁也看得有趣。 “守望,快回去。少爷的马车已经进村了。”老远有人喊田守望,看样子像是庄头田满。 “你,你……”田守望最后一句话没说出来,狠狠一跺脚跑掉了。 看着他的背影,方红秀一脸疑惑:“他到底过来干什么?” “是啊。他到底要干什么呢?”雪娘狡黠的目光在方红秀脸上转了两圈,让方红秀更觉得奇怪了。 可现在有其他事情更让方红秀感兴趣。她看着田守望跑远的方向,伸着脖子张望:“沈家很少有人来,怎么这个时候会有少爷来这里?不知道来的是哪位少爷?” 她还给雪娘解释:“沈家有五位少爷,个个都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雪娘看着她的样子很有意思:“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你都见过吗?” “我是没见过。但赵姨见过,肯定不会错的。”方红秀笃定的样子让雪娘忍不住笑了起来。 方红秀被笑得有些难为情,就伸手瘙雪娘的痒化解尴尬。两个小姑娘又闹成一团,引得路过的人都羡慕孩子的天真美好。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才停下来,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发现芳娘已经走了。 “你姐人呢?怎么丢下咱们自己走了?” “不知道。”雪娘也没有注意到芳娘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回到家里,芳娘已开始帮李氏做饭。 “四姐,你先回来也不说一声。要不是已经到村口了,我和红秀肯定要以为你在山上迷路了。” 芳娘忙着手里的事情,头都没有抬:“你们又是斗嘴又是看热闹的,我说了你们也听不见。” “斗嘴?你和红秀吵架了?” 芳娘话说一半,让李氏误以为是两个小姑娘有了矛盾。 “没有。是红秀和守望斗嘴玩,我在旁边看来着。后来田庄头来把他喊走了,说是沈家少爷来了。听红秀说,沈家好几位少爷,不知道来的是哪个,说回去就要让赵婶子去打听。” 想到方红秀当时说话的样子,雪娘忍不住笑了。活脱脱一个八卦爱好者,一点不像个孩子,不怪会被田守望说。再想到田守望,雪娘更觉得有意思,决心下次再见面,也要好好逗逗他。 李氏看着一边给灶里添柴一边傻乐的雪娘,心情一点也不轻松。觉得要找个时间好好提醒雪娘,不要像方红秀那样好奇心太重。 只是后来的日子非常忙,大家都完全忘了这件事。 陈太平和村里其他人一样,为了明年的丰收,要赶在立冬前做完地里深翻和冬灌。李氏的女工好,偶尔会接一些县里绣坊的活儿做。山西冬至有舅姑给甥侄送鞋的习俗,大人们抱着孩子串门的时候还会夸赞舅姑送的鞋子。虽然大部分都是自己家里的女人亲手做,还是有些人家或因针黹不好或因没时间,选择在绣坊买成品。这次李氏接了十双鞋的活,要赶在十一月初十前交工。这次的鞋子要做虎头、鱼、蝴蝶的样子,从打袼禙、下样、填底到纳底、裱鞋帮、绣鞋脸、缝鞋头等共有二十道工序。冬天做的是棉鞋,一双鞋起码要五六天的时间。除了李氏,连芳娘和雪娘都要上阵帮忙。 这是雪娘第一次学做鞋,因为她还小,李氏仅让帮着一块儿打袼禙。其他需要用剪刀和针线的活主要还是靠芳娘。 打袼禙就是把面粉熬成的浆糊均匀涂抹在旧的门板上,上边平平的铺上一层棉布,接着重复抹浆糊铺棉布的步骤,将五层棉布粘合在一起后在太阳下晒干。晒干后,按绣坊提供的买家鞋底纸样剪好底子,四层底子粘合在一起后放在热炕头压上重物煲干,防止变形。剩下就是纳底,绣花,纳帮的活了。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雪娘学得很用心,做得很认真,心里却很苦涩。 能在绣坊买鞋的都是家境不错的人家。先不说鞋面用的都是蜀锦,单是鞋底就比她们平时穿得要好太多。她的鞋只用了三层旧棉布打袼禙,底子也只有三层,看上去就没有她们做的这些穿着舒服。 想想以前,自己对鞋子的要求可是很高的。鞋柜里也不乏几双名牌鞋。看着此时脚上穿得单薄粗布鞋,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滋味。 好在剩下的工作雪娘能做的很少,李氏将步骤给她讲了一遍后,大多数时间都只让她负责照看旺春。雪娘正好乐得眼不见心不烦。 天气不错,舒服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陈太平下地干活去了。李氏在正屋做鞋面的刺绣,芳娘在一旁纳鞋底。雪娘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被李氏要求带着旺春去院子里玩。旺春像个小猴子,在炕上跑来跑去,闹得她们没办法安心做活。 雪娘折了两截树枝当作画笔,和旺春在院子的地上画画玩。雪娘有以前素描的底子,几下子就画好一只小猫。旺春乐得也要画。可他太小,树枝都拿不稳,画了半天也就是一些圆圆曲曲的线条,连抽象派都算不上。即便这样,他还是得意地拉着雪娘欣赏。 雪娘嘴上夸着旺春画得好,可脸上的笑容还是出卖了她。 旺春委屈地憋红了小脸,等雪娘画的时候干脆用树枝胡画捣乱。雪娘只好换了抓石子的游戏。她一边示范一边给旺春说游戏规则。 可旺春哪能理解这些?不是一把抓起几个小石子攥在手里不松,就是把石子用力一抛玩天女散花。几次下来,雪娘光被小石子砸头了。 雪娘耐心耗尽,抓过所有的小石子扔到鸡栏里,道:“不玩了。你爱玩什么玩什么吧。”她看了看关着的院门,凭旺春的力气还打不开。在自家院里也没什么危险,索性回自己屋里休息了。 才靠在炕上没一会儿,就听到院子里一阵鸡鸣、扑翅声,紧接着就是旺春的哭声。 雪娘赶快跑出屋。就见鸡栏门大开,里边的鸡都跑到院子里。为首的大公鸡更是直接跳到晒袼禙的门板上,趾高气昂地踱着步子。旺春躺在地上,用手捂着脸满地打滚,旁边还有一根鸡毛。 李氏和芳娘也闻声跑了出来。看到旺春的样子,李氏急得跑过去抱起来就哄:“怎么了怎么了?让娘看看。” 旺春哭得声音更大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只嚷嚷“疼,疼”。 李氏拉开旺春的手。右侧的脸颊上已经红了一大片,中间有个小伤口,微微出血,还好并不严重。 原来,旺春在雪娘回屋后自己打开了鸡栏的门,捡了小石子朝鸡的身上扔。本意是想和鸡玩游戏,结果把鸡都吓得跑到院子里。旺春更觉得有意思,看到公鸡漂亮的尾羽追着就要抓。公鸡被旺春逼得急了,直接一下子啄到他的脸上,然后扑棱着翅膀一跃跳到了门板上。 李氏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边哄着旺春边去厨房找清水给他清洗伤口。 雪娘没想到只是离开一下的时间就成了这样,在房门前不知所措。 “你是怎么看旺春的?在家里还能让他受伤?”芳娘怒气冲冲地质问,让雪娘回过神来。 “我就是进屋……”雪娘不知该说什么。这个时候就算有再好的理由,听上去也是狡辩,更何况她也没有这样的理由。 “坏了!”芳娘一阵惊呼。 “又怎么了?”李氏抱着旺春从厨房出来。旺春已经不哭了,紧紧抱着李氏的脖子,整张脸都埋在李氏的肩上。 “娘,怎么办?这些全废了!”芳娘指着门板,比看到旺春受伤还着急。 那只大公鸡已经被她赶走了。正等晒干的袼禙被它踩得皱皱巴巴,有地方还沾上了鸡屎。 “这……”李氏犯了难。 做鞋的料子都是专门从绣坊拿回来的,数量没有多的。踩坏的袼褙要重做只能自己重新去县城买料。多花钱,费时间不说,如果在新晒袼褙的时候碰上阴雨天,还会延误后续制作的进度。若因此不能按时交货就更麻烦了。 “让你陪着旺春玩,你倒会偷懒,跑回屋里休息!”芳娘生气地责怪雪娘,“连个孩子都看不好,你还能干什么?” “我陪他玩了。刚就是临时离开一下。”被芳娘说中的雪娘虽然心里惭愧,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离开了一下就出了问题,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偏偏这样的巧事就是发生了,我有什么办法?” “你能有什么事?你刚明明是从屋里出来,是跑回屋里睡觉,才把旺春一个人留在院子里的吧?” “够了。你们都少说两句!”李氏见两人吵了起来,喝声制止,“你先看看这些袼褙还有没有能用的?” “勉强也就能够一只脚的。”芳娘将还算干净的地方用手小心地抚平。因为才是半干,上边不是有鸡踩出来的印子就是啄过的痕迹。肯定要买棉布重新做了。 “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雪娘心虚的为自己辩解,“我真的就只是离开了一下下。” “这件事晚点再说。芳娘,你先把鸡都赶回去,然后找找有没有药可以给旺春擦。”李氏拍哄着旺春准备进屋。 本来事情可以就这样过去的,可雪娘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这件事不能怪我。我原本好好陪他在院子里玩,可他太顽皮了。画画,他就知道捣乱;玩抓石子,他就用小石子丢我。我让他自己好好玩,他又跑进鸡栏去拔鸡毛。要不是这样,这些袼褙也不会被弄坏。” “他还小,很多事情还听不太懂意思。你做姐姐的应该耐心教他,怎么能和他计较?”李氏的语气不变,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雪娘没有注意这点,还继续道:“我有教,可他不听啊!” “知道了。”李氏声音冷冷的,已没了刚才的和煦。 “娘,把旺春一个人留在院子里是我的错。可放鸡出来,弄坏袼褙是他的错。您不能觉得他年纪小不懂事就不说他。就因为他现在小,更要好好教。要不等长大了还不听话,更麻烦。” 李氏将怀里的旺春交给芳娘,几步来到雪娘身边,“啪”的就是一巴掌。 雪娘捂着脸,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你凭什么打我?” “就凭我是你娘。”李氏的声音和身体都有些抖,“不管旺春做错了什么,你身为姐姐,没照顾好他,害他受了伤,就是你的错。你做错事在先还不知道反省,将责任都推到幼弟身上,这是第二错。娘本来不想追究这件事了,可你还不肯停。不听父母的话就是不敬父母,更是错上加错。你刚说了,年纪小做错事也要教。娘现在就来教你。”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雪娘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全身的血噌噌往头上涌,李氏的话没听见进去多少。 在原来的时空,父母从来都是语言教育,这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挨打。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空后,吃穿用度比原来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说,还要干很多脏活累活。刚发现穿越时的害怕迷茫,努力适应这里生活的无助不安,让她度过了不知多少个失眠的夜晚。原本是无忧无虑享受童年的年纪,现在要为如何过冬发愁。本该如蛋壳般细腻光滑的脸,也因长时间在地里劳动日晒风吹变得毫无光泽,手上还有薄茧。自己本就忍了一肚子委屈。现在又被一个只叫了几个月娘亲的女人打了一巴掌,压抑已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 雪娘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一把推开李氏,道:“你才不是我娘!”说着,夺门而出。 身后传来芳娘的呼喊声:“雪娘,你要去哪?快回来啊!” 雪娘一直跑到村口才停下来。回头看了看,没有人追上来,伤心之余也开始犯难。 自己能去哪里呢? 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除了北槐村她只去过榆次县。现在已是申时,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先不说对这个世界还知之甚少,何况她现在只是一个五岁多的孩子,真遇到危险的事情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可就这样再回去,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去方红秀家? 雪娘摇了摇头,这样和回家也没什么区别,还要被她问东问西。 原来,离家出走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现在必须赶快想到一个可以去的地方。一直在村口待着肯定会遇到下地回来的陈太平。即便真要回去,也要想好了说辞才行,万一因为这样不管不顾地跑掉再挨一顿打,自己肯定受不了。 雪娘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半天也没有好的主意。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河边。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如果这个时候自己溺水了,等醒过来的时候,会不会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这个疯狂的想法在雪娘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曾有过。最初是因为身边时刻有人找不到机会,后来是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对不起辛苦照顾她痊愈的陈家人。现在这个想法卷土重来,如同魔咒般吸引着雪娘朝河边越走越近。 已过霜降,清冷的河风吹来,让雪娘全身一颤,发热的头脑迅速降温。 如果能回到原来的世界还好,可如果回不去呢?自己会不会就溺死在河里?就算地里的人听到她的呼喊声跑过来救了她,会不会因溺水时间过长,大脑缺氧成了植物人?就算她和上次一样成功醒了过来,如果因此感染风寒怎么办?这个世界医疗水平差,家里又没什么钱,就此一命呜呼都有可能。 泪已干在脸上,鼻子还囊囊的不舒服。雪娘决定先用河水洗把脸,再考虑下一步。 冰冷的河水扑在脸上,雪娘更冷静了,开始反省自己。 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自己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事说错话。现在敢顶嘴了不说,竟然还从家里跑了出来。是自己已经真正接受了雪娘这个身份,开始变得无所顾忌?还是以前身为萧玟的性子跑了出来,遇事喜欢据理力争?可自己以前也不是个遇事推卸责任的人啊?怎么刚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呢?也不知道旺春的脸怎么样了?会不会感染?会不会留疤? 一连串的疑问将原先的委屈冲没了,强烈的内疚感填满内心。 雪娘不再担心回家后是否会被责罚,决定回去后坦诚面对自己过错。 要用手帕把脸上的水擦掉时,雪娘才发现身上没有带手帕。反正身边没有人,便随便用袖子在脸上一擦。 刚一转身她就被吓了一跳,险些掉进水里。 背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人,还是一个身着浅色茧绸直裰的年轻男子。 男子看上去二十出头,剑眉英挺,五官分明。虽然板着脸,却不会让人感到害怕。这样气质出众的人,即便是上次在榆次县城,雪娘也没有遇到过。 “你没事吧?”男人突然问道。 雪娘左右看了看,才确定是在问自己。 “没,没事。”不知为什么,雪娘有点紧张。 “没事就离河边远点。这个时候掉进去,可没人救你。” “你不会救吗?”雪娘差点脱口而出,但还是忍住了。 看男子的穿着,跟自己完全不是一个阶层。这样的话问出来,只会引来嘲笑。 “是。”雪娘用了一个最适合自己身份,也最保险的字作为回答。 不等雪娘回到路上,男子先一步走了。看着他的背影,雪娘才反应上来——这是进村的路。 这个人是谁呢?来北槐村是办事还是找人呢?是第一次来吗?还是以前也来过只是自己不知道? 雪娘低着脑袋边想边走,“砰”的一下撞到人身上。 一抬头,正好对上男子的眼睛,吓得雪娘紧忙退后几步:“对不起,对不起。” “小姑娘,怎么毛毛躁躁的?”男子微微皱眉,并没有生气。看了雪娘一眼,从身上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擦擦。女子应该时刻注意自己的仪容,孩子也不例外。” 雪娘还小,李氏只给她梳丱发。刚才洗脸打湿了垂下来的头发,用袖子胡抹也只擦干了脸上的水,脸周围的头发看上去还湿漉漉的在滴水 雪娘犹豫了一下才接过手帕,刚说了一个“是”没来得及说“谢谢”,男子已转身离开。 难道他是回头看自己是否跟在后边才停下来的? 雪娘摇摇头,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非常可笑。 男子像是发现了她的想法,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吓得雪娘马上跟了上去。 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进了村子,离家越近雪娘的脚步越慢。虽然自己已经想通了并不害怕回去,可回去该说什么?该怎么做?雪娘脑子里还是乱糟糟一团。 “回家吧。你爹娘该着急了。”男子在不远处对雪娘说道。见她没有反应,又稍微提高了声音:“快回去。” 男子如同命令般的话让雪娘不敢说不,只能低声答了声“是”,脚下还是没有动。 男子又哼了一声,雪娘这才挪动步子慢慢往家走。 走出一小段后,雪娘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已不见男子的身影。 他到底是谁呢?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雪娘带着满肚子疑问又差点和田守望撞到。 “看着点路。别走到河里都不知道。”田守望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怪。 “要你管?”雪娘此时心情正糟,怼完一句就走,留下发愣的田守望在身后。 到了家门口,雪娘先是趴在门上听了听,什么动静也没有,这才小心地推开门。一进去,就看到陈太平在院子里整理农具,看到她进来,道:“回来啦。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他语气随意,好像雪娘是刚串门回来,说完更是直接进了屋。 雪娘想了无数种回来后可能面对的情况及应对的办法,可没一种是这样的,停在原地有些发懵。 这时,李氏端着碗从厨房出来:“发什么呆呢?快帮着端饭。” “哦。” 雪娘木囊的去厨房端饭,进屋,直到在桌边坐下还有些恍惚。 饭桌旁,大家看上去和平日也没什么区别。夫妻俩说着地里的事情,芳娘静静的吃饭。就连旺春,也跟没事人一样,自己拿着勺子胡乱往嘴里扒饭,洒得桌子上到处都是。 饭后,和往常一样由雪娘和芳娘负责收拾,陈太平和李氏带着旺春进内屋休息,还是没有提下午的事情。 要不是在河边沾到水的衣角还有些湿湿的,雪娘真要怀疑下午的事情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了。 大家越是装着没事,雪娘越觉得难受。等回到自己屋里,她一把夺过芳娘的绣绷,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样什么都不说,到底什么意思?” “说你,你不高兴;不说,你还是不高兴。你倒想我们怎么做?”芳娘反过来质问雪娘。 雪娘一时语塞。 芳娘看她的样子,感觉更气了:“你以前虽然也犟,可从没跟娘顶过嘴,更没有像这样说两句就跑的。你知不知道你那句话让娘有多伤心?娘当时就哭了。”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雪娘看着芳娘紧攥的小手,下意识的往远处缩了缩。 “道歉的话跟娘说去。娘不生气了我才原谅你。”芳娘的语气松缓下来。 雪娘也知道说李氏不是自己娘的那句话很过分,所以回来后最不敢面对的就是李氏。原本做好的心理准备,一顿饭后全都没了。现在去给李氏道歉,还是有些心虚。 “旺春的脸没事吧?”雪娘又想到旺春,刚吃饭的时候只注意到他的脸还红红的,并没有细看。 “没什么大事,稍微破了点皮。去赵奶奶家找你的时候顺便找了点药擦过了。” “你们去了赵奶奶家找我了?”雪娘本来还为没人去找她心里有些不痛快,此时听芳娘这样说非常吃惊。 “那当然。当时没想到你会直接跑到村外去。不光去了赵奶奶家,还去了红秀家,村里几户常走动的人家都去了。爹回来后,正准备多叫几个人一块儿去外边找你。还好田守望来了,说在河边看到你了。娘差点吓晕过去。是他说你没事,很快就回来,让我们在家等就行了。还说等你回来后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免得心里不痛快又跑出去。爹这才让大家都跟平常一样,什么都别提。就连旺春都哄好了。” 难怪回来的路上会碰到田守望。 最后的误会也搞清楚了,雪娘心里的内疚立刻满溢出来,起身就往屋外走:“我现在就去给娘道歉。” 芳娘拉住了她:“今晚就算了。爹娘都累了,旺春估计也睡着了。你这会儿过去又要折腾半天。还是明天再说吧。” 雪娘只得作罢。可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总觉得心里有事忘了做,迷迷糊糊间就听见鸡的打鸣。 芳娘看着雪娘没精打采的样子,以为她是因为内疚没睡好,看上去很满意,拉着她就去厨房给李氏道歉。 李氏看到雪娘的样子吓了一跳,摸着她的额头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昨天在河边吹了冷风不舒服?” 芳娘一旁道:“她没事,不过是昨晚想着有话要跟娘说没睡好。” 她用手肘撞了撞雪娘。 “娘,昨天我……” 话刚出口,雪娘就被李氏一把搂进怀里:“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那样直接跑出去了。” 雪娘能清楚的感觉到李氏抱着自己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娘,对不起。我知道错了。”雪娘觉得鼻子酸酸的。 “好了好了。昨天的事都过去了,大家以后都不要再提了。”李氏把雪娘又搂了搂。 被李氏这样抱着,让雪娘既惭愧又不好意思,求助地看向芳娘。芳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坐到灶台旁开始添柴。 雪娘轻轻推了推李氏,道:“我也来帮忙准备早饭。” 李氏松开手,笑着道:“这里有芳娘帮我就行了。你没事的话就去叫旺春起床。你爹去打水了,不在屋里。” 雪娘知道这是李氏找机会让自己去看旺春,二话不说就去了正屋。 旺春已经醒了,正趴在床上玩。见雪娘进来了,蹭的一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伸着双手就让雪娘抱他。 雪娘怕他冻着,马上把他塞回被子里。 芳娘昨天说是不严重,可现在看上去,虽然被啄的地方已经结了痂还是能看到有个小坑。好在红肿比昨天消了很多。 “旺春,对不起。都怪四姐昨天没看好你。”雪娘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希望这个小坑以后不要留疤。 旺春已经完全跟忘了昨天的事情,一直乐呵呵的,还用手擦了擦雪娘的眼睛。 雪娘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眼睛湿湿的。 这就是真正的家人。 雪娘的心里热乎乎的,高兴地给旺春穿好衣服,洗好脸,又收拾好被褥。 到一家人吃早饭的时候,又是平日其乐融融的和谐景象。 可等陈太平下地干活后,雪娘又开始感到不安。 昨天的事情可以不提,但弄坏的袼禙必须要重新做。家里并没有多的新棉布,奇怪的是,也没听李氏说要去县城买的事。 李氏看出雪娘的疑惑,安排道:“你去趟红秀家。红秀的二哥前几天刚让人带回来一些棉布。我已经和赵婶子说好了,先借用一下。等下次去县城的时候再买了还她。” 雪娘不是很想去,担心见到红秀后被她追问昨天的事情,可自己在家的作用远没有芳娘大。 偏巧赵婶子不在家。雪娘正准备晚些时候再来,果然被红秀拽住胳臂问道:“你昨天为什么和芳娘吵架?” “我们没有吵架啊?”这是实话,雪娘不用想就脱口而出。 红秀眯起眼睛,一副知道一切的得意神情,道:“李婶子昨天来我家,说是要借棉布。还没等我娘拿出来,芳娘就冲进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后,就说家里有急事走了。肯定是你们在李婶子出来的时候吵架了,芳娘吵不过你就跑来告状。”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顶撞父母离家出走,在这个时空是忤逆不孝的大事。李氏这样做,是不想周围的人对雪娘产生不好的看法。 雪娘明白李氏的用意,但也不想让芳娘白白背锅。 “我们没吵架。是我看旺春的时候没留意,害他受了伤,所以三姐才急着喊我娘回去。”这样说也不全算说谎。 方红秀半信半疑,正要再问,赵氏回来了。听雪娘说了来意,直接将已经准备好的白棉布拿了出来。 雪娘不敢多待,谢过后就急匆匆从方家出来。 方红秀竟然追了出来,拉着她就问:“旺春伤到哪了?严不严重?我要不要去看看?” 雪娘知道她是想要验证自己的话,没好气地道:“没事,小伤已经上了药。你去能干什么?” “喂!” 突然的一声让两人都吓了一跳。 扭头就看到田守望正从老远跑过来。 到了两人跟前,看方红秀还好,看着雪娘的表情明显不自然。 雪娘想到他昨天给家里带信的事情,友好的朝他笑了笑。 方红秀只迅速扫了他一眼,又继续拉着雪娘说话。 “上的什么药?我家有二哥带回来的药,特别好……” “你娘没教你,有人给你打招呼的时候要有回应吗?”田守望的声音听上去很不高兴。 方红秀翻了个白眼,反问道:“你娘没教你,跟人打招呼要称呼对方的名字吗?谁知道你的‘喂’是在叫谁?” 不知是因为方红秀的话生气还是不好意思,田守望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他没像平时那样回怼回去,只是像赌气似的偏了偏头,道:“你们别到处跑着玩。天气冷了,河水很冰。还是少去河边比较好。” 雪娘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 “哼!”方红秀不明白他怎么会冒出这样一句,更是没好脸色给他:“谁乱跑着玩了?我看是你到处乱跑还差不多。你家少爷来了,你不好好在他身边当差,在这儿干什么?莫名其妙!” “我哪有乱跑了?我这几天一直都跟在五少爷身边。是这会儿五少爷说不用我跟着,我才出来的。” “他说不用你就走了?我看,你是正好乐得有机会偷懒吧?” “我才没有偷懒……” 两个人又开始了。 后边的话雪娘一句都没听进去,稍愣了一下,拔腿就往家跑。 一进门,她也顾不上把白棉布给李氏,直接回屋就开始翻找。一块灰色的手帕静静的在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里。 难怪昨晚总觉得心里有事不踏实。昨天拿了男子的手帕擦水没有还就直接带回来了。当然,自己也不是故意的。刚拿到手帕时还想着要用完后怎么还合适,可过了一会儿脑子里就全是家里的事情了。特别是听到男子命令的话后,干脆就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田守望昨天应该是在河边看到的自己,他有说平日都在他家少爷身边。难不成昨天见到的男子是沈家少爷? 李氏此时推门进来:“怎么一回来就窜进自己屋里?布拿回来了吗?” 见雪娘拿着一块儿手帕在出神,上前拿了过来。 上等的灰色绵绸上织有青色的福字暗纹,绝不可能是自家的东西,就是在北槐村都不会有用这种手帕的。 李氏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哪来的?” 雪娘知道瞒不了,将昨天在河边遇到男子,男子把手帕给自己擦水的事情全都告诉李氏。 原以为李氏知道这块手帕算是合法途径得来的应该会放心,可她的脸色反而更差了。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估计是沈家五少爷。”雪娘把自己的推测告诉给李氏。 李氏点点头,将手帕收了起来:“芳娘在厨房熬浆糊。你去看看做好了没?” “娘,这个手帕我自己洗就行了。只是还回去前,要麻烦娘帮我熨烫平整。” 雪娘对她直接把手帕收起来的举动不太理解,又不好直接问,只能换个说法。 李氏顿了一下,表情怪怪的:“你要还回去?” “当然。”雪娘觉得李氏问得很奇怪。 “这手帕是五少爷的,当然要还回去。而且,他给我的时候我忘了说谢谢,还回去的时候还要当面道谢。”雪娘想了一下还手帕的场景,不知为什么还有些小紧张。 “按理是应该还回去。只是这种手帕对我们虽算是好东西,对五少爷却很普通。他有很多,不会在意少这一条的。不还也没关系。” 要不是清楚李氏的为人,雪娘真要觉得她是想将这手帕卖掉换钱了。 “娘,五少爷给我手帕的时候并没说送我,就只能算借。借别人的东西用完了就应该归还。至于他是否在意这条手帕,那是他的事情。我只做我该做的。” 李氏听了雪娘的话有些尴尬,道:“我并不是想占了这条手帕不还。你虽然还是小孩子,可五少爷毕竟是男人,这手帕又是贴身之物。他借你用是好心,可要被多事的人知道,难保不会说出什么不好的话。这样对五少爷,对你都不好。” “啊!” 雪娘哭笑不得,没有想到李氏竟然在顾虑这个。这个时空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可自己还不到六岁,对方又是个成年男子,怎样也扯不到一块儿吧? “娘,您想太多了。”雪娘觉得李氏的担心有些过,“五少爷不过是看我一个小孩子当时有些邋遢,才把手帕借给我的。咱们如果不还手帕,别人肯定会觉得我们是见手帕好故意私吞,会瞧不起我们的。” 想到五少爷给手帕时说她不注重仪容的话,雪娘心里还有些不高兴。 李氏还是有些犹豫:“很多事情你现在还不懂。这件事娘会看着办的,你就不用管了。” 芳娘在院子里喊浆糊熬好了。李氏让雪娘不要再说了,拿着棉布出了门。两人像是提前商量好的,都没有跟芳娘说起手帕的事。 接下来的两天,雪娘忙着帮李氏做鞋子打下手,心里还一直惦记着手帕的事情。几次开口想问,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你怎么了?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芳娘留意到了雪娘。 雪娘看了眼李氏,她正在绣虎头鞋的老虎眼睛,好像没有听到芳娘的话。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些鞋做起来工序多很麻烦,担心到时间交不了货。” 芳娘今天心情很好,还半开玩笑地宽慰雪娘:“按照现在的进度应该来得及。只要你多做些家务就行了。” 雪娘只有尴尬一笑。 第31章 第三十章 李氏突然开口道:“家里的黄线用完了,你去赵奶奶家看看有没有?我今天做了些玉米饼,你也带上一些。再谢谢前两天赵奶奶的药。” “这事让雪娘去吧。她在家也没什么事,我还能留下来帮您做鞋。”芳娘嘟着嘴,少见的对李氏的安排没有直接答应。 “让她去指不定半路又跑哪玩去了。你办事利落,快去快回。” 芳娘脸上立刻阴转晴,麻利的下炕穿鞋,开心地走了。 她走了后,李氏依旧低头做鞋。雪娘忍不住了,瞅了瞅睡得正香的旺春,才开口道:“娘,您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李氏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强忍着笑意:“是你有话要跟我说吧?从刚才起就坐立不安的。” “我就是想问问,那手帕怎么办?” “都说让你不要管了。”李氏继续忙手上的活。 “这件事跟我有关,我怎么能就不管了?”雪娘声音有点高,惊着了旺春。 李氏一边轻拍安抚他,一边低声道:“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你都不要提了。” 雪娘还想开口,见旺春已经醒了,只得作罢。 到晚上睡觉,雪娘还一直想着这件事情,又失眠了。 又过几日,除了出门捡柴和去地里给陈太平送饭,雪娘都是和李氏在一起。可李氏再没给雪娘问起手帕的机会。 雪娘觉得李氏的担心毫无道理,决定自己想办法。 这天,雪娘捡完柴回家时特意拐去沈家田庄。她知道自己肯定见不到五少爷,决定先找田守望问问情况。本以为田守望会和上次一样在门口守着,却见大门紧闭。好在门上没有挂锁,说明里边有人。 雪娘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该上前叩门。 好容易决定好,上了台阶,手刚到一半,门开了。 开门的微胖妇人雪娘认得,是田守望的娘张氏。 张氏也认识雪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我有事找田守望。他在吗?”雪娘往张氏身后看了看。可她把门缝堵得死死的,什么也看不到。 “他不在这里。”张氏挥挥手,示意雪娘将门口让开。 雪娘不喜欢张氏说话时傲气的样子。既然想找的人不在,她干脆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外,听到张氏在身后的说笑声极尽讨好。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转头一看,胭脂扶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正缓缓而出。 雪娘认出是傅佳,小跑着上前道:“傅小姐,我做的手环你喜欢吗?” “很漂亮,我很喜欢。” 帷帽下看不到傅佳的表情,雪娘还是感觉傅佳在回答前楞了一下。 直觉告诉雪娘,傅佳并没有收到自己做的手环。找到田守望后需要问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你是要回家吗?”傅佳看到雪娘身上背着的柴捆,“这么多,很重吧?” “哦,还行吧。我是来找田守望的,可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以前不想见他的时候,他总在眼前晃。现在真要找他,却又没人影了。不知道是不是跑哪里偷懒去了?等我找到他,一定要好好收拾他。”雪娘心里想着事,不经意间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傅佳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小小年纪,说话总是很有意思。我很好奇,你要怎么收拾他呢?” 雪娘这才发现说错了话。通过前几次的接触,她对傅佳印象非常好,觉得傅佳不是个严厉刻板的人,便顺着她的话道:“他偷懒,我就狠狠打他几拳,再让他去罚站。”说着,还有挥了几下小拳头。 “那我帮你找他。明天这个时候你再来。” “小姐!”胭脂觉得傅佳的话不符合她的身份,紧忙提醒她。 傅佳没有理她,又问雪娘道:“怎么样?你明天能来吗?” “能!”雪娘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傅佳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小姐,您这是要回去吗?”胭脂觉得很奇怪。 “回去吧。我是觉得有点闷才想出来转转。现在心情好了,还是回去吧。” 雪娘清楚地看到,胭脂脸上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回到家,芳娘帮她整理今天捡回来的柴火:“明天还是我跟你们一块儿去吧?看你今天回来的晚,带回来的柴却不比平日多。” 雪娘今天在山上心里一直想着事,手上确实比往常要慢一些。芳娘最近都留在家里帮李氏做鞋,捡柴的事情都由雪娘和方红秀搭伴去,自然不会知道。要不是这样,雪娘也不会有机会独自去找田守望,也不会答应明天的事那么爽快。 如果明天芳娘和自己一起,肯定就去不成了。 “不用。你还是在家帮娘做鞋吧。这个重要,别耽搁了。今天是因为容易捡的基本上都没了,明天我带上小柴刀就行了。” “不行。你太小了,用柴刀太危险。” 雪娘听出芳娘虽然不同意,但语气并不是没得商量,忙拿起一旁的小柴刀,将几根细树枝砍断,证明自己可以。 这是陈太平特意为她们做的,以往都是芳娘在用。 芳娘还是有些犹豫。 雪娘上前抱住她的胳膊,语带撒娇道:“三姐,你就给我个补过的机会吧。是因为我做鞋才耽搁了进度,可偏偏我在这事上能帮上忙的地方不多。如果再让你因为我不能帮娘,我就更内疚了。” 芳娘这才道:“那好吧。明天就还是你一个人去。你也不要勉强,用柴刀一定要小心。柴少点没关系,可不能受伤了。娘……” “你别告诉娘。你要告诉她,她肯定会让你和我一起去。到时候娘又要多做很多活,晚上还要赶工。” 芳娘也不想李氏太辛苦,只好同意:“我不喜欢有事情瞒着娘。你先试试,可以的话还是要告诉娘的。到时候娘看你自己也能做好,就不会反对了。” 雪娘才不想考虑那么多,只想先把明天的事情搞定再说。 再上山的时候,雪娘比往常更卖力。早早的就整好了一捆柴火,然后就催着方红秀要回家。 方红秀嘴上絮絮叨叨,心里却非常开心。 往常可都是自己催着雪娘早点回去,这次可算反过来了。如果以后雪娘再说自己偷懒,自己就有话说了。 雪娘并不知道方红秀心里的小得意,两人一分开,她就直奔沈家田庄。 大门半开着,没见有人。 雪娘透过门缝,小心地朝里张望。一个人影突然闪过来,吓得雪娘急忙后退,险些在门前的台阶上崴了脚。 希望各位看官多多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三十章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出来的是田守望。 还没等雪娘开口,田守望先道:“你真的来了!进来吧。” 雪娘未出口的抱怨全变成了疑问。田守望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已转身往里走。雪娘只得先跟了上去。 绕过雕有松鹤延年的影壁,进了飞檐垂花门楼,心中忐忑的雪娘无心欣赏沈家的景致,直到在傅佳的厢房门前停下,才深吸一口气。 田守望在门外恭声道:“傅小姐,雪娘来了。” 胭脂掀开门帘出来,指着雪娘背上的柴捆道:“这个放在门口,你跟我进来。” 雪娘将柴捆放在墙角下,又整了整衣服,拍了拍身上的土,这才随胭脂进屋。 屋子的中堂挂着荷花鲤鱼图,长案上放着一盘水果和一盘点心。空气中的香气带有淡淡的甜味,闻着就让人很放松。 稍等了一会儿,傅佳才从内室出来,坐在湖蓝色的锦织坐垫上,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没有见到苏嬷嬷的身影,只有胭脂服侍在旁。她整张脸气得圆鼓鼓的,平添了几分可爱。 田守望一见傅佳坐好,立刻跪下磕了个头。看得雪娘一阵发懵。她还是不习惯这种行礼的方式。 “好了好了。我这里不用这么麻烦。以后不用动不动就跪下。”傅佳手一抬,让田守望起来。 雪娘想到在大乘寺的时候也是这样,乐得不用跪,只恭敬地行了福礼。 行完礼,雪娘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乖乖站着。看看田守望,也是低眉垂眼地站在一旁。 四个人的屋子一时非常安静。 “人我给你找来了。你可以收拾他了。” 第一次听到傅佳用一种俏皮的语气说话,让雪娘有些吃惊。可看她眉眼带笑的样子,又觉得这比以往端庄稳重的样子更适合她。 雪娘猛一下没明白傅佳的意思,看到她的目光在自己和田守望身上来回,才反应上来,顿时变得很尴尬。 “我……这……” 昨天自己开玩笑的一说,傅佳当真了。不但真叫来了田守望,还很认真的等着看结果。 田守望不知道她们说话的意思,只是敏锐的觉得是与自己有关,黑色的皮肤上有些泛红。 傅佳戏谑地看着两人,只是胭脂还冷着脸。 见气氛还算轻松,雪娘玩心大起,真的用小拳头在田守望的手臂上打了两拳。 “收拾了。” 雪娘心情愉悦,一脸打胜般的得意样,引得傅佳笑出声来。 田守望摸着没什么感觉的胳膊,一脸懵然,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 雪娘笑得声音更大。 “吭吭” 胭脂用力咳了几声,提醒两人。 傅佳注意到自己有些失态,稍稍收了笑容,问雪娘道:“你昨天找守望应该是有事吧?方便在这里说吗?” 雪娘本就觉得李氏的担心有些多余,这会儿傅佳问起来,也没当回事,直接道:“我前两天偶然遇到了五少爷,他凑巧把手帕借给了我。听说田守望总跟在五少爷身边,所以想问问要怎么把手帕还给他。” 田守望没想到今天傅佳把自己叫过来竟然是为了这件事。此时也顾不得傅佳在场,直接对雪娘道:“你怎么知道在河边遇到的是我家五少爷?” “是不是你还不知道吗?”雪娘见田守望主动提到河边,断定自己没有猜错,底气也足了,“五少爷在村里待几天?一般什么时候在田庄里?我好把手帕还回来,还要谢谢他。” “五少爷平日很忙的,早就忘了这件事了。” 这是暗示手帕这种小东西对他家少爷根本不值一提,还不还都无所谓吗? 田守望的态度竟然和李氏一样,让雪娘有些吃惊。 “不行!”雪娘直接反驳道,“借而不还非礼也。更何况,还手帕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要当面谢谢五少爷。” “雪娘说得没错。不管是什么东西,无论贵贱,既是借的就应该要还。守望,明天申初请澄表哥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找他,其他的就不用多说了。”不知什么时候傅佳的脸上已没了笑容,声音听上去也没有了刚才的亲切。 “明天?”两人异口同声。 “我还没准备好。”雪娘说完立刻就后悔了。 还个手帕要准备什么? 是自己主动说要还的,现在傅小姐直接定了时间,又怎么好意思说手帕还没有洗要换日子? “没关系。你明天直接拿着手帕过来就行了,不用准备其他的东西。”傅佳以为雪娘还要准备谢礼。 她命令的口气,不容回绝的样子,像极了那天见到的五少爷。 雪娘只好点头应是。 田守望更不敢说不了。 “那你们就回去吧。守望,你送雪娘回家,给她爹娘说我明天有事要她来这里。”不知是不是怕雪娘明天来不了,傅佳特意加了一道保障。 傅佳说完看了眼胭脂,示意带他们出去。 胭脂阴沉着脸带两人出门。 雪娘回想了一下,才发觉胭脂今天一直冷冰冰的,话都没怎么说。 田守望遵照傅佳的吩咐,送雪娘回家,还主动的要帮雪娘背柴。 今天的柴比平日要多点,雪娘本就觉得重,一点没客气的就答应了。 走到半路,雪娘突然想到了件事,问田守望道:“五少爷已经走了吗?为什么傅小姐让你去请他?” “五少爷没走,只是这段时间都住在村长家里。” “为什么放着自己家不住要住在别人家里?” “傅小姐住在田庄里,五少爷住在里边不太方便。” 明白了,又是所谓的男女大防。 雪娘不由担心,是不是再大点,像这样和田守望走在一起也会被禁止。可想到方红秀和田守望斗嘴时的随意,觉得像他们这种底层小民应该没有这么多讲究。但转而又想到李氏关于还手帕的顾虑,又对自己的想法不太确定。 雪娘满脑子胡思乱想,想到方红秀的时候还偷偷瞄了田守望几眼。 田守望笔直地看着前方,完全没有发现。 到家门口的时候,李氏正在门前张望。看到两人出现才松了口气。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李氏看田守望身上背着柴,雪娘两手空空觉得很奇怪,“没事吧?为什么让守望帮你背柴?” 希望各位看官多多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没事,就是路上碰到了。他见我背的多,搭把手。”雪娘是私自去沈家田庄问还手帕的事情,担心现在说出来当着田守望的面被李氏训斥面子上不好看。想等田守望走了后再跟李氏细说。 她歪扭着头,一个劲给田守望使眼色,让他放下柴捆快走。 田守望为人机灵,做学徒的时候经常和各种人打交道,立刻明白了雪娘的意思。可他有傅佳的吩咐在身,即便懂了也不能完全照做。 “婶子,傅小姐说雪娘的鲜花手环编得很漂亮,想明天差不多这个时候让雪娘去教她做手环。” 田守望觉得自己找得这个理由不错。 雪娘却在心中大喊他笨。 那手环不过是村里女孩子们做得寻常小玩意,一个富家小姐怎么会想到要学这个?更何况现在天冷无花,要拿什么做? “是这样啊?”李氏虽然不相信,但也没当面戳穿,道:“难得傅小姐看得上,明天我会让雪娘准备好再去的。” 田守望任务完成,放下柴捆,一溜烟地跑了。 李氏没让雪娘进门,直接拉着她在门口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做错事惹傅小姐生气了吗?她为什么要你去?” 一连串的问题,句句透漏出李氏对雪娘的担心。明天要拿着手帕去,这件事也不能瞒着李氏。这会儿门口只有她们两人,不用另找没人的机会,雪娘就把去田庄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氏没想到会自己偷跑去沈家田庄,脸色变得很难看,气得身子有些抖,可还是压低了声音斥责雪娘:“都跟你说了,这事你不要管了。怎么就不听呢?是不是爹娘平日对你太纵容了,现在我们的话你都听不进去?” 雪娘看得出李氏除了生气外,担心的成分更多,为自己私自的行为有些自责。但她还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道歉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撒娇哄李氏。 “娘,您平时就教导我们,再好的东西不是我们的就不能拿。我记着您的话,越想越觉得要把手帕还回去。更何况我才五岁,那五少爷都已经成年了。即便让别人知道了,也只说五少爷人好,没架子;您会教孩子,懂礼貌。根本不会像您担心的那样想其他的事情。我本拉只是想找田守望帮我问问情况的,是碰巧遇到傅小姐,才让她知道的。不过,有她做还手帕的见证,别人也就不会乱说什么了。您就别生气了。您教出来的女儿乖巧,懂事,应该高兴才对。” 她轻摇李氏的手臂,漂亮的圆眼忽闪忽闪看着她,让李氏的心狠不起来。 “你不懂。傅小姐,五少爷和咱们不是一道的人。可以的话,娘不希望你和他们有任何接触。” 难道这种阶层差异,才是李氏不想让自己去还手帕的真正原因? 想到胡管事的狐假虎威和初见傅佳时芳娘小心害怕的样子,雪娘好像明白了李氏的苦心。 “娘放心。这次只是因为有东西要还,以后哪有这样的机会。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往他们身边凑的。” 李氏轻叹道:“希望这回你是真的听话了。” 次日,李氏让芳娘上山捡柴:“今天你去吧。这几天让雪娘和红秀上山,两人都在外边玩野了。今天在家里收收心。” 对李氏的安排,芳娘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雪娘知道这是李氏为了方便她去见傅佳,只在心中暗叹,这谎言的雪球越滚越大,只求不要引发雪崩才好。 等芳娘走后,李氏拿出手帕给雪娘。 手帕叠成方方正正一小块,表面平平整整的,和当时雪娘从脏衣服里翻出来时皱巴巴的完全不一样,明显洗熨过。 “娘,您什么时候做的?”雪娘本以为李氏会随便把手帕收起来,还为要还回去一块脏手帕觉得不好意思,没想到已经被李氏收拾好了。 可这几日在家,她也没见李氏洗过手帕。她们平时穿得是粗布衣服不用熨烫,也没见家里有烫斗,实在不知道这些是李氏什么时候做的? “娘做什么事情还能都让你知道?你就不要管这个了。去了后,不要乱走乱看,更不能随便碰任何东西。把手帕还了,好好谢过,就赶紧回来。不要在那边多待。” 雪娘本来也是想让这件事速速了解,对李氏的叮嘱自然没有任何异议。小心的将手帕放在衣襟里收好,准备过一会儿就去沈家田庄。 “家里有人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雪娘听出是胭脂的声音。 李氏和雪娘忙开门出去,只留旺春在炕上玩。 “我见门开着,就进来了。”胭脂的目光在院里扫了一圈,“小姐让我来带雪娘过去。” “为什么?现在不还没到时间吗?”雪娘的话脱口而出,引来李氏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 李氏歉意道:“胭脂姑娘别生气。这孩子还小,想到什么说什么,没别的意思。我以后会好好教她的。” 胭脂对雪娘的话并不是很在意,只对李氏道:“能走了吗?小姐还在等着。” “可以,可以走了。” 李氏蹲在雪娘身边,帮她理了理衣服,整了整头发,又叮嘱道:“去了后要听胭脂姐姐的话,一定不能别乱说话。还了手帕,好好谢过就回来。” 雪娘不喜欢胭脂对李氏的态度。为了不让胭脂觉得李氏不会教孩子,乖巧地点头道:“娘放心,您的话我记住了。我不会惹事的。” 去沈家田庄的路上,胭脂步子很快,雪娘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难道五少爷已经到了? 雪娘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原因。可直到进了西厢房,雪娘也没看到五少爷和田守望的身影。 傅佳已坐在中堂,手端着茶杯想事情出神。听到声音,见是胭脂带着雪娘进来嫣然一笑。 不知有什么事让傅佳的心情很好,整个人看着容光焕发,比往日都漂亮。 “东西带来了吗?”傅佳问道。 “带来了。”雪娘取出手帕,双手递给傅佳。 傅佳如葱根般的手指从手帕上轻轻拂过,如同抚摸一件珍宝。 雪娘觉得傅佳的样子有些奇怪,强忍着才没开口。 傅佳一抬头,正好对上她圆溜溜,充满好奇的眼睛。 “以前见你总是说个不停,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有吗?没有吧! 雪娘在心中小小的腹诽。 “来之前她娘说了,让她不要乱说话。”胭脂在一旁答话道。 雪娘觉得自从那日在河边见过后,胭脂对自己的态度就很不友好。此时的话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没想到你还这么听话?” 雪娘可不想给傅佳留一个话多,不听话的印象,忙替自己辩解:“我平日都很乖的。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说得比较多。我娘说,在别人想事情的时候说话是不礼貌的行为。我看傅小姐刚才就在想事情,所以才没打扰。” “这么说,你是觉得我是亲近的人喽?” “是。我一直都觉得傅小姐人漂亮又亲切,心里就忍不住想和傅小姐亲近。” 以傅佳的身份,雪娘的话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在刻意讨好。可雪娘是真的很喜欢傅佳的为人,说话时眼睛很真诚地看着傅佳,没有一点虚假的意思,使得傅佳原本黯然的神情有了些许光彩。 傅佳笑着问雪娘:“这话是你娘教你说的吗?她还教你了什么?” “这话是我自己想说的,我娘没有教。不过,我娘确实教了我很多东西,像洗衣服、干农活、绣花、照顾旺春……” 雪娘几乎把来到这个时空后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说了一遍。 “有教你识字吗?” 这还真没有。李氏只教了芳娘写名字,说等雪娘大一点了再教她。 胭脂见雪娘没有回答,觉得已经知道了答案,对傅佳道:“小姐,这种乡下地方的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哪有认识字的?” “我认识字。”雪娘脱口而出,随即察觉到五岁的自己这样说不行,马上改口道,“我认识自己的名字。” “还认识其他的字吗?”傅佳感觉来了兴趣。 “只认识一些简单的字。” 雪娘很想说一句“你认识的我都认识”,可为了避免解释的麻烦,只能换个说法。反正她们也不会找李氏确认。 “那我教你认字怎么样?” 傅佳的话让雪娘和胭脂都大吃一惊。 雪娘直接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胭脂阻止道:“小姐,这怎么行?她……” “傅小姐,五少爷来了。” 田守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胭脂的话。 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门口。 胭脂极不情愿的上前撩开门帘,请五少爷进来。 沈澄今天穿着一件宝蓝色刻丝直裰,整个人看上去远比在河边见到的时候精神。 傅佳起身相迎。两人相互见过礼后,面对面坐下。 “佳表妹,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傅佳淡淡一笑,指着雪娘道:“是这个小姑娘有事找你,我不过是传个话。” “哦?”沈澄的目光转向雪娘,“你找我什么事?” 雪娘感觉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行礼对沈澄道:“沈少爷,那日您借了手帕给我。我是想把手帕还给您,还要谢谢您。可我不知道要去哪儿找您。傅小姐知道后,就请您过来了。” “原来你是那日在河边的小丫头,难怪我看着你有些眼熟。” 李氏和田守望没说说错。这种借手帕的小事,沈澄完全不没放在心上,转身就忘了。 雪娘能理解,心里却还是有些小失望。 沈澄不知道雪娘心里想的事,见她有些走神,以为是在自己面前很拘谨。 “谢就算了。只是有任何不开心的事都不应该往河边跑,会让挂念你的人担心的。手帕还回来也好。那日我心里想着事情,没多想就把手帕给你了。你拿着确实不好。”沈澄说着话,目光微微看了眼傅佳。 “这……”雪娘也看向傅佳。 刚进来的时候把手帕给了傅佳,现在还在她手上。 此时她正轻轻抿茶,根本看不到手帕。 傅佳放下茶杯,对雪娘道:“你和守望去门外等着。我有事要跟澄表哥说。” 田守望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雪娘带着满腹疑问和他出了门。 傅佳让他们在门外等着,两人不好走远,也不敢紧站在门外,就干脆站在院子中间。 雪娘好奇地问田守望:“你说,他们有什么事要说不想让咱们听到?” 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田守望仍然站着笔直。看了雪娘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没有答话。 雪娘觉得无聊,只好去逗着水缸中的金鱼玩。 没多久,胭脂就挑帘送沈澄出来。 沈澄的脸色阴沉沉的,出门就径直大步朝外走。田守望只愣了一下,紧忙跟了上去。 留下雪娘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进来吧。小姐有话对你说。”话音刚落,胭脂人已消失在门帘后。 雪娘甩甩手上的水,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傅佳脸上还带着笑容,却给人一种冷冷的感觉。 雪娘猜测 虽然不知道傅佳和沈澄在屋里说了些什么,但从两人的样子判断,像是有了争执最后不欢而散。 雪娘在心中暗暗的祈求,不要将自己牵扯进去。 “刚给你说的事情,想好了吗?” 傅佳突然问了一句,让雪娘没反应上来,不知刚说的什么事? 胭脂已明白傅佳的意思,劝阻道:“小姐,您怎么能教这样一个乡下丫头识字呢!还问她的意见?这太不合规矩了!被人知道会笑话您的!” 没想到把自己叫进来是说这个。刚才还以为傅佳只是开玩笑的说一句,没想到是认真的。 雪娘可不想来。一方面是自己已经答应李氏,还了手帕后就离这些富家小姐公子远远的。一方面,自己作为一个本科生还要装作不懂的样子重新学识字,想想都是件无聊的事情。 傅佳失望的表情让雪娘有点小小的歉意,毕竟她也是好心。 胭脂对雪娘的回答很满意,还帮雪娘说话,道:“小姐,这些乡下孩子都要帮着家里干活,确实没时间学识字。您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 “不是很快就到农闲了吗?还有很多活要做吗?”傅佳看着并不死心,想了一下道,“你去趟她家,跟她爹娘说一下。就说我这里有活儿想找雪娘做,会给她工钱的。” 雪娘傻眼了,不知道眼前这位傅小姐到底想干什么? 傅佳像是听到了她心里的话,对雪娘道:“我来这里的时候只带了苏嬷嬷和胭脂两个人。苏嬷嬷出去办事了,要过段日子才能回来。只有胭脂的话,有些事情她忙不过来,你来帮帮她。”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小姐,我不用……”胭脂刚开口,就看到傅佳的眼神,只得打住。 傅佳也不再问雪娘的想法,让胭脂送雪娘回家,直接去跟雪娘的父母说。 临出门前,傅佳又意味深长地道:“如果你爹娘不答应,那我只有找村长问问,看能不能给我找个人来了?” 雪娘听出她的话有点半胁迫的意思。如果这件事还惊动村长出面,只会越来越麻烦。 看到雪娘回来,李氏刚刚露出的笑容就因她背后的胭脂冻在脸上。 胭脂将傅佳的意思告诉李氏。 李氏不想让雪娘去,为难道:“胭脂姑娘,这孩子还小,平日里还笨手笨脚的。就怕去了后不但做不好事情,还把傅小姐的东西弄坏了。” 胭脂也不想让雪娘去,可傅佳已经发话了,她不能当外人的面反驳自家小姐。 “这是小姐的要求。你若不愿意,明天当面给小姐说吧。”胭脂冷冰冰的甩下一句话便走了。 李氏急忙拉着雪娘进西屋。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去还手帕吗?傅小姐怎么会想到让你去干活?”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傅小姐先是问我,娘平时都教我什么,然后就说要教我识字。我说自己现在还小,学识字有点早,还要帮家里干活,想回绝了她。谁知道傅小姐听了后,直接就说苏嬷嬷不在家,胭脂一个人忙不过来,让我去她那里干活,说会给我工钱。还说如果我去不了,就让村长再找别人。” 雪娘越说越觉得奇怪。傅佳到底是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呢?真是想教自己识字?一个千金小姐应该不会有教书育人的爱好。只是为了找人干活?看胭脂的神情也不像。 李氏比雪娘还要犯愁。 本想着雪娘把手帕还了,以后再不用和这些少爷,小姐有接触。没想到会被傅小姐点名让去干活。李氏觉得事情肯定没雪娘说得那么简单。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雪娘。 “手帕还给沈少爷了吗?这中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你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雪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自己先是把手帕给了傅小姐,后来又在屋子外等了半天,最后完全忘了问手帕的事情,根本不知道傅佳是不是把手帕给了沈澄。可她不想让李氏更担心,只含糊道:“已经给了。什么事也没有。” 李氏正想再问,芳娘在院子里喊道:“娘,我回来了。” 李氏轻叹口气,道:“原本不想你爹和芳娘知道,现在看是不得不说了。这件事你别开口,让娘来说。” 由李氏出面,雪娘自然不会反对。 见两人从自己屋里出来,芳娘觉得很奇怪:“娘,你们怎么在这里?旺春呢?” “旺春在我炕上玩。我少了姜黄色的绣线,就让雪娘到你那里拿几根。怕她拿得颜色不对,就过来看看。” 芳娘果然没有怀疑,责备雪娘道:“平时让你学刺绣你总偷懒不好好学,现在连个姜黄色都分不出来。” 雪娘不能解释,只能笑了笑。 好在李氏帮她说话:“雪娘知道,是我自己着急才找过去的。你快去洗洗,然后也来帮忙。” 直到吃完晚饭,李氏才将胭脂来的事情告诉陈太平和芳娘。 “傅小姐见过姐妹俩,觉得她们两个都乖巧懂事,所以一有这事就想到了她们。本来想让芳娘去的。可我说芳娘要留在家里帮我做鞋,就同意让雪娘去了。” 陈太平也很担心:“你怎么能让雪娘去呢?她还太小了,去了能做什么?” 李氏一脸无奈道:“我也不想让她去。可当时的情况,我说什么胭脂姑娘都不听。只能明天和雪娘过去的时候再跟傅小姐说说。如果她那里真需要人干活,我可以去。” 陈太平觉得这也不是个好办法:“你还有那么多鞋要做,不会影响吗?” “到时候晚上多赶赶工,姐妹俩多帮我干点其他的活,应该勉强可以。” 陈太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道:“要不然晚上把蜡烛点上?油灯太暗了。一会儿还行,时间长了容易坏眼睛。” “等明天从傅小姐那儿回来再说吧。现在还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 这件事就算说完了,两人又说起冬耕的事情。 芳娘一直默不作声,直到拉着雪娘回屋后才问道:“你是不是上次送手环的时候做错了事,所以傅小姐才指名让你去?” 雪娘装糊涂道:“三姐,你别总把我想成惹事精好不好?明明是娘想让你留在家里帮忙才让我去的。怎么就成了点名让我去了?” “你少瞒我。就算苏嬷嬷不在,还有张婶子。哪有什么活要找个孩子去做的?” 雪娘暗暗佩服芳娘的分析,却还是要配合李氏把谎圆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去了能干什么。只是,如果是因为我闯了祸,傅小姐只会派胭脂来教训我,怎么会还让我过去,还要给工钱?傅小姐人很好,也不会找借口叫我去故意为难我。” 见芳娘没反应,雪娘又继续道:“你就算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娘吧?若这件事真是因我而起,娘刚才怎么会那么说?那不是帮我撒谎骗人吗?” “兴许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娘怕我们知道了担心,才那样说的?” 雪娘在心里给芳娘竖起了拇指。 好在芳娘没有深究这个问题,转身就去打水洗漱了。 雪娘担心芳娘一会儿还要抓着她问不停,抢在芳娘前随便洗漱完。等她回来,已闷头呼呼大睡。 早上下地前,陈太平特意叮嘱李氏:“你去了后好好跟傅小姐说,也别因这事惹恼了她。” 李氏笑着送他出门,道:“放心,我知道怎么说。这种事情我比你有经验。” 经验?哪来的这种经验? 雪娘心中刚升起小小的疑问,李氏就回来了。 她的脸上已没了刚才的轻松,看了眼雪娘,道:“你去换身衣服。” “为什么?”雪娘看看身上的衣服,杏黄色的小袄配着一条褐色的裤子,没觉得有不对的地方。 “这件衣服颜色太浅了,穿那件藏青色的。” 雪娘并不喜欢李氏说的那件衣服。虽然经穿耐脏,但过深的颜色总让雪娘觉得穿上后有沉闷的感觉。特别是现在天气冷了,穿得衣服多,穿那件肯定会显得人呆呆的。而且那件衣服远比身上这件要旧很多。李氏平日教她们穿衣得体也是对他人的尊重,怎么会特意让她换一件并不合适的衣服?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李氏阴着脸的样子让雪娘不敢多问,乖乖回屋换了衣服。 等她换好衣服回来,李氏已安排好芳娘在家的事情。又上下检查了一遍雪娘的穿着,觉得没问题了,这才带着她出门。 一路上,李氏都紧紧拉着雪娘的手。这让雪娘很不好意思,几次想把手抽出来。可李氏像怕她走丢一样,把她的手攥得紧紧的。 到了沈家田庄,叩门后,开门的是张氏。 张氏看到两人有些吃惊:“大妹子,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有事吗?” “胭脂姑娘昨天找我说,傅小姐有事想让雪娘做。我担心这孩子不懂礼数,就送她过来。” 张氏眼睛一转:“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是太清楚。昨天连让她什么时候来都没说。我想早点过来总没错。傅小姐起来了吗?” “哦哦,起来了。这会儿应该刚吃完早饭。” 张氏领着两人进门,边往内院走边用余光瞄着两人,嘴里不知碎碎念着什么。 到了傅佳的门前,张氏微弯着身子轻声道:“傅小姐?” 过了片刻,胭脂在里边回答道:“进来吧。” 张氏推门进去。雪娘正要跟上去,被李氏一把拉住。 李氏摇摇头,表示她们还不能进去。 很快,门打开了。 张氏道:“进来吧。” 傅佳半靠在内室临窗的大炕上,感觉昨晚没有睡好,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看到李氏和雪娘进来,只微微抬了抬眼皮。 李氏拉着雪娘给傅佳磕了个头,起身站在一旁。 不等傅佳开口,张氏抢先道:“傅小姐,苏嬷嬷不在,您这有什么事要做的,只管吩咐老奴就行了,哪里用得着找个孩子来?这要是被太太知道了,肯定要责怪老奴,说老奴怠慢了小姐。” 她嘴里的太太就是傅佳的舅妈。 傅佳没有理张氏,弄得她非常尴尬,只得求助似地看向胭脂。 胭脂又是给傅佳倒茶又是调整她靠着的软垫,忙活好一阵后道:“我们住在这里的大小事情都由张大娘安排的妥妥当当,哪里有怠慢的说法?现在五少爷来了,虽然不住在这里,可他那边的事情肯定也少不了张大娘张罗。若因我们小姐而没照顾好五少爷,那舅太太才会不高兴。” 张氏露出小小的得意,正欲再说,傅佳开口了。 “大娘放心。我这也没什么事。让这孩子来也就是给胭脂打打杂。你去忙你的吧。真有什么胭脂也做不了的事情,到时候再劳烦你。” 张氏不好再多说,只得应了“是”后,躬身退下。 虽然还不清楚这里的情况,可从她们的谈话中,雪娘已经嗅到了淡淡的火药味。 李氏显然也察觉到了这点,张氏刚退出去便开口道:“傅小姐,我们乡下人很多规矩都不懂,孩子也教得不好。这孩子如果以前有冲撞到您的地方,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个孩子计较。” “你觉得我是因为雪娘冲撞了我,所以找她来为难她吗?” “傅小姐别误会。我知道您是为了这孩子好,想让她多学点东西。只是雪娘人笨,又贪玩。我是担心她做不好,白费了您的一番心意。” 虽然知道李氏这样说是为了让傅佳打消让自己留下来的念头,可被人当面说笨,还是让雪娘还是有些不乐意,不自觉地撅起小嘴巴。 看到了雪娘的小表情,傅佳心情好了起来,脸色也比刚才也好了很多。 “你刚说教不好孩子,我倒觉得你把雪娘教的很好。”傅佳微笑道,“我这儿的事情都很简单,不用担心她做不好。” “傅小姐,如果您不嫌弃的话,不如我替雪娘来帮胭脂姑娘干活吧?”李氏拿出在家想好的说辞。 “你这人别不知好歹!不知有多少人想到我家小姐身边当差,小姐都瞧不上。如今难得雪娘有这个机会了,你非但不知感谢,还推三阻四的。是怕我们委屈了她吗?” 眼看着气氛变得紧张起来,雪娘忙站出来打圆场道:“傅小姐,昨天你说我来这里干活会给我工钱,是真的吗?” 李氏直把雪娘往身后拉。雪娘反而又上前半步。 “当然是真的。” “能给多少?”雪娘小心地问道。 “雪娘,不得放肆。在傅小姐面前胡说什么?”李氏喝声阻止。 傅佳坐直了些,饶有兴趣地反问道:“五十文,怎么样?” 雪娘心里一阵狂喜。 按照前两天李氏说的,十文钱差不多够买一尺的白棉布。这样一来,不但自己赚钱弥补了自己造成的损失,还能有剩余。 雪娘不顾李氏还在一旁,直接拍着胸脯道:“没问题。” 李氏没想到雪娘自己就答应了下来,在傅佳面前又不好训斥她,只能气得直瞪眼。 傅佳更觉得有意思了,问雪娘道:“你答应的这么爽快,也不问问你每天要干多久,一共要干多长时间?” 雪娘呆住了。 刚只为赚到钱了高兴,却忘了问其他的。如果这些钱是让自己每天从早干到晚,干个一年半载怎么办?可自己已经答应了,再反悔也不合适。 雪娘做了一个自认为非常可爱的表情,语做天真地道:“不用问。傅小姐人好,不会苛待我的!” 如果是一个大人这样说,肯定会让人认定是在刻意奉承。可从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嘴里说出来,就让人感到有十分的诚意。 傅佳惬意的微笑让雪娘知道自己没有说错话。 只有李氏看着更担心了。 既然雪娘已经答应了,傅佳便不再管李氏的想法,只对雪娘道:“以后,你每天早上过来,中午前就可以回家了。” 雪娘想到傅佳不会把自己当童工来剥削,但没想到每天只用在这里干半天,还有点不太敢相信。 “这样就可以吗?我下午回去也可以的。” 傅佳脸一沉,道:“怎么?你还想让我管你一顿午饭吗?” 雪娘慌忙摇手否认:“不是,不是。我就是担心活干的少,对不起您给的工钱。”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不要喊累哦!”傅佳狡黠一笑,一看就知道又是在逗雪娘。 两人很有默契的一块儿笑了起来。 这下,连胭脂的脸色也变得不好了。 “小姐,”胭脂冷冷地打断她们,“今天就让雪娘留下来干活,还是让她先回去,明天再来?”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既然已经来了,就留下吧。要做的事情应该也不多,今天刚好教教她。”傅佳察觉到了自己有些失态,敛了笑容,恢复成端庄的样子。 “那我带她下去安排一下。”胭脂的表情看上去是一刻也不想让雪娘在这屋里多待。 傅佳点点头,用手支着头闭上眼睛。 李氏原本还想说话,被雪娘拉着衣角直往屋外拉。 一到院子里,就看到张氏在给院中的树木浇水,可水壶里一滴水都没见滴出来。 “张大娘,这些事情以后就不用麻烦你了。”胭脂上前从张氏的手中拿过水壶,顺势往雪娘手中一塞,“以后雪娘每天上午过来。院里浇花、喂鱼、打扫这类活都交给她就行了。” 张氏笑得不自然,道:“没事没事。这孩子还小,这些事怕做不好。我来做也没什么。” 胭脂也不理她,直接问雪娘道:“这些小事,你应该都能做吧?”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其他事情肯定也要说能做。更何况,这些对雪娘而言确实没什么难度。 “我可以的。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我再请教胭脂姐姐和张大娘。” 不管她们之间有什么矛盾,雪娘都无意介入。回答的时候又做出一副天真乖巧的样子。 胭脂眼睛朝张氏一瞥,非常得意。 张氏悻悻地道了几声“好,好”,极不情愿地走了。 李氏知道自己也该回家了。 她按着雪娘的头,客气地对胭脂道:“胭脂姑娘,雪娘以后就麻烦你了。如果她有做错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会好好罚她。” 胭脂知道李氏是担心自己过重责罚雪娘,故意道:“我知道轻重。你若不放心,大可以每天陪着她一块儿来。” “有胭脂姑娘关照雪娘,我自然放心。”李氏不敢再多说,只能叮嘱雪娘,“在这里乖乖的。让你做的事都做仔细了,不要总跑神。多干活,少说话。有什么不会做的就问,别自己瞎做……” “娘!这些我都记住了。”雪娘打断她,“我每天都还回家呢,还有要交代的话等我回去再说吧!你再不走,就耽搁我干活了。” 李氏看胭脂的脸色,也知道不能再说了。帮雪娘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垂花门。 “胭脂姐姐,我先从哪里开始干?” “别急着干活。我把在这里的规矩给你说一遍。” 胭脂的样子让雪娘想到了以前上课的老师,放下水壶,规规矩矩地站好。 “我本来想你既然来了怎么也要干满一天的。没想到小姐只让你做半天,真是便宜你了。我不知道你在家是什么样,在这里让你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能问东问西,更不准偷懒耍滑。”胭脂先抱怨了一通,才道,“你主要干一些打扫的活。除了这个院子的清扫,浇水,喂鱼外,还要打扫小姐住的厢房。只是小姐休息的内室你不用管,自有我负责。但其他地方每天都要打扫、整理干净。明白了吗?” 雪娘点点头。 “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不是你刚说不能问东问西吗? 雪娘在心中反问,开口还是回答道:“没有了。等有不会的地方我再问胭脂姐姐。” 胭脂对她的回答很满意,没再多说。领着雪娘在各处转了一圈,熟悉环境,交代各项工作的细节要点。最后又叮嘱雪娘道:“有什么事先来找我,不要随便打扰小姐。” 见雪娘答应的很认真,没有敷衍的样子,说了句“你干完后我会来检查”,这才把雪娘留在院子里干活,自己进了屋。 雪娘按照胭脂说的,先洒水扫地,再浇水喂鱼。然后用抹布把窗台、花盆、鱼缸擦了一遍。最后去净房打扫卫生。 有上一时空的生活经验和这一时空的半年经历,这些事情对雪娘来说既没有难度,也已不会有抗拒。雪娘正准备进屋去打扫中堂和书房,胭脂先一步来检查。 原本,雪娘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有信心,觉得胭脂肯定挑不出毛病。可各处检查一圈,还是发现了些小问题。墙脚下的灰尘扫的不够仔细;水浇的太多,泥水流出了花盆;鱼食喂的太多,鱼没来的及吃的都沉在了缸底;净房里擦拭的还算干净,可没有更换快要燃完的熏香。 雪娘知道是自己没做好,胭脂指出的每一处问题都细细记在心里。 “刚说的那些都记住了吗?”胭脂对雪娘还是不放心。 “记住了。”雪娘给胭脂重复了一遍,发现胭脂正扭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垂花门外感觉有衣角闪了一下。 “除了这些打扫的活外,你还要多留心这院子。如果有不相干的人进来,要及时告诉我。” 不相干的人? 雪娘很想问怎样算不相干?可看胭脂的样子,决定还是以后看情况再说。 “走吧。小姐有话要问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雪娘觉得胭脂对自己的态度好了很多。 傅佳还是半靠在软垫上,手上拿着绣绷正在绣东西。见雪娘进来,笑问道:“怎么样,给你安排的活都能做吗?胭脂有没有欺负你啊?” “我在家也做很多事情,这里的活儿都不算什么。胭脂姐姐对我很好,每件事都细心教我。做不对的,她一说我就知道了。” 在傅佳面前,雪娘总会不自觉的很放松,说话的语气相比在胭脂面前要随意。 傅佳感兴趣地问道:“你在家都干什么活?” “那可多了。生火、喂鸡、洗衣服、捡柴,掰玉米。天气暖和的时候还去地里帮忙……”雪娘越说越兴奋,把分不清野菜和杂草被芳娘说的事情也有声有色的讲给傅佳听。 “你这么小就要做这么多事情,肯定很累吧?” “刚开始的时候是觉得很累,整天都腰酸背疼的。现在已经习惯了。” “小姐,你别全听她的。她哪儿做的了这么多?肯定很多事情都是她姐姐做的。”胭脂皱着眉,还是对雪娘在傅佳面前的态度不满意。 “是我和三姐一块儿做的。这些事都很简单,我犯不着说谎。”雪娘得意的一仰头。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傅佳看上去精神比一早好了很多,示意胭脂不要插话,饶有兴趣地问雪娘:“那有什么事情是不简单的呢?” 打扫厕所,给地里上肥。 雪娘很想说这些,想了想,还是改口道:“绣花,做鞋。这些我现在还做不好,不能帮娘的忙,只能靠三姐。” 她看了眼傅佳放在炕桌上的绣绷,大着胆子问道:“傅小姐,您在绣什么?” “不是给你说过不准问东问西了吗?”胭脂盯着雪娘,对傅佳道,“小姐,我就说了不能对她太和善。稍给她点好脸色就说话没了分寸。” “没事。”傅佳没有生气,随手将绣绷收到一边,“今天是你第一天来,干完活就早点回去吧。把在这里做了些什么告诉你娘,她也好放心。” 雪娘知道还早,便道:“我还有地方没有打扫呢。”说着,看向胭脂。 “小姐让你回去就回去吧。剩下的活我会做,别说的好像没你不行一样。”胭脂的语气也是催着她快点走。 雪娘只得行礼后和胭脂退出屋子。 一出来,胭脂就拉着雪娘道:“小姐没有要求你每日过来的时间,并不表示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小姐是辰初二刻起身,你必须在辰初前就过来。至于回去的时间,干完了活,我同意你走了才能走。” 雪娘早就知道胭脂作为自己在这里干活的直接管理者,会提出自己的要求很正常。而且自己每日在家卯正也就起来了,这个点来田庄并没什么难度。 “我那个时候过来,能进门吗?”雪娘只担心这个。 “我会提前跟张大娘打好招呼的。”提到张氏,胭脂又是一脸的不屑。 雪娘偷偷做了个鬼脸,心里暗暗猜测两人究竟有什么矛盾。 “娘,我回来了。”一进大门,雪娘就朝着正房大喊。 李氏急匆匆从厨房冲出来。 见雪娘和早上分开时没什么区别,心情还很好的样子。 “真让你午饭前就回来了啊!”她的神色已不像开始那样担忧,“在那边的活干得还好吗?” “嗯。挺好的。我就说傅小姐人很好,胭脂姐姐也可以。今天就只让我……” “雪娘,”李氏直接打断了她,“娘不想让你去给傅小姐干活,是担心你做错事被责罚。现在知道你能做好,傅小姐也没有为难你就够了。至于你在那边具体干了什么就不用说了。记住,你既然已经在那边干活了,在傅小姐那里做的事情,听见看到的事情,都不应该随意告诉别人。即便是爹娘也不应该说。你明白吗?” 这应该也算是职业操守吧? 雪娘明白了李氏的意思,点点头,转话道:“娘,您在准备午饭吧?我来帮忙。” 进了厨房,芳娘也在。 她正低头择菜,看到雪娘淡淡说了句“你来了”。口气听上去,就像雪娘只是从屋里走到厨房。 李氏进来道:“今天中午吃汤面,你负责生火吧。” 雪娘这才注意到李氏两手还沾着面糊,从颜色看,应该是小麦面和玉米面掺和在一起。 现在生火对雪娘已经是轻车熟路。先清理一下灶膛内的灶灰,塞入干的玉米秆和玉米叶点燃。火着起来后,再塞入去粒后的干玉米棒子。等玉米棒子烧旺后最后放干柴。每次塞的量要适中。一下子塞太多把灶口堵满了,很容易冒烟熏人。 生上火,雪娘熟练的给锅里加水,然后把清出来的灶灰全部收起来。这些草木灰不但可以用来洗衣,还能做肥料,给蔬菜防虫,不能随意丢弃。 雪娘认真的干活,完全没有注意到李氏脸上欣慰的笑容。 应该是李氏给家里的人都叮嘱过,陈太平下地回来也只是看雪娘笑了笑,没有多问。 原本以为会因为自己做的好得到大家的称赞和鼓励,让雪娘有些小失望。好在这并没有影响到雪娘,第二天起床仍然是精神满满。早早的梳洗好,就等吃完早饭出门。 李氏看着门口喃喃道:“这会儿打水的人很多吗?你爹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雪娘也有些急。 如果昨天算是试工的话,今天就算是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昨天胭脂对自己的态度有所好转,雪娘不想因为晚到让一切又恢复成和以前一样。 “算了,你先吃吧,不等你爹了。”李氏舀了碗稀粥给雪娘。 雪娘没有拒绝,就着咸菜吃了一个窝窝头,就出发了。 刚一出门,就见陈太平站在门口几步外,脚旁放着两个装满水的木桶。 “爹,您回来了怎么不进去?”雪娘看陈太平的样子像在等人。 “哦。”陈太平没有回答,上下看了看雪娘,道,“你这就出门了吗?” “是,去晚了不好。娘见您一直没回来,就让我先吃了早饭。”雪娘来到陈太平身边,看了眼挑水的扁担,没有坏。 “那就快点去吧。”陈太平挑起扁担,却没迈步子。 “如果不想在那边做了就跟爹说。其他的事情爹自会想办法,你不用担心。” 一直没回去就是等着给自己说这个吗? 她朝陈太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爹,您放心吧。我在那边活干得挺好的。” 陈太平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说,快步进了门。 早上的小插曲,让雪娘心里热乎乎的,脸上的笑容直到沈家田庄门口都没有消。 正在门口扫地的田守望看到雪娘一脸诧异:“你这么早来这儿干什么?” “你娘没跟你说吗?傅小姐找我过来帮胭脂姐姐干活。以后我每天上午都会来。” 虽然天还不是很亮,雪娘还是能很清楚的看到田守望脸上的疲惫。 “你怎么了?晚上没睡好吗?” “我昨天很晚才陪五少爷从县城回来。娘还没顾上跟我说这些。”田守望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雪娘留给田守望一个同情的微笑,进了内院找胭脂。 胭脂正好从耳房出来,见了雪娘招呼她过去,小声道:“你来的正好。炉子上在烧水,你看着点火。我去看看小姐起来了没。”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西厢的两间耳房,左侧的与内室打通,用于日常的更衣梳洗;右侧的简单隔了一下,一半用于放置箱笼杂物,一半作为茶水间。 此时,碳炉烧得正旺,上边的水壶已微微冒着热气。靠墙的架子上,各种瓶瓶罐罐放了好几个。旁边是一个装满清水的大肚缸。屋子中间的方桌上放着套青瓷茶具,前日接待沈澄的时候雪娘曾见过。 雪娘猜想架子上的瓶子很可能放的是各种茶叶,一下子来了兴趣。 “你在干什么?”胭脂推门进来,看到雪娘垫着脚伸着脖子,把头往茶罐上凑。 雪娘不好意思地道:“我,我看看这架子上有没有灰,一会儿要不要擦?” “有没有灰都要擦一遍。只是小心别把罐子打碎了。”胭脂提起水壶,道,“小姐起来了。我要去服侍小姐梳洗,你先把院子打扫了,再收拾屋子里。” 雪娘庆幸胭脂没有对自己的奇怪举动深究,麻溜地蹿出屋子。有了昨日胭脂的指点,雪娘今天干起活来更加仔细。院子里除了紫丁香树外,就只有几盆雪娘不认识的植物,长圆形的叶子边缘锯齿。雪娘浇完水后,还细心的将沾上水滴的叶片擦拭干净。 院子里的活刚干完,胭脂又叫雪娘去厨房给傅佳端早饭。 张氏已经将早饭放在了食盒里,见是雪娘来拿,笑着道:“胭脂是不是把所有的活都安排给你做了啊?有什么不懂的就来找大娘,大娘帮你。” 见过了胭脂和张氏的言语交锋后,雪娘觉得她的话里还有其他的意思,试探道:“胭脂姐姐现在就是让我做做跑腿,打水扫地的活。等让我去打扫净房的时候,肯定有需要大娘帮忙的地方。” 张氏的笑容在脸上抽了一下:“快把饭给小姐送过去吧。别凉了。” 雪娘心里暗暗得意,又故意道:“大娘,你一般都在田庄吧?不会我要找你的时候找不到吧?” “在在在。”张氏含糊道,半推着雪娘出门。 三层的食盒拎起来没什么重量,雪娘还以为傅佳的早饭很简单。直到胭脂把食盒里的饭端出来才知道,傅佳的早饭只是量不多,可绝对算不上简单。 一碗红枣白米粥,一盘小油条,一盘炒青菜,一盘蒸酱肉,一盘腌大头菜,一盘酸萝卜。 整天吃粗粮面条和窝头的雪娘看到这些,直恨自己没出息,挪不开眼睛。可金灿灿的小油条和枣红色的酱肉,还是让她忍不住联想到那香酥膨松的口感和咸鲜适口的酱香。 雪娘咽了咽口水,决定不折磨自己了,默默去了净房。 打扫着净房,雪娘一边强忍着身体上的反应,一边压抑着翻腾的心绪。不管以前怎样,努力过好现在才最重要。 雪娘狠狠甩了甩头,将满脑子的负面情绪全部甩掉。打扫完净房,端着木盆去倒脏水。 脏水要倒在角院的墙脚下。作为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端着装着水的大木盆没法走很快。等雪娘倒完水回来,就见胭脂正在房檐下找她。 “你去哪里了?小姐已经吃完了饭,这会儿要见你。” 雪娘捧着木盆道:“我刚把净房打扫完了,去倒脏水。傅小姐找我什么事?” 胭脂接过木盆,也没解释,只推着雪娘快走:“你先去洗手,再去见小姐。” 早饭都已经撤了下去。傅佳坐在炕上小口抿茶,见雪娘进来,招手让她靠近些。 “现在家里人知道了你每天在这边都做些什么,应该能放心了吧?” “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做的事情。”雪娘纠正傅佳的话。 傅佳满脸困惑:“你爹娘不是对你来这干活很担心吗?你怎么不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他们?” “他们只是问了我在这边干活是否顺利,没有问具体干活的内容。我娘说,在这里的事情不能告诉别人,即便家人也不行。” “你娘真的这样说?”傅佳的眼里闪过一道亮光,身子往直坐了坐,“你觉得她这样说对吗?” 雪娘觉得这与对错无关,是应不应该的问题。 自己虽然认同李氏的话,却还是为不能找个人分享工作心得感到郁闷。 她的心理活动很诚实的反应到脸上。 傅佳以为雪娘是被教育在她面前不敢乱说话,语带鼓励道:“你干的活都是些小事,告诉他们也没关系。” 雪娘知道傅佳误会了,解释道:“我娘说的没错。不管在这里干了什么活,只要不是坏事,就不应该随便告诉别人。傅小姐可以放心。” “我本来就不担心。”傅佳觉得雪娘很有意思,一张天真的脸总能说出和她年龄不相符的话。 雪娘尴尬一笑,知道自己的话唐突了。 “傅小姐,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去干活了。”雪娘觉得傅佳已经问完了想知道的事情,自己应该识相的离开。 傅佳拿着茶杯,迟疑了下才道:“那你去忙吧。” 胭脂也跟着退了出来,一出门就拉着雪娘进了耳房:“记住你刚说的话,在这里的任何事情都不能说给别人。” 雪娘的手腕被胭脂攥得有些疼,想要抽手却抽不动,无奈回应道:“谁会想听一个孩子说干活的事情?难道要教我怎么打扫吗?” 胭脂嘴角微翕,正要说话,雪娘忙道:“胭脂姐姐,我还有书房没有打扫呢。你有什么要教我的,不如等我干完活再说?” 胭脂松开手,看着雪娘没吱声,最后指着水壶道:“你先把水烧上。水烧开后,就把炭火调小,保持水一直是热的就行。这以后也是你的工作。” 雪娘立刻加水、烧炭,虽是第一次做却很熟练,没让胭脂挑出一点毛病。 “炭用完了就去找张大娘。烧过的炭一定要确保熄灭后再拿去倒。炭炉旁边不要放易燃的东西。窗户不要关死,不然屋子里全是炭火味。水烧开了就倒进茶壶送进来。”胭脂又说了一大堆,只在临出门的时候才提醒雪娘:“倒水的时候小心,别烫着了。” 看来胭脂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 胭脂走后,雪娘守着炭炉出神。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这田庄里人不多,“事情”却不少。一个投奔亲戚的千金小姐被打发到乡下田庄,受到家仆阳奉阴违的对待也很正常。可雪娘总觉得这中间好像还有其他的事情。胡思乱想半天,雪娘什么也没想明白,反而越想越困。 水壶的嗡鸣声让雪娘清醒过来,苦笑一下。 每天不过在这里干半天活,何必费功夫想这些事情?怎样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雪娘给茶壶里加上水,给胭脂送了过去。 胭脂服侍在傅佳身边,正在分绣线。听见雪娘进屋的声音,不等她进内室先赶了过去。接过茶壶道:“你把中堂和书房各处都擦一遍。动作轻点,不要打扰小姐。” 所谓书房,不过是厢房左边的次间,与中堂用一道屏风相隔。中间放着一张柳木桌,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给人一种装饰摆设的感觉。背后的书架已然成了博古架,放着粉彩花卉梅瓶、木雕貔貅等装饰摆件,就是没有一本书。青花水仙盆里养的铜钱草算是给房间带来一点生机。 算上中堂的桌椅,需要擦拭的地方也不是很多。雪娘手脚麻利的把所有地方都擦了两遍,一刻也不想在里边多待。虽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干活,可那种若有若无被人注视的感觉,让雪娘全身不舒服。在院子里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顿时感觉放松下来。 “哎呦,在这里干活不习惯吧?” 雪娘伸懒腰的手还没收回来,身后就传来张氏的声音,听上去明显比昨天热络很多。她手上捧着一个盘子,里边的点心整整齐齐叠成一个小山。 雪娘朝她友好一笑:“张大娘来了啊!这些打扫的活我在家也常做,没有不习惯。” “那就好。要不然你爹娘觉得你在这边受苦,该心疼了。” “张大娘说笑了。傅小姐是瞧得起我才让我在这干活,哪有受苦之说?”雪娘看了眼她手上的点心,转移话题道,“你是来见傅小姐的吧?” “我见傅小姐早饭吃的很少,就做了点心送过来。”她特意把点心在雪娘眼前转了一圈,“不错吧?” 从颜色上看,有点像绿豆糕。 “嗯。”雪娘做出一副很想吃的样子。 张氏压低声音,朝雪娘挤了挤眼睛:“你干完活来找我。”见雪娘点头答应了,才带着如愿的笑容进了屋。 她在屋里没有待很久,出来的时候见雪娘还在院子里,特意朝她努了努嘴才离开。 雪娘只感觉天好像变阴了。 安排的活都干完了,胭脂没发话,雪娘不能回家,便待在耳房里守着炭炉。原本还担心事情太多干不完,现在则是闲得发慌。而且,人一闲,就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雪娘无聊的趴在窗台上,看着安静空荡荡的院子。 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隔壁厢房的门有了声响。傅佳走了出来。 雪娘急忙出了耳房:“傅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刚才是你在唱歌吗?唱的什么?是当地的歌吗?我从来都没听过。” 傅佳一连串的问题让雪娘傻眼了。 刚才自己实在太无聊,就把还记得的几首洗脑歌随意哼唱了出来。不论是旋律还是歌词,肯定都是这里的人不曾听过的。 “我是胡乱哼的,并不是什么歌。” “我刚在里边听得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有提到‘风起雨落’,‘青青草地’。对了,我好像还听到猫的叫声。”傅佳努力回想着刚听到的内容,兴趣更浓了,“你再给我唱唱,真的很有意思。” 雪娘庆幸刚刚没有唱英文歌,否则更不好解释了。 “都是一时兴起的随便唱的,唱完不记得了。” 傅佳的失望直接写在脸上:“真可惜。我觉得你唱得挺好的。早知道,就再多听一会儿了。” 雪娘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傅小姐,您是有什么事吗?我帮您去做?” “没什么事。胭脂,把东西拿给她。”傅佳转身直接回了屋。 一旁的胭脂将一个纸包塞到雪娘的手里,道:“今天没什么事了。你回家吧。” 难道是刚才的话惹得傅佳不高兴,所以打发自己离开?可这给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能早点回家毕竟是好事,雪娘不想因为多问引发变动。隔着门谢过傅佳后,对胭脂道:“胭脂姐姐,那我先回家了。炭炉上还有火,里边水都烧好了。随时可以用。” 胭脂随意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也不管雪娘,进了耳室。 院子里一下子又只剩雪娘一个人。 雪娘舒了口气,捧着纸包往外走。转过二门,将纸包打开一角。里边放的是刚才张氏送的绿豆糕。从数量上看,傅佳一块也没吃,全包给了她。 雪娘犯了难。 刚才张氏让自己离开的时候去找她。这会儿拿着这些点心过去,如果她问起来怎么回答都不好。张氏一家住在田庄的东南角院。出门的时候,雪娘像做贼一样放轻脚步。瞅着角院里没有人,轻轻开了大门出去。 刚到家门口,就听到里边旺春开心的嬉笑声,与傅佳冷僻的小院全然不同,让雪娘在心中轻道一声“回家真好”。 李氏正在院子里用小石磨磨玉米面,见雪娘回来,笑着道:“回来的正好。咱们今天做玉米面发糕。” 旺春在一旁又蹦又跳:“吃发糕,吃发糕。” 雪娘拿出一块绿豆糕喂给旺春:“旺春今天好口福了,还有绿豆糕吃。” “这是哪来的?”李氏的脸上没了笑容。 雪娘没注意到,又拿了一块递给李氏:“傅小姐给的。是张大娘做的,估计是吃不了就给了我。可不是我主动要的。” 李氏没有接绿豆糕,让雪娘将绿豆糕放进屋里。 “以后再给你吃的东西,要会推掉。你去干活傅小姐是给工钱的,再拿吃的回来不好。而且这点心还是张大娘特意做给傅小姐的。如果她知道是被你拿走了,肯定会不高兴。” “我知道的。所以刚回来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张大娘。”眼见李氏又要开口,雪娘拉着旺春的小手就往屋里走,“走,咱们去吃绿豆糕。” 李氏在她身后微摇着头:“吃一块儿就行了,要不中午又不吃饭了。你和芳娘也别多吃,给你爹留着。” 第41章 第四十章 芳娘正在屋里做鞋上要用的配件。将竹子劈成极细竹条,剪成适合的长度,再在外边绕上绒线。黑色的绒线作为虎须,金色的绒线作为蝴蝶触角。因为竹条有一定的弹性,做到鞋上后会随着脚步颤动,让整双鞋子活灵活现。 听到声音,知道是雪娘和旺春进来,芳娘头都没抬。 旺春麻利地爬到炕上,把手上的绿豆糕往芳娘嘴里塞:“三姐,吃吃。” 雪娘急忙给他脱了鞋,用手戳了戳他的头,道:“明明是我拿回来的,倒被你拿来讨好三姐。” 芳娘高举双手,歪着头,语带埋怨道:“拿开拿开。别把东西弄脏了。” “三姐,只是绿豆糕,不会把鞋弄脏的。” “那也别在这吃,掉的到处是渣渣。”芳娘说着,把旺春朝床边推了推。 雪娘本想说芳娘对旺春的态度太不友好了,可旺春全不在意,转身扑到雪娘怀里,改喂她吃绿豆糕。 绿豆糕已经被旺春咬了一口,上边带着小小的牙印。要是以前,雪娘肯定会找理由推托不吃,可这次实在不忍心拒绝,便笑着咬了一小口。 张氏的绿豆糕并没有看上去的可口。没有內馅,吃上去比较干,也没什么甜味。雪娘怀疑,傅佳是不是早就知道不好吃,所以才全部给了自己。 吃过更好味道绿豆糕的雪娘对这样的兴趣也不高,剩下的全给了旺春。旺春没有对比,抓着绿豆糕吃得津津有味。一个两三口就吃完了,伸手就要去拿第二个。 雪娘也担心他吃多了不好好吃饭,将纸包放在桌子上:“剩下的以后再吃。” 这样反倒惹得旺春不高兴了,嘟着小嘴,扭着身子在雪娘怀里撒娇要吃的。 雪娘无奈地哄着旺春。 芳娘不管他们,继续做虎须。 “怎么这么热闹?”陈太平开门进来。 旺春一见他,如同见到了救星。站在炕上,蹦跳着就要往陈太平身上扑,嘴里嘟囔着:“四姐欺负我,不给我吃糕饼。” 雪娘没好气地道:“你可别赖我啊!是娘只让你吃一块的。” 陈太平看到桌上的绿豆糕,问道:“这是哪来的?” “回来的时候傅小姐给的” “哦。”陈太平没再多问,抱着旺春道,“既然娘只让你吃一块,那就只能吃一块。不准再闹姐姐了。” 旺春少见的没听陈太平的话,依旧嚷着要吃。 这时,李氏也进来了,看到陈太平还有些吃惊:“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有什么事吗?” 刚刚还扭来扭去的旺春一下老实下来。 “现在冬小麦也种完了,地里活比较少,干完就早点回来了。”陈太平抱着旺春坐下,接过雪娘递过来的热水,“我准备趁这段时间把家里的屋顶都加固一下。等冬闲了,再找找短工的活干。” “回来的正好。我刚在厨房发面,中午吃玉米发糕。”李氏说着话,目光随意从桌上的绿豆糕扫过。 “都农闲了为什么不歇着呢?”雪娘一直觉得到了农闲时候就相当于放寒假,所以还挺期盼的。陈太平的话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地里闲了,人怎么能闲?怎么也要找些短工的活,能干到开春就最好了。这样过年也能多买些肉。” 雪娘沉默了。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确实没有放假的时候,为了生活就只有一直干活。 “不用担心。爹去做短工也有时间做家里的事。以后就由爹去砍柴。保证不会让你冬天冻着的。” 雪娘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上来陈太平这样说的意思。 原以为自己害怕冬天受冻所以上山捡柴格外卖力的事情没人留意到,不曾想这个时候被点破了。由陈太平负责冬日的柴火最好,他一次弄回家的柴火少说也是雪娘五六天的量。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不怕冷的。我是为了大家。” 雪娘越说越觉得心虚,言语越乱。最后涨红了脸,干脆不说话了。 陈太平大笑起来:“说错了,说错了。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不让我们旺春冻着。” 旺春听提到了自己,一下子也来了劲,搂着陈太平的脖子嚷道:“爹爹砍多多的柴给旺春。旺春给爹吃糕饼。”说着话,飞快抓起一块绿豆糕。 李氏抓住他的手,微嗔道:“是给爹爹吃,还是你自己想吃?” “给爹爹吃。爹爹吃一半,给旺春吃一半。”旺春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惹得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家里越热闹,就越显得沈家田庄的冷清。再去的时候,雪娘已没有了一开始的新鲜劲。看到田守望的时候,变成她没精打采的。 “你怎么了?也没睡好吗?” 雪娘不想说话,朝田守望苦笑了一下,正准备进门就被张氏堵住了。 “雪娘,昨天不是让你忙完来找我吗?你怎么直接就回去了?” “我去了啊。”雪娘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我去厨房看了,可你不在。所以我就直接回家了。” 张氏没有起疑,责怪道:“你这孩子,我怎么会一直在厨房待着?你应该到这个角院找我啊!我昨天做了些绿豆糕,本想让你尝尝的。” 听她的口气,好像并不知道傅佳给自己绿豆糕的事情,雪娘只好表现的很遗憾:“都怪我想差了,错过了大娘的绿豆糕。” “反正你每日都来,还有机会。我很会做点心……” “娘,您别拉着雪娘说话了。”田守望打断了她,“快让她进去吧。晚了,胭脂姐姐肯定又要生气了。” “她一个小丫鬟,每天脾气还大的很,也不……”张氏撇了撇嘴,打住了要说的话。 “你快进去吧。以后记得来东角院找我。” “知道了。”雪娘不等说完已一溜烟的跑进内院。 要干的活日日不变,变化的只有雪娘。 每天在田庄干活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雪娘一个人,胭脂也很少管她。干好干坏全凭她的自觉。起初,雪娘觉得这样也挺好,可慢慢就高兴不起来了。一个人干活,一个人守着碳炉发呆,雪娘觉得跟坐牢一样。特别是上次唱歌被傅佳听到问了半天,现在连歌都不敢随便哼了。安静的院子,常让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样的结果就是每日回家后,雪娘就会变成一个小话痨,有事没事都会说个不停,哪怕有时候是在自言自语。 李氏看她这个样子,提醒她:“你在傅小姐面前可不能这样。傅小姐会嫌你烦的。” 雪娘不好解释,只有苦笑。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唯一不嫌雪娘话多的就是旺春了。以前他说话,家人们忙于手上的事情都是随便应付他。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有雪娘应和他,还特别有耐心。 “今天没什么事了。”胭脂准点出现在耳房门口,意味着又到了回家的时间。 “谢谢胭脂姐姐。” 雪娘的心如同春回大地,立刻活了起来。利落地把凳子放回桌下摆好,将桌上的茶具往正中间又挪了挪,检查了炭炉里的炭火,才准备出门。 “走之前小姐要见你。” “见我?” 这些日子,雪娘只有早上刚到田庄的时候会去给傅佳问好。本来回家的时候也应该去告知一声,被傅佳以麻烦为由给免去了。 今天怎么突然说要见自己? 雪娘想了想,没发现自己有做错事情。知道问胭脂肯定什么也不会说,便大大方方的去见傅佳。 傅佳正在书房写字。因她从南方来怕冷,除了已经开始烧热炕外,屋子里前两日还生起了炭盆。一进屋子,雪娘就感觉到暖意拂面,强忍着才没打哈欠。 见雪娘进来,傅佳停下笔:“你来这边干活已经有十天了。事情都已经习惯了吧?” 雪娘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都习惯了。” “家里人对你每天在这边干的活,没说什么吗?会不会觉得安排你做的事情不合适?” 雪娘觉得有些奇怪,从她到这里干活的第一天起,傅佳好像就很关心家人对她在这里干活的态度。 “爹娘不知道我每天在这边都干些什么。他们说,只要我在这边干活认真,没给傅小姐添乱就好。至于安排干的活,既然要拿傅小姐给的工钱,就应该安排什么事情就做什么事情,并不过问。” “不给爹娘说,也不给其他人说吗?” “那自然。除了爹娘,我也没有其他可说的人啊!” “嗯。我记得你说过,只要做的不是坏事,就不应该告诉别人。那什么样的事算是坏事呢?” 雪娘记起来自己是说过这样的话。当时是为了向傅佳表示自己有职业素养才说的,现在想想,那样的用词并不恰当。可傅佳此时问起来,又不能说自己只是随口一说。想了想,才道:“事情的好坏因人而异。简单来说,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事就行。” “你说话果然很有意思。”傅佳明显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又问,“你是怎么想的呢?还愿意来这边干活吗?如果不想来了话,我现在就可以把工钱结给你。如果还愿意来,那就在这里干到苏嬷嬷回来。工钱方面,会按照这次的标准。” 想到在这边的无聊日子,雪娘很想拒绝。可转念想到家里的情况,十天就能赚五十文,还是非常诱人的。 “愿意。来这边干活有钱拿,我愿意来。” 雪娘毫不掩饰自己愿意来干活的目的,反倒让傅佳犹豫起来。 “你要不要先回家问问爹娘的意思,再决定?” “不用。这事我自己就可以决定。” “知道了。你回去吧。”傅佳提笔继续写字。 这就结束了! 雪娘带着满腹疑问慢慢退出屋子。室外的冷风,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叫自己进来问就是为了问这几句话?这是不是表示自己成功续约了呢? 胭脂少有的送她出门,直到出了院子,雪娘都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不管怎么样,能给家里赚钱了就是件好事。雪娘的心情非常好,急着回家告诉这个李氏这个消息。 “雪娘,想什么呢,也不看路?”张氏突然从角院出来,要不是雪娘及时止步,肯定要撞到她身上。 “张大娘。”雪娘脸上甜甜一笑,心里却苦叹一声。 虽然第一次被雪娘巧妙的避了过去,可后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张氏就像提前知道时间一样,每次都能在雪娘回家的时候把她拦住,扯东扯西的闲聊一会儿后,才会放她离开。偶尔还会拿一些点心、糖给雪娘。只是她没有傅佳大方,每次也就给一两块。雪娘不好拒绝,只能陪着她随便八卦几句。每到这个时候,她就特别想红秀。如果有她在,自己只要当个听众就可以了,不用应付的这么辛苦。 “我饿了想回家吃饭,所以走得急了些。”雪娘希望这样说能早点脱身。 “不急不急,我正在蒸枣馍,一会儿给你拿一个。”说这话,她的眼睛往内院瞟了一眼,“我看你刚从傅小姐房里出来。是安排了什么事让你去做吗?” 雪娘摇头道:“不是的。我在这干了十天的活,傅小姐就是问我是否还想做下去。” “那你怎么说的?” “当然要做,做了有钱拿。” 雪娘觉得这是关于自己的事情,不算把傅佳的事情告诉别人,回答的很干脆。 “这么个小院子能有多少活啊?那么点事胭脂自己也忙得过来。我觉得傅小姐没必要特意找你来做。”张氏磕着瓜子,一副要跟雪娘闲话家常的样子。 这几日时不时的用点心和自己套近乎,现在才算说出了真正想问的。 “我也不知道傅小姐为什么找我来。只要有钱赚我就高兴。”雪娘假装没明白张氏的意思。 张氏有些失望:“我看你平日多待在耳房,是不是傅小姐和胭脂在屋里说些什么不想让你知道,才把你赶到耳房的?” 雪娘没想到张氏平日会留意内院的动静,立刻警觉起来。 “娘担心我不懂事惹傅小姐不高兴,所以让我没事的时候别杵在傅小姐身边。我觉得外边冷,就自己躲进了耳房。大娘,我这样是不是做错了?娘其实是让我在院子里的。”雪娘一脸慌张,急得直跺脚。 “也算不上做错。”张氏不死心,索性直接问道,“那你就不知道傅小姐平日在房内都做些什么?” “我平日里都在耳房,哪能知道傅小姐的事情?”雪娘抬头看着张氏,天真的反问道,“大娘,你是想知道傅小姐平日都做什么吗?我帮你去问胭脂姐姐。” “不用不用。傅小姐的事情哪是我能多问的。我就是随便和你聊几句。”张氏有些慌乱,但马上又恢复平静,“你也不能随便去打听傅小姐的事情,这是对傅小姐的不敬。被人知道了,是会惹麻烦的。知道了吗?” 雪娘呆萌地点点头。 张氏还觉得不保险:“咱们刚说的这些话你也不要告诉别人。大娘这是为你好。如果你娘知道你不听话,肯定要骂你的。若再被傅小姐知道,就不会让你来干活了,也就赚不到钱了。”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雪娘捂紧嘴巴:“我谁都不说,大娘也不要说。” “放心,我替你保密。”张氏终于放心了,推着雪娘往外走,“快回家吃饭吧。” 雪娘随便应了一声就跑出了田庄,直到家门口才停下来,特意等呼吸平稳了才推门进去。 刚进屋子,旺春就像只小鸟一样扑了过来,抱着雪娘的腿,甜甜地叫“三姐”。 前几次雪娘经常会带着点心回来,他以为这次又会有好吃的。 雪娘想想刚刚张氏的样子,捏了捏旺春的小脸:“小馋猫,以后可没有好吃的了。” “怎么了?”李氏看出雪娘的表情不太对。 雪娘将张氏找自己打探的事情说给李氏听。 “你做的对。以后张大娘不管问你什么,都要推说不知道。”李氏刚听雪娘说的时候,脸上绷得紧紧的,这会儿才放松下来。想了想,又道,“还是我再去找傅小姐说说,看能不能让你回来吧?” “不行,我已经答应傅小姐了,要干到苏嬷嬷回来。傅小姐说,工钱会参照这次的金额给我的。”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回来问问我和你爹的意见就自己答应下来。”李氏急了,将手上正做的鱼头鞋往旁边一扔,从炕上跳下来,拉着雪娘就要出门。 “跟娘去给傅小姐道歉,就说你小做那些活太辛苦,以后不去了。” 雪娘挣脱开李氏,道:“我要去!去干活就能给家里赚钱,为什么不去?” “赚钱的事情有我和你爹,用不着你操心。你在家待着就可以了。”说着话,李氏伸手又去拉雪娘的胳膊。 雪娘急忙退后几步,与李氏拉开距离。 “爹为了赚钱,农闲了还要去找短工做。您为了赚钱,做完这些鞋还要做其他的绣活。三姐可以帮您,可我在家除了看着旺春,就帮不上更多的忙了。我也这个家的一份子,我也想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家里。我不想只在过年的时候有肉吃,还想冬至的时候有肉吃。” 雪娘说的有些激动,吓得旺春呆立在炕边不敢动。 “有话好好说,嚷什么嚷?”芳娘从炕上下来,把旺春搂在怀里安抚,“是不是觉得自己能赚钱了很了不起,眼里就瞧不上我们了?在这甩脸给谁看?” “你哪句话听出我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帮家里,这有错吗?”雪娘不甘示弱,声音还是小了下去。 “好了!都少说两句!这事等你爹回来再做决定。我先去做饭,你们不准再吵。” 看着执拗的雪娘和不满的芳娘,李氏脸上露出疲态。 她离开后,四目相对的姐妹俩一时无话。 很有眼色的旺春悄悄爬上炕,去玩李氏用碎布做的小沙包。 芳娘不再理雪娘,重新开始做手上的活。 雪娘一个人站在屋子里,显得格外别扭。这种没有结果的争吵最是尴尬,雪娘不想晚上回屋后两人还是冷战状态,便拿起桌上新做好的童鞋称赞道:“这是今天新做好的吧?真漂亮。” 她手上的鞋子和前几日做好的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个话题找的并不成功。明显的客套话换来的只有芳娘的一声“嗯”。 雪娘觉得无趣,也不想多说了,转去和旺春玩沙包。 “红秀上午来找过你,看样子不太高兴。你们吵架了吗?” 能主动和自己说话,说明刚才的不愉快应该算是翻篇了。 “没有啊。”雪娘看芳娘的样子,不像是刻意找话,“没说找我什么事吗?” 自从由陈太平负责砍柴后,自己和红秀就很少见了。也不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有发生不愉快的事情。 “她那咋呼性子,一听说你下午才在家转身就走。哪有机会问她?你该不会是和她吵架了不敢说吧?” “我跟一个孩子有什么好吵的?” 刚出口,雪娘就意识到说错了话。正祈祷芳娘别发觉,她已开口道:“也是。你是可以给家里赚钱的大姑娘了,自然不会和方红秀一般见识。” 最近雪娘总觉得芳娘待自己的态度就不太一样了。以前是不管做什么,芳娘总要挑出她的一堆问题来纠正。现在基本上是不管不问,要说也是冷言冷语。刚刚的话还是带着浓浓的酸意。 难道是为自己能去给傅小姐干活而嫉妒?自己又不是去享福,有什么好嫉妒的? 雪娘不想费心思去想这其中的原因,觉得还是先哄好芳娘再说。毕竟,在傅佳那里已经很无趣了,如果回家后还要和芳娘冷战就太惨了。 雪娘讨好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虽然比红秀小,可有三姐做榜样,是不会随便和别人起冲突的。” 还好马屁没有拍到马腿上。 芳娘的嘴角微微朝上翘了翘:“没吵架就好。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哪句话不小心惹恼了她?她下午一准早早就过来。” 方红秀比芳娘想的来的还要快。雪娘午饭刚吃了一半,她就冲了进来。说了句“婶子,我找雪娘说点事”,就拉着雪娘出了门。 来到雪娘的屋子,一把把她按坐在炕上,怒气冲冲道:“陈雪娘,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告诉我!” “大事?什么大事?”雪娘一头雾水。 “你还装糊涂!”红秀看着更气了,还带着点小委屈,“枉我把你当好姐妹,什么事都不瞒你。你倒好,什么都不跟我说。要不是听我娘说起,我都不知道你每天去沈家田庄!” 雪娘又好气又好笑:“这就是你说的大事?我是去给傅小姐干活,有什么好说的?” “那也应该告诉我!”红秀不依不饶道,“干活为什么就不能说?” 雪娘不明白,红秀怎么会对这件事有这么大的反应。看着她因生气涨红的小脸,只好赔不是道:“好好好,是我错了,怪我没有告诉你。你消消气。行了吧?” 红秀撇着嘴,歪着头往炕上一坐:“哼,没诚意。” “怎样才算有诚意呢?”雪娘越看越觉得红秀可爱,强忍着笑意问道。 红秀像是一直在等她这句话。立刻转过身子,殷勤地看着雪娘道:“那你告诉我,你在那边都做了些什么?” 即便知道红秀这样问只是单纯的出于好奇,雪娘还是有些为难,含糊道:“就是些简单打扫的活,所以只做半天就回来了。” 雪娘的回答显然并不能让红秀满意。她眨巴眨巴眼睛,往雪娘身边挪了挪:“这些事有傅小姐的丫鬟和嬷嬷做就行了,哪用得着你去?”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在田庄干活的这些日子,雪娘一直觉得安排她做的这些事情,就算只由胭脂一个人做也不是不可以。可这样的话,她不能对别人说。 “苏嬷嬷出去办事了不在。可能是傅小姐不想胭脂姐姐一个人太辛苦,才叫我去的吧。等苏嬷嬷回来我就不去了。” “那不是还有张大娘和田守望在吗?” “我只管好好干活拿钱,怎么会知道这些?可能他们也有事要忙吧。”雪娘说着才发现,这几日早上去的时候都没见到田守望。 “田守望是因为秋收才回来的,现在冬麦都种完了,应该已经回县城了。” “哦。”红秀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 雪娘带着狡黠的笑容,用手撞了撞红秀:“不生气了?” “谁说的!”红秀又炸了起来,“以前有芳娘比着,我娘就没少说我。现在又多一个你!你都不知道,就因为你,我被说得有多惨!” “这也要怪我啊?” “谁让你不告诉我!你要是早早告诉我,我一定会在家表现的乖一点,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件事与芳娘无关,不怪你还能怪谁?” 难道这就是让红秀生气的原因? 雪娘不禁回想自己在她这个年龄是不是也会为了无端被人比较而生气。 “什么事与我无关?”芳娘推门进来,看到两人凑在一起说话的样子,脸拉得老长。 “你怎么来了?”红秀也没给芳娘好脸色。 “方红秀,这也是我的屋子,我为什么不能来?不来,怎么能知道你们在背后说我?” 雪娘没想到这刚哄好一个,马上又来一个,解释道:“三姐,我们没说你。是赵婶子以前经常夸你懂事,现在又因为我去给傅小姐干活的事情责怪红秀在家不干活,所以来发发牢骚。” “谁说我在家不干活了?我怎么又成发牢骚了”红秀又不乐意了。 雪娘被两人吵得头皮发木,不想再掺和下去,急忙转移话题:“三姐,你是找我吗?” 芳娘瞪了红秀一眼才道:“你还吃不吃饭了?” 雪娘这才想起来刚刚只吃了一半就被红秀拉出来:“吃吃,我现在就去吃。”担心两人又吵起来,走的时候特意拉上红秀。 红秀不甘示弱的回了一个白眼后,才和雪娘出了门。 “你快回去吃饭吧。替我给婶子说一声,我就不过去给她道别了。我刚撂下碗就跑来你家,回去后肯定又要被我娘说。”红秀吐了吐舌头,和出现的时候一样,风风火火地跑了。 看着红秀的背影,雪娘真心觉得即便没有自己和芳娘做对比,以她这样的性子肯定也少不了日常被骂。 回到正房,其他人吃完的碗都摞在一起,只有雪娘吃了一半的杂粮面放在原处。 “面有些凉了,要不要给你热热?”李氏还坐在桌边等她。 雪娘其实已经吃饱了,可她不想浪费粮食:“剩下的不多,我几口就能吃完,不用热了。” 面不仅凉还坨了。对于本身就不太喜欢面食的雪娘来说,几乎是用吞的才将剩下的吃完。 见雪娘最后一口下肚,李氏道:“你和红秀没事吧?” “没事,她就是被赵婶子说了,心里有点憋闷。已经回去了。” “那就好。红秀是个好孩子,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事你们好好说,别吵架。” “放心吧,娘。我不会跟她吵的。”雪娘起身收碗,“娘,关于我继续去田庄的事……” “你就这么想去吗?” “我只是希望能尽自己所能去帮家里。”雪娘纠正李氏。 “知道了。我会和你爹商量的。你爹晚上回来的会比较晚,你不用等他回来。明早我会告诉你我们商量的结果。” 陈太平前几日找了一个加固河堤的活。虽说是在隔壁村,中间也隔了快二十里。陈太平每日早出晚归,比种田时还要辛苦。 雪娘一边洗碗,一边猜想着晚上陈太平和李氏商量的结果。她知道钱对这个家庭的重要性,实在不想错失这次赚钱的机会。至于在田庄枯燥无聊的时间,现在想想也不是那么难熬。 还有一个人此时也和雪娘一样在左思右想。 当胭脂第七次从傅佳面前走过时,傅佳开口道:“你能不能歇歇?转得我头都晕了。要是中午吃撑了,就到外边消食去。”话语间没有责备反有点调侃的意思。 “小姐,我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妥当。” “那你觉得怎么做妥当?”傅佳的绣针上下飞舞,坚定的目光下笑容有些勉强。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不放心那孩子……还是等苏嬷嬷回来再做打算吧?” “我倒觉得雪娘不错。这些天干完你安排的活就老老实实待在耳房里,不乱跑,不多言,不好奇,人也够机灵。今天听你说了她是怎么应对张氏的,我觉得也很好。现在再找不出比她更适合的人了。苏嬷嬷走了快二十天,现在应该还没到苏州,等她回来估计就快过年了。我料想到时候也不会有什么好消息。咱们已经被舅妈找理由安排到了这里,如果再什么都不做……” 傅佳一不留神让针扎到了手,只是此时这点刺痛已不算什么。她如同无感般放下绣绷,起身开窗。 早上才清扫干净的院子在北风下又是一地落叶,更显得寂静冷清。 “小姐,外边冷,小心受了风寒。”胭脂上前就要关窗户。 傅佳拦住她:“没事的。吹吹冷风好,这样心才静得下来。” 胭脂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便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淡蓝色绣花毛领斗篷披在她身上。 “这里的冬天真冷啊!应该再过不久就会下雪了吧。听姆妈说,这里冬天雪下得非常大,能把整个脚都埋进去。不像苏州,只有薄薄一层。要是倩倩也在就好了,我可以用雪给她做小兔子。小时候雪天给她做的都太小,放在手里玩两下就化掉了。当时她还哭了大半天,谁哄都没用。” “小姐,兴许苏嬷嬷这次回来就会接咱们回去了。到时候您就又和二小姐一起了。” “胭脂,你真这么想吗?” 胭脂没有回答。 傅佳淡淡一笑:“上次写信回去一直都没有消息,我想家里的情况应该还是很糟。” “那您让苏嬷嬷回去是?” “我是想让苏嬷嬷替我看看姆妈和倩倩。这边的事情不顺利,她们在家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如果咱们接下来做的事情能成功,希望就能让一切都好起来。”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都怪秦姨娘和小少爷!要不是他们,您也不用大老远到这来看人脸色,还……”胭脂不忍说了。 傅佳反过来宽慰她:“姨娘为了琦哥那样做也很正常。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也是为了姆妈和倩倩吗?” 胭脂急忙为傅佳辩解:“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这……”胭脂不知如何回答,索性负气道,“反正,就是不一样。” “我记得咱们带来的藕粉还有一些,你去给我做碗来。” 胭脂明白这是傅佳不想再和自己说这件事找的理由,只好顺着她的话道:“我看小姐午饭没有吃多少,这会儿肯定是饿了。那张氏也就做面食还可以。”说着,直接关上窗户,“小姐也别在这儿吹风了。屋子里的热气都被您放完了。” 傅佳这次没有反对,重新拿起绣绷。待胭脂离开后,喃喃细语道:“没什么不一样,都是为了自己去利用别人。” 冬日黑夜长了。雪娘醒来的时候外边还一片漆黑。温暖的被窝算是家里最舒服的地方了,雪娘一点也不想离开。 “爹娘都起来了,你还赖在床上像什么样子。快起来!”芳娘推门出去,一阵冷风吹进来。 雪娘拉紧被子,往里边缩了缩,默数了五个数后起身。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完,干完早上要做的家务后,才到正房见陈太平。 陈太平因为要去做工,饭已吃了一半。见雪娘进来,放下手中的饼道:“昨晚我和你娘商量过了,还是不想你去。在家做些简单的活也是一样的。” 雪娘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想轻易妥协:“你们不想我去,是担心我在那边做错事,惹麻烦吧?我这十天干下来,什么事都没有,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傅小姐让做的都是些简单打扫的活,我可以应付。在家虽然好,可毕竟没有钱拿。爹出去做是为了赚钱。娘和三姐做绣活是为了赚钱,怎么到我这里就不行了?” “主要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懂。” “小怎么了?小也知道怎样做是为家里好!爹觉得哪些事情我不懂的,可以教我。但不能以我小为由搪塞我。” 陈太平没想到雪娘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正为难不知如何应对,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是和他一块儿做工的人喊他出发了。 “爹要走了。这事儿你和你娘说吧。她同意,你才能去。”说完,拿起吃剩的饼急冲冲地出门。 到了门口,刚好与挑水回来的李氏碰到,面带难色道:“我已经和雪娘说了,剩下的你决定吧。” 李氏对陈太平的话不明其意,知道有人在等他也不好多问,一进屋便问雪娘:“你爹跟你怎么说的?让我决定什么?” “爹说你同意我去就可以了。”雪娘觉得已经搞定了陈太平,对要说服李氏信心满满。 李氏皱起了眉:“你爹是一家之主。需要他拿主意了,反倒全推给了我!” 话是这样说,可雪娘总觉得,这个家的事情很多都是由李氏说了算。 “既然让我决定,那你就不要去了。”李氏态度坚决。 “我要去。除非您能有合适的理由。” 雪娘把刚刚说服陈太平的话又说了一遍,担心李氏不同意,又补充道:“如果娘真的不放心,大不了以后我每日回来把做的事情都告诉您。” “不行。傅小姐的事情不能随便对人说,这是最基本的规矩。”李氏断然拒绝。 “那我就是要去!” 李氏越是反对,雪娘想要去的心越强。 “就让雪娘去吧。” 雪娘没想到,一直在这件事上保持沉默的芳娘会出言帮自己。 “你怎么也……”李氏也没有想到,不可置信的看着芳娘。 “娘,雪娘说得没错。她这段时间在傅小姐那并没有惹事,所以傅小姐才会让她继续去干活。这样能给家里赚钱更没什么不好的。娘也知道她的性子,真把她拦住不让去,还指不定她在家会怎么闹。更何况,她昨天已经答应傅小姐,这个时候如果说不去了,傅小姐那边不好解释。如果让傅小姐误会我们不让雪娘去是有别的想法,就更麻烦了。” 芳娘的话让李氏想起在田庄见傅佳时的情景。她看上去和善,可说话间还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强势。虽然她只是在田庄暂住,若真惹得她不高兴了,要收拾他们这样的小民非常容易。 这样的事情自己并不是没见过。 雪娘看李氏的表情,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凑到她身边撒娇道:“娘,三姐说得没错。您就让我去吧!” 李氏看着雪娘,犹豫再三,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谢谢娘!”雪娘高兴地叫起来,转身就抱住芳娘,“谢谢三姐!要不是你帮我说话,娘是不会同意的。” 芳娘略带不适地推开她:“我不是帮你,不过是据实说而已。” 雪娘心情非常好,故意逗她:“你刚可说错了哦!就算真不让我去,我也不会在家闹的。” 芳娘眼一瞥:“是吗?我是怕你在家吵影响我和娘做活才支持你去的。你若能安静在家,那就不要去了。” 雪娘紧张地看了眼李氏,服软道:“我去干半天活,下午就回来了。三姐你就只管和娘做绣活,你的活都等我回来做。” “你这话我记住了。你可别不认账。” “认账认账。”雪娘连连点头。 姐妹间的气氛轻松,李氏的眉头却一直没松开。 雪娘的好心情直到在田庄开始干活都没有减,就连自己都有些奇怪。怎么会对这样一份打扫的工作如此积极。 说白了,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家庭钟点工。以前自己家都很少收拾的人,现在竟主动去给别人做打扫。想想,觉得还是傅佳给的钱吸引了自己。雪娘知道,要想改善现在的生活,钱是最重要的。即便给的不多,也是第一次凭借自己的能力赚到的。无形中为她以后能在这边好好生活下去树立了信心。可往深了想,又感到无奈和可悲。 “你在想什么?一会儿笑一会发愁的?”胭脂站在屋檐下,看着雪娘的脸感觉比她还愁。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雪娘没想到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情全都表现在了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就是想到点事情。” “你一个小孩子又不用为吃穿发愁,哪来的什么心事?” “谁说不愁了。就算不饿肚子也想吃得更好啊!要不谁来这里干活?”雪娘小声嘟囔。 如果是以前,胭脂肯定会对她的这番言语一阵絮叨,今天却像没听见。 “院子打扫的差不多了。你去把书房收拾一下,小姐一会儿要用。” “知道了。”雪娘将清扫好的落叶聚到簸箕里收好,送到后角院堆炭火的地方,用作烧炕的燃料,然后才去了书房。 以前打扫书房的时候,书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没有用过的痕迹,雪娘一直觉得这个所谓书房只是为叫得好听。可今天打扫的时候,桌子中间放有一张写有字的纸。 雪娘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不敢去看,可在擦拭桌子的时候目光还是不自觉地从纸上扫过。纸张是漂亮的粉红色,上边还带有银箔,看上去就像飘落在上边的雪花。上边的字也很好看。雪娘不认识是什么字体,只觉得每个字虽小巧娟秀,每笔每画间却带着果敢和坚毅。 “你认识上边写的字吗?” 傅佳的声音传来,吓了雪娘一跳。她紧忙从书桌旁退到一边,两眼盯着脚尖,不敢吭声。 “别紧张。”傅佳缓步走到书桌旁,将纸递给雪娘。 雪娘不明白傅佳什么意思,立在原地不敢接。 “快拿上啊。一直这样伸着手臂还挺累的。”傅佳把纸往雪娘眼前又递了递。 雪娘将手中的抹布叠好放在桌角,两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接了过来。如同捧着珍宝般等待傅佳接下来的吩咐。 傅佳被她的动作逗乐了:“我是让你看看这上边写的什么?” 雪娘的目光迅速在纸上转一遍,像是一首诗。 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绝。去岁江南见雪时,月底梅花发。今岁早梅开,依旧年时月。冷艳孤光照眼明,只欠些儿雪。 不等雪娘细想傅佳的用意,傅佳又问:“认识上边的字吗?” “认识……”雪娘立刻发现这样回答有问题,急忙改口道,“认识这个字。” 她指着纸上的“雪”字给傅佳看。 傅佳点点头:“这是你的名字。” 雪娘松口气,总算没露馅儿。 为了不让傅佳再多问,雪娘反问道:“这是傅小姐写的诗吗?” 一旁的胭脂取笑道:“不懂就别装懂。这叫词。” 雪娘并不觉得难为情,回怼道:“我小,字都不认得几个,分不出来很正常。胭脂姐姐不也是跟在傅小姐身边才知道吗?我若和你一样一直在小姐身边,别说认识了,自己写都没问题。” “人小胆子可不小,在小姐面前就敢胡说!” “胭脂姐姐,我是实话实说。而且,你应该是想说我大言不惭吧?” “小姐,您还说她乖巧听话,根本是粗俗无礼。她这些天的表现根本就是装的,连我也险些被骗了。您就不应该让她继续在这里干活!” 原本觉得和胭脂斗嘴很好玩,雪娘脸上还笑嘻嘻的。听到她给傅佳告状,顿时笑不出来了。 虽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可傅佳和胭脂之间有主仆情份在。万一傅佳认同了胭脂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从而责罚自己怎么办?更有可能,直接赶自己回家怎么办?那自己为了来这里说的那些豪言壮语就太可笑了。 雪娘不敢再多言,退后数步与傅佳和胭脂拉开距离,一副谦卑认错的样子。 “我觉得雪娘没说错。她还小,又没人教过,不识得诗和词很正常。你何必笑她?你在她这个年纪,不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吗?” 胭脂见傅佳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又羞又恼:“小姐,您还帮她说话!” 傅佳笑了:“我这也是实话实说啊。” 主仆两个人说话,雪娘在旁一声也不敢吭。慢慢挪动脚步,想要不动声色的退出去。 “雪娘,你要去哪?” 她的小动作还是被傅佳发现了。 “这打扫完了。我去耳房看看水烧好了没。”既然被发现了,雪娘索性找个理由准备大大方方出去。 “你留下,让胭脂去就行了。” 要不是胭脂看着自己的表情明显不高兴,雪娘绝对会以为自己听错了。 胭脂虽不情愿也没有说什么,只用眼神提醒了雪娘不要乱说话便离开了。 “你过来点,离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说你。” 雪娘往傅佳身边挪了挪,还是保持了两三步的距离。 傅佳也不勉强,又问雪娘:“除了你的名字,就不认识其他字了吗?” “还认识一些简单的。”至于怎样算简单的,雪娘没有说。 “你的名字里带雪,是因为出生的那日刚好下雪吗?” “是。” 知道这个名字由来的时候,雪娘还曾经吐槽过。如果那天是下雨,是否自己就要叫雨娘了?不过,对于陈太平这样的庄户人家给孩子起名本来就很简单。像芳娘,因为生在四月,所以名字带芳。旺春则是因为生在立春日。 “你出生那日雪很大吗?” 雪娘不明白傅佳怎么会想到问自己这个,可看她的样子又不想让她扫兴。想了想,道:“是很大。雪花和柳絮一样漫天飞舞,树上、屋顶上、田地里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棉被。雪停了后,太阳下到处是银光闪闪,走在雪里还会喀哧喀哧的响。屋檐下的冰溜子有这么长。”说着,雪娘伸开手臂,比划了一个夸张的长度。 傅佳更感兴趣了:“我都没见过!你说得好像你当时亲眼到了一样。” 雪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听娘说的,就跟自己看见了一样。” 其实,她并不知道出生时雪下得大小。只是觉得如果雪小了对不起叫这个名字,就把自己以前去东北玩时见到的雪景说了出来。反正傅佳也不会找人去核实。 傅佳一脸羡慕:“可惜我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没关系。今年下雪就能看到了。到时候,还可以打雪仗玩。”雪娘嘴上说得开心,心里为下雪时的寒冷感到一颤。 “打雪仗是做什么?”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傅佳不知道打雪仗,不光因为她的家乡雪下得小很少有人这样玩,也与她身为大家闺秀,不会有人让她或在她面前玩有关。 雪娘虽然在上一个时空是南方人,小时候甚至都没见过雪。可不论是工作后还是旅游时,都没少见大雪天,与雪有很多的亲密接触。这样一想,雪娘原本对傅佳优渥生活的羡慕一下子少了很多。 “打雪仗就是相熟的朋友分成组,把捏成拳头大的雪团相互扔打玩。雪团捏的软硬要适中,太硬打人会很疼,太松扔出去就散了。扔得要又快又准,这样另外一方就只有闪躲的份。” 雪娘不光说,还用动作演示,往左一扔往右一闪,表情丰富,逗得傅佳笑个不停。 “那输的人会怎样?” 怎么样?以前大家都是玩一会儿后就笑散了,根本无所谓输赢。可现在雪娘说得玩心大起,也觉得输赢有个奖惩会更有意思。略一想答道:“输的人要给赢的人做一件事。” “这倒有点意思。”傅佳像是已经在想赢了比赛自己要提的要求。 “傅小姐,等今年下雪了,我叫上三姐、红秀她们,咱们和胭脂姐姐一块儿打雪仗玩。”雪娘恨不得今晚就开始下雪。 傅佳看上去对这个提议的兴趣不是很高,托腮沉思,没有对雪娘的话做出回应。 雪娘发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唐突了。自己说得开心,就忘了傅佳的身份,怎么可能和她们一块儿玩雪?正想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这件事不动声色地把带过去,傅佳开口道:“你刚说朋友间要分组。五个人要怎么分合适呢?” 原来她是在考虑这个。 刚才的几个人雪娘也就是随口一提,哪里会想这些。如果真要找人打雪仗,她觉得除了红秀会积极响应外,胭脂和芳娘肯定都不会参加。如果芳娘把这件事告诉给李氏,李氏肯定也会拦着自己。 “傅小姐,还是等下雪了再考虑这些吧?”雪娘觉得这个雪仗根本打不起来,兴趣大减。 傅佳还兴致盎然地提议道:“可以把田守望叫上。你跟他应该很熟吧?” “田守望?”雪娘没想到傅佳会提起他,“算不上很熟。他平时都在县城做学徒,前阵子是因为秋收才回来的。最近没见人,应该已经回去了。” “我知道。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 雪娘虽不认为自己会有事情需要田守望帮忙,还是应了声“知道了”。 傅佳没再说打雪仗的事,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 “傅小姐要写字吗?我帮您去叫胭脂姐姐。” 傅佳叫住雪娘:“为什么要去叫她?” “叫她进来帮您研墨啊?”雪娘记得这种时候都是由丫鬟在旁服侍。 “你不在这儿吗?不用特地叫她。” “不算特地去。主要是我不会。” 这是雪娘找的借口。在这里给人打扫卫生做钟点工是一回事,服侍人是另一回事。雪娘从表情到身体都表现的有些抗拒。 傅佳不知是没察觉到雪娘的不情愿还是假装没看到,仍很坚持:“我告诉你。” 即便再不乐意,雪娘也不敢直接拒绝。扭捏的挪到桌旁,看着砚台半天没有动。 傅佳用手一指砚台旁的小木匣:“墨条在这里。” 相比四四方方的砚台,墨条要精美很多。颜色黑亮,上边还印有怒放的菊花。菊花花瓣,瓣瓣分明,空中飞舞的蝴蝶,栩栩如生。雪娘将墨条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还有淡淡的清香,没有一点墨汁的臭味。 笑声让雪娘抬起头,正好对上傅佳含笑的眼睛,让她有些难为情。 雪娘放下墨条,从砚台旁的青花水盂中用铜勺取水滴到砚台上。比较了下砚台的尺寸,雪娘想了想又加了一勺。还是觉得少,正要加第三勺时被傅佳止住。 “水不要一次性加太多。若墨太浓,再一点点加。” “是。” 雪娘点点头,开始正式研墨。手捏着墨条在砚台上画圆圈,几圈下来,水还是浮在砚台上。 “磨墨要重按轻磨。重按,是手在墨条上的力量要稍重些,按得轻就发墨慢。轻磨,是研墨时不能急躁,速度快了磨粒就会变粗。墨条要与砚台垂直,倾斜的话墨条容易出角,角裂会影响墨质。还要顺着一个方向磨,否则容易起沫。墨条用完后不能放在砚台上,要弄干净后再收起来。” “是。” 雪娘按照傅佳说的加重手上的力度,速度却放慢下来,果然很快墨就出来了。 傅佳拿笔沾墨试了试:“很简单吧?”说着,将笔落到纸上。 雪娘不知道傅佳要用多少墨,她的样子也没有让自己停下的意思,只能继续加水研墨。她不敢看傅佳在写的内容,两眼只盯着墨条转圈,很快思想开始放空。 “你看看怎么样?” 雪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傅佳是在问自己。先把墨条用抹布擦干放回木匣后,才将目光投过去。 纸上没有写只字片语,而是多了一幅画。 画得是一株植物,有着长线型的叶子,众多叶片中伸出的花枝上有的顶着细长的花苞,有的已经绽放。细长的花蕊,四散成筒状的花朵。只可惜看不出花的颜色少了几分美感。 雪娘还是称赞道:“是兰花吗?真漂亮。” “是萱草花。你见过吗?” 雪娘摇摇头:“我第一眼还以为是百合花,只是叶子不像。萱草花是什么颜色的?” “橘红色的,也很好看。”傅佳听了雪娘的话马上用笑容遮掩脸上一瞬间的不自然。 雪娘的视线还停留在画上,根本没注意到,还傻傻的问:“那您为什么不画成本来的颜色呢?” 傅佳闻言苦笑:“因为没有啊!” 雪娘环顾了一圈,也觉得可惜:“这个书房真是虚有其名,连本书都没有。就这个墨条看着还像样点。” “这墨条是我带来的。” 傅佳的语气像个寻求表扬的孩子。 雪娘自然不会让她失望:“我说呢!这田庄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好东西。” 傅佳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沈家也有些好东西,只是不放在这里。你见到田守望的时候,让他给我找点颜料来。就说我画萱草要用。”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这难道就是傅佳刚说的自己可以找田守望做的事情? 雪娘觉得这样有点麻烦:“傅小姐,您需要颜料的话直接找张大娘应该会快些。田守望在县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就算张大娘不行,还有田庄头。这样不耽误您用。” “没关系,我不着急。”傅佳大有深意地看了眼雪娘,“我要的颜料这村庄里没有现成的。告诉张大娘或田庄头,他们就要特地去县城买。我只是在这里寄住,总不好为这点小事麻烦他们。田守望以后会经常回来,还是直接找他更方便。” 这是在给自己解释吗? 雪娘很是意外。以傅佳的身份根本没必要给她说这些。就算是不想麻烦张氏和田满,直接让胭脂告诉田守望也可以啊。自己每天只有半日在这里,田守望回来了,自己能不能见到都不一定。 可傅佳都这样说了,雪娘总不能说不行,便应承下来。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再见到田守望的时候千万要记得这件事情。 事实证明,雪娘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第二天她就在田庄门口看到了田守望。 他和上次见面一样,正在门口扫地。 “早啊!今天可真冷!”田守望很自然的和雪娘打招呼,就像每天都是这样做的。 雪娘则是一脸的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家啊!我不在这儿,应该在哪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雪娘理了理思绪,“你不是只有农忙的时候会回来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田守望觉得雪娘有点大惊小怪:“我现在被安排在五少爷身边服侍。五少爷准许我每七天回家住一天。” 跟在沈澄身边还能做七休一,让雪娘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刚好有事找你。” 田守望顿了一下才道:“你先进去忙吧。我今天一天都在家,等你忙完了咱们再聊。” 只是一瞬间,雪娘还是看出田守望原本要说的话临到出口变了。 既然他觉得此时不是说事的时候,雪娘也只好道:“好,我一会儿再找你。” 刚转过影壁,就看到张氏手中拿着一个小筐站在后边。雪娘客气地上前打招呼:“大娘,早上好。” “嗯,你来了。”张氏完全没有了以前的亲热,自带一股寒气从雪娘身边走过。雪娘甚至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她瞪了自己一眼。 不就是说话不如她的意吗?这态度也转变的太快了。 雪娘在心里暗暗吐槽,偷偷做了个鬼脸才进了内院。 现在各项打扫工作雪娘已经做的得心应手。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天气冷了,水凉冻手。将各处擦拭完,雪娘一边哈气一边搓着冻红的手,对着鱼缸说话:“小鱼小鱼,现在天冷了,你们也游不动了,正好少吃点。这样我也可以少给你们换点水。” 背后传来一阵笑声,回头就看到傅佳站在身后。 “傅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平日这个时候,她应该在房间里吃早饭的。 不等傅佳回答,雪娘就发现自己又问了一个相同的蠢问题。 “你怎么了?”傅佳见雪娘用手拍了拍嘴巴,觉得很有意思。 雪娘庆幸傅佳没像田守望那样反问自己,忙转话道:“傅小姐,外边冷,您快回屋里吧。” “你怎么跟胭脂一样,整天怕我冻着?我又不是水果一冻就坏。你不知道,苏州的冬天也很冷的。”傅佳话是这样说,可脸上已经没有了颜色。 雪娘在心中嘀咕:“您不是水果,却是温室里的鲜花。” “胭脂姐姐呢?怎么没见她?”雪娘看了看傅佳身后,没有看到胭脂的身影。 “她去给我拿早饭了。我觉得外边的空气很好,就出来看看。” 雪娘想了想,估计是刚刚去打水胭脂找不到她便自己去了。 “以后这种事情我去就好了。”雪娘决定以后要把打水的时间调整一下。 “嗯。”傅佳随便应了声,目光在院子四处来回。 院中的丁香树叶子已快落完,其他地方也都透着冬日的萧条,实在没什么美感。 按照雪娘的工作内容,干完院子里的活后她应该要去打扫净房了。可傅佳在院子里,她又不能离开。 就在雪娘觉得两人在院中相处的有些尴尬时,胭脂拿着食盒回来了。看到两个人都站在院中明显很疑惑。 雪娘忙迎上去:“胭脂姐姐,傅小姐说要在院里呼吸新鲜空气。我刚也劝傅小姐进屋了,可她不听我的。” 她的本意是想把眼前的情况告诉给胭脂,听上去却像是在告傅佳的状。 胭脂小声的斥责她:“小姐想做什么怎么由得你管?快把饭拿进去。” 雪娘顿时有种费力不讨好的感觉。她接过食盒,不管傅佳还在院中,自己一个人气冲冲的先进了屋。 等傅佳和胭脂进来,她已经把早饭从食盒中拿出来摆好了。傅佳刚坐下,雪娘又随便一福道:“傅小姐,我出去干活了。”说完,转身就走。 “田守望回来了。” 雪娘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傅佳。 她正低头喝粥,刚那柔声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语。 在院子里的时候,雪娘就觉得傅佳有话要跟自己说,可好几次都欲言又止。难道就是要给自己说这个? 她不是说不着急用颜料吗?那怎么还急着把田守望回来的事情告诉自己? 原本觉得不过是带句话的小事,可现在看来,似乎还有其他的用意。 雪娘一边干活一边苦想,直到最后也想不明白傅佳想让田守望带颜料还能有什么其他意思。只能寄希望在田守望身上,希望能从他的反应上看出端倪。 因为脑子里一直在想事情,雪娘干活便有点心不在焉。守着炭炉的时候也一直在跑神,胭脂叫了她三次才反应过来。 “小姐有事找张大娘,你去把她叫来。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今天怎么尽是和平日不一样的事情?按以往,雪娘还要再过两刻才能回家。 能早点回家是好事,雪娘当然不会拒绝。收拾好耳房,雪娘去给傅佳打过招呼后才离开。 张氏住的角院看着有生活气息多了。院子虽然很小,屋檐下挂了几串玉米和一串红辣椒,旁边还有一个空的燕巢。墙角整整齐齐堆着一摞柴火。门上的五彩门笺虽然已经掉色,仍能看出上边剪出的“福”字和“招财进宝”。 雪娘叩响房门:“张大娘在吗?” 开门的是田守望:“我娘在后边晾衣服,有事吗?”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雪娘搞不清楚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怎么田守望就和刚才不一样了,多了一分刻意的疏离感。 受这种感觉的影响,雪娘退下房檐的台阶:“是傅小姐有事找张大娘过去。” “哦,你稍等一下,我去叫她。” 雪娘忍不住了:“你怎么了?是早饭吃坏了东西还是被门夹了头?感觉怪怪的。” 田守望被她说得更不自然了:“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说话这么难听?我看奇怪的是你。一会儿找我一会儿找我娘的。也不知道究竟要干什么?” 怎么又成自己的不是了!不论是找张氏还是他,可都是遵照傅佳的吩咐! 雪娘刚受的憋屈在傅佳和胭脂面前不好发作,在田守望面前完全没有顾忌。 “这就算说话难听了?你还没听过我骂人呢,想不想试试?” 田守望被她的话惊到了,嘴巴张得老大:“你还会骂人!傅小姐知道吗?” 会骂人很奇怪吗?自己骂不骂人跟傅佳有什么关系? 雪娘正想怼回去,张氏急冲冲从屋后跑了过来,手上提着一件湿漉漉的衣服。 “我刚好像听提到了傅小姐?她骂人了?” 看到雪娘憋着脸,张氏认定自己没听错。把衣服塞到田守望手里,自己左手抓着雪娘的胳膊,右手轻抚雪娘的小脸:“怎么,做错事被骂了?” 要不是早上才看了张氏的冷脸,雪娘绝对要被她对自己的关心感动了。可现在,雪娘只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张氏冰冷的手,更是让她全身一抖。 “娘,您胡说什么!是傅小姐找您,让您马上过去。” “我不可能听错啊!”张氏眼中的小火苗立刻熄灭了,半信半疑的松开手,站在原地没有动。 田守望被张氏的举动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催着张氏快走:“谁会拿这种事骗您?您快去吧,别让傅小姐等急了。” 这本来就是实情,雪娘也在一旁帮腔道:“大娘快去。去晚了,傅小姐不说什么,胭脂姐姐说不定真会骂人的。” 张氏往一旁啐了一口:“不过是个小丫鬟,她敢!” 话虽这样说,人还是已经往外走。刚走了几步,回头看雪娘没跟着自己:“你不一块儿过去吗?” “我的活已经干完,可以回家了。” “这样啊。那你快回去吧。”张氏迟疑了一下,又吩咐田守望,“我衣服才晾了一半,你去把剩下的晾了。别磨蹭,现在就去。” 明显就是不想让雪娘在这里多待,让她快走。 雪娘明白了张氏的意思,对着空气说了声“我回家了”,赶在张氏前边先走出角院。 出了田庄门,拐过院墙,雪娘停了下来。很快便见田守望追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没看到我给你使的眼色,直接回家了呢!” 雪娘没好气地道:“你做的那么明显,也就你娘只盯着我才没看到。说吧,还有什么事?” “不是你早上说有事要找我吗?刚才我娘在不方便,所以让你到这里等我。” 提到张氏,雪娘又是一肚子牢骚:“你娘也真是的,自从她找我打听傅小姐的事后态度就全变了……” “我娘找你打听傅小姐的事情了?”田守望急急地打断雪娘,“你都给我娘说了什么?” 雪娘一脸得意:“当然什么都没说了。要不然她怎么待我不如以前热情了?” “你做的对。我娘有时候是好奇了些,但她没坏心的。” 好奇?这根本是八卦吧。 雪娘在心中腹诽。 他倒是很了解自己的母亲。听到张氏打听傅佳的事情时没有一点吃惊,反而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 “你怎么这样盯着我看?”田守望别扭的转过头,觉得这样雪娘就不会看到自己微红的脸。 “我跟你说话,当然要看着你啊。”雪娘被田守望的样子逗乐了。 她觉得田守望很有意思。明明自己还是孩子,竟还用大人的口气表扬自己。不过,这里讲究子女不言父母过。田守望能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这样说自己的母亲很不容易。让雪娘对他的印象有点改观。 “好了,你究竟有什么事要找我?”田守望提醒雪娘。 雪娘一拍脑袋,差点把正事忘了:“不是我找你。是傅小姐有事找你做。她最近画画没有颜料,想让你从县城给她带点颜料来。” “还需要其他什么吗?” “没了。”雪娘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傅小姐说她不着急。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带着就行。” “知道了。以后傅小姐有什么吩咐你就直接告诉我,不用让我娘知道。” 这是暗示自己以后当着张氏的面不要提傅小姐吗? 雪娘觉得正好,这样也免了很多麻烦。 两人达成了共识,以后雪娘有事要找田守望,就在早上进门的时候提一句天气,这样等中午的时候,田守望就在田庄外等雪娘。 雪娘觉得就像做地下工作接头一样刺激,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试试了。 回到家,李氏看到雪娘胳膊湿了一片,回来的又比往常早一点,就问她怎么回事。 雪娘心里还想着暗号的事情,随便答道:“没什么,就是不小心弄湿了。” 李氏见她说得漫不经心,反而有些不安:“娘说你不用把在那边做的事情告诉我,不是不关心你在那边的情况,而是为了你好。这种人家最忌讳自己的事情被外人知道。万一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很容易惹祸上身。可你毕竟还小,如果傅小姐让你做什么你不好的事情,还是要告诉娘的。真有麻烦事,娘会帮你想办法的。” “娘,真没事。就是打扫的时候有虫子停在胳膊上,我用湿手去赶虫子就弄湿了。”雪娘觉得给傅佳传话不是什么坏事,没必要告诉李氏。连带着张氏的事情也不用说,省得她担心。 李氏微蹙的眉头稍微松了松,转头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雪娘凑到芳娘身边,问道:“三姐,这些鞋什么时候做完啊?” “怎么?是觉得鞋做完了,就不用替我干活了吗?” “当然不是。”雪娘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一下子就被芳娘发现了,慌忙解释,“我就是觉得你和娘都辛苦这么久了。早早做完,也可以休息一下。”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芳娘眼神复杂地看着雪娘:“少在我面前耍你的小聪明。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雪娘心中一惊。 芳娘知道自己什么事情? 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雪娘? 不可能!就算自己有些不合适的言行,还不足以让芳娘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而且,以她的性格,真要知道了肯定早就告诉陈太平和李氏了。 知道了自己刚没对李氏有所隐瞒? 更不可能了。芳娘最近都在家里帮李氏做鞋,根本不出门,绝对不可能知道田庄的事情。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芳娘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样说只是为了吓唬自己,以防自己和红秀又在背后议论她。看来那天的事情对她的影响还没有过。 想明白这一点,雪娘心安了。搂着芳娘的肩膀故意撒娇道:“三姐最厉害了,我哪有事情敢瞒着你啊!” 旺春以为两人在玩游戏,也上来扑在芳娘身上。急得芳娘直叫:“针,针。小心扎到!” 见三个孩子嬉闹在一起,李氏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本以为再见到田守望要七天后了,谁知道才隔了一天就在田庄门口看到了一边打哈欠一边扫地的他。 “早啊!今天天气真好。” 田守望提出以天气作为两人有事要说的暗语时,雪娘还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好。听上去很自然,不会引人起疑。现在看来却是蠢笨之极。 天才蒙蒙亮,哪里看得出天气的好坏? 雪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个样子!又是连夜赶回来的?” 田守望提起精神往门内瞅了瞅:“本来能早点回来的。只是有一个颜色临时出了点意外,这才耽搁了时间。” 雪娘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田守望竟然是专程回来送颜料的。自己都说傅佳不着急用了,他还是连夜赶着送来了。这种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让传完话就觉得没事的雪娘自愧不如。 她清了一下嗓子,伸手拍着田守望的肩膀道:“小伙子办事可以啊!” 田守望身子一闪,脸色不太好看:“你别乱拍!我可比你大四岁。你不叫我哥哥就算了,还说我小!” 叫你哥?不让你喊我阿姨就不错了! 雪娘在心中一阵哂笑。 正说着,田守望可见的脸色一变:“来晚了还不赶快进去,傅小姐都要起来了。” 不等雪娘反应,张氏出现在门口:“扫个地怎么花这么长时间?快进去帮你爹整理柴堆。” 田守望只应了一声便进去了。张氏更是转身就走,权当没看见雪娘。 雪娘现在很肯定了,绝对是张氏让田守望不要和自己走的太近,所以田守望才会在张氏面前对自己的态度生硬。还好在田守望不像她那样小心眼。 雪娘提醒自己以后和张氏接触要更加留意,快步进了内院。 看到胭脂正要打招呼,胭脂摇摇手让她不要说话,拉着她走到院子中间才低声道:“小姐昨晚没休息好,这会儿还没起。你干活的时候声音轻点。” 雪娘看看房门紧闭的厢房,也压低声音:“傅小姐怎么没睡好?是想家了吗?” “你别乱说。只是白天睡多了,晚上便睡的晚。你先打扫院子,屋里等小姐起来后再说。” 胭脂的样子分明就是有所隐瞒。雪娘也不想多问,觉得刚好可以用这段时间把颜料拿回来。找田守望带颜料的时候没告诉张氏,拿颜料自然也不能让她知道。要好好想个办法才行。 在守着炭炉烧水的时候,雪娘有了主意。 她找来胭脂道:“胭脂姐姐,最近天冷炭用的快,还是多拿点炭备着吧。我在的时候还好说,如果我回家后炭不够了,还要劳烦姐姐去找张大娘拿。” 胭脂看了眼耳房墙角下塞得满满的炭筐:“那就去拿吧。她要是说什么,你就说是小姐让拿的。” 果然如胭脂所料,张氏听到雪娘说要多拿点炭嘴里就叨叨个不停。先是说今年的炭比去年涨了价,自家舍不得用不敢多买。又说沈太太担心傅佳在田庄受冻,隔三岔五的就差人专门送炭过来。还特意强调自家用的和傅佳用的不一样,绝对不会搞混,随用随拿也很方便。 雪娘听得烦了,学着胭脂的口气道:“这是傅小姐让拿的。大娘不要多想,傅小姐也是不想时不时就来麻烦大娘。” 张氏这才止了声,带着雪娘准备去柴房装炭。 雪娘刻意提高声音:“大娘,不是我不想去,是刚胭脂姐姐吩咐我给你说了后就赶快回去帮她晾衣服。麻烦大娘先帮我把炭装好,我一会儿再来拿。” 说完,不等张氏开口,一溜烟地跑了。 回到耳房,雪娘打开窗户,两眼盯着垂花门。没多久,就见田守望背着炭筐来了。 雪娘朝他招手,压着嗓子喊:“这里,这里。” 田守望进了屋,环视一周后将炭筐和原来的并排放好。 “你不干活的时候就在这里吗?” “我在这里也有干活好不好!” 雪娘觉得他的话像是暗指自己在耳房偷懒一样。不过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眨巴着眼睛,语带期盼道:“东西拿来了吗?” 田守望点点头,将带来的炭一根根拿出来,最后从筐底拿出一个布包。 布包里是一个精美的雕花红木匣。盖子上雕着湖石、青松、廊亭。松树下是几个正在玩闹的孩童。空中还有飞鸟和蝴蝶。围着匣子的一圈还刻有水纹和金鱼。每一个都雕工细致,栩栩如生,连孩子嬉笑的表情都看得很清楚。 “挺机灵的嘛!我一说要炭就明白了我的用意,还知道把匣子用布包起来没有弄脏。”雪娘拿着木匣前看后看。要不是随便打开别人的东西是不礼貌的行为,她真想打开看看里边的颜料是什么样的。 田守望被她夸的不好意思:“也没什么。还是你聪明,能想到这个法子。我正为怎么把东西给你发愁,就听到你和我娘的话。” 雪娘毫不谦虚:“那当然。总比你那天不亮就说天气的法子要好。” 田守望微微发窘:“不过,你就不担心,万一我出去了没听到你的话怎么办?” 雪娘白了他一眼:“你不就是专门回来送这个的吗?东西没送出去还乱跑什么?” “我又不是你们姑娘家,守在家里就行了。”田守望小声嘟囔着,将拿出来的炭重新放回筐里,还将地上散落的炭渣擦干净。 一切都收拾好,田守望对雪娘道:“那我回去了。耽搁久了,我娘又要说半天。” 第51章 第五十章 雪娘意犹未尽地放下匣子,推着田守望往外走:“快回去。你娘现在没事的时候选择性无视我非常好好。我可不想被她逮到由头又盯着不放。” 发觉田守望的表情有些不自在,雪娘才想到他们毕竟是母子,尴尬一笑:“我没别的意思。你娘人挺好的,我就是觉得麻烦。” 田守望的表情并没有好一些,双唇微翕,最后什么也没说走了。 他出门后,雪娘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双手支着头,两脚像鸭子滑水般晃个不停,专等着傅佳起来。 这是一件小事,雪娘的作用也只是传个话。可此时莫名的就是心情很好。想了想,雪娘觉得和傅佳当时的样子有关。 傅佳虽然吩咐的很随意,好像只是因为雪娘恰好在旁边就安排给了她。可表情却很郑重,就像是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雪娘身上。 现在事情顺利完成,还比预想的要早了很多,让雪娘有一种不负所托的感觉。 大约过了两刻,雪娘听到隔壁有开门的声音,知道是胭脂出来了,忙追了出去。 “胭脂姐姐,你是去给傅小姐拿饭吗?我去吧!” “不用了。小姐没什么胃口,我去给她做点的馄饨。这段时间你就到屋里去,以免小姐有事身边没人。” “好的。” 雪娘觉得胭脂对自己好像不太一样了。以往她不太喜欢自己出现在傅佳面前,现在竟主动让自己去陪傅佳。 这样正好,可以给颜料交差了。 雪娘拿着木匣兴冲冲地去见傅佳。轻叩房门,低声禀报,都没有听到傅佳的声音,只得直接推门进去。 刚进内室,就被傅佳的样子惊到了。 傅佳闭着眼睛半靠在炕头的软垫上,松绾着头发,脸色苍白,眼圈发青。不像是没睡好,更像是大病了一场。 只过了一晚,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雪娘停在原地,进退为难。 听到声响,傅佳眼睛都没睁,轻声道:“胭脂,我不是说什么都不想吃吗?” “傅小姐,是我。胭脂姐姐去给您做馄饨了。” “是你啊!”睁开眼,怏怏的没有精神。 雪娘上前行礼,关切问道:“傅小姐,您是病了吗?要不要找大夫来?” “我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傅佳淡淡一笑,用手理了理头发,“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这样子不是没睡好,而是根本就没睡吧。 “没有。我是担心影响您休息。” “你有事?” 雪娘默默将木匣递上去。 傅佳没有接,赌气似的把脸转向一边:“不要告诉我,这是胭脂让你送来的点心。” 雪娘摇摇头,手又往前一递:“昨晚田守望回来了。这是您要的颜料。” 傅佳精神一震,立刻起身接了过去,用手摸着匣子上的雕图没有打开。 “他昨晚回来的?这么快?” 这是觉得好还是不好呢? 雪娘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她回答。 傅佳打开木匣,看着里边的东西没有说话。不但没有一点收到东西的喜悦,神情间反而透着一股落寞。 因有盖子挡着,雪娘看不到匣子里边。她本来就好奇,现在看了傅佳的样子更是按捺不住,悄悄地踮起脚尖,伸长脖子。 “田守望把东西给你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啊?哦!什么都没说。”雪娘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立刻低下头。 “什么都没说?”傅佳听上去非常失望,“知道我要画萱草竟然什么都没说?” 雪娘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傅佳会对田守望说的话这么感兴趣? “他不知道!我只您要颜料画画,没说要画什么。” “你为什么没说?”傅佳声音陡然升高,完全不像看上去那样无力。 “我觉得没必要说。他就是帮您找颜料,没必要知道画画的内容。”雪娘想想,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回答的理直气壮。 傅佳愣住了。盯着雪娘看了许久,人猛地往后一靠,放声笑了起来。 雪娘一脸迷茫。 自己没说什么好笑的事情啊? 傅佳笑得有些急,引得一阵轻咳。雪娘急忙给她倒了杯温水。 “你说的不错。他是没必要知道。”傅佳笑缓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雪娘,“你娘把你教得真好。” 雪娘更糊涂了。好好的怎么又提到了李氏? 傅佳终于止了笑,又看着木匣出神。 雪娘站在一旁搞不清状况,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只觉得比干活还累。 就在她觉得快要站不住时,胭脂推门进来了,手上拿的托盘上放着碗勺。 “小姐,这是按照家里法子做的小馄饨,您肯定爱吃。” 胭脂不知道屋里的事情,虽看两人的样子觉得奇怪也没多问。指挥着雪娘摆好炕桌,将碗勺放在傅佳面前。一打开碗盖,室内马上飘着淡淡的清香。 馄饨像一个个白色的小灯笼漂浮在汤面上,皮儿薄的能透出里边粉色的肉馅。绿色的葱花点缀其间,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傅佳果然没有拒绝。随手将木匣递给胭脂,胭脂很自然的将它放到妆台上。然后在傅佳的腿上铺上手帕,服侍她吃饭。 雪娘想到自己早上怕吵到傅佳休息还有很多活没有干,此时这里也没自己的事情了,行礼后退了出去。 待她关上门,胭脂对傅佳道:“小姐,雪娘还挺机灵的。你没看错人。”说着,把早上的事情给傅佳说了一遍。 傅佳小口吃着馄饨,脸上慢慢浮现出笑意:“我早就说了,是你一直不信。她比想的要可靠,我现在还担心她别做过了。” “小姐,就算不担心雪娘,可她的爹娘还不确定是否保险?万一……”胭脂提醒傅佳。 傅佳放下勺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没有事情是万无一失的。我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雪娘又是一阵忙碌。刚把要做的都做完,胭脂来找她。 “小姐找你。” 雪娘不敢耽搁,紧随着胭脂去见傅佳。 许是吃了东西又重新梳妆过的缘故,她的精神明显比刚才好很多,黑眼圈也淡了。 “你帮我拿来颜料,我还没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道谢让雪娘不知所措,难为情地道:“我只是传话,没做什么。该谢的是田守望。” “他做的好自然有人夸他,不用我。” 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谁啊?”雪娘脱口而出。 紧接着就是胭脂责备的目光。 雪娘惊觉说错了话,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傅佳对这话没有任何的不高兴。 “那天你墨磨的不错。今天看看你颜色调得怎么样?” 雪娘没有动,歪头看了看胭脂。 “小姐,我去洗衣服了。”胭脂叮嘱雪娘,“好好听小姐的吩咐。有什么事就到后院叫我。” 看样子是躲不掉了,雪娘只能拿着木匣跟着进了书房。 傅佳往书桌后的椅子上一坐,指挥着雪娘拿纸,压镇纸,就像吩咐自己的一个小丫鬟。雪娘心中不太情愿,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动作生硬刻板了许多。 傅佳还以为她是怕弄坏东西动作小心,笑着道:“不用紧张,和上次研墨的时候一样就行。” “是。”雪娘朝傅佳还了一个微笑,随即沉着脸打开木匣。 木匣里放着四个白瓷小罐,两个青瓷小罐,两个白瓷小碟,三根笔锋长短不同的黑杆毛笔,如同一个古代文具盒。 “你打开看看。” 雪娘早就按耐不住好奇心了,傅佳话到一半便已经把罐盖打开了。里边的东西和雪娘预想的不太一样。白瓷罐里的蓝色、黄色、红色三色都是薄片状,浅绿色则是细粉状。青瓷罐里一个装的是白色粉末,另一个装的是半透明的块状物。 “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雪娘点点头,想了想,又立刻摇头。 傅佳指着一个个的给她介绍:“白罐里的是颜料,花青色、藤黄色、胭脂色和石绿色。白罐里的是调石绿用的白矾和明胶。这三根毛笔,长峰笔笔腹柔软,最适合画婀娜多姿的线条;短峰笔贮墨少,易于表现凝重厚实的点画;中锋笔则最适宜画山水。小碟子不用我说你肯定知道,是用来调色的。” 颜色的种类虽然少,东西却都很讲究。 雪娘听着连连点头,细细看着四个颜色。这其中最特别的应该就是石绿色了。不光质地和其他三色不同,颜色的感觉也不太一样。青黄红三色都很正,给人以明艳的感觉。石绿色要略浅一些,却给人一种通透舒心的感觉。 “田守望说,因为一个颜色耽搁了时间才昨天半夜回来。说得应该就是这个石绿色吧?” “他这样说了?你不是说他什么都没说吗?”刚刚还稳坐在椅子上的傅佳几乎要跳起来。 “我,我没想到。”雪娘没想到傅佳这么激动。田守望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在发牢骚,怎么好说给傅佳听呢? 傅佳拿过装石绿色的小罐,看着颜色半天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雪娘,你会画画吗?” “不会。”雪娘只得撒谎。 画画和识字不一样。雪娘可以说自己只认识简单的字。可如果说自己会画画,被傅佳要求当场画点东西出来就不好办了。以她的素描底子,想伪装成一个五岁孩子的画可不容易。 “你娘没有教你这个吗?”像是担心雪娘不知道她这样问的意思,傅佳又解释道,“你娘既然会教你识字,我以为她也会教你画画。” 这个逻辑有些奇怪。雪娘并不觉得识字和画画之间有什么关联。 “没有。我娘平时在家里教的多是做绣活。只是我现在还小拿针不够稳,绣不好。” “嗯。”傅佳随意应了一声,将注意力又放在了小罐上。 雪娘想到傅佳叫自己过来是要调颜色的,便问道:“傅小姐,您要画什么?我帮您调色。” “不急。”傅佳将小罐放回木匣,看着空白的宣纸想了想,“听了你刚才的话,我想画的东西变了。要再想想。” 自己的一句话有这样的影响力,让雪娘很意外。只是不知道傅佳到底是听了自己哪一句改变的想法。 “记得你说是因为出生时下雪,所以才叫雪娘。那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有个‘佳’吗?” 雪娘觉得今天的傅佳有些怪,思维很跳跃。这会儿竟又转到名字上。想了想,觉得还是按字面意思说比较保险:“应该是希望您人美,生活顺意吧。” 看了看傅佳,“人美”这点很符合,“生活顺意”却差了很多。 “你倒很会说。”傅佳表现的淡淡的,没有因她的话很高兴,“《楚辞·大招》中写‘姱修滂浩,丽以佳只’,确实有你说的这个意思。可你知道吗,其中的‘圭’还代表美玉。” 雪娘不由咂舌。大户人家起名字果然讲究,还要有个典故出处。 可现在提这个是要做什么呢?以自己对傅佳的了解,应该不会是想听对她的称赞。 傅佳看雪娘没什么反应,微微翘起的嘴角放平了。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让雪娘很不舒服。 “傅小姐,这里没什么事的话,我去帮胭脂姐姐洗衣服吧。” “你去吧。”傅佳变得和早上一样没了精神。 担心傅佳改变主意,雪娘几乎是小跑着出了房间。关上门才深舒一口气,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雪娘暗暗揣测,莫非傅佳是在田庄里憋得太久了才会有点古怪?这样看的话,自己现在的生活起码还有活动自由这点好处。 像沈家这样的田庄,后院都会有自家专用的井,做饭洗衣都从自家的井中打水。不像雪娘他们,洗衣要去河边,打水要去村中的公共用井。 从住到田庄之日起,傅佳的被褥衣服就都是由胭脂负责清洗。起初张氏还说着要帮忙,可每次都是在胭脂洗完后才出现。慢慢的,就连人都看不到了。因此每次洗衣服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后院。 看到雪娘来了,胭脂问道:“你不是服侍小姐画画吗?怎么来了这里?小姐呢?” “傅小姐还在想要画什么。我看那里没什么事,说要帮你洗衣服就出来了。” 胭脂一听,直接把洗了一半的衣服往盆里一丢,起身就要回去。 刚走了几步,停下来问雪娘:“你说要出来帮我,小姐就让你出来了?” “是啊。傅小姐要想事情,估计是觉得我在旁边会打扰她。所以我一说,就让我出来了。”雪娘觉得胭脂的反应有点大,好像傅佳是个孩子,一个人待着会有危险。 胭脂听了雪娘的话,眼睛看着西厢的方向停了片刻,最后回到盆边:“既然来了,就帮忙洗吧。”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胭脂把一个木盆推到雪娘面前:“你年纪小,大件的洗不动。小姐贴身的衣物也不能让你洗。你就洗这里的小件吧。” 胭脂所说的小件,除了傅佳的手帕、袜子外还包括襦衣。因是每天更换的,量并不多。雪娘个子小还没有办法从井里打水。胭脂帮她新打了一桶水上来倒在盆里,递给她几个皂角:“把皂角揉碎些,搅起泡了再放衣服……领口和袖口一定要洗到……小姐的衣服都很贵,洗的时候不要用太大力……小心上边的刺绣……” 雪娘有些不耐烦:“知道,我会洗。我洗过衣服的。” “你家的那些粗布衣服和小姐的能一样吗?”看着雪娘不服气的小脸,胭脂一指皂角,“你家能有这个吗?” “当然有了,不就是皂角吗!虽然平时很少用……”雪娘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你比我厉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见都没见过。” 雪娘不信,自己家都有的东西胭脂家怎么可能没有。除非她家的情况比陈家还糟。 想到这点,雪娘仔细打量了下胭脂,表情严肃不像在说谎。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能大老远从苏州跟傅佳来这里,肯定是深得傅佳喜欢。苏嬷嬷不在,她一个人在吃穿用度上照顾傅佳,各方面都井井有条,可见能力也很强。这些都是要多年的陪伴和工作才能慢慢积累信任和经验。如果不是家里条件差,哪个父母又舍得女儿小小年纪就给别人为奴为婢?自己在家活干不好还要被芳娘说。胭脂从小在傅家肯定更是没少挨骂,不知道有没有挨过打? 雪娘顿时有些心疼胭脂:“胭脂姐姐,你小时候吃了很多苦吧!” 胭脂看着雪娘脸上的担忧,掩嘴一笑:“我有两个阿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轮不到我去洗衣服。” 雪娘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胭脂的意思,内心里的那点怜惜立刻如清晨的朝露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这是在跟自己炫耀吗?自己竟还傻乎乎的想要安慰她! 雪娘没好气地瞪了胭脂一眼。胭脂反笑得更厉害了:“你年纪小脾气怎么这么大?明明是你自己误会了,还要怪我吗?” 雪娘更觉得心里不痛快,起身就要走。 胭脂一把拉住她:“好了好了,不跟你说笑了。我小时候虽没你想的那么糟,也是要干很多活的。只不过大多都是在厨房帮忙。我的厨艺那可不是吹的。” 雪娘见胭脂的笑容坦荡,没有一点嘲讽的意思,这才脸色好转,重新坐回小凳上。 “其实,我小时候也很辛苦。那个时候,厨房的很多杂活都由我来做。不但要打扫厨房,洗锅刷碗,还要摘菜洗肉,照看灶火。还记得第一次洗鱼,我看着刚被开膛还在动的鱼不敢碰,被骂的特别惨。最后还是一边哭一边把十多条鱼收拾干净了。” 胭脂说得很轻松,好像话里那个哭着干活的小姑娘不是自己。 “胭脂姐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要是不想回答也可以不说。” “你说。” 即便现在胭脂看着心情还不错,雪娘还是问的小心翼翼:“姐姐,你是怎么到傅家的?” “这有什么不想回答的?我生来就是要给傅家干活的。”胭脂完全不在意,怕雪娘不明白又给她解释,“我是家生子。家生子你懂吗?” 雪娘点点头。 “我爹爹是傅家的二等管事,姆妈是傅家的厨娘。不光我,我的阿哥阿姐都在傅家干活。” 看着雪娘的小脸又绷了起来,胭脂抬手把水弹到她的脸上:“你是不是在想,我们一家都在傅家,日子应该过的不错,哪会辛苦?” 被胭脂说中,雪娘很不好意思,尴尬一笑。 “像我家这样的在傅家有很多。傅家三房有四十多口人,我们家算是小姐的父亲,傅大老爷那边的。这几年大房的日子不好过。要不然,小姐也不会一个人来投靠舅老爷,也就不会被打发到这里。” 听出胭脂话里有怨怼的味道,雪娘敏锐的觉得傅佳的家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急忙想换个话题。可平日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胭脂大都冷着脸,不是指挥雪娘干活就是斥责活干得不认真。一时又不知道该与她聊些什么合适。 猛然间,雪娘想到一件她怀疑的事情:“胭脂姐姐,我给傅小姐送鲜花手环的时候,傅小姐说没空见我,让田守望转交。实际上,傅小姐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是被你拦下了吧?” “是。”胭脂很爽快的承认了。 “手环是傅小姐要的,我也没打算借手环做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根据胭脂冷漠的态度,这是雪娘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你想错了,我并不讨厌你。” “那为什么……” “我拦下手环并不是因为你,是为了小姐。”胭脂脸上的最后一点笑意也全部淡去,“我是不想那手环影响了小姐。以前在家的时候,二小姐就经常做鲜花手环玩。” 雪娘觉得自己明白了:“你是担心傅小姐想家吧?难怪我看她今天的情绪有些怪,时好时坏的,应该是在想家吧?” “你别胡说。小姐只是昨晚没休息好。” 胭脂呵止的神情又和平时一样了。 雪娘怂巴巴地吐了吐舌头:“想家很正常啊。我要是离开家久了也会想家。” 说着话,雪娘觉得胸口一阵闷堵。 她想到另一个时空自己的父母。自己的突然离开,肯定给他们造成了很大伤害。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悲痛有没有稍微减轻点?是不是能照顾好自己? 雪娘的眼睛湿润起来。她急忙低下头,使劲眨了眨眼睛,让眼泪直直地落入盆中。 胭脂没有注意到雪娘的异样,看着手中的衣服也在出神。 两个人各有各的心事,一时间都不再说话。 最后还是胭脂先打破的安静:“雪娘,你别觉得小姐衣食无忧,好像过的很好,她其实有很多难处。小姐对我而言比家人还要重要。为了小姐,我什么都愿意做。她现在选择信任你,我也会和她一样信任你。你一定不能辜负了小姐。”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突然严肃的话题让雪娘的心一阵猛跳。能在短时间里被人信任是件好事,可胭脂的话听上去却感觉很沉重,让人高兴不起来。 自己是因为苏嬷嬷不在才来的,做的也多是些打扫的低端杂活。傅佳的信任,难道是要给自己委以重任吗?一个孩子又能做什么? 雪娘很想问问胭脂,又担心胭脂说出些意料外的话让自己无法回答,最终什么也没有问。 悄悄斜眼看了看胭脂。她轻轻揉洗着傅佳的天蓝色菊花刺绣马面裙,脸上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后院的空气比跟傅佳在屋里时还要沉闷,让雪娘后悔来帮忙,只期盼着时间过得快一点。 期间,雪娘为了调节气氛特意讲了些旺春的趣事。胭脂虽然也会跟着说笑,但明显心不在焉,更让雪娘觉得无趣。所以,晾晒好衣服两人一块儿回内院时,雪娘借口要给傅佳准备泡茶的热水躲进耳房。她可不想进到屋里同时面对两个情绪反常的人。 好在直到雪娘要回家,傅佳都没有再专门找过她。本来走的时候还想找机会给田守望说声谢谢,可路过角院时张氏如鹰隼般的眼睛让她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回到家的雪娘,觉得这半天下来远比以前任何一天干完活都要累,懒洋洋地趴在正房炕上不想动。 “要睡回咱们屋里去,躺在这里像什么样子?把旺春都教坏了。” “我不。那边太冷了,还是这里暖和。” 为了节省柴火,白天只有李氏他们住的正房会烧热炕。所以白天家里的活动基本上也都集中在这里。 “那就坐好了。又不是只有你在干活。” 雪娘朝芳娘做了个鬼脸,扭捏着坐起身。旺春一下扑到她的背上,拿着一个碎布拼的小布老虎就往雪娘脸上冲,嘴巴里“呜啊,呜啊”的学着老虎叫。 雪娘转身把他搂在怀里:“哪里来的喵喵叫的小花猫?” “这不是小花猫,是大老虎。”旺春不服气的嘟着嘴。 以前雪娘总希望自己能有个哥哥,觉得哥哥保护妹妹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此时觉得,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弟弟也很有意思。 雪娘故意逗他:“什么大老虎?在你手里就是小花猫。” 旺春急了,拿着布老虎就往雪娘眼睛上戳:“是大老虎,是娘和三姐给我做的大老虎!” 雪娘躲闪不及,直直地被布老虎撞到头上。她立刻捂着头扑倒在炕上,任凭旺春怎么推搡都不起来。 “快起来。吓哭了旺春,我可不帮你哄他。” 知道装不了了,雪娘“哈”的一声抬起头,正好对上旺春噙满泪水的大眼睛。 雪娘心道“不好”,双手举在脸旁不敢动。见旺春呆住没有反应,试探着动了动手指,嘴里小声“喵”叫,想把这个吓唬人的动作转成学小猫。 这一动,旺春耸了耸鼻子,“哇”的大哭起来。 雪娘慌了神:“别哭别哭,四姐跟你玩儿呢!” “有你这样跟人玩儿的吗?我这样吓你,你乐意啊?”芳娘果然坐在一旁没有动。 “三姐,这个时候就别说我了。我哪儿想到他这样就哭了啊!” 以前旺春哭的时候都是由李氏和芳娘哄她,雪娘手忙脚乱的给旺春擦着眼泪鼻涕,嘴里只会说着“不哭”。 旺春一动不动的任由雪娘不熟练的用手帕在脸上左擦右抹,哭声却不见小。 雪娘没办法,只好向芳娘求救:“三姐,我知道错了,快来帮帮我。” 芳娘抱起旺春,拿着布老虎在雪娘的肩膀上轻敲了一下:“旺春的大老虎最厉害了。你四姐是小花猫,根本不是大老虎的对手。”又给雪娘使了一个眼色,让她配合一下。 这样可以吗?刚不就是自己假装受伤才把旺春吓到的吗? 雪娘不确定,看着芳娘没有动。 芳娘又敲了一下:“四姐不听话,我们让大老虎咬她!看她以后还敢欺负你不?” 旺春的哭声小了,眼巴巴地看着雪娘。 雪娘这才捂着肩膀,假装受伤害怕的样子:“旺春的大老虎咬到我了。我以后再也不欺负旺春了。” 就在雪娘怀疑这样夸张的动作和语调是否真的有用时,旺春已从芳娘的怀里下来,吹气揉着她的肩膀:“四姐不疼,我以后不让大老虎咬你。” 这个方法竟然真的有用!雪娘哭笑不得,应承道:“谢谢旺春心疼四姐。” 李氏端着午饭推门进来:“我刚好像听到旺春哭了。怎么了?” “雪娘和旺春玩呢,没事。” 听芳娘这样说,又见旺春虽红着眼睛却亲昵的站在雪娘身边,李氏也没再多问,招呼着三人到桌边吃饭。 吃了没几口,李氏问雪娘:“这几天傅小姐那边要做的事多吗?” “都习惯了,不觉得多。” “那你明天去给傅小姐告个假,大后天就不去了。” “为什么?”雪娘心中一阵嘀咕,自己也没将今天傅佳和胭脂的反常告诉给李氏,她怎么就不让自己去了? “这些鞋明天就做好了。我再整理一下,准备大后天送到县城去。你到时候跟着一块儿去。” 原来只是请一天假,雪娘放下心。 “就我和您去吗?” 芳娘白了她一眼:“你想得美。当然还有我和旺春。” 上次去县城的不好回忆还在,雪娘并不想去。听芳娘这样说,正合心意:“那我留下来看家吧。” “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家里也没什么要看的。”李氏不同意,“而且,这次去县城还要买点东西。你去也是为了多个人拿。” 既然去了是要做劳力的,雪娘自然不能再拒绝。第二天干完了日常工作,就去跟傅佳请假。 “傅小姐,我就请一天假。可以提前做的工作,我会提前一天做好的。” 话是这样说,可雪娘自己也知道,她的工作都是些日常打扫,没什么可以提前做的。看傅佳沉思不语,担心她不同意,又补充道:“到时候就麻烦胭脂姐姐辛苦点了。” 胭脂听了没有说话,像是对她的请假根本不在意。 “那天你是直接就从家里出发,不过来了吗?” “是。”这么明摆的事情,雪娘不明白傅佳为什么还要专门确认一下。 傅佳抬起头,脸上一副豁然的表情:“那就还有两天的时间,应该赶得上。” 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傅小姐,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吗?”雪娘听出她的话很赶时间。 “是有事需要你帮忙,但不是现在。”傅佳语气微顿,“你明天回家前记得来找我。” 接下来的时间傅佳一直待在书房里。雪娘几次进去添热水,她都在书桌旁奋笔疾书。雪娘刚一靠近就会被胭脂巧妙地拦下来,也不知道是怕她打扰到傅佳还是不想让她知道书写的内容。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雪娘也不好奇。干完活就老老实实待在耳房,守着炭炉暖意洋洋。 雪娘昏昏欲睡,隐隐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开窗看出去,张氏已和一个绿衣妇人走到院子中间。想到以前胭脂的吩咐,雪娘急忙迎了出去:“大娘,您怎么来了?” 张氏刚刚还堆笑的脸立刻冷了下来,瞟了眼雪娘:“我来之前还要跟你打招呼吗?” 一开口火药味就这么浓,雪娘暗暗抱怨,脸上还要挂着笑:“怎么会!我是想你平时很少来,这会儿是不是有什么事?” 张氏紧张地看了眼身旁的妇人,声音陡然提高,怒目道:“胡说什么!我每日来的时候都见不到你,分明是你不知道躲在哪里偷懒。反倒说得像我对小姐不管不顾一样!” 说完,她脸色一转,带着谄笑对绿衣妇人道:“苏嬷嬷回苏州给傅小姐办事后,傅小姐就临时找了这个孩子来干活。我平日来给傅小姐问安,送东西的时候都很少能碰到她。” 绿衣妇人上下打量了雪娘一圈,没有说话。 雪娘对自己很普通的一句话引来张氏这么大反应很是奇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好的在这里吵吵什么?” 胭脂听到声响开门出来,看到院中的三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疾步上前对着绿衣妇人一福:“冯嬷嬷,您来了!” 冯嬷嬷还未开口,张氏抢先厉声道:“胭脂,这孩子在这儿干活你怎么也不教教规矩?冯嬷嬷奉了太太之命来看傅小姐,她不好好相迎就算了,还在这里问东问西。分明是拦着不想让我们进去!” 雪娘由衷的佩服张氏,挑拨是非的话张口就来,还说得理直气壮。正准备反驳回去,就看到胭脂让她不要出声的眼神递了过来。 “冯嬷嬷不要见怪。这孩子就是临时找来干些杂活,干完活都是让她在耳房里看热水,所以规矩教的少。” “表小姐这里人不够,你就应该早点说,太太可以安排人过来。一个孩子在这里能干些什么?” 冯嬷嬷语气和善,目光犀利,带着一股身居高位的压迫感。 胭脂态度恭敬,完全不像平时对张氏那般明捧暗讽:“小姐说了,这种小事不好烦扰舅太太。外边冷,冯嬷嬷快请进屋里吧。雪娘,你快回去看着碳炉,小心火星子迸出来。” 虽然只是烧水用的也是上等的黑炭,别说火星子,就连烟都很少。胭脂这样说分明是想让雪娘从这里脱身。雪娘即便心有不平,也不好白费了胭脂的好意,应了声“是”,负气回了耳房。身后传来张氏的一声冷哼。 胭脂掀开绣着红色瑞锦纹的棉门帘,请冯嬷嬷进屋。 傅佳坐在中堂,脸上挂着疏离却不失礼貌的微笑,不等冯嬷嬷问安便先问候道:“劳烦冯嬷嬷大冷天来看我。嬷嬷快请坐。” 冯嬷嬷行礼后自然不敢坐,垂手侍立道:“表小姐客气了。天气渐冷,太太关心表小姐在这里的生活,特意让老奴来看看。本来应该要接表小姐回去的,只是家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要委屈表小姐再多住些日子。如果有任何需要的,尽管告诉张氏,她不敢不听。” 她眼角的余光扫到张氏。张氏半低着头,感觉背后一阵发凉。 傅佳用手轻抚着茶杯上的图案,没接话。又停了片刻,才缓缓道:“嬷嬷坐吧。你是舅妈身边的老人了,在我这里不用这么见外。我知道你的腿不好,冬天容易酸疼。这老远过来,只怕又要不好了。” 说着,给胭脂一个示意。胭脂搬出一个矮杌凳放在交椅旁。冯嬷嬷道了谢,这才坐下。 “谢谢舅妈挂心,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舅妈先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要紧。我在这里住长点时间并不妨事。” “太太是知道苏嬷嬷回苏州的。原想着这里还有张氏在,表小姐身边虽然少个人应该也没太大影响。可今天看到表小姐还找了个孩子来干活,可见还是我们怠慢了。我回去后禀了太太,立刻安排人来。” “不用了。我这里没太多事,让那孩子来也只是偶尔给胭脂搭把手,干些杂活。所以每日只干半天就让她回去了。这些年舅妈勤俭持家,家里的丫鬟婆子都是一人一岗。真安排了人来我这里,只怕家里就该忙乱了。我来山西前,姆妈就叮嘱我一定要听舅妈的话,不能给舅妈添麻烦。若她知道了,肯定要责备我的。” “表小姐通情达理,不怪太太在家时常挂在嘴上。”冯嬷嬷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还不死心,“只是那孩子太小,又生长在乡下粗俗无礼。在这里还是不合适。不如……” “没什么不合适的。”傅佳强硬地打断她,“总归是在我这里干活,我觉得好就行了。” 冯嬷嬷错愕地看着坐在交椅上俯视自己的傅佳,眉宇间带着不容反对的坚决,跟刚刚温文尔雅完全判若两人。 傅佳见冯嬷嬷一时反应不过来,转对着胭脂微嗔道:“你怎么不提醒我?冯嬷嬷坐下这么久了,还不快倒杯茶。”说完,脸上重新换上笑容,“嬷嬷莫怪。我以前在家就不太会管教下人,她们都散漫惯了。如果舅妈安排的人来看我这个样子,背后肯定要笑话我的。那我就太没脸了。还是乡下孩子好,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乱说话。” 冯嬷嬷立刻明白了傅佳的意思,急忙起身道:“太太就是担心表小姐在这边住的不好。既然您觉得没问题,那太太也就能放心了。” 胭脂上前扶着冯嬷嬷坐下:“嬷嬷说了这么半天,也该渴了。快喝口茶润润。” 傅佳也拿起茶杯呡了呡:“这是我从家带来的碧螺春。冯嬷嬷常年陪在舅妈身边,怕是喝不惯这个。”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冯嬷嬷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我们这些人本来也就喝喝柿叶茶、苦荞茶。老奴是跟在太太身边久了,蒙太太看重偶尔赏些好茶,这才随了太太的习惯喝毛尖。可这碧螺春也喝得。” 杯子刚拿起来,就听傅佳慢悠悠地问“冯嬷嬷这次来,不知道会待几天”。只好又放下,回答道:“太太在家里还挂念着这边的情况。如今表小姐一切安好,老奴早早回去给太太复命,也好让太太放心。” “辛苦你大冷天来回奔波了。那就中午吃了饭再走,让张大娘做几个好菜,饭钱算我的。” “表小姐在这里也算是客人,怎好让您破费。我在张氏那里随便吃点就可以了。” “嬷嬷不用跟我客气。这里是舅舅家的田庄,我自觉住在这里就算是半个主人。” 冯嬷嬷一愣,笑容直接僵在脸上。 傅佳也不理她,端起刚放下的茶杯。 胭脂立刻上前将一个荷包直接塞到冯嬷嬷手里:“嬷嬷辛苦了。这些给嬷嬷打酒吃。” 这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冯嬷嬷起身行礼:“老奴先下去了。等走的时候再来拜别表小姐。” 傅佳吹着杯里的茶叶,点了下头,就算知道了。 胭脂将冯嬷嬷和张氏一直送出垂花门,进门就开始抱怨:“小姐,也就你还能和颜悦色的和那冯婆子说话。我可做不到。刚看她要喝茶的时候我紧张坏了。好在她最后没喝,要不然这套杯子就只能扔了。” 傅佳已回到书桌旁,提笔纵墨,连头都没抬:“她是挺烦人的,白白浪费我这么长时间。不过,这样就算和颜悦色,你的标准未免也低了些。那杯子不用便是,何必扔了。” “不用也可惜啊。这可是小姐从家带来的。小姐舍得,我可舍不得。”胭脂越说越觉得憋闷,“要是苏嬷嬷在就好了。” “要是苏嬷嬷在,单凭你这样喊冯嬷嬷,就先要说你一顿。” “才不会呢!要是苏嬷嬷在,冯嬷嬷连这门都进不来。” “好了。她还没走呢,你说话注意点。她毕竟是舅妈身边的人,面上的客气还是要有的。你去把雪娘叫进来,我有话跟她说。” 回到耳房的雪娘起初还忿忿的,很快稍想一下也就明白了。以冯嬷嬷的身份,对张氏而言相当于从总部到地方视察工作的领导。自己当着她领导的面,说很少在内院见到她,就是说她的工作不尽职。即便说时无心,在张氏看来却和告状没两样,所以才会反应激动。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说自己不懂规矩也就罢了,竟还谎说自己拦着她们不让进!这就过分了。虽然不知道冯嬷嬷在沈家的具体职位,但从她在沈太太身边听差和胭脂对她的态度看,想来不会太低。如果她也觉得自己无礼阻拦,在傅佳面前告状,傅佳因此不让自己来干活了怎么办?自己的暖冬目标才刚开始。这些天干下来也就赚了二十多钱,最便宜的炭只够买七斤。在李氏的节省下最多是四天量。冬天还有三个月才会过去,自然是希望能继续干下去。 雪娘一直留意着隔壁的声响。胭脂送冯嬷嬷她们出门时,她透过窗户的小缝是知道的。只是觉得以刚才的不愉快自己还是避开好。特别是看到冯嬷嬷看似无意的往耳房一瞥,更是让她相信这个决定更没有错。 当听说傅佳要见自己时,雪娘脑子里飞快地想着一会儿要怎么说。 为院子里的事情道歉?雪娘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心不甘情不愿。 直说自己并没有拦住冯嬷嬷,是张氏为了自保的恶意抹黑。可这样就真成了告状,雪娘也做不出来。 雪娘心里拿不定主意,决定看傅佳问话的语气再随机应变。她低头站在书桌前,等着傅佳开口,半天都没有听到动静。 难道是让自己主动承认错误? 雪娘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要为自己辩解,正要开口,就听胭脂道:“小姐,雪娘来了。” “哦。怎么不早说。” 原来是傅佳一直埋头于纸上,没有注意到。 “傅小姐,我刚在院子里并没有拦着不让冯嬷嬷进来。只是好心问张大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情。我没有……” “你就算真拦了也没关系。” 雪娘很意外,不明白傅佳说这话的意思,这才抬头看她。 “多亏了你给我争取了时间,要不她肯定直接就进来了。到时候肯定瞒不住。” 要瞒什么呢? 雪娘很想从傅佳的脸上看出点端倪,可她一直低着头,说话的时候笔不曾停。看笔锋在纸上的走势,不像在写字。 既然不是为了院子里的事情让她进来,那就应该是另有事要安排。 “傅小姐找我是有事情要吩咐吗?” “我叫你来并不是有事要吩咐,只是担心你为刚才的事情想东想西,以后做事会束住了手脚。我告诉你,你在院子里说的话并没有错。我现在住在这院里,谁进来你都应该上去问清楚。不用担心这样会惹恼了谁。你记住,是我找你来干活的,你只需听我的吩咐。不论别人说了什么,只要我说没事你就不会有事。” 傅佳停下笔看着雪娘,全身散发着雪娘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过的上位者的逼人气势。 “是,我记住了。”雪娘也不敢懈怠,比往常都认真的躬身行礼。 “今天没什么事了,你回家吧。回去给你娘说,如果后天的事情办不完,多请一天假也没关系。我不会扣你工钱的。让胭脂送你出去,免得再碰上不相干的人走不了。” “不用了傅小姐。我……” 傅佳又开始挥笔,不再理她。 “快走吧。不要打扰小姐了。”胭脂催促雪娘。 雪娘没办法,只得随胭脂退出屋子。 胭脂把雪娘送到田庄大门口才回去。路过角院门口的时候,雪娘还担心张氏会突然冲出来继续找自己的麻烦,可角院的门半掩着,里边听不到一点声音。 此时,张氏正和冯嬷嬷坐在自家的炕上,小声嘀咕。 “嬷嬷这下信了吧。傅小姐看上去和善,实际上强硬的很。以前苏嬷嬷在的时候,就明的暗的找了各种理由让我少进内院。现在苏嬷嬷不在,说是找个小孩子来干活,实际上就是找了个看门的。” 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冯嬷嬷收起在傅佳面前的客气,语带傲慢地提点张氏。 “你男人是这田庄的管事。她有一百个理由不让你去,你就应该找出第一百零一个理由去。以前在府里的时候你不是主意挺多的吗?是不是日子过得太惬意,脑子就变蠢笨了?” 张氏的笑容在脸上抽动:“不是我没想法子。只是傅小姐是府里的表小姐,她总以主子的身份压人,我实在是……” “她算什么主子?沈家人才是你的主子!”冯嬷嬷厉声打断她,“她们傅家原本心高气傲,瞧不上咱们家,如今落魄了却想着来投奔。要不是太太心好,早就打发回去了。” 张氏忙不迭的连声称是。 冯嬷嬷眯起眼睛,给张氏出主意:“你不妨从那个干活的孩子身上想办法。一个小孩子拿点好吃的,好玩的哄哄,让她把身边的所见所闻告诉你,不比你自己去要容易?” 张氏一脸苦笑:“这个方法我一开始就试了。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叮嘱过雪娘,问她事情只说不知道。问得多了,就说要去问傅小姐。现在更是刻意避着我。” “看来,傅小姐已有心防着你。”冯嬷嬷也开始犯难,“不管怎么说,你都要好好留意她在这里的日常举动。只是好好在庄子里住着也就罢了,如果和府里的人有任何联系一定要第一时间禀告太太。如果有事情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你还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只能全家换个地方待了。” “冯嬷嬷放心,我会好好做的。”坐在热炕上明明不冷,张氏还是打了个寒颤。 “我放心有什么用,要太太放心才行。你只管想办法做好差事。只要不太过分,就算有事也有太太为你做主。” 怎样才不算过分呢? 张氏看着冯嬷嬷似笑非笑,带着怂恿的眼神,最终还是不敢问。 “是是是。我一定做好,让太太放心。” 冯嬷嬷满意地拿起茶杯,只喝了一口便嫌弃地皱眉:“好了。你快去做饭吧。太太还等我回去禀报这边的情况。” 张氏麻利的下炕站着没有动,迟疑了一下才试探着问道:“那太太这次问起来?” “我会帮你说几句好话的。” 张氏稍稍松口气:“不知道嬷嬷今天会来,家里也没有准备。昨天孩子爹打了些野味回来,正好给嬷嬷尝鲜。还有新近做的腌兔肉,走的时候给嬷嬷带上。” 李氏在院子里等雪娘,一见她进门直接就拉着问情况。 “是不是跟傅小姐告假她不同意?” “没有,傅小姐已经同意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是傅小姐不同意,你便缠着她硬求,所以才回来晚了。” 李氏一向待人亲和,有事也记他人三分好。唯独对傅佳不知有什么误解,总表现的很防备。雪娘想改变她对傅佳的看法。 “我回来晚是有别的事耽搁了。傅小姐很好说话。不但一下就同意了,还说一天时间不够的话多请一天也可以,也不扣我工钱。” 李氏却只听到了第一句,嘴角翕翕,欲言又止。 雪娘知道她想问什么,便笑着道:“上午沈家来了位冯嬷嬷看傅小姐,我怕傅小姐临时有事要安排,就多待了会儿。傅小姐说没事了,我才回来。” “你不过是在那边干些打扫的杂活,能有什么事要你去做?” “娘觉得我这样做不对?” 李氏平日总教她们要多为他人着想,善于助人,此时话里的意思却像在暗示雪娘不要没事找事。 “娘不是这个意思。娘只是觉得你还小,傅小姐身边还有胭脂在,总不会安排你在沈家来人面前做什么。如果不小心做错事,说错话,反显得傅小姐失了礼数。” 雪娘不由嘟囔:“就算不说错话,也防不住有人故意找事。” 她说得很小声,可还是被李氏听到了,立刻紧张起来:“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张大娘带着冯嬷嬷进院子的时候,我说她平时很少进院子,问是不是有事,结果她就恼了。给胭脂姐姐说我拦着冯嬷嬷不让进。” 雪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说得轻描淡写。 “这还叫没说错话?这还叫没事?”李氏还是急了,“张大娘一家负责打理田庄的大小事情。你说她很少进院子,不就是说她对田庄的事情不管不问吗?她怎么会不生气!” “我是实话实说。哪像她,没有的事张口就胡说!” “你小,很多事情还不懂。”李氏的眉头锁成一个疙瘩。 又是说自己小!若按真实年龄算,自己比李氏小不了几岁,有什么不懂的?雪娘忍不住回嘴道:“小我也懂得不能无事生非。娘如果真觉得我小就更应该好好教,而不是每次都用这个理由搪塞我。” 李氏脸上的忧色更浓:“娘知道你说得是实话,可实话也会得罪人。得罪了不能惹的人,最后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不就是担心张氏以后会为难自己吗?雪娘不觉得张氏是什么不能惹的人。她想到回家前傅佳说得话,更觉得李氏的担心有些多余。 雪娘满不在乎道:“娘放心。我干活的时候和张大娘没什么接触,她没办法为难我。就算真找我麻烦,还有傅小姐在,肯定不会任由张大娘任意妄为。” “有些事情你没经历过就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就算你是小姐身边的人,很多事情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李氏说话时眼神有点飘,像是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看你明天就去给傅小姐说,家里有事忙不过来以后都不能去干活了。至于工钱,她想给多少都行。” 这怎么行! 雪娘在心中大叫。 “娘,这件事真没这么严重。况且现在都冬闲了,家里能有什么事可忙?傅小姐保准不信。说不定还会以为我是找借口想涨工钱。” “就说我病了,需要你照顾。” 雪娘没想到李氏对这件事的反应会如此大,觉得要说服她还是要先打消她的担心。 “我怎么能为了这种事情谎说您生病呢?若被人知道,肯定要骂我不孝的。”雪娘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李氏,“我知道您是担心我。可您平日总教我们做事要有始有终,不能见难就退。我若因为这件事就去辞工,不就成了半途而废吗?” 李氏没有说话,眼中的忧虑不见减少。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雪娘又想了想。 “我当时就是好心问一句。若因此不去,张大娘反而会觉得我是有意的,所以才要避开她。咱们和张大娘住在同一个村子,就算不去那边干活,日后和她在其他地方也会有碰面的时候。她若真气我,总能找到欺负我的机会。还不如一切如常。说不定过了一晚张大娘气就消了,没事了。” 发现李氏的表情微微一松,雪娘知道有戏。 “我随便找理由就不去,傅小姐误会我就算了。让她觉得您和爹不会教孩子就不好了。原本让我去干活只是因为苏嬷嬷不在。听说苏嬷嬷快回来了,我应该也干不了太长时间,还是坚持到最后的好。” “别人怎么想我们不要紧,关键是你。你如果还想去干活,明天去了就好好给张大娘赔个不是。” “我没错,为什么要赔不是?最多是话说的不合适。”雪娘别过脸。 “不看场合说不合适的话影响别人,就是错。你要是想不明白这点那就不要去了。以后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免得做错了事还不自知,迟早要吃亏的。” 李氏语气强硬,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明明没有做错还要去给一个并不喜欢的人赔不是,雪娘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上次也是这样,自己明明没做什么,陈太平就先压着自己下跪认错。到底真是自己还不懂这里的规矩还是这家人处事太过小心谨慎?不过是一份家政保洁工作,不做就不做了。自己宁愿受冻,也不愿意做这样违心的事情。 李氏看出她的心思,半蹲下身子,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娘知道你觉得委屈,可娘让你这样做真的是为了你好。” 如果这样就是为我好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雪娘很想这样说,可看着李氏担心中带着紧张的脸,还是忍住了。 “娘,我知道了。” “你是愿意……” “明天干完活后我会给傅小姐说,天冷了干活太辛苦,以后就不去了。工钱算到今天就好。” 雪娘还是不愿低头。 她的话让李氏的表情从担心变得有些复杂,最后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这样也好,我不用每日为你担心了。外边冷,快进屋。我去做饭。” “好。”雪娘拖着步子进屋,里边的温度也只是比室外略高一点。 旺春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布老虎,一个人正玩的开心。 芳娘帮着做完了童鞋,又开始学着打络子。编了拆,拆了编,练习用的红绳在手上翻飞。她听到李氏和雪娘在院中的谈话,雪娘刚一进门便语带责备道:“马上就要长一岁了,别总跟以前一样不听话。要理解爹娘的苦心。” “哦。”雪娘随便应了声,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跟傅佳说。 心里不痛快,次日去田庄的时候雪娘就显得无精打采。 “雪娘,早啊!” 声音温柔和善,却让雪娘从心底感到讨厌。 “张大娘,早。” 知道自己脸上藏不住事,说话的时候雪娘脚步都没有停。 本想就这样若无其事的过去,却被张氏一把拉住。不等开口,雪娘就觉得手中被塞入一个软软、圆圆的东西,微微还有些烫手。 竟是一个包子。 “刚做好的豆腐包子,尝尝。”张氏笑得看不出一点芥蒂。 雪娘装不出她的亲热,包子在手里如同一块烧炭只想扔出去。 “谢谢大娘,我在家吃过早饭了。”雪娘声音冷冷的,将包子递还给张氏。 张氏顺势将她的手往嘴边推:“看看和你娘做的比,我做的如何?” 雪娘劲小抵不过她,眼看着包子就要碰到嘴巴,只好将头偏向一边。 如此明显的拒绝,张氏不好再当没看见了。她也没生气,仅仅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有些尴尬。 “雪娘,你莫不是在为昨天的事生大娘的气?” 雪娘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没吭声。 “大娘知道,昨天当着冯嬷嬷的面那样说不对,让你受委屈了。” 雪娘的脸从冷漠转为疑惑。 这点变化全被张氏看在眼里,心中窃喜,表情也跟着变得有些无奈:“你体谅一下大娘。我是担心冯嬷嬷会因你的话责罚我才一时性急那样说的。” 这是在跟自己道歉吗? 雪娘不明白一夜之间张氏的态度变化怎么会如此大?她已经这样说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雪娘都要表个态。既然她先低头,雪娘也愿意给个台阶。 “我怎么会生大娘的气?是我不懂事说错话。娘知道后骂了我一顿,让我来给大娘赔不是。还要将我拘在家里,以后不让我来了。” “不让你来了?那怎么行!”张氏一听急了,“你不能因为这事就不来了!” 看张氏的反应竟然比自己当时还大,更让雪娘奇怪了。她盯着张氏的脸,做出一副很认同的样子:“娘说得没错。我小很多事情都不懂。如果哪天再不小心做错事,说错话,只会惹人生气。还是在家的好。” “你哪有说错话?你在这里活干得很好,傅小姐一直都很满意,更省了我很多事情。你若不来了,别说傅小姐,我就先不同意。” 虽然不知道张氏这样说的原因,可从她的表情看,想让雪娘继续来干活的想法确实是真的。 “可我娘……” “回去跟你娘说,我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生气,让你继续来干活。如果她还是不同意,我去亲自给她说。” “不用不用。我娘就是担心我。有大娘这句话,她肯定会让我来的。” 张氏这才放心,还不忘提醒雪娘:“这件事就不要给傅小姐说了,免得她有别的想法误会了你娘。” 雪娘一夜都在想今天要如何跟傅佳开口,没想到事情会有了这样的转变,正乐见其成,当然不会再提。 “快进去吧。晚了,小心胭脂说你。”张氏推着雪娘往里走。 雪娘也觉得在门口耽搁的时间有点长了,“嗯”了声抬腿就跑。没几步才注意到手上还拿着包子。一扭头,张氏已进了角院。 反正昨天的事情算彻底结束了,不吃白不吃。 雪娘咬着包子,心情愉悦地进了内院。 张氏心情也不差,正暗暗得意:“你当然还要继续来干活。要不然,真有事我找谁背锅?” 傅佳比平日起的早,雪娘到的时候已经梳洗完,正在吃早饭。雪娘看到她眼睛下淡淡的黑眼圈。 傅佳上午的时间几乎都是在书桌旁。直到雪娘去跟她说要回家的时候,才回到暖炕上,很是疲惫的样子。 “胭脂,你去看看干了没有?” 很快,胭脂托着一张纸从书房回来:“小姐,已经干了。” 傅佳把纸放到炕几上又仔细看了一圈,确认没有问题了,才对雪娘道:“你把这个带上。明天去县城的沈记米铺找田守望,让他找地方把这个给我做成扇子。” 雪娘这才看了眼炕几上的东西。原本以为这两天傅佳是在写字,没想到却是画了幅画。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见过傅佳画的萱草花,雪娘很难相信眼前的这幅画是出自同一个人。 从画的内容看,应是园林景致。只是整幅画毫无布局、意境可言,就是硬生生地将几件东西画在了一张纸上。画的背景是一池鳞波荡漾的碧蓝湖水。前景左边是一大片开着淡红色花朵的低矮花树,花丛中有蝴蝶翩翩起舞。中间画的长桌上放着一个长形的物品,从外形和琴弦的数量看,应该是把古筝。最特别的当属右侧的湖石,不是常见的灰褐色而是青色。又不同于覆有藓苔那种绿茸茸,是青中泛白,给人种清莹秀彻的感觉。湖石上氤氲缭绕,就像冬日在上边泼了热水。 雪娘实在欣赏不来这幅画作的美感,觉得与其用这个做扇面真还不如那幅水墨萱草花。 傅佳从雪娘的脸上看出她心中所想,特意问道:“你觉得不好?” 雪娘点点头,并不隐瞒:“这幅虽然用笔圆润自如,设色典雅秀逸,却没有重点,立意不明,拼凑痕迹明显。我更喜欢傅小姐画的萱草花。 画作的好坏没有既定标准。雪娘觉得个人对画作的看法只能表明喜好,不能评判好坏。 傅佳听了没有生气,反而笑道:“你说不会画画,却懂得用笔圆润,设色典雅?” 这是以前学素描的时候,听隔壁国画班老师点评学生画作时说的。当时就很希望自己以后也能这样去点评别人,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此时没留意说了出来。这可与现在的年龄和身份不相符。 “我,我是以前去县城时偶然听别人这样说便记住了,并不太懂这话的意思。”雪娘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傅佳对她的话并不在意,注意力全放在画上:“有人能明白就可以了。”然后对胭脂道:“就这样吧。” 胭脂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大张油纸,小心地将画放在上边卷了起来,两侧封好口,中间系上一根绳子。 “收好了。”傅佳又是亲自检查过才递给雪娘,“只能亲手交给田守望。” 雪娘没有接,一眼可见的不太情愿:“傅小姐,我明天是跟我娘一块儿去送鞋,还要买些东西。可能没有时间去沈记米铺。” “小姐安排你去做的事情当然要优先去做,怎么能放到最后?你是嫌麻烦不想做吧?才觉得你做事积极、利落,原来都只在小姐面前。”傅佳还没说话,胭脂先不高兴了。 雪娘确实不想做这件事。但不是怕麻烦,主要是担心李氏。 以自己现在的年纪,进了县城肯定没机会一个人行动。给田守望带东西的事情就瞒不住李氏。而李氏一直表现出对傅佳的事情避免接触,知道了肯定会阻止。刚刚才算把张氏的事情搞定,若是又以这事为由让自己辞工就麻烦了。而且,以傅佳对这幅画的重视程度,万一不小心在自己手上有破损,也不太好。思虑一番,还是觉得不做最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不知道田守望是否一直在米铺,担心去的时候他刚好出去了,又没有时间一直等他回来。” “没关系。如果明天他不在,你可以给他留个话,后天再去一次。” 原来傅佳说的事情没办完多请一天假也可以,是这个意思。难怪说不扣工钱,因为她的事情多耽搁一天,当然不应该扣自己的工钱。 这样只怕李氏更不会同意了。 “田守望还有几天就回来了,不如等他回来直接给他?” “我不想等那么久。你明天去把画带给他,过几日正好将扇子带回来。”傅佳声音平和,却是不允许拒绝的语气。 天寒地冻的根本不是用扇子的季节,有什么等不了的?雪娘还想找理由,可看到傅佳期盼中带急切的目光,拒绝的话就出不了口。 她接过画卷,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提前打好招呼:“傅小姐,我去送画时如果没见到田守望,会把画带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再给他。” “让你做点事情,怎么还……” 胭脂话没说完,就被傅佳一个眼神制止了。 “可以。若真没见到人,就等他回来再说。” 好在傅佳在这点上并没有坚持。 直到进门,雪娘还没想好怎么跟李氏说。 李氏还不知道事情已有变化,先问她辞工的事情。 雪娘细细给李氏说了一遍,为了彻底打消她的顾虑,特地把张氏的态度说得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张大娘都这样说了,我如果还坚持辞工,她肯定会记住心上,于两家的关系反而不好。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是一切如常的好。” 李氏想了想,以张氏的为人,处理不好确实容易起反效果。 “你说苏嬷嬷快回来了,知道什么时候吗?” “这个……估计年前吧。”当时是为了劝李氏随口说的,现在也就只能随便编个时间了。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过年了,沈家肯定不会留傅佳一个人在田庄过年。即便苏嬷嬷没有回来,傅佳一走,雪娘也不用去干活了。就算傅佳过完年再来,到那时也能以春耕为由把雪娘留在家里。 李氏觉得这样的安排更好,这才同意道:“你以后去说话,做事更要注意。要少说少做,不能再惹事了。” 雪娘淘气笑道:“娘,少说没问题。少做不就成偷懒了吗?” 李氏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聪明!明知道娘不是这个意思。” 说笑间,李氏想到雪娘拿着的画卷:“这是什么?我本以为是你辞工傅小姐赏的东西。” “不是的。傅小姐知道我明天要去县城,让我把这个带到沈记米铺给田守望,给她做个扇子。” “你怎么不拒绝呢?我听说田守望现在经常会回来,到时候直接给他不就行了。” “我拒绝了,是傅小姐没答应。她说如果咱们的事情多没时间去沈记米铺或是去了没见到田守望,再带回来就可以了。还说,要给我钱,算是跑腿的费用。她都这样说了,我再拒绝也不合适,就答应了。”雪娘觉得傅佳说得“等不及”太牵强,便另编了套半真半假的说辞。 “你当时应该说要回来问问我。哪怕我去跟傅小姐说,也不应该直接答应下来。” “傅小姐平日对我很好,现在就是带件东西的小事,还说了带不到也没关系。我怎么好再说要回来问您?您平时总教我们要乐于助人,我这也是按您教的做。” “我教了你很多东西,其他的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雪娘憨憨一笑。 “娘,我记得沈记米铺是在南街上,和绣铺离得不是很远。这是件小事,雪娘真拒绝了也不太好。” 有了芳娘的话,李氏也不好再说。更何况都已经答应了,总不能再把东西送回去。 “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自己做决定,真不知道把我和你爹放在哪里?” “当然是放在心里了。”雪娘说好听的话哄李氏开心,可李氏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次只有李氏带着三个孩子去榆次县城。李氏把鞋用布包好放在篮子里。因为有时要抱旺春,就和芳娘两人轮流挎着。考虑到画卷怕挤压弄皱,就由雪娘拿在手上。雪娘已经尽量把手缩在袖子里了,一路下来还是冻得手发麻。虽然出发的早,可带着旺春一路走走歇歇,比上次多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到县城。 到了县城,李氏带着他们先直奔沈记米铺。 米铺在南街的街角上,门面不大,看上去很不起眼。可能开在县城的主商街上,说明沈家的实力绝不简单。 到了米铺门口,李氏没有进去,对雪娘道:“你快进去吧,看看田守望在不在。我们在门口等你。” “只是间米铺,一块儿进去呗。外边多冷啊!”雪娘给有些冻僵的右手哈一口热气 “不了。傅小姐安排的事情,我们在旁边不太好。” “没关系的。就是让守望找地方把画做成扇子,没有其他特别的安排。听了也没事。” “还是算了。你要不想我们在这里等时间长,就快去快回。” 雪娘见李氏态度坚持,也不勉强,急急跑进米铺。 “哪里来的小孩?这里可没好玩的,快出去。” 雪娘还来不及把米铺的情况看一圈,柜台后就跑出一个黑瘦伙计把她往外推。 “谁说我来玩的?我是来找人的!”雪娘闪身躲过伙计推搡的手。 米铺靠墙放了好几个楠木米斗,侧面还刻着“日”“金”等字。中间的方桌上放着一些米糕,米饼类的大米点心。柜台后边有门通向里间。 “这里没你认识的人。快走快走。”伙计仍将她往外赶,好像她多待一刻就会影响生意。可店里明明没有一个客人。 雪娘知道他是瞧不上自己,不想在不是客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我还没说找谁,你怎么知道没我认识的?”雪娘瞪了他一眼,朝着柜台后叫喊,“田守望,田守望,你在不在?” 伙计一把提起雪娘的后衣领:“你这孩子吓嚷嚷什么!”正要把她丢出去,田守望撩起柜台后的门帘:“谁叫我?”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看到雪娘,田守望明显吓了一跳。 “富财哥,我认识她,她是我朋友。” 富财丢下雪娘,很是嫌弃地拍了拍手:“你认识啊!有事到一边说去,别挡着门。” “谢谢富财哥。”田守望拉着雪娘退到屋角,“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雪娘揉了揉刚被衣服勒疼的脖子,瞪着富财道:“你怎么在这样的店里干活?在这里能学什么好啊!” 富财听到雪娘的话,抬起头盯着他们。 田守望朝富财投过去一个讨好的笑容,很自然地挪了挪步子,挡在雪娘前面。 “你自己来的吗?找我有什么事?” “哦,是傅小姐让我来的。”雪娘急忙看向手中的画卷,好在刚才被拎衣领的时间很短,自己没有因为慌乱将画卷抓坏。她把画卷递给田守望:“傅小姐让我把这个给你,说让你找地方做成扇子。下次回去的时候带给她。” “你专门来送这个?为什么不等我回去再给我?” “傅小姐说不想等那么久。知道我要和娘一块儿来给绣铺送鞋,就让我直接带给你。” “傅小姐还有其他吩咐吗?” “没了。东西给你,那我走了,娘她们还在外边等我。”雪娘边往外走边小声劝田守望,“这种人太势利,你可别跟着学坏了。” 田守望笑笑没说话,要送雪娘出门。 “守望,后边的活儿干完了吗?别找机会偷懒。”富财懒洋洋的声音从柜台后传过来。 雪娘恨不得用目光把柜台射穿。她不想让田守望为难:“你快回去忙吧。我走了。” 田守望也不跟她客气:“那我不送你了。我现在确实有事。” 出了米铺,就见李氏在原地转圈。 “人在吗?东西给了吗?” “嗯,已经给过了。”雪娘不想李氏担心,决定隐去在里边的不愉快。 李氏没再多问:“那就走吧。早点把东西送完,还要去买东西。” 芳娘说米铺和绣铺离的不远,实际上确实隔了两条街。门面虽比米铺看上去更不起眼,招牌更是简单的只有“绣铺”两个字,店里的面积却比米铺大很多。各区域的划分也很清楚,有成衣区,绣品区,配饰区,甚至在一个偏角,还有男装区。只是与品类繁多的女装比,那边只孤零零的挂了两件直裰,看上去更像是作为充数的摆设。通往二楼的楼梯被一条缎带拦住,雪娘猜上边应该是给高端客户准备的贵宾区。 店里此时正有两位客人,身边各有一名穿着玫红色比甲的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陪着。其中一名微胖的妇人见李氏她们进门,热情迎了上来:“李师傅,昨天掌柜还念叨说没见你来送货,担心赶不及。没想到今天就来了。” 李氏笑着道:“是有事耽搁了几天,总算赶上了。就怕万掌柜有地方不满意。” “李师傅的手工我们都知道。这样还不满意的话,店里的东西都不用卖了。”微胖妇人笑着看了眼身旁的客人,“掌柜在里边。我这还有客人,就不带李师傅进去了。” “你忙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李氏对绣铺的环境非常熟悉,直接带着孩子到后院的一个房间前。 轻叩门后,房间里传来爽朗的一声“进来”。 李氏推开门,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一个穿着宝蓝色牡丹穿花通袖袄,梳着高髻,头戴盘花银簪的妇人正坐在屋中的圆桌旁在纸上描画。桌上铺满了绣品。 “万掌柜。” 听到声音的万掌柜这才抬起头:“李师傅来了!快进来坐。” 李氏原地行了福礼后道:“前边有客人,我就自己进来了。不知道万掌柜在忙。” “不碍事。”万掌柜笑着起身,迅速将桌上的东西收到身后的架子上,“这是前几天找人从余杭带回来的时兴绣样。我想稍微改改,用在开春的新品上。” 万掌柜看上去四十多岁,脸上妆容精致,全身散发着这个年纪女人特有的风韵。微翘的眉眼看上去平易和善,目光中却透着商人的精明。 李氏让雪娘三人给万掌柜行礼后才进屋,在圆凳上半坐下。雪娘他们不能坐,只能站在李氏身后。 “万掌柜,冬至的福鞋我做好了。这次时间有些赶,不知道您是否满意?” 李氏将十双童鞋整齐地在桌上排好。威猛的小老虎,鲜活的胖红鲤,翩翩振翅的彩蝶,让一双双童鞋看上去既舒适暖和又充满趣味。 说这话的时候,芳娘目带埋怨地看了眼雪娘,雪娘完全没有注意到。进屋后,她的视线全被房间里的陈设所吸引。 这里与其说是万掌柜的办公室,更像一间设计工作室。屋子里放了五六个衣架,上边平展挂着做工精美,色泽艳丽的褙子、比甲、小袄、长裙。有的看上去已经完工,有的明显只做了一半。靠墙的货架上整齐堆放着各色的织锦、绸缎。靠窗的长桌上放着剪刀、料子和皮尺。不大的屋子满满当当。 “李师傅说笑了。我对你的手工可是一百个放心。” 话是这样说,万掌柜还是拿着童鞋从针脚是否平整,线头是否收好,到棉花是否塞满铺匀,一双双的仔细检查。这样一来,时间就会有点长。 芳娘和雪娘倒没什么,旺春就待不住了。他就像身上有小虫子一样,不停扭着身子,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蹲下,根本停不下来。李氏瞪过他几眼,让他安静,可有效的时间非常短。 旺春的动静越来越大,终于引起了万掌柜的注意。 “这孩子真活泼啊。” 李氏立刻起身,两双手如钳子般将旺春固定在身前:“孩子爹出去做工了。我不放心他们自己在家,就一块儿带着来了。打扰了万掌柜。” 万掌柜抬手示意李氏坐下:“男孩子活泼点好。这里料子多,我又嫌碳炉太闷没有用。怕是他觉得冷吧?不如带他去前边玩,那里要接待客人,暖和。” “不用不用。我们这种人家的孩子哪有那么娇贵。”话是这样说,李氏也觉得继续让旺春在这里不太合适,吩咐芳娘和雪娘,“你们带着弟弟去铺子门口玩。记住,只能在门口玩,哪里也不能去。” “娘,我想在这儿跟您和万老板多学点东西。” 芳娘不想去。这批鞋子的内底是她纳的,棉花是她填的。虽然李氏说过没问题,可她还是想看看万老板检查的结果。 雪娘却想出去。虽然对不能在前边店里取暖有些失望,但能到外边活动总比在这里一直站着,话都不能说强。 “娘,我带旺春去玩。”雪娘表明意向,害怕李氏不同意,又补充道,“我们就在门口,娘一出来就能看到,绝不跑远。” 只有雪娘带着旺春,李氏并不放心。可看着芳娘请求的目光,李氏想了想,无奈同意了:“娘这边忙完很快就出去。你一定要看好弟弟。” 雪娘再三保证绝不乱跑,才带着蹦蹦跳跳的旺春出来。 绣铺不在县城的主街上,现在临近中午,行人也少,门口更没什么可玩的。雪娘找了个石头,在地上画了几个方格,准备教旺春玩跳房子。这样跳着玩不会觉得冷,时间也能过得快些。 还没画好,两人就被街对面树下的东西吸引了过去。那是一只五六个月大的小狗,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小狗蜷缩着身子,发出“呜呜”的声音。 旺春看着就要往怀里抱,雪娘急忙拦住:“不能抱,小心它咬你。” 雪娘看看四周,生怕哪个角落突然冲出一只吠叫的大狗。 “不咬人,小狗不咬人。” “那也不能抱。你要再说,我就带你回去找娘。” 旺春只好放弃,用手轻轻摸小狗的头。 “小朋友,喜欢小狗吗?” 狗妈妈没来,倒来了一个男人。长着张看过就忘的脸,一身粗衣布履看着还算干净。 他们刚过来看狗,这个人就出现。雪娘立刻警觉起来, “这是你的狗吗?”雪娘不动声色地牵起旺春的手。 “是啊。家里的小奶狗,不知道怎么就跑这来了。” 男人一手提起小狗的后颈皮拎在手上,引得旺春跟着站起身。生怕小狗掉地上,还用手托着小狗的后腿。 “我们回去吧。”雪娘拉着旺春准备走,旺春却舍不得小狗。 “我还要跟小狗玩。” “哥哥家还有很多小狗,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看小狗啊?” 男人的年纪叫大叔都不为过,竟然还自称哥哥,更让雪娘觉得他没安好心。她也不多说硬拉着旺春就走。旺春不明缘由,只觉得四姐妨碍自己和小狗玩,甩着雪娘的手吵闹着不走。 “我家就在旁边,很快就能回来。小姐姐也一块儿去玩吧。”男人说着竟伸手想去抱旺春。 雪娘急忙把旺春拉到自己身后,提高嗓门:“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请你们去我家看小狗。” 雪娘才不相信,转身抱起旺春就回绣铺。可惜她人小,抱着旺春有些吃力又走不快,才走两步就被男人拦在前边。 男人看了看两边,零零散散的路人没人留意到这边,脸上露出坏笑:“别急着走啊,跟哥哥一块儿去看小狗。” 第61章 第六十章 雪娘恶狠狠地瞪着男人,准备只要他敢动手就大叫。 “雪娘?” 男人身后突然有人叫自己。探头看过去,确实是认识的人。 “五少爷!” 沈澄脸色微红,稍舒一口气道:“这是在做什么?” 男人见来人一身栗色绸夹道袍,束得明角碧玺腰带,脚上穿着皮靴,又被称为“少爷”,以为他是两个孩子的主家,立刻一脸谄笑:“没事没事。和他们随便说两句。” 说完,拎着小狗,头也不回的跑了。 “小狗……”旺春还想去追,被雪娘拉住。 “你还乱跑!我要告诉娘罚你,以后再不带你出来了。” 旺春可怜巴巴地摇着雪娘:“四姐,我不乱跑,你不给娘说。” “你听话我就不告诉娘。” 旺春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我听话,我听话。” 雪娘很满意,给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我不告诉娘,你自己也不能说。更不能告诉三姐。要不然三姐也会罚你。” 旺春也知道芳娘有时比李氏管得还严,急忙捂住嘴巴,这次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挺聪明嘛,知道这样自己就不会被说了。” 沈澄的话明显带着调侃的意思,可雪娘并不介意,心里反而美滋滋的。 “五少爷,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本来不太记得了。刚听守望说你跟着家人来绣铺送东西,猜想着应该是你。”沈澄看了眼绣铺,“没想到是在这里。” “哦,这样啊。”雪娘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难为情,在心里狠狠自嘲了一番,这才想起来应该要谢谢沈澄。 “五少爷,刚才谢谢您。要不然,我就只能喊人了。” 旺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雪娘认真道谢,也跟着说了声“谢谢”。 “你们怎么自己在这里?现在虽是白天,并不表示坏人不会出来。你还带着弟弟,更要小心才行。” “是。娘在绣铺里和万掌柜谈事情。我们怕打扰她们才出来的。现在就回去。” 雪娘也认同沈澄的话。人已经谢过了,还是带着旺春回去,在里边等李氏比较好。 两人正要离开,沈澄叫住她。 “你等等。听说佳表妹找了你去干活。你能干好吗?” 刚刚还如邻家哥哥般和他们亲切说话的沈澄,此时成了一个视察工作的上级领导。 “当然可以。都是些打扫的活,早就做习惯了。” “不会为了能早点玩,就偷懒取巧吧?” “怎么会?庄子里连本书都没有,更别说玩的了。我干完活也就只能在耳房守着碳炉,跟坐牢一样。” 沈澄刚恢复正常颜色的脸又开始发白。 “你说跟坐牢一样。是有人跟你这样说,还是你自己觉得?” “当然是我自己。谁会跟我说这个?” 沈澄有一瞬间的晃神:“也是,真有什么肯定也不会说。” “你可知佳表妹日常还有什么觉得不方便的地方?或者还缺什么东西?” “我不常在傅小姐身边,没听她说过有什么不方便的。这个要问胭脂姐姐会比较清楚。至于缺的东西……”雪娘很认真想了想,觉得傅小姐让田守望找颜料毕竟是她的私事,自己说出来不太好,“前两天有位冯嬷嬷去了田庄,真有缺的东西应该直接告诉冯嬷嬷了。” 沈澄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子变得很紧张,一把抓起雪娘的左手,几乎要把她提起来:“你说冯嬷嬷去了?她去干什么?她们都说了什么?” “听说是奉命去看傅小姐的。我一直待在耳房,不知道她们谈话的内容。”雪娘手腕被抓得生疼,想用右手掰开沈澄的手指。可她的力气怎大得过沈澄,试了几下,连一根手指都没有掰开。 旺春被这一幕吓到了,抱着雪娘大喊着“四姐”。 沈澄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松开手,带着歉意问道:“你没事吧?” 雪娘顾不上回答他,先安抚旺春:“不怕不怕,四姐没事。” 旺春见雪娘没事,收了声把她抱得更紧了,一双眼睛半怕半凶地盯着沈澄。 绣铺里有客人出来,看到一个锦衣公子对着两个粗衣孩童,迟疑了一下才问:“需要帮忙吗?”却没说问的是谁。 沈澄一脸苦笑。只这一下子,自己俨然从一个施助者变成当街欺负孩子的恶人。 雪娘不想绣铺的人引来李氏,忙道:“不用不用,弟弟不懂事在闹脾气。” 仅凭她的话缺少信服力,直到沈澄也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说法,客人才半信半疑的离开。 “五少爷!” 就在氛围有些尴尬之际,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急匆匆跑过来。 “瑞安,你来的正好,有糖吗?” “我都是大人了,出门早就不带糖了?” 瑞安看上去约十四五岁,说话时还刻意挺了挺身板。 沈澄原本想用糖哄旺春,这下没了办法,只好吩咐瑞安:“你快去买点糖或糕点回来。” “啊?”瑞安知道自家少爷不喜欢甜食,以为自己听错了,站着没动。 “五少爷,不用了。我弟弟没事。” “你不用跟我客气。快去。”沈澄催促瑞安。 “不是客气,我只是不想让我娘知道。” 雪娘觉得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先是被人拎衣领,再遇到坏人,刚还因自己吓到了旺春。若拿了糕点免不了会被李氏知道,肯定要被训一顿。 沈澄明白了雪娘的顾虑,不再勉强:“那就先欠着,以后有机会了再给你,给你们补上。” 雪娘礼貌一笑:“谢谢五少爷。” 一旁的瑞安看着两人有说有答,恍然道:“是你啊!”再看看绣铺,“竟然是这家!” 他这两句说得没头没尾,雪娘也懒得去理会,对沈澄道:“五少爷,我和弟弟出来半天了。再不进去娘会担心的。” 沈澄不好再留他们:“进去吧。回去后帮我带句话给佳表妹,就说她一个人在庄子上住辛苦了,我们全家人都很挂念她,让她照顾好自己。” 雪娘面上客气答应,心里满是不屑。既然全家都很挂念傅佳,接到家里住多好,为什么把她一个人放在田庄?原本对沈澄的好感马上减了几分。 回到绣铺里,见万掌柜的房门还是关着,知道她们还没有谈完,雪娘便抱着旺春坐在廊下的长凳上。 就在雪娘觉得全身的热量马上要顺着脚底流光的时候,李氏带着芳娘出来了。万掌柜还将她们送到门口,见到雪娘和旺春在门口,诧异道:“你们怎么坐在这里?别冻出病来。” 李氏也觉得奇怪:“不是让你们在外边玩吗?” “我们在外边玩了会儿,旺春累了便进来了。” “没人叫你们在前边坐吗?那里暖和。”万掌柜前后看了看,准备叫人来训话。 “叫了叫了。是我看前边有客人在,觉得我们在那里不太好,才在这里等的。刚还有店里的姐姐拿热姜水给我们喝。是吧,旺春?” “嗯。这里的姜水甜甜的,不辣,很好喝。”旺春咂咂嘴巴,意犹未尽的样子逗得几人都笑了起来。 “李师傅真会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 “她难得这样,平日不听话的时候更多。”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李氏才带她们离开。 出了绣铺没多远,李氏就拉着雪娘问话:“你们刚才在外边没惹事吧?” 雪娘娇嗔道:“娘,刚万掌柜都夸我懂事了,您怎么还这样问?我要惹事了,现在能好好在这儿吗?不信你问旺春。旺春,咱们刚才在外边都有听话,没闯祸吧?” “我听话,没闯祸。”旺春回答的一本正经,还不忘偷偷瞄雪娘。 雪娘暗暗得意。她早料到李氏会不放心,在门口等的时候就已经半哄半骗的给旺春对好说辞。 怕李氏再问露馅,雪娘指着篮子里的东西转换话题:“娘,鞋不都已经给万掌柜了吗?篮子里还放着什么?” “这是从万掌柜那里拿的料子和丝线。娘答应万掌柜做一百个端午节香包。” “一百个?”雪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怎么要这么多?那么家小店能卖掉吗?” “小店?”芳娘给她一个白眼,“你从哪里看出是小店了?万掌柜的绣铺在整个山西都很有名,还会有外省的人专门来订货。” 细想一下,这家绣铺门面虽不起眼,里边的货品可都不简单。再加上细致的分区,容止可观的工作人员,有着市场敏锐度的掌柜,确实不能说是一家小店。这样的店能找李氏做东西,可见李氏也不简单。想到店里的人对李氏客气的样子,雪娘立刻生出一股自豪感。 “娘,您能给这样的店做东西,真厉害!” 雪娘的夸奖让李氏有点不好意思:“这孩子,怎么突然说这个。” “到端午节还有半年的时间,这一百个可以慢慢做了。不用像做福鞋那么急。”雪娘想想数量,还是觉得有点夸张。 “开春地里就要开始忙了,起码要在三月前完成大半才行。这次你也要来帮忙。”李氏的表情并不轻松。 “娘,您这说得好像做福鞋我什么都没做一样。我也有帮忙打袼禙的。” 芳娘打趣道:“是,你也有帮忙。所以才做了两遍。” 雪娘知道她指得是被鸡踩坏的事情,立刻拍着胸脯保证:“三姐,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这次肯定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姐妹俩谁都不愿意在言语上落下风。 “你若真这样想,可要好好加紧练习绣工了。这次拿的料子可不是随便就能找到替代品的。” “三姐也是。娘的绣工这么好,可不能让人一眼就看出差别。” “好了好了,每人都少说一句。动不动就拌嘴,把旺春都教坏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把要买的东西买了,好早点回去。” 李氏发话了,两个人都不敢再吭声。 芳娘斜睨雪娘,责怪她话多。雪娘回了个鬼脸以示抗议。 李氏带着她们在街上随便吃了点,就开始了采购。 雪娘本以为李氏所说要让她当拿东西的劳力只是不想留她一人在家的借口,没想到还真买了不少。除了家里缺少的盐油外,还买了三斤上白面、三斤萝卜、三斤白菜和一斤羊肉。 “娘,到过年还有段时间呢。虽然现在天冷东西能放得住,可放到那个时候也该不好了。”雪娘提着萝卜,想着要这样一路拎回去,已经觉得开始胳膊发酸。 “现在买当然是现在吃了,谁说要放到过年?” 李氏的语气和表情与平时无异,雪娘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芳娘不耐烦的一句“真够笨的”,反倒让她觉得很正常。 她们最后去买了白棉布,雪娘知道这是要还给红秀家的。从布庄出来,就凑到李氏跟前:“娘,您什么时候去还棉布?我想跟着一块儿去。” “为什么?你不是说去别人家很无聊,更喜欢待在家里吗?” “您和那些大娘、婶子不是聊针黹女红就是说家长里短,我在一旁听得确实无聊。只是我已经很久没见红秀了,想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她。” “只是这样?你该不会是想找她商量去哪儿玩吧?” “怎么会!天这么冷,河水都结冰了,山上也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玩的?” “你知道就好。河水看着结了冰,但有的地方冰很薄,指不定哪脚踩碎了就掉河里。冬天山上食物少,猛兽更容易攻击人,所以才不让你们上山。你们做任何事情前都要先想想爹娘。” “娘,我真的就只是想去和红秀聊聊天,没想干别的。” 雪娘也没觉得自己平时有多不听话,李氏竟会对她这么不放心。 李氏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这才相信她:“我本来是想明天上午去的。既然你也要去,那就等你明天回来,下午再去吧。” 见李氏答应了,雪娘一阵欢呼,结果又招来芳娘几个白眼。 田庄里,干完活的雪娘等着见傅佳。她准备把送画卷的经过详细的给傅佳说一遍,更要狠狠吐槽一下米铺伙计的势利眼。在门口等了半天,胭脂才让她进屋。 傅佳今天没在书房,靠着软垫坐在热炕上,手上拿着雪娘第一天来干活时见过的绣绷。 瞟了一眼,雪娘就觉得傅佳应该是不喜欢刺绣。看上去不过是块七八寸见方的绢绸,这么多天过去了,上边还空着一片。漂亮的烟灰色,光照下泛着柔和的亮光,隐隐地看到上边还有花纹。知道了李氏的绣工厉害,雪娘觉得有些可惜。若是给李氏,随便绣点什么上去都会增色不少,定能卖个好价钱。 雪娘有些走神,傅佳先开口问道:“东西是直接给到田守望本人吧?” “是,我亲手给的。我……” “那就行了。”傅佳怏怏地打断了她。 看看傅佳,不像昨晚没休息好,应该只是单纯的对经过不感兴趣。 果然老板不论在哪都是一样的,只重结果无所谓过程。 雪娘顿感无趣。见傅佳拿着针线对着绣绷发呆,默默往外退。刚到门口,想起来还有事情没有说,又来到傅佳跟前。 “傅小姐,我昨天还见到了沈家五少爷。”雪娘刻意停了一下,想看看傅佳的反应。 “哦。”傅佳的视线仍落在绣绷上,只是拿在手上许久未动的针终于刺了下去。 胭脂先急了起来:“你怎么会见到五少爷?在哪里见的?” “我带着弟弟在绣铺门口玩,五少爷正好经过就见到了。”雪娘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一个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当时真的是偶然遇到的吗?会不会是专门来找自己打听傅佳的情况? 雪娘还没有理出头绪,胭脂又追问道:“五少爷有跟你说什么吗?你把当时的情况都说出来,别问一句说一句。” “五少爷先是问我在这里干活是否有偷懒?又问傅小姐日常有没有缺少东西或不习惯?我说没有偷懒。傅小姐在这里生活很好,也没听说有缺少东西。就是我说冯嬷嬷来过的时候,五少爷看上去有些急,问我冯嬷嬷来干什么,和傅小姐说了什么。我说没在跟前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他就没再多问。最后还让我带句话给傅小姐,说全家人都很挂念傅小姐,让傅小姐照顾好自己。” 傅佳刚绣了两针的手又停了下来。 “就这些吗?他还有没有说别的?”傅佳的声音听上去和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雪娘看到她拿着绣绷的左手,指尖有些发白。 “你想清楚了,别有遗漏的地方。”胭脂提醒雪娘。 “没有了,就这些。” 雪娘记起瑞安见到自己时说得话,更觉得沈澄出现在绣铺门口不是偶然。 这点要不要告诉傅佳呢? 雪娘还在犹豫,胭脂开始把她往外赶了:“说完了就出去吧。别在这里打扰小姐了。” 待在耳房的雪娘没人打扰,正好把事情又细细想了一遍。觉得肯定是沈澄在米铺听说自己来了,就想找自己问问傅佳的情况。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家绣铺,所以找到自己的时候才会脸色发红。能专门找过来,说明这个表哥对孤身在外表妹的关心并不像雪娘以为的那样只是做做样子。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听到冯嬷嬷的反应会那么大? 雪娘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给傅佳,觉得她听了后肯定会高兴。可去了几次,胭脂都说傅佳累了不想见人,就连回家前去告退也免了。 尽管傅佳对送画卷的过程没有兴趣,可雪娘知道有人会感兴趣。这才是雪娘要跟着李氏去还白棉布的原因。她要把田守望在米铺做学徒的样子告诉给方红秀,以他们两人见面必吵的关系,她肯定想知道。 吃过午饭稍作休息,雪娘就催着李氏出门。芳娘和红秀向来话不投机,就留在家里看着旺春。 方家的院门虚掩着,雪娘上前就重重叩响门环,还将门推开一些,朝着里边喊着红秀。 李氏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这么大声干什么?兴许人家正在休息。我就说晚点来比较好。” “没事。红秀说她从不午睡。” 雪娘索性探出头往里瞧,果然看见方红秀从正房跑出来。见到是雪娘和李氏,红秀高兴的合不拢嘴:“李婶子,你们来得真是时候!” 进到屋里,看到赵氏刚收了一半的针线,雪娘就明白了。肯定是赵氏逼着红秀练习刺绣,红秀见到她们才如同见到了救星。 赵氏拉着李氏上炕坐好,见她拿着棉布,立刻就知道了她的来意,笑着道:“你们什么时候去县城了?怎么不叫上我?” “昨天去的。因为是去送福鞋,忘了问你一声。下次一定叫上你一块儿。” 赵氏更是遗憾:“鞋已经送走了?我还想带着红秀去你家看看。你的手工我是知道的,有时间也帮我教教红秀。这孩子一拿针手就抖,到现在连朵花都绣不好,急死我了。” 说着,将一块儿练习用麻布拿给李氏看。雪娘也趁机看了一眼,果然绣得歪歪倒倒,针脚不平,和芳娘比差远了。 红秀不好意思的一把夺过去,在手上揉成一团:“娘,李婶子难得来,你们好好聊。我带雪娘去我屋里。” 赵氏却不同意:“既然知道你婶子很少来,你不在这陪着还躲回屋干什么?” 雪娘也不想在这里待着,只是在别人家她不好多说,只能一个劲的给红秀使眼色,让她说服赵氏。可红秀在赵氏面前远不如她们私底下伶牙俐齿,此时如同霜打的茄子,整个人蔫蔫的不说话。 李氏看着她们,一个着急一个消沉,笑着道:“让她们自己玩去吧。两个小姑娘有自己的话要说,不用陪我。” 赵氏刚也就是客气的一说,她也觉得有孩子在和李氏说话不方便。现在听她这样说了,正好顺着道:“那你带雪娘去吧。两个人好好玩,可不准吵架。” 红秀立刻来了精神:“放心吧。我们从来不吵架的。”说完,拉着雪娘就跑。 回到自己屋里,直接仰头往炕上一躺:“总算出来了。” 雪娘笑着在一旁坐下:“我就知道你刚才的样子是装的。” “那当然。不装可怜点,哪能这么容易就出来?”红秀坐起身,将还攥在手里的麻布随便往枕头下一塞,“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方红秀这样开门见山地问,反倒让雪娘不知怎么开口:“我就是来看看你,哪有事情?” 红秀立刻一脸失望:“刚听你娘的话,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找我说事的。”她从桌上抓了把南瓜子给雪娘,“尝尝,我娘自己炒的。可香了。”说着话,自己先嗑了起来。 雪娘心里一声自嘲:“这可真是聊八卦的架势啊。” “我昨天见到田守望了。” 第63章 第六十二章 雪娘说起田守望就像说起中午吃了什么东西般随意。 方红秀手里随意剥着瓜子,眼睛明显亮了起来:“你在哪见到他的?” “在他做学徒的店里见到的。以前觉得他能在铺子里学东西,比窝在这个村子整日种地强。可那个店里,一个小小的接待客人的店面伙计就眼睛长在头顶,可见整个店都好不到哪去。在那种地方能教什么好?还不如回来老老实实种地呢。” “这不很正常吗?”红秀不以为然,“而且,能被安排去接待客人也不能算小伙计了。在店里少说也干了有五六年。田守望去当学徒还没满三年,现在也就是干些打扫、跑腿的活。与其说被人教,更多的是靠自己学。他觉得不好的地方,不学就行了。” “你又没在铺子里待过,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红秀眼一瞥:“我二哥就是这样过来的,我当然清楚了。”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手也停了下来,“做学徒真的很辛苦,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干得都是脏活累活,还要看其他人的脸色。干得好了,没人表扬;干得不好,打骂都是常事。三年里除了一日三餐,也就得两身衣裳。可是,只要自己勤奋好学,能坚持下来,就有机会学算数学识字,做得好了兴许还能跟着商队出去长见识。慢慢的,谈吐和眼界也会变得不一样。以后更有可能担任更重要的工作。” 红秀说话时出神,已然正在脑海中见证一个人从辛苦学徒成长为独当一面商铺掌柜的过程。 这样的红秀是雪娘从没见过的,静静看着,不想打扰她。 红秀发现雪娘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一笑:“这都是听我二哥说的。他现在跟着商队常年在外边跑,每次回来都感觉变化很大。比我大哥强多了。不过,危险也是真的。如果碰上山匪搞不好是会死人的。” “你二哥带着你娘求的平安符,不会有事的。” “嗯。他们商行里有几个身手好的人,有时候还会雇镖师同行。” 红秀又恢复了一贯的飞扬,让雪娘觉得刚刚在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心是自己看错了。 这时,红秀察觉出了不对劲:“你昨天不是去送福鞋吗?怎么会碰到田守望?” “我有点事去了趟米铺。” 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红秀还是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是傅小姐有事让你去的吧?” 雪娘惊叹红秀的敏锐,含糊道:“你怎么这么说?” 红秀撇了撇嘴,做了个“我懂你不能说”的表情,没再追问,把剥好的小半把瓜子仁递给雪娘,又是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你以后再去给傅小姐干活,能偷懒就偷懒,能少干就少干。可别人家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傻乎乎的光卖力。” “为什么?”雪娘知道红秀并不是个会投机取巧的人,这样说一定有原因。 红秀也不隐瞒,直接道:“我不是给你说过,她是因为家里出事才来这边吗?听说是傅老爷不善经营,自从掌家后各项生意就一落千丈。去年重金入股了一支船队,原想靠海贸生意大赚一笔,结果船队出去遇到了海难。赔光了银子不说还欠了一大笔钱。其他房的人就借机发难,让傅老爷填上亏空,否则就交出家主的位置。傅太太让傅小姐回来,实际上是想问沈老爷借钱的。沈家知道这个时候把钱借出去就是有去无回,借口说银子都投在外边,要年底才能回账。本来以为傅小姐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她却住了下来,不拿到钱不走的样子。起初还能好好的,后来沈太太越看越烦,不知找了个什么理由就把傅小姐打发到田庄来了。” 原来如此。 为了帮助父亲,傅佳宁愿受冷落孤身住在田庄也没有选择回家。经常休息不好,肯定是担心家里,所以才安排苏嬷嬷回去了解情况。跟张氏表面客气实则故意疏远,估计知道她是沈太太的耳报神,不想沈家再找出理由撵她走。所以沈澄听说冯嬷嬷去看傅佳后才会很激动,应该是怕母亲找人去为难傅佳。 雪娘觉得傅佳很可怜,看着鲜衣美食却也有不能为外人道的苦楚。 红秀看到雪娘在发呆,推了推她:“你在哪里干了这么久,傅小姐可曾给你付过工钱?” 雪娘摇了摇头:“我只是临时在那里干活。估计工钱是等走的时候一块儿结给我。” “你傻啊!你也干了有一个月了,怎么也要先给这一个月的钱啊!”红秀越想越觉得不好,“我看你还是给李婶子说一下,找个理由别去干活了。以傅小姐现在的情况,最后如果没钱给你不就白干了。到时候她一走了之,沈家肯定不认,你连个要钱的地方都没有。” 雪娘觉得以傅小姐的为人,应该不会这样。可听红秀说了傅家的情况,心里又有些没底。如果最后真拿不到钱,自己不说什么,就怕家里人会不高兴。 回家的路上,雪娘一直想着这件事,有些心不在焉。 “今天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从红秀家出来反而闷闷不乐的?和她拌嘴输了?” 雪娘不觉得今天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李氏开玩笑的语气还是让她觉得轻松不少。 “我和红秀从来都不拌嘴。真有的话,她也说不过我。”雪娘犹豫了一下,“娘,您说我还要不要去给傅小姐干活了?” “以前不让你去,你争着要去。怎么现在自己不想去了?是嫌累吗?” “那点儿活有什么啊!我早就习惯了。是……我是担心……” “你是不是听红秀说了什么?” 雪娘没吱声,算是默认了。 红秀知道的事情自然是听赵氏说的。以赵氏的个性,肯定会说给李氏听。 “雪娘,你在傅小姐那里干活开心吗?” “傅小姐人很好,每次和我说话都很和气。胭脂姐姐人比较严厉,可各种事情都是认真教我,从没有故意为难我。和张大娘虽然有过磕绊,但毕竟接触的少,也没什么。要说在那里干活有多开心,是有些夸张,可也不会不高兴或觉得委屈。” “那就好。我们大部分时候做事情,不是凭感情,是靠责任心。娘当初不想让你去,是怕你做不好惹事。可你既然答应了傅小姐,现在就应该好好做下去,不能因为别人的话就中途反悔。傅小姐雇你干活,即便只是临时的,你也要尊重她,相信她。你只管做好自己的工作,傅小姐的事情就当不知道。不论最后怎样,我们自己先要问心无愧。” 还想着李氏会因傅佳家里的事情不让自己去干活了,她却说出这样一番话告诉自己做事要有始有终。雪娘惊诧的同时也放心了。若真让她去跟傅佳请辞,还想不出找什么理由合适。 雪娘亲热地挽起李氏的胳膊,眉眼弯弯道:“娘放心。我会好好干,不给您丢脸。 ” “你爹今天会早点回来。咱们也快回去吧。” 自从进入冬闲后,陈太平作为父亲的存在感就变得很低。每日不是早起贪黑的出去做工,就是跟着村里的男人上山砍柴打野味,有一次还真带了只兔子回来。他常常吃了早饭就出门,直到月升才回来。如果碰巧早上错过,晚上又太晚回来,就会几天都见不到人。 今天陈太平是去做工,早上出门的时候也没觉得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听李氏这样说,雪娘觉得奇怪:“娘怎么知道的?” “今天日子特殊啊!” “今天什么日子?” 李氏慈爱地捏了捏雪娘没有多少肉的脸:“你说什么日子?装糊涂!” 雪娘是真的不知道,只好傻傻一笑,准备回去问芳娘。 李氏一到家就进厨房开始忙起来。雪娘想要帮忙,也被李氏赶回屋子。 旺春玩累了正在睡觉。芳娘趴在桌子上,翻看着从万掌柜那里拿回来,准备绣在香包上 时兴花样子,脸上不时露出赞叹的表情。 雪娘正想开口,可看到芳娘全神贯注的样子,觉得此时问她肯定又少不了被她数落。想想,反正陈太平回来就知道了,也不急在这一时。索性往旺春身边一躺,昏昏欲睡。 芳娘看到她躺倒就想开口,最后只是动了动嘴唇,忍住了。 说是会早回来,可直到夜色渐黑还没见到陈太平的人。雪娘见旺春都饿得不行,问李氏能不能像往常那样先吃。李氏一反常态的不同意:“不行,等你爹回来再吃。面都准备好了,做起来很快。”最后,只掰了小半个窝头给旺春,让他先垫垫肚子。 好在没有等太久,陈太平就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进来了。李氏忙去厨房下面,芳娘给陈太平倒了热水,便带着雪娘和旺春退到外间,方便陈太平梳洗,换衣服。 等他收拾好,李氏的面也做好了。现在天气冷,一家人早就换到了内室的热炕上吃饭。面条端上来的时候,雪娘觉得明白了为什么要等陈太平回来。平日他们晚饭吃的都很简单,不是一碗面片汤就是窝窝配小米粥,还有只吃几根玉米的时候。今天却是每人一碗冒尖的面条。看面条的色泽和光滑度,不是平日吃的次白面或玉米面,是昨天刚刚买回来的上白面。面里的配菜是萝卜炖羊肉,软烂的萝卜,粉嫩的羊肉,看着就让人直咽口水。 是因为昨天送了福鞋拿到钱了吧,所以今天全家改善伙食! 雪娘心里一阵欣喜,正准备动筷子,就听陈太平清了清嗓子。 “今天是雪娘的生辰,祝你生辰吉乐!” 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生辰?我的? 这就是李氏口中的值得高兴的日子,特殊的日子? 雪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今天是几日?” “十一啊!”看着她一脸茫然,呆愣的样子,李氏笑道:“怎么,你难道真忙忘了?” 双十一是自己的生辰! 雪娘心中一声惊呼! 不是忘,是根本不知道。 自己来到这边后,只是好奇地问过名字的由来,却没问过出生的日期。 原来,李氏昨天买这些食材是为了自己;原来,陈太平特地早回来也是为了自己。 一股暖流在雪娘的身体里冒出来,从胸口的位置沿着血管逐渐向身体的各个部位涌动。雪娘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微温的炕上竟有些坐不住了。 陈太平被雪娘拘谨不安的样子逗乐了:“不过是过个生辰,你怎么还害羞了?” “她哪是害羞啊,分明是等我的礼物坐不住了。”芳娘猛地把手往雪娘面前一伸,险些撞到她的鼻子:“你的生辰礼。不许说不喜欢,更不许说不好看!” 雪娘把头往偏了偏才看清她手上的东西,是一块儿湖蓝色的帕子。 “你亲手做的?”雪娘开心地接过来。 帕子她以前见过,是芳娘旧有的。芳娘一直珍惜地舍不得用,看上去平平展展的很干净,和新的差不多。帕子上新绣了六朵白色的雪花。雪花由大到小在帕子的一角如同被风吹起般飘落。最大的那片,中间是一朵六瓣白梅,浅黄色丝线勾勒花蕊和花脉。花脉向外融进雪花枝状的冰凌中,看上去就像阳光照在雪花上的闪光。稍小一点的雪花,中间虽无白梅却是片片不同,或是六角棱花状或是六叶松针状。最小的那片只有小指盖大小,还特意做成了绒花样,更显可爱。 “真漂亮!”雪娘发自内心地称赞道,“谢谢三姐。你太费心了!” “不费心行吗?去年给你做的花馍当生辰礼,你嫌吃完就没有了,还不高兴。今年这个你要是再嫌弃,明年就什么都不给你了。” 雪娘一把搂住芳娘,像只小猫似的在她肩膀上蹭了蹭:“不嫌弃,不嫌弃。有三姐这份心意,送什么我都喜欢!” 这样当着一家人面的亲昵举动让芳娘很不好意思,轻轻推开雪娘。雪娘也不介意,拿着帕子继续称赞:“三姐,你的绣工真是越来越好了。你这是什么时候绣的?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芳娘为了你这个生辰礼真的没少花心思。雪花样子都是她自己画的。为了给你个惊喜,只在你上午去干活时才做。平日也是收在我这里。” 李氏的话一出,芳娘立刻羞红了脸:“我只是怕她提前知道了不喜欢,又嚷着让换别的,怕麻烦才瞒着她的。画样子的时候娘帮我调整过。最大的那片雪花,也是娘帮着绣的。” 仔细看的话,最大的雪花确实针法均匀、平整,线头收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与其他雪花放在一起看,差异明显。 “这已经非常好了。若是让我做的话,绣出来的就不是雪花而是雪球了。” 雪娘语气、表情夸张,引得一家人都笑了起来。芳娘也终于放了心,眼睛里的高兴和得意毫不掩饰地满溢出来。 雪娘把手往旺春面前一摊:“爹娘是长辈,有养育之恩,自然不用送我生辰礼。你是弟弟,送什么给我?” 旺春正眼巴巴地盯着碗里的羊肉,被问到后一脸懵然。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从炕角摸来自己的布老虎放到雪娘手上:“老虎给四姐。”话说得豪气,手却舍不得松。 雪娘假装没看到他的委屈样:“这个我也喜欢,可以保护我!”说着,还特意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下,然后才塞回旺春手里,“旺春小,四姐把老虎借给旺春,让大老虎保护旺春。” 旺春紧紧抱在怀里,一脸认真地对雪娘道:“大老虎保护我,我保护四姐!” “好,四姐以后就靠你了。” 屋里又是一阵笑语欢声,将冬日的寒冷都驱散几分。 “祝贺的话也说了,礼也送了,大家快吃面吧。难得的羊肉面,放凉就不好了。”陈太平张罗着吃面。 见他开始吃了,大家这才动筷子。雪娘注意到,自己碗里除了萝卜和羊肉外,还有一个鸡蛋。抬头看看其他人,说是羊肉萝卜面,可陈太平和李氏的碗里只看得到萝卜,芳娘和旺春的碗里虽然有羊肉,却没有鸡蛋。 这是单单给自己的,就连最爱吃鸡蛋的旺春也没有份。 雪娘的筷子停在空中,半天落不下去。一直留意旺春吃饭的李氏可看到雪娘对着鸡蛋发愣,笑着道:“吃吧。等他们过生辰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芳娘戏谑道:“你若真不想吃可以给我。但等我生辰的时候,你可不要想分我的。” 都这样说了,雪娘也不再推却,大口咬着鸡蛋,只觉得比以往吃过的任何一次都要香。 不知是因为自觉长了一岁应与以前不一样了,还是因为听了傅佳的事情知道了她的不易,雪娘再去干活的时候比以前更认真,仔细。考虑再三,决定还是不把沈澄专门找自己了解傅佳情况的事情告诉给她。这只是自己的猜测,让傅佳知道了没什么用不说,兴许会让她更觉得难过。雪娘现在就希望田守望早些把扇子做好送来,这样傅佳一定会很高兴。 可算日子,到了田守望应该回来的时候却没见到人。雪娘不知道做一把扇子需要的步骤和时间,暗暗责怪自己当初忘了问一句扇子多久才能做好。 自从雪娘帮傅佳送了画卷后,傅佳待她比以前热络了很多。每天雪娘干完活后,就找她陪自己说话。在耳房添炭烧水的活就转给了胭脂。雪娘很不好意思,几次都抢着要去。反被胭脂拦住。 “小姐喜欢和你说话。每次说完后,小姐的心情都会很好。你在这里要干的活都由我安排。这个就是你现在新的工作。” 陪聊当然比孤零零一个人守炭火有意思,雪娘并不排斥。只是每次见到傅佳,都担心她问自己扇子什么时候能做好,自己又答不上来。过了几天,雪娘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傅佳像完全忘了扇子的事情,从没问过一句。雪娘放心了,每天开心的和傅佳聊天。 说是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傅佳问,雪娘回答。问的多是些雪娘的喜好,姐妹间的关系,如何种田,上山怎么捡柴这种日常琐事。起初,傅佳是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慢慢的雪娘就发现,傅佳表面上还是很感兴趣,却常常在听她说的时候走神。有些事情前一天才问过,第二天又问一遍。雪娘觉得她是在担心家里的事情。为了让傅佳的心情好点,会特意把一些很平淡的事情讲得精彩纷呈。还会把一些发生在芳娘和红秀身上的好玩事,当作自己的经历绘声绘色说给傅佳听。可傅佳看上去,情绪渐渐低落下去。有时候脸上虽然带着笑容,眼里的担忧却藏不住。 就这样过了七八天,雪娘在去田庄的路上还想着今天要和傅佳说些什么,离得老远就看见沈家田庄平时都黑着的大灯笼竟然点亮了。灯笼昏暗的光线下,一辆马车正静静地停在门口。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不知道什么人会在这样冷的天大清早地来田庄,雪娘小跑着过去看情况。 一个四十多岁的车夫缩着身子坐在车架上,手上捧着一个微微冒着热气的杯子。听到雪娘跑过来的声音,只抬头看了一眼没有理她。马车的棉布帘将车窗和车门挡得严严实实。这样冷的天,想来里边的人应该已经进庄子了。 雪娘路过角院的时候,听到里边有说话的声音,忍不住探头往里边张望。 “你在看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雪娘吓了一条,回头就看到田守望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走路怎么没声音啊?”雪娘拍了拍胸口,缓了口气。 “对不起,我没想吓你的。只是,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呢?” “没,没什么。”雪娘不好意思说自己好奇他家来了谁,忙转了话题,“你从哪来?我刚从外边进来没见你啊。” “你在这儿跟做贼一样,能看到谁啊?” 见田守望又把话题转回来,雪娘只能尴尬笑笑:“我是看到门口的马车,又听到你家有人说话,就好奇看看。你是坐门口的马车今早回来的吗?这个时间到的话,肯定很早就出发了吧?” “嗯。昌伯担心天亮会下雪,路上不好走耽搁时间,就一早赶回来了。” 雪娘更好奇了:“这么急着回来是有事吗?”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还不快进去干活,胭脂姐姐都已经在里边忙上了。” “就去就去。”雪娘听出田守望话里的意思,嘴上说得走脚下却没动,“你刚去见过胭脂姐姐了?” 田守望看着满脸好奇的雪娘皱了皱眉,知道自己不给个说法她是不会走了。 “我刚去见胭脂姐姐了,问她傅小姐大概什么时候会起来。” “你要见傅小姐?是扇子做好了吗?”雪娘特意看了眼他是双手,什么都没有拿。 “哦……嗯……不是我……” 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雪娘猜测和他家里来的人有关。 估计是沈家又安排了人来了。 “你若为难就别说了。”雪娘顿时没了兴趣,“傅小姐没有这么早起。等她起来,我来叫你。” 田守望果然松了口气:“谢谢。傅小姐一起来你就来告诉我,别耽搁了。” 也不知道是谢自己没有追问还是谢自己会帮着跑腿。 “好,知道了。”雪娘没好气地朝角院里瞪了一眼,愤愤地进了内院。 胭脂站在院子中间四处打量,不知道在看什么。见雪娘来了,招呼她过去吩咐道:“今天不用打扫院子了。你把角落的那几盆花搬出来,摆在房檐下。再到后边去把没用的柴火都收起来,别放在炕灶旁了。” “为什么?” 角落的那几盆花冬天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傅佳觉得放在外边不好看,才让收到角落里的。怎么现在又要摆出来?还有后边的柴火,好好的为什么要收起来? 胭脂不耐烦道:“哪有什么为什么?让你干什么就快去做。别耽搁时间。”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怎么一大早的,一个个都这么急? 雪娘也不敢再多问,连拖带拉的将六个花盆在房檐下一排放好。越看越觉得这几盆花衬着院子更加冷清。 到了屋后给傅佳烧热炕的地方,小山般的柴堆看着更觉得头疼,这要收到哪里去呢? 想了一圈,雪娘决定放到胭脂晾晒衣服的西北角院。那里距离这边不太远,平时除了晾晒衣服也没什么人去。 说是不远,可一趟趟的抱着柴火过去放好,还是很花时间。等到胭脂找来的时候,还有两三把柴火没有搬完。 “这样就可以了。剩下的就还放在这里吧。”胭脂也不问其他的柴火搬去了哪里,只看着空空的墙角就很满意雪娘的工作。 “你现在去给田守望说一声,小姐可以见来人了。” 雪娘跟着胭脂回到内院,看到眼前的情景大吃一惊。 院子里的丁香树像是被飓风刮过,树上残存的叶子只这一会儿功夫就掉得干干净净,乱糟糟散落一地。怕冻在鱼缸外捆的一圈稻草,不知为什么变得松松垮垮,还掉了一半。原本院子每天都有雪娘打扫很干净。现在甬道上却能看到明显的泥土,甚至在傅佳门前还有半个泥脚印。 “胭脂姐姐,你这是……” 胭脂不等雪娘问完,已推着她快走:“先别问。去把人叫来再说。” 雪娘没办法,嘴里嘟囔着去叫人。 刚走到角院门口,田守望已跑了出来:“傅小姐起来了?” “是,让来的人去见她。” 田守望一溜烟的跑进屋里叫人。 看他的样子,雪娘觉得他是一直等在门口。 很快,有人从角院出来。张氏走在最前边,后边跟着的不是来过的冯嬷嬷,而是雪娘在县城见过的瑞安。 走到雪娘跟前,张氏给瑞安介绍:“这是傅小姐找来清扫院子,干杂活的雪娘。” 张氏对待瑞安的态度与冯嬷嬷不同,表面上客气,语气明显很随意。 瑞安像是初见雪娘般笑着跟她打招呼,还夸赞她“这么小就出来干活,真厉害”。 雪娘也装作两人是第一次见,客气地谢过后,领着几人进了内院。 进了院子,雪娘就觉得脸上挂不住了。院子里的这幅乱象,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她工作没做好。刚才夸她的话,此时就像在打脸。 瑞安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带着不满落在雪娘身上。 最吃惊的当属张氏,她平时来过知道院子里平日的样子,看着雪娘的眼神全是不解。 雪娘硬着头皮全当没看到,来到傅佳的门前刻意停了一下,见张氏没有反应,这才隔着门轻禀道:“傅小姐,人来了。” 胭脂撩开门帘,让他们进去。雪娘自觉的和往常一样准备去耳房。 “雪娘,你也进来。” 雪娘楞了一下。胭脂这样说,应该是傅佳的要求,雪娘只好照做。 傅佳已在中堂坐好,正举止优雅地喝茶。见几人进来,缓缓放下杯子,身子又往正坐了坐,脸上带着一股不容人轻视的傲气。 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瑞安给傅佳问安后恭敬地站好,待傅佳微微点头示意后才道:“过两日就到冬至了。太太知道您在庄子上会想家思乡,特派我送了些东西过来给您解闷,缓解思乡之情。” “哦。”傅佳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东西呢?都送了什么过来?” “早上到的早,担心打扰了您休息,东西还放在外边的车上。除了些吃食外,还有供您平日解闷的东西。都是五少爷张罗准备的,不知道是否和您的心意。” 听到这话的时候,张氏特意抬头看了看傅佳。 傅佳没有多大兴趣,反而表现出有点疲倦的样子:“嗯。那就拿进来吧。” 瑞安应了声“是”,便带着胭脂、张氏和雪娘一块儿去搬东西。 田守望已等在马车旁。见几人出来,一个箭步跳上马车,熟练地将帘子掀开别好,却没有进去,反而又跳了下来。 瑞安对张氏道:“这种进出搬运的事情我们做就可以了。劳烦大娘在车上帮着搭把手就行。” “那怎么好意思?你一大清早赶过来应该也累了,多一个人还能快点。”张氏嘴上说着,身子却自有主张的往马车跟前挪了挪,一副抬脚就要上车的架势。 “不累不累。我们放下东西就要马上回去,昌伯需要给马喂点水和吃的。我们都不在,车上的东西如果有破损或缺失就不好了,也是想麻烦大娘给看着点。” 瑞安边说边把张氏往车上拉,一副只有张氏看着才放心的样子。 这次张氏没再客气,直接往抬腿上车。 “守望,带着昌伯去找你爹,一块儿拿些水和草料过来。” 昌伯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跟着田守望走了。 “车上好暖和啊!”张氏夸张地赞叹后,才将车里的东西一件件地往外拿。 先拿出来的是一沓书和一个画轴,然后是两个红布封口的小坛子,再是一个三层食盒。 “哎呦,竟然还有花,难怪车上要放着炉子。” “大娘,花最后再拿出来吧。别冻着了。”瑞安急忙劝阻道。 “放心,我知道的。”张氏在马车里看不到表情,只从声音中听出很是不屑。 瑞安明显不放心张氏,忙将拿出来的东西分给胭脂和雪娘。雪娘最小,只让她抱了个画轴。书和食盒由胭脂拿着,瑞安则一手拎一个坛子。 往内院走的时候,雪娘在前边,胭脂和瑞安走在身后。雪娘听到背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两人在压低了声音说话。雪娘不好回头,加快了步子与两人岔开距离,到了房门前才停下来等他们。几息后,胭脂和瑞安一前一后走过来。 瑞安逗雪娘道:“看你腿短,走得倒很快。” 自己不过是个子小,怎么就腿短了?而且,若不是为了方便他们说话,自己至于这样吗? 雪娘忍不住回呛道:“你刚不是说放下东西要马上回去吗?我怕你赶不及回去吃中饭,当然要走快点。” 瑞安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下才笑道:“要是你干活和说话一样厉害就好了。” “我……”雪娘没话说了。以院子现在的情况,她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很难让人相信。只好求助地看向胭脂,希望她能帮忙解释一下。 胭脂完全没管她的用意,催促道:“快开门,小姐还等着呢。” 雪娘嘟着嘴,满腹委屈地撩开帘子,开门让他们进屋。 拿的东西一下子就堆满了桌子。 瑞安开始一一给傅佳说明:“这画是九九消寒图。书是给您平日解闷用的,有诗词、传记和话本。食盒里是苏式糕点,专门找县上醉霄楼的大厨连夜做的,有枣泥麻饼,芝麻酥糖,如意酥,梅花糕。这两坛是东酿酒,是不久前刚从苏州带过来的。知道苏州冬至有吃冬至团的习惯,所需的糯米粉,菜和豆沙在外边的车上,一会儿会直接送到厨房。另外还带了花过来,给您屋里增添点颜色。” 傅佳看着桌上的东西有些出神,在胭脂的提醒下才发现瑞安还在等她的示下。 “替我谢谢舅妈……和澄表哥,费心了。” “五少爷说,有些东西准备的匆忙,如果不合您心意的,还请多包涵。原本还有东西要一并送来,只是时间太紧了实在来不及,只好等日后再给您送来。” 这次送的东西有吃有喝有玩有看已经很齐全了,让雪娘心里暗暗好奇来不及送来的东西会是什么? 傅佳已经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 “我知道了。也不用急着送过来,等我回去的时候给我也是一样的。” “是。那我这就去把花拿过来。” 这次胭脂没有去,只做了个手势让雪娘跟着。 在傅佳面前,瑞安表现得很毕恭毕敬,不说一句多余的话。可只有雪娘在的时候,一下变得话很多。问她几岁了?除了给傅佳干活外还在哪里干活?平时干活有没有被胭脂骂过?起初雪娘还耐着不满,故意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他。当听到瑞安问,傅佳为什么会选她来干活而不是姐姐芳娘时,终于就忍不住了,直接回怼道:“傅小姐选人,你不应该问傅小姐吗?问我我怎么知道?” 瑞安脸上笑意更浓:“你这孩子果然有意思。难怪是你。” 他这莫名其妙的话让雪娘更烦了,索性不再理他,直接跑到马车边。 田守望他们已经回来了,一块儿来的还有庄头田满。他和昌伯站在马头旁边说话,昌伯时不时看看马吃桶里料草的情况。田守望耷拉着脑袋站在车旁听张氏说话。见雪娘来了,张氏这才停下来。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这车上还有好多东西呢?”张氏朝雪娘身后看了看,只见到瑞安快步走过来。 “也没多少东西,剩下的我们几个人就够拿了。”瑞安暗指张氏依旧可以不用动手。 张氏看看马车里的东西,表示怀疑:“东西还挺多的,你们拿得了吗?” 田满走了上来。他四十多岁,穿着相比张氏要质朴很多。脸上虽不像陈太平那样还有着夏天户外劳作的痕迹,也带着历经多年风雨的痕迹。特别是他那双带着厚茧的手,说明平时也没少干活。 他往马车里探了一眼,道:“这些菜我直接拿到厨房去就行了。花就由瑞安和守望搬到傅小姐屋里。” 张氏不满的抱怨道:“明明还有闲的,你抢着干什么?” 她的声音很大。田守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其他人只当没听到。 田满瞪了她一眼:“乱说什么,快把东西拿出来。” 张氏嘴里碎碎念着,把一个大箩筐从马车里挪了出来。里边放着满满的各种蔬菜,还有一大块肉,一袋子糯米粉和一袋子红豆。 田满把箩筐往背上一背,笑着道:“就这点东西,再来一筐都不怕。” 张氏又从马车里搬出两盆花。一盆是淡黄色的,花朵有手掌大,花瓣层层叠叠,显得非常富贵。另一盆是红粉两色,两色在同一朵花上斗艳,更加引人注目。 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这花开得真漂亮!” “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雪娘的赞叹换来张氏的冷嘲。 “什么乡下不乡下的!你不一样在这里?他们大清早的赶过来,肯定还没吃早饭。你还不快去做点吃的,净在这瞎说耽搁时间!” “急什么,我先跟他们把花送进去。”张氏从马上车跳下来,一脸的不高兴。 “妇道人家懂什么!怎么不急?你没听他们要早点回去吗?这花一人一盆,还有雪娘跟着,哪还有你的事?快去做饭!” 田满语气严厉,展现出来的庄头气势和外表感觉完全不一样。 张氏不敢再吱声,挪着步子走了。 田满招呼昌伯道:“马喂了,东西也都拿进去了,车停在门口不要紧。昌大哥跟我进去歇歇,外边太冷了。”又转对瑞安道:“你们快把东西送进去,然后来吃饭。” 说完,检查了一下拴马的绳子,拉着昌伯进了田庄。 其余三人自然也不在门口多待,紧随其后。 这次是瑞安一个人抱着花盆走在前边,雪娘和田守望跟在他后边。 雪娘对田守望低声道:“真看不出来,你爹的家庭地位这么高。你娘在他面前都不敢多说话。” 田守望正为张氏说雪娘是乡下孩子感到歉意,听到她跟自己说话,先抱歉道:“我娘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也是个乡下孩子。” 雪娘刚听李氏这样说的时候,心里是不高兴。觉得自己原来也是去南端看过海,去北国赏过雪,出国玩过的人。虽然现在确实算是个乡下孩子,但怎么也不能说没见过世面。可后来看到张氏被田满训斥的憋屈样,心情莫名就好了起来,此时已经不计较了。 “随便她说,我自己知道怎么回事就行。真要说起来,你娘见过的东西还没我多呢!” 田守望只当她在说气话,为了让她高兴便也配合道:“你在傅小姐身边待了这些日子,肯定知道了不少东西。再过些日子,兴许就能赶上我爹了。” 雪娘不以为然道:“现在就能赶上,哪还用以后?” 田守望非常敬重父亲,觉得雪娘的话有点轻视田满的意思,停下脚步为他树立形象:“你别看我爹现在这样,他以前也是跟着商队走南闯北的。还在关外遇过马匪,现在身上还有很长一条伤疤。” “那又怎样?我也是……” 雪娘正忍不住要把自己以前的经历拿出来炫耀,就看到瑞安也停了脚步,扭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急忙转了话:“我也是在傅小姐身边待过的。她喜欢看书,知道的不比你爹少。” “你不过在这里干了一个月,还知道傅小姐喜欢看书?” 雪娘不喜欢瑞安跟她说话时带着探究的样子,冷冷道:“不爱看书的话,你送那么多书来做什么?” 瑞安朝田守望挤了挤眼:“果然确实和你说的一样。” “什么一样?你们说我什么?”雪娘听说他们在背后议论自己,远比听到张氏说自己更不高兴,小脸绷得紧紧的。 瑞安做出一个害怕的表情,用下巴指指田守望,一招祸水东引自己走了。雪娘气冲冲地看向田守望。 田守望支吾道:“放心,没说你坏话。” 雪娘拉着田守望还要细问,他已快步去追赶瑞安。虽然手上还抱着花盆,脚步却极快,雪娘直到房门后才追上两人。雪娘只得没好气的掀开帘子,让他们进屋。 傅佳还坐在原位上,刚拿进来的东西放在桌上不像有动过的痕迹。看到两盆娇艳的花,也没有表现出来多感兴趣。 瑞安和田守望抱着花盆站在屋子中间,一时不知道该放什么地方。还是瑞安机灵,笑着道:“这两盆花是养在暖房里,计划让过年的时候开的。想着要给您送来,特意想办法让提前开了。为了能让花保持的时间久点,就连同花盆一块儿送来了。” 傅佳却看了看两人身后:“怎么没见张大娘?” “就剩这两盆花,田庄头就让我们拿进来了。让张大娘去给我们准备点饭,吃了再回去。” “哦。那你们把花交给胭脂和雪娘,让她们拿进内室。” 瑞安把花盆交给胭脂后没有动,拱手一揖道:“傅小姐,以后还和以前一样就行。” 这如同哑谜一样的话,雪娘不明白傅佳却是听懂了。她朝瑞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雪娘对田守望怎么说自己的更好奇,拿花盆的时候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刚说了一半的话等会继续。可放好花盆出来,瑞安和田守望已经走了。猜想他们是去吃饭了,雪娘不好直接去田守望家问,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事了,就准备等在马车旁找机会。 傅佳却在这时来了兴趣,拉着雪娘一块儿看送来的东西。把点心全都拿出来一一品尝,遇到味道满意的还分给雪娘一个,边吃边给她说制作的方法。打开酒坛的封盖,屋子里马上飘起淡淡的桂花香。 “这桂花东酿酒一年只酿造一次。记得有一年冬至,我因为在病中没喝上,真是硬生生又等了一年。这次你有口福了。” 胭脂阻止她:“小姐,你怎么能让雪娘喝酒呢?” 傅佳也不理她,只给雪娘解释道:“这酒度数很低,你喝一点儿没事的。我像你这么大就喝过,很好喝的。” 看着她兴致满满的样子,雪娘也来了兴趣,恨不得现在就尝尝。 最后,傅佳又拉着雪娘去看花。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雪娘一阵汗颜。好在刚才没人问这个问题,否则自己那番见多识广的言论委实就有些打脸了。 傅佳从她的表情看出了答案,低吟道:“绝代只西子,众芳惟牡丹。” “这是牡丹啊!” 雪娘只知道有送玫瑰,送康乃馨,送百合的,还是第一次见送牡丹。 “这盆黄色的叫姚黄,双色的是二乔。牡丹花开富贵,难怪他们想让花在过年的时候开。现在早早催开给我送过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影响?” “小姐,您操心这些干什么?既然是暖房里专门养的,肯定不会只有这两盆。到时候不过少摆两盆,根本没人会注意到。” “也是,我多虑了。”傅佳自嘲一笑,很快调整了情绪,又开始给雪娘讲起了有关牡丹的典故。 雪娘还是第一次见傅佳说这么多话,可见心情是非常好。毕竟,任谁收到家乡特色的礼物都会很开心。她起初还听得津津有味,慢慢就开始为傅佳感到不平。 被舅家嫌弃也就罢了,怎么当父母的也不管她,这么久也没派个人来看看?如今她有多开心,就说明平时隐忍的多压抑。也就是傅佳人美性格好,要是自己,肯定忍不住早就冲回家了。 雪娘不想破坏傅佳的好心情,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反应在脸上。配合着傅佳,还时不时问些让她感兴趣的问题。就这样等傅佳累了放雪娘出来,估摸时间,瑞安和田守望早就走了。 “这次算你运气好。下次非让你说清楚。”雪娘嘴里絮叨着往外走。还没到门口,就看到张氏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腿上还放着一个圆笸箩。里边不知道放着什么,张氏用手拨拉着,不时侧头往里看。 雪娘心中轻叹一声。 这样阴沉沉的天绝不会是在门口晒太阳。自己没有田守望的好运,这次躲不过去了。 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张氏一脸的假笑非常明显,雪娘只能咧着嘴走过去。 “要回去了吗?今天比平常晚点啊。” “是啊。要收拾的东西多,时间长了点。” “可不是!刚拿到厨房的那些东西,我也收拾了好一会儿。” 走到跟前雪娘才看清楚,笸箩里是一大堆手指粗的萝卜条。萝卜条已经晾晒了几天,一个个蔫巴着,带着淡淡的黄色。 “大娘辛苦了。”雪娘不想跟她多费时间,嘴上客气着,脚下放快速度。 张氏起身正好挡住半扇门,没等雪娘反应过来已把一个萝卜条塞进她嘴里。 “尝尝看怎么样?” 萝卜条只用盐腌过,仅能尝出咸味。而且张氏放的盐太多,完全盖住了萝卜自身的清甜。 “嗯,好吃。”雪娘嚼着萝卜,随便应付道,“大娘手艺真好。瑞安哥哥他们刚才有口福了。” “什么啊!他们急着回去,拿了几个饼就走了。枉费我还炒了两个菜。” “那太可惜了。要是我娘做的,再赶时间我也要吃完才走。”雪娘抱歉一笑,“哎呀,都这个时候了。我娘肯定在家等我吃饭呢!” 说着话,人想从张氏身侧挤过去。 张氏怎么会轻易让她走,只挪挪脚就把雪娘挡住了。 “收到这么多东西,我看傅小姐并没有多高兴。她不喜欢吗?” 还是被她绕到这个话题了。 傅佳当着张氏他们面对送来的东西表现的兴致索然,只在胭脂和雪娘面前才表露出欢喜。 雪娘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有吗?我是个乡下孩子,好多东西都没见过。刚只顾着看东西,没注意傅小姐。” “有啊!那里边还有她家乡的点心,可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估计是看着家乡的东西想家了吧?” “想家就早点回去呗。家里的东西肯定比这里的要好啊!” 她是想打听傅佳有没有回家的打算吗? “我觉得傅小姐应该会回家过年。” “这是她告诉你的吗?”张氏眼睛一亮。 “不,不是。”雪娘忙装作说错话的样子,“是我自己猜的,傅小姐什么都没说过。大娘,你一定不要误会。”刻意把“误会”两字咬得重重的。 “我懂的。”张氏这下满意了,推着雪娘出门,“快回家,你娘该等急了。” “哦。”雪娘担心脸上的得意藏不住,抬腿就跑。 看张氏的样子就知道她一定会把这个消息传回沈家。最后发现傅佳根本没有回家的打算,一定少不了被斥责。想到张氏到时候的憋屈样,雪娘就忍不住笑出声。 过了午后,天越发变得阴沉,没多久就飘起了雪花。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细小的雪粒随风洋洋洒洒,很久才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原以为也就这样了,半夜越下越大,如同吹落的蒲公英漫天飞舞。等雪娘清晨起来,目视所及均在厚厚的白棉之下。 为了不让雪打湿鞋子,雪娘一口气跑进正房。陈太平已坐在桌前开始吃早饭。 “爹,这么大的雪您还要出去啊?” “你不一样要去给傅小姐干活吗?我这当爹的总不能因为下雪就待在家里吧。” “是。”雪娘本想着借陈太平雪天不出工也留在家里,这下没戏了。想想也正常,劳动人民哪有下雪就不干活的。 “昨晚雪还挺大的,好在提前把你们的屋顶加固了。晚上睡着不冷吧?” “还好。跟三姐盖一床被子挺暖和的。” 雪娘她们屋里只有两床薄被,冬天的时候姐妹俩就把两床被子合在一起盖。 “好什么好!你睡觉太不老实了,半夜翻来翻去让被子里进风。要不是半夜娘起来给炕加了点柴火,被子里的热气早就被你散光了。你去年也不这样啊!怎么大了一岁反而睡相变差了?”芳娘端着她们的早饭进屋, 雪娘愣了。昨晚睡得很好,一觉到醒,芳娘说得这些她完全不知道。 芳娘见她没反应,把碗重重放在她面前:“昨晚睡得好,早上还叫不醒!你别想偷懒。吃完饭你就去检查鸡棚,看需不需要再多加些稻草,然后才许出门。” “不用去了。鸡棚已经检查过了,没事。”李氏也进来了。 芳娘不满道:“这明明是雪娘的活,您又帮她做了!” “这次可不是我。我昨晚给你们炕里加柴的时候,是你爹去看的鸡棚。” “都是自家的事情,哪有什么帮不帮的说法?”陈太平吃完饭,起身准备出门。他一开口,芳娘嘟着嘴不吭声了。 李氏帮陈太平带箬笠穿蓑衣。 “天冷就把炕烧热点,别舍不得用柴。我这两天会买点炭回来。” “我会看着办的,不会冻着孩子。雪天在外边干活多注意点。” 夫妻俩在门口相互叮嘱,让雪娘看了产生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芳娘在她耳边小声道:“就算不用检查鸡棚,喂鸡可还是你的活。” 心情很好的雪娘觉得这样的芳娘很可爱,兴致勃勃地对她道:“三姐,你知道苏州冬至那天会吃冬至团吗?傅小姐说,明天冬至要自己做冬至团。到时候我问她要几个拿回家,咱们可以一块儿吃。还有东酿酒,闻着可香了,不知道能不能也分我点?” 芳娘也来了兴趣:“那是什么?怎么做?”话才出口,就觉得自己的样子有些不妥,随即板起脸道:“别以为这样做刚才说的事情就可以不用做了。” “两回事。活照做,东西我也拿回来。” “要拿什么回来?”送完陈太平出门的李氏回来,刚好听到后半句。 “雪娘说明天傅小姐要做什么团子,会要几个带回来。” “应该是冬至团。那是苏州当地冬至的习俗,跟咱们冬至吃饺子一样。她一个人在这边,也就只能用这些疏解思乡之情了。” “娘,您竟然知道冬至团!是以前吃过吗?”雪娘记得李氏是本地人,应该不知道冬至团才对。 “哦,没,没有。只是以前听别人说起过。”李氏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不等雪娘发现已恢复如常,“明天傅小姐做冬至团,你好好在旁边帮忙就行,不准问傅小姐要。娘会包好饺子等你回来的。” 雪娘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在想:“我怎么会做要吃的这么没品的事?当然是让她主动给我喽!” 当雪娘看着胭脂准备的一桌用来做冬至团的材料时,惊呼道:“这不就是做汤圆吗?” “是啊。不然,你以为冬至团要怎么做?”胭脂反问道。 雪娘在心里大骂自己笨。原来知道有冬至日北方吃饺子,南方吃汤圆的习俗。只是第一次听冬至团的叫法,竟没把两者联想到一起。以前的自己吃糯米类的食物常会不消化,所以对汤圆、年糕都没太大兴趣。现在知道了冬至团的真面目,原本的新奇劲已经全没了。 胭脂揉着糯米粉,没有注意到雪娘脸上的失落。 “雪娘,到这来。”傅佳叫她。 雪娘拍了拍脸这进了书房。 傅佳拿着笔,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左右思量。画是前天瑞安送来的,昨天才贴上。画的内容很简单,是一个梅瓶中插着一枝梅花。梅枝的分叉上带有多多梅花,有的已经盛开,有的只有一个花苞。画看上去像只画了一半,梅瓶是润透的玉青色,梅花却只画有花型没有着色。画的一角还写有字。 “试数窗间九九图,馀寒消尽暖回初。梅花点徧无馀白,看到今朝是杏株。” 见雪娘来到跟前,傅佳问道:“你说我第一笔点到哪里?” 雪娘不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要点什么? “这叫九九消寒图,共有八十一瓣梅花。日染一瓣,等所有的花都有了颜色,也就到春天了。” 原来还有这种玩法!雪娘原本要熄灭的兴趣小火苗重又燃了起来。想了想,指着最低的一瓣梅花道:“这个吧。从低点到高,日子也过得节节高。” “说得好!”傅佳非常满意,直接提笔点了上去。刚刚还只有两色的画上,一点绯红更显鲜艳。 傅佳把笔递给雪娘让收起来,自己还注视着消寒图在想明天应该点在哪里。雪娘熟练的将笔和调色的瓷盘洗干净。看了看颜料的颜色用量,自从画过扇面后,傅佳好像再没用过。 等收拾好,傅佳和雪娘一块去看胭脂做冬至团。只这一会儿功夫,胭脂已经准备好了两色的面团。一个是普通的白色,一个是用青菜汁染的绿色。馅料也准备了两种,肉馅和红豆馅。 “胭脂姐姐,这些都是你早上准备的?” “那当然。你以为早上只有你在忙着干活吗?光这豆沙馅我就煮了好久,还过了两遍筛。” “何必这么麻烦?也没多少人,简简单单做一种馅不行吗?” 本以为会听到称赞的胭脂不高兴了:“以前在苏州的时候,都是做四色冬至团。除了白绿两色,还要用南瓜汁做的黄色,用甜菜汁做的红色。馅料更是丰富,还有芝麻白果馅和胡萝卜丝馅。这已经很简单了。再简单,哪还有过冬至的样子?” 雪娘正想问胭脂这么多口味哪种最好吃,就看到刚刚还脸上带笑的傅佳表情有些黯然。胭脂也发现了,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了傅佳的思绪,瞪了雪娘一眼开始包馅。室内一下安静下来。 “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傅佳从自己情绪中出来,觉察到氛围有点不自然。 雪娘反应快,马上接话道:“胭脂姐姐,这个馅要怎么包?” “哦。白色的包豆沙馅,绿色的包肉馅。等等,你先去洗手。” 等雪娘洗完手,缩着脖子从外边回来,胭脂已经包好了十多个,整整齐齐在桌上放了两排。一个个冬至团圆圆胖胖,还未煮就已经让人有了食欲。 很快的,屋里又欢声起伏。一会儿胭脂嫌弃雪娘做的不够圆,一会儿雪娘埋怨胭脂包的内馅太少。 傅佳坐在椅子上,笑看着两人吵吵闹闹。 房门一下子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来人一进门,连衣服上的薄雪都顾不上拍,快步走到傅佳身边直接跪了下去。 “小姐,我回来了。” “苏嬷嬷!” 傅佳忙起身将苏嬷嬷扶起来,手扶之处衣服如冰般湿冷。 “嬷嬷,你的衣服怎么都湿了?先去换件衣服再过来,别冻着了。” “不碍事。我用火盆烤烤就行。” 她话没说完,胭脂已抬了炭盆过来。雪娘跟着搬来矮杌凳放在炭盆旁。胭脂又给苏嬷嬷倒了热茶,然后用帕子仔细地将她身上的落雪抚掉。 苏嬷嬷急急地喝了半杯,留下半杯用来暖手,脸上慢慢恢复了颜色。 “嬷嬷,你这一路发生了什么事?我原以为你还要再过些天才能回来。” “冬至大如年。我怎么忍心放小姐一个人在这边过节。把小姐吩咐的事情办好后我就急着往回赶。冬天路上不太好走,昨晚才到了舅老爷家。今早原本是雇了辆马车的,可半路因雪地湿滑,车轮陷到沟里出不来。我就直接走回来了。” “嬷嬷,辛苦你了。”傅佳的眼眶有些泛红,“你怎么要雇马车?你即是昨晚到的,应该见过舅妈了。她知道你要来这边不给你安排马车吗?” “见过舅太太了,她……” 苏嬷嬷停了下来,目光看向雪娘。 刚雪娘搬矮杌凳的时候,她便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小姑娘。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但能和胭脂一起有说有笑的做冬至团,说明小姐和胭脂都不讨厌她。可即便如此,也不是所有话都能当她面说的。 雪娘察觉到自己此时在这里不太合适,对傅佳道:“傅小姐,我去烧点热水。” “等一下。”傅佳叫住她,“今天过节,你早点回家吧。胭脂,把这些冬至团给雪娘装一点回家。再分一些给田庄头和张氏,还有东酿酒也分一坛给他们。” “小姐,给雪娘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给他们?”胭脂的不乐意直接挂在脸上。 “不过是些吃的,咱们也吃不了这么多,分些给他们有什么关系。你直接做好了再拿给她。” 胭脂还要再说,苏嬷嬷训斥道:“我不在这段时间怎么变得这么没规矩?小姐吩咐的事不去做,还在这推三推四的!” 胭脂相比傅佳更怕苏嬷嬷,不敢再抱怨,朝傅佳屈膝行礼:“是,我这就去。”手脚麻利的和雪娘收拾好一桌子的冬至团,退出屋子。 “嬷嬷,家里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苏嬷嬷侧耳听了听,确定胭脂和雪娘走远了才道:“不太好。两个月前,老爷得到消息,说苏州织造府要从民间采购一大批宋锦送上京,用于宫里的陈设装饰和字画装裱。老爷觉得只要做成这笔皇商,在其他几房面前就硬气了,便花了很多银子打点关系,找人牵线攀上苏州织造。苏州织造嘴上没松口,只说事关重大会在几家织厂中好好挑选,私下却暗示老爷想接下此单就要扩大傅家织厂的规模。老爷信以为真,没跟其他人商量就直接买了一百架织机,连织工也找好了。可最后这生意却是给了别人。以织厂原本的生意量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的织机和织工,每闲一天都在花银子,只能再低价转给其他织厂。这一进一出,又是一大笔的损失。” “爹爹真是糊涂。家里从未和官府做过生意,这种临时搭上的关系怎么靠得住?而且做生意都要白纸黑字写明了才作数,怎么能仅凭酒桌上的话就当真,白白地投了银子进去!说不定这就是别人为了坑他专门做的局!”傅佳一想到父亲名为傅善贾却没有做生意的才能,还要逞强,导致家里的生意每况愈下,语气就不由带着怨愤。 “原本船队的窟窿还没填上,怎么会有银子买织机?” “这次老爷没敢用公中的钱,是卖了自己名下的五家铺子,还有……”苏嬷嬷迟疑了一下,“还有太太的一处陪嫁。” “什么?”傅佳从椅子上跳起来,“又卖了姆妈的陪嫁!这次卖的什么?” “卖的是吴江的一块儿地,有五百亩。” “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傅佳只觉得两腿无力,重重地坐回椅子上,“上次为船队的事情动用姆妈陪嫁的时候,我就怕一旦开口了就还会有下次。姆妈一个人远嫁到苏州,这些陪嫁都是为了让她能不被轻视、不受欺负的。金银器物是死物,也就田产每年能有增收。把田产卖了,以后不就只有坐吃山空了吗?” “小姐不用担心。太太怎么说也是傅家的主母,就算没有这些,该有的礼待也不会少。” “你不用安慰我。姆妈没有儿子,这几年秦姨娘仗着有琦哥,渐渐不把她放在眼里。要不是有律令禁止,只怕她早就让爹爹把她升为平妻了。姆妈想尽办法要帮爹爹脱困,不单是尽妻子的义务,也是为了能用这种方法有恩于傅家。只有她在傅家站稳了脚,我和倩倩以后才不会差。说到底,都是为了我们。只可惜我这次来舅舅家,什么忙也没帮上。”傅佳的手越攥越紧,指甲嵌入肉中都没有感觉。 苏嬷嬷心疼这个从小照顾到大的孩子,用手松开傅佳的拳头,轻抚着掌心的指印:“小姐别这么说。您在这边已经尽力。我照小姐的吩咐,没敢把您住到田庄的事情告诉太太。只说舅老爷和舅太太知道傅家现在的难处,对小姐很疼惜。只是沈家的钱都投在外边,要到年底才能收回来,所以留小姐在这边先住下。可我看太太的样子,似乎并不相信。太太让我给小姐带话,说住不惯就早点回去,不要勉强自己。” “舅舅和舅妈是怎么样的人,姆妈自然很清楚,不过是不想说破罢了。” “小姐,您要回去吗?” 傅家没有回答,只问道:“织机的事情其他两房知道了怎么说?” “又来大闹了一场。说这次虽然亏得是老爷自己的钱,但老爷短时间高买贱卖的举动让傅家丢了面子,再更说明由他做家主不合适。还吵吵着要作废原来定好的一年之期,让老爷现在就把家主的位置让给二房。” 傅家忿忿道:“那怎么行?原本说好的一年时间补上投船的损失,现在才过了半年,怎么就反悔了!诚信是坐贾行商的根本。对自家人都言而无信,这家主的位置即便交给他们,傅家也好不了。” “小姐放心。他们来闹的时候二老爷在,直接对他们就是一顿驳斥,两房的人最后灰头土脸的走了。” “还好有阿叔。姆妈在内院不便出面,单凭爹爹根本说不过那帮人。”傅佳想到自己这位二叔心里就安心很多,“这次虽没事,家里的问题还是没解决。等一年期到了就会逼过来。现在还是要想办法解决银子的问题。” 傅佳心中下定了决心,目光更加坚定。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 傅佳坚毅表情下极力想隐藏的悲酸让苏嬷嬷很是心疼。 “小姐,您可是已经有了办法?” 傅佳紧绷的脸放松下来:“还没有。既然舅妈说府里的银子要到年底才能收回来,那就索性再等一个月。若到时候他们再找理由推脱,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苏嬷嬷知道傅佳并没有说实话,她的样子分明是已经有了想法。她不愿意告诉自己,不是怕自己知道了会反对,就是不想自己担心。 “小姐,我昨天到府里给舅太太请安的时候,她表现得不像以前那样厌烦而是很高兴……嗯,应该说是得意。我私下问了舅太太身边的小丫鬟,说府里一切如常,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本来说今早会安排马车送我来庄上,没过多久又说舅太太有事要带着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出去,分不出来车送我。我原以为这是她们找的借口,可今早出门的时候看到府里的马车确实在为出门做准备。按理今天过节,她们应该不会出门才对。” “嬷嬷想说什么?” “当时您在府里,舅太太以二少奶奶身体不好,不想让您沾染上病气为由将您安排到田庄。如今二少奶奶都明着跟舅太太出门了,她还没有接您回去的意思,分明是铁了心要把您故意晾在这儿。我担心她又找好了拒绝您的理由,等到年底只是白白浪费时间。倒不如您再去见见舅老爷,再把家里的情况跟他好好说说。他如果答应了舅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 傅佳早就明白了其间的关系,淡淡道:“这几年舅舅的生意是在舅妈娘家的帮扶下越做越大,因此舅舅很听舅妈的话。即便我现在去找舅舅,他转身还是会去问舅妈意见。所以来之前姆妈特意叮嘱我,与其想办法说动舅舅,不如在舅妈身上多下功夫。可惜,当年舅舅带舅妈去苏州探亲时受了家里人的冷眼。现在她就是想看傅家落难才会觉得痛快。只不过,两家并没有撕破脸,明面上还是亲戚。她想拒绝我就还是要找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只要她说得出,我一定就能想到应对的办法。” 苏嬷嬷心中一声低叹。既然两家还要保持表面的平和,所谓应对办法,无非就是道苦说惨,博同情。跟现在一样假装不懂对方的厌弃,硬撑下去。苏嬷嬷舍不得傅佳这样委屈自己。 “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回去总能想到办法的。” “现在就放弃还太早了。我若就这样回去,岂不是要让倩倩笑话这个姐姐没用了?” 傅佳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轻松,不想让苏嬷嬷继续问下去,转而问道:“倩倩怎么样?在家还听话吗?” 苏嬷嬷也知道如果真的还有其他办法,太太也不会变卖陪嫁,小姐也不会宁愿被打发到田庄也不回去了。两人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会让屋里的氛围更加沉重。 “二小姐又长高了。”苏嬷嬷用手比了个高度,带着慈爱道:“现在每天跟着张嬷嬷学刺绣。只是二小姐总坐不住,没一会儿烦了。张嬷嬷为此没少头疼。后来,张嬷嬷说您回去的时候若知道二小姐的绣工有进步会很高兴,这才能每天勉强绣够半个时辰。二小姐很想您,问起您什么时候回去?” 傅佳的脸上泛起笑意:“那个鬼灵精哪里是想我?分明是担心我回去的时候还做不好被我说。” 苏嬷嬷也笑了起来。这姐妹俩,一个温婉一个活泼,在一起就笑语声不断。只可惜这样的场景已经许久没见到了。此时自己能做的,也就是握紧傅佳的手,给她精神上的慰藉。 傅佳回握她的手,示意自己没事。又摸了摸苏嬷嬷的衣服,炭火烤了半天还是半干。 “嬷嬷还是先去换件衣服吧。还有话咱们晚点再说。今天过节,前两天舅妈派人送了些过节的东西来。你不在,也以为也就做冬至团应景。既然你回来了,我要吃你做的酱方。再配上冬酿酒,这个节才算完整了。” 听她这样一说,苏嬷嬷也提起精神:“我这就去准备,再做几个小姐爱吃的家乡菜。这段时间我不在,胭脂都没有好好照顾您,看着都瘦了。” 苏嬷嬷起身给傅佳添了热茶,这才离开。她刚一出门,傅佳就用极低的声音自语道:“嬷嬷对不起。我要做的事情你肯定不会同意,只能先瞒着你了。” 胭脂和雪娘拿着做好的冬至团和剩余的食材,走到半路就碰到赶过来的张氏:“刚听我老汉说见到苏嬷嬷了?她回来了?” 胭脂没好气道:“是啊。一大早冒着雪走回来的。”把走字拖得很长。 张氏完全没明白她的意思,还笑呵呵地道:“好久没见了,我去跟她打个招呼。” 胭脂一挪步子把她拦住:“大娘不急。苏嬷嬷刚回来,衣服都湿了,总要换身衣服休息一会儿。我做了冬至团,小姐说分点给你。” 张氏抬起盖在冬至团上的细纱布看了一眼,嘴角立刻裂到耳朵:“哎呦,做的真好!那快走吧,别落上雪了。”说着话,已先一步往厨房走。走两步,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像是怕她们不跟上来。 厨房里,张氏给灶膛连加几把柴将火烧得旺旺的,等水开。雪娘和胭脂在用剩下的材料继续做冬至团。没多久,张氏就有点待不住了。 “这水烧开还要一会儿。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胭脂这个时候才算明白傅佳让她给张氏做冬至团的用意,又拦住她道:“大娘,这冬至团你喜欢怎么吃?我们那边除了煮的外,还有地方是蒸出来的。大娘今天应该做了饺子吧。什么馅儿的啊?有没有我的?” “吃煮的吧。煮的有汤水,冬天吃感觉暖和。”张氏被胭脂拉着脱不开身,心里不高兴又不好表现出来:“我们这边冬至的饺子大都是羊肉馅的,取养生之义。不知道你能不能吃惯。” 胭脂做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我虽然现在在小姐身边吃穿不愁,可做丫鬟前也是饿过肚子的。哪有吃不惯的道理。大娘现在就拿几个给我吧。我一早忙着准备做团子的材料,早饭都没吃,现在好饿。” 胭脂从未这样语带娇气的说过话,让雪娘和张氏都很不适应。雪娘低着头,强忍着笑。张氏面带为难道:“饺子我刚做好,还没煮呢。” “那正好。大娘你煮饺子,我在一旁煮冬至团。等会儿正好一块儿吃。” “好好。”张氏的笑在脸上抽动,无奈从靠墙的架子上拿出来一个高粱秸钉的盖垫。上边整齐放着三排饺子,看数量应该只有她和田满的份。 雪娘看着笑得更厉害了,低着头也能看出肩膀一抖一抖的。 “雪娘,给你的冬至团你回家再煮。”胭脂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迅速给她装好了食盒,“给你装了十个,应该够你们家人都尝尝了。” “够够。”雪娘知道胭脂准备的料也就能做四五十个,能分给她这么多已经很知足了。只是她现在并不想走,觉得在这里看胭脂和张氏装客套更有意思。 胭脂从她的表情就看出她的心思,直接把她推出厨房:“快回家。小小年纪凑什么热闹!” 雪娘没办法,拉着胭脂附耳道:“胭脂姐姐,你可不要输哦!” 第71章 第七十章 看到雪娘提着的食盒,李氏皱眉道:“你真开口要了?” “哪能啊!我什么都没说,傅小姐就给我了。不光我,张大娘也有的。” 雪娘自己对冬至团没太大兴趣,可想到旺春应该没吃过,就很想让他尝尝。原本觉得只要自己表现出想吃的样子,不用开口,以傅佳的为人就会主动给她几个。没想到因为苏嬷嬷回来,自己什么都没做就直接被分了十个,心里还有些小欢喜。 李氏听了她的话眉头锁得更紧了:“芳娘,你带着旺春去你们屋里玩,我有话跟雪娘说。” 芳娘立刻下炕穿鞋,拿着装针线的小竹筐,拉着旺春就往外走。旺春懵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李氏严肃的神情也不敢吱声,老老实实地跟着芳娘。 “娘,怎么了?”雪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是几个冬至团,李氏的反应未免有些大。 “雪娘,你这些日子在田庄干活,傅小姐对你怎么样?” 李氏从未主动问过自己在田庄的事情。上次也只是问她在那边干活是否开心。如果是担心傅佳对自己不好,这都已经一个多月了,现在才问似乎晚了点。 “挺好的。我干完活后,有时候会叫我陪她说说话。还教过我怎么研墨,怎么泡茶,怎么看宣纸的好坏。这些日常虽没太大用,可听听也挺有意思的。这两天还教我修剪花枝。以前说过要教我识字。应该是开玩笑说的,后来再没提过。” 雪娘这样一说才发现,这段时间自己不光只是干活,杂七杂八也学了不少东西。 “对你和对胭脂一样吗?” “差不多吧。傅小姐为人和善,对谁都没发过脾气。就是对张大娘,面上也是客客气气的。” 李氏越来越紧张的样子,让雪娘心里也不由忐忑起来。 “傅小姐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说什么?”雪娘完全不明白李氏的意思。 李氏略有迟疑:“说觉得你很不错。”见雪娘还是不懂,只好明言道,“说喜欢你留在她身边干活。” 雪娘细想一下才明白过来:“娘是担心傅小姐给我冬至团是想让我给她当丫鬟?” “你刚说的小姐教你的那些,于我们这样的人家是没什么用。可如果是在小姐身边当差,都是必须知道的。” “您多虑了吧。傅小姐身边有胭脂姐姐在,哪需要我啊?” 李氏却不这么想,摇头轻叹道:“像这样的大户小姐,身边有两三个丫鬟都是常事。起初她找你去的时候我就有这样的担心。上次她让你送东西,很有可能就是想看看你的办差能力。像这样在过节的时候赏赐东西,一般也都是给身边亲近的人。实在是让我不能不多想。” “不会的。傅小姐虽待我很好,可从没有表露出要把我留在身边的意思。平日就她和胭脂两个人在内院,冷冷清清的。应该是觉得我聪明可爱,所以才喜欢叫我陪在身边。如今苏嬷嬷回来了,就更没我什么事了。” 雪娘说之前没细想,说完后才反应上来。 是啊。傅佳找自己去干活的时候是说苏嬷嬷不在,想找个人帮胭脂。苏嬷嬷回来了,是不是就不需要自己了?起初,是为了赚钱才去的。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也有了感情。想到以后就不容易见傅佳和胭脂了,心里还有些不舍。 李氏听了她的话更急了:“苏嬷嬷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傅小姐有没有说你还要不要去干活?” “苏嬷嬷是今早冒雪回来的。回来后有事要和傅小姐说,我和胭脂姐姐就出来去厨房了。所以还没顾上说我的事情。” “冒雪赶回来的?那应该是有重要的事,确实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李氏依旧一脸担忧,像是已开始为担心发生的事情想应对办法。 “您别乱想了。傅小姐要是把我留在她身边,就应该赏我些更有价值的东西,怎么会只赏些吃的。再说了,她若真有这想法,那说明您女儿优秀,也没什么不好的。大姐不也是做丫鬟吗?还会让人带东西回来。我要是去傅小姐身边干活,傅小姐肯定不会亏待我。我到时候也给家里送东西。” “你懂什么!家里日子虽过得清苦,可从没让你少吃少穿。秋娘那是没办法。若不是……” 李氏突然发脾气让雪娘吓了一跳。她那样说一来是想开个玩笑,二来也是想让李氏放宽心。希望事情就算真如李氏所想,也要看到其中积极的一面。雪娘可不想去给人做丫鬟。在这种强权社会,丫鬟的命运往往都由其主人决定。即便没有亲身经历过,在小说里也没少看过。自己以前处理上下级关系的水平就很一般,真让她去服侍人的话,光是想想那份心理压力就已经感觉吃不消了。 雪娘顾不上解释自己的想法,她更好奇李氏说了一半的话。 “不是什么?” “没什么,你不用管。”李氏眼神闪躲,强忍的压抑让表情变得不自然。 雪娘不好再问,接着刚才的话道:“我说笑的。就算傅小姐请我,我也不会去。明天我就和傅小姐说清楚。” “你真这么想?明天就去找傅小姐说清楚?”李氏对她前后话语不一致半信半疑。 “当然。去给别人当丫鬟怎么比得上在娘身边自在。” 雪娘只敢回答前半句。对于这种全凭猜测的事情,自己当然不会去问。 向来表现得很有想法的李氏却没有发现她在言语上的这点小技俩,只是语带担心道:“是啊。在那种地方,什么事都只能靠自己,每一步都要小心。谁也不知道……”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最后只能看到嘴唇微动,听不到任何声音。 雪娘隐隐觉得,李氏此时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看到的应该是那个她从未见过的大姐。 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不太舒服,提起一旁的食盒:“娘,咱们中午吃饺子吗?这些冬至团还是等爹晚上回来再做吧。” “饺子也等你爹晚上回来再做。中午咱们先随便吃点。”李氏打起精神,想到自己只顾着和雪娘说话,完全忘了做饭的事情。 “你去把芳娘和旺春叫过来吧。这里比你们屋里暖和。我现在去做饭。” 白天人都在正屋,雪娘她们的屋子只有到晚上才会烧热炕。雪娘过去的时候,旺春怕冷蜷缩在被子里。芳娘只是用被角盖了腿,专心地在打络子。 “你和娘说完了?” 芳娘问得很随意,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嗯。娘去做饭了,让我叫你们去正屋。” 芳娘不像从正屋出来时那样动作利索地收东西,还是打着络子没有动。 雪娘知道她是想问她们说了些什么,很自然的往炕边一坐,抱旺春起来随口道:“娘见傅小姐赏了我东西,担心她想让我去做丫鬟,所以问几句。” “不是吗?” 见芳娘和李氏在这个事情上的想法如此一致,雪娘就觉得好笑。 “当然不是。那些冬至团又不是只给了我一个人。你们想太多了。” “你不想去吗?” 雪娘想到刚开玩笑惹得李氏不高兴,这次直接否认道:“不想。我才不想去给人当丫鬟呢!” 芳娘气冲冲地把做了一半的络子往小竹筐里一扔:“别忘了,大姐就是做丫鬟的!”。 还是说错话了! 雪娘急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丫鬟不好,只是我自己不喜欢……”雪娘觉得自己越解释越糟,“我是觉得自己笨,做也做不好。没有瞧不起大姐的意思。” “你知道就好。我以后不想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雪娘觉得芳娘的话里不光带着怒气,还有点失望。 “三姐,你想我去吗?” 芳娘收东西的手在半空顿了一下:“这事跟我没关系。” 看她的样子,雪娘知道她已经不生气了,这才松口气。 怎么这样一件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会让李氏和芳娘的反应这么大?雪娘猜想缘由应该是在大姐秋娘身上,决定要找机会好好打听一下她的事情。 第72章 第七十一章 总有些事情,设想的时候一切顺利,等到真正要做的时候,就是会不一样。 雪娘原本计划的很好,先从傅佳入手。直接问苏嬷嬷回来了自己是否还需要去干活,像她一直在等这一天,不太合适。婉转点问自己工作的内容是否要调整?傅佳应该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会对她的去留有个说法。如果不用了,就算时间结工钱。如果还让她去,她有信心让傅佳只是把自己作为一个普通的零工,而不会像胭脂那样以丫鬟的身份留下来。当然,具体话怎么说还要根据现场的情况,总不能让以后相处起来太尴尬。只要傅佳那边说好了,李氏能真正放心,也就不会再阻止她。一切就都顺顺利利搞定。 第二天出门时,面对再三让她找傅佳说清楚的李氏,雪娘还信心满满。可还没等她开口,傅佳先把她叫到身边问道:“雪娘,我对你好吗?” 这话让雪娘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突然问这个?说好,会不会下一句就问自己愿不愿留在她身边?不好,又实在太违心,说不出口。 雪娘不知道怎么说合适,索性装糊涂不回答,想看傅佳接下来会怎么说。 傅佳两眼殷切地看着她,显然不想让她如愿。还亲切的拉起雪娘的手,一副得不到答案就不放手的样子。 雪娘自己是躲不掉了,只好轻点了两下头作为回答。 傅佳又问:“那你应该不讨厌在我身边吧?” 看来真像李氏担心的那样,她想把自己留在身边做丫鬟。雪娘提前想好的话术都是按傅佳直接问自己准备的,没想到她会先跟自己打情感牌。若自己表明不讨厌在她身边,再要拒绝不愿做丫鬟就不好开口了。 雪娘的脑子一时有点乱,又避不开傅佳灼灼的目光,木然地点了下头。惊觉不对,又急忙改成摇头。 她慌乱的样子逗乐了傅佳:“这问题很难回答吗?” 雪娘吸口气平定了下心绪,这才道:“傅小姐为人和善,我不讨厌在您身边。傅小姐只是暂时住在这里,总有离开的一天。我年纪小,更想和家人在一起。而且……听说苏州比较潮湿,我会不习惯。” 傅佳看着一脸认真的雪娘,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就连一旁的苏嬷嬷和胭脂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孩子想什么呢?谁说要带你去苏州了?” 胭脂的一句话,将雪娘心里的担忧稍稍打散了些。 难道自己误会了?那傅佳刚才那样问是什么意思? 雪娘求助般地看向傅佳,想从她那里得到句准话。毕竟,她才是当事人之一。 “小姐总夸这孩子机灵。看来太机灵了也不好,只一句话就想偏了。”苏嬷嬷出面替傅佳解释道,“小姐最初找你来的时候,是说胭脂一个人干活忙不过来。如今我回来了,按理说就应该让你回家了。可小姐还想让你来陪她。刚才那样问就是想先看看你的想法,不想你为了工钱勉强答应。没想到你竟然误会了。” “你以为要留在小姐身边是件很容易的事吗?像你这样的,不经过几年的训练根本不可能放在小姐身边当差。也就是在这里没人管,才让你留下来。真要回苏州的话,根本不可能带着你。” 要是以前听到胭脂这样说,雪娘肯定会因为受到了轻视而生气。可现在,她正为自己误会了傅佳的意思感到难为情,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并没听进去胭脂说的内容。 傅佳呵止胭脂道:“不许这样说。雪娘聪明、机灵,我怎么不能带回去?只是她说的没错,人都想在家人身边。若非万不得已,谁又愿意离开家人呢?” 苏嬷嬷瞪了眼胭脂,责怪她多话惹得傅佳想家。 傅佳很快调整了情绪,又问雪娘:“我住在田庄的这段日子,你愿意来陪我吗?” 她直接用“陪”,而不是说“干活”。 雪娘从她淡笑的脸上看到了远离家人的孤寂,爽快答应道:“愿意。傅小姐不要嫌我烦就行。” 一到家,雪娘就把这件事告诉给李氏。 “这下您放心了吧!傅小姐真的只是想让我陪她,没有其他意思。人多热闹,傅小姐就不会经常想家了,这样在田庄的日子也会觉得过得快些。” 李氏也知道傅佳的事情,明白她远在异乡寄人篱下的不易。既然她都明确说只是想让雪娘陪伴了,也不好不让雪娘去。 “你去可以,但以前该干的活还是要继续干。不能傅小姐说让你去陪她,你就什么都不做了。” “这我当然知道。又不是真的去玩,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了。” “偷懒也不行!” “我是那样的人吗?”雪娘娇嗔道。 芳娘一旁调侃道:“您与其担心她干活的事,不如提醒她不要乱说话。更不能跟在家里一样,傅小姐说一句她不高兴就怼回去。” “我哪有!” “这不就是吗?” 李氏看着姐妹俩又开始了,只觉得头疼:“你们两个现在怎么总吵?以前也不这样啊!” “我们不是吵架,是在增进感情。” 雪娘以前有同学是姐弟的,就常听说两个人平日打打闹闹的,可姐姐结婚的时候,弟弟哭得最厉害。所以她一直觉得这也是兄弟姐妹间的相处方式。 “只听说吵架伤感情的,没听过还能增进感情的。” “娘,您没听过‘打是亲骂是爱’吗?” “就你歪理多。你既这样说,以后挨打的时候可不准哭。”芳娘嘴上强硬,脑海里一个画面闪过不由满脸羞涩。 “我这么可爱,谁会舍得打我?” 本来想说句俏皮话活跃气氛,话一出口,雪娘自己都觉得肉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这话关上门在自家说就罢了,出去可不能乱说,会被人笑的。” 李氏一点也不觉得雪娘的话好笑,反而真的开始担心雪娘在傅佳面前言谈的问题。 “娘,明天三姐和旺春能和我一起去见傅小姐吗?” “为什么?” “傅小姐以前在苏州没见过这样的大雪天,觉得很有意思。想到我原来说打雪仗的事情,就让我明天叫上三姐和旺春一块儿去玩。” “傅小姐要叫她们去打雪仗?”李氏不相信这样的话会从傅佳口中说出来。 雪娘没觉得这是多奇怪的事情,以为李氏是不相信她说的。 “是真的。苏嬷嬷说她上了年纪玩不动。傅小姐觉得只有我们三个人玩没意思,这才想着多叫几个人。” “是傅小姐点名让芳娘和旺春去的吗?” “是啊。我还没想好要叫谁,傅小姐就说让三姐和旺春去就行。” 李氏本想问雪娘为什么不叫上方红秀,听她这样说就明白了。找人打雪仗这种不符合千金小姐举止规矩的事情,傅佳肯定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看到。能叫上芳娘和旺春,是对雪娘的喜爱和信任。既是如此,就不能辜负了这份信任。旺春还不懂事,如果把玩雪的事情说出去,于傅佳身份不好。芳娘已明事理,说话向来有分寸,不用担心。 “旺春就算了。他太小,去了跟你们也玩不到一块儿,最后还要你们照顾。芳娘想去的话,就跟你一块儿去吧。” 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我去不合适吧?” “为什么?”雪娘已经猜到芳娘不会感兴趣,可不知道她说的不合适是指什么? “你要搞清楚咱们的身份,怎么能和傅小姐一块儿玩在一起?” 这话若是从李氏嘴里说出来,雪娘不会觉得有什么。听芳娘说出来还是感到意外。本以为她会说李氏在家干活,自己出去玩所以不合适。 “三姐,只是一起玩雪而已,还是傅小姐自己提出来的。没关系的。” “那也不好。不光是我,你也一样。若被别人知道了,不但会笑话傅小姐,还会说咱们不懂礼数,没规矩。” “哪有你说得怎么严重?娘都同意了。”雪娘觉得芳娘真是受李氏的影响,小心过头了。 “芳娘说得没错,娘也是觉得你们和傅小姐一块玩雪不太好。” 芳娘得意地朝雪娘睃了一眼。 李氏却语音一转:“这次傅小姐要你们去,说明她很喜欢雪娘,不介意你们的身份。要是回绝了让她误以为咱们是有别的想法就不好了。所以娘才会把旺春留在家里,只让芳娘去。这样既不会驳了傅小姐的面子,娘也能放心。毕竟你年纪大些,说话行事更知道分寸。” “娘是让我去?” “娘是希望你去。傅小姐以前待雪娘不错,若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只怕雪娘以后会受影响。” “如果怕傅小姐误会,解释清楚不就好了?就说我在家帮您干活走不开。”芳娘想了下,又补充道,“我帮您描香包的花样子。我会很仔细,保证不会弄错的。” 从绣铺回来后,李氏研究了带回来的时兴花样子,在原有的基础上做了一些调整,增加了些当地人喜欢的元素。接下来,就是要把花样子描到做香包的料子上。因为花样子线条多又复杂,料子有限,画错了改起来会很麻烦,李氏一般都是自己画。 李氏没有拒绝,还鼓励道:“那好啊!有你帮忙进度也能快一些。不过这个不影响你明天去,回来一样能帮我。这次做冬至福鞋你也很辛苦,明天就先休息一下。” 芳娘并不这样想:“说是让我休息,不过是担心雪娘见了傅小姐不好解释。说到底,还是担心她。” 李氏见芳娘误会了,知道此时说再多她也不一定能听进去,索性笑着道:“你是姐姐,怎么还为这种事情吃妹妹的醋?想让你去,也是希望你去了后能看着点雪娘,免得她又做出出格的事情。若真不想去就算了。娘不勉强你。” 雪娘早就发现芳娘在父母对谁更好的问题上很敏感。她不在意,却也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和芳娘闹不愉快。 “三姐不去也没关系。傅小姐人很好,我解释一下她不会误会的。” “谁说我不去?” “你刚不是……”雪娘被这个小姑娘多变的态度弄糊涂了。不过细想一下,她刚才言语间确实没明确的说自己不去。 “我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太好。可娘都这样说了,若不去看着你,真出什么事就是我的责任了。”芳娘一副不跟在雪娘身边,她铁顶会惹祸的样子。 雪娘做了个鬼脸:“我又不是第一次去了,能有什么事?” 芳娘拉下脸道:“你如果不想我去,我不去也可以。” “去去去。”雪娘没想到自己被这个小姑娘拿捏得死死的,只能在心里苦笑。 芳娘嘴上说得很勉强,去之前却很认真的把自己收拾了一番。穿了件灰蓝色的小棉袄。衣服是半旧的,在袖子和下摆都有做长拼接的痕迹。只是拼缝处绣着缠枝莲纹,让整件衣服察觉不出违和感。芳娘还不到头上带花的年龄,便把长出来的发带反复折叠缠绕,远看就像发髻上有一朵小小的绣球花,衬得她大方又不失可爱。 相比自己第一天去干活时穿得同样是深色衣服却远没有芳娘看上去精神,雪娘就很佩服她在装扮上的巧思。 不管傅佳是怎么说的,雪娘还是按照以前干活的时间,一早就和芳娘去了田庄。路上常走人的地方雪已经被踩得很薄,上边还结了层冰。姐妹俩手拉着手小心地走在上边。若是不小心滑倒跌落到雪地里弄湿了鞋袜,家里可没有多的棉鞋可供替换。 到了田庄门口,雪娘直接推门进去。 “不用敲门吗?” “不用。傅小姐早就给田庄头打过招呼,他一早起来就会把门打开,我直接进去就行了。” “要不要去跟田庄头和张大娘打声招呼?” “不用。田庄头起来后会在庄子里转一圈,然后去检查畜棚。张大娘现在应该在厨房忙。咱们直接去内院就行了。” 芳娘以前只从外边看过沈家的田庄,这是第一次进来。虽然只有她们两个人,芳娘还是感觉很拘谨,两眼不住打量着四周,紧跟在雪娘身后。 “小姐不是说你不用来这么早了吗?” 两人刚进内院就见到正在打扫院子的苏嬷嬷。甬道上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残雪或碎冰。只有一个竹筐放在路上。 “苏嬷嬷早。”姐妹俩给她行过礼,看着竹筐里的小半筐雪觉得奇怪。 “这雪是要收起来吗?” “怎么会!”苏嬷嬷笑着道,“这是道上的冰雪。被踩过,扫到路边堆在一起脏兮兮的不好看。就用筐收了,准备倒在屋后看不见的地方。” 雪娘这才留意到,甬道两侧的雪都是平平整整,白白一片,没有一点动过的痕迹。若是自己打扫的话,肯定直接把路上的积雪扫上去,破坏了这样的美感。 “苏嬷嬷,以后这种事你告诉我怎么做就行了,不用亲自动手。我保证做出来和你的要求是一样的。”雪娘有种自己的工作被人抢了的感觉。重要的是,这个人确实比自己做的要好,当着芳娘的面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好。”苏嬷嬷笑着答应,感觉明白了自己小姐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原因。 “这是你姐姐吧。姐妹俩长得都很漂亮。” “谢谢苏嬷嬷。”第一次听有人夸自己漂亮,雪娘心里美滋滋的。 芳娘偷偷拉了拉她的衣服:“哪有你这样说的!你应该说‘没有’。” “那不就意味着苏嬷嬷说话不实了吗?可我觉得苏嬷嬷没说错!” “你!”芳娘被这个不懂谦虚的妹妹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嬷嬷听着两人说话只觉得有意思,招呼两人进屋:“小姐还没起来,你们先去耳房等等。” “苏嬷嬷,你去耳房休息吧。剩下的活儿交给我们来做。”芳娘瞪了雪娘一眼,暗指她没有一点自觉性。 雪娘只觉得委屈:“是啊,嬷嬷去休息吧。我本就是来干活的,不能什么都不做。” 苏嬷嬷对姐妹俩的懂事很满意:“我现在要去给小姐准备早饭。你们一个人跟我去帮忙,另一个人把这筐雪拿到后边倒了,再给小姐屋里的炕加上柴,把水烧上。” “苏嬷嬷,让三姐帮您准备早饭吧。剩下的活都是我常做的,清楚地方。” 芳娘对这样的安排自然不会有意见,本身自己在家就常帮李氏做饭。 “那就这样吧。胭脂就在屋里,你有什么事就去找她。” 苏嬷嬷带芳娘走了。雪娘轻车熟路地做着刚说的各项事情,比以往还要认真。她想着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让芳娘觉得自己每天在这里没事做。只可惜这些事情看不出做得好坏。等芳娘回来的时候,她和以前大部分时间一样,正在耳房守着炭炉烧热水,看着就是无所事事的样子。 “原来你在这的日子就是这样过得啊。难怪娘不让你来,你还一定要来。” “我可不是贪图这边轻松才来的。不过苏嬷嬷回来了,我要做的活确实比以前少了很多。我刚还打扫了净房,只是你没看到。” 苏嬷嬷和胭脂在傅佳吃早饭,耳房里就姐妹两个人,说起话来就跟在家一样互不相让。 “那也没多少事啊!而且你怕冷,敢说没有贪图这里比家里暖和吗?” 这点雪娘没法反驳,甜笑道:“这只是附带的好处。我想来这主要是为了给家里赚钱。这些钱可以给家里买菜、买肉、买布,买很多东西。这不也挺好的吗?” “话是没错。可看你在这儿的样子,难怪娘会不放心。” “我活干得好好的,怎么了?” 芳娘眉头一皱:“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活干的好有什么用?看你说话不多想的样子,得罪人都不知道。” 最近行文有点卡,总想加快进度,可写出来还是推进很慢。希望各位看官多担待。我会努力调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第74章 第七十三章 “我在这里好好的,哪里有得罪人。” 雪娘嘴上这样说,心里大概猜到了芳娘会这样说得原因。 “还说没有。那你和张大娘是怎么回事?” 果然。 不知道张大娘在芳娘面前是怎么说的,雪娘不想随便回答:“我和张大娘很好啊,能有什么事?” 她试探性的问话更让芳娘觉得不对劲,觉得雪娘是做错了事情不敢说。 “刚在厨房见到张大娘,她嘴上一直夸你,听上去却怪怪的。你是不是又和上次一样,说错话惹得她不高兴了?” 原以为她会借前两天看到内院乱糟糟的情况跟芳娘告状,没想到只是说些阴阳怪气的话。雪娘完全不在意,故意装糊涂道:“上次的误会早就和张大娘说清楚,没事了。她不过是夸我几句,三姐不要多想。” “我可没多想。她虽夸你聪明,懂礼貌,却暗指你只听傅小姐的话,对她说的不但不听还很轻视。先夸你干活认真、仔细,转又说你年龄小事情做不好很正常。这话里话外两层意思,任谁都能听出来。” 雪娘早就知道张氏嘴上说对以前的事情不介意了,心里却不那么想。对她这种明捧暗讽的做法很是不屑。既然张氏表现的这么明显,她现在更好奇苏嬷嬷的态度。 “苏嬷嬷当时也在,她听了有说什么吗?” “苏嬷嬷刚回来,能说什么?只是应和着敷衍了两句。说傅小姐也觉得你不错,认为是娘教得好。还说知道咱们姐妹关系好,所以把我叫来见见。” 这话听上去有种芳娘是沾了雪娘的光才有机会来的意思。 雪娘没有注意到芳娘说这话时别扭的表情,只觉得苏嬷嬷的话肯定代表了傅佳。傅佳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就行了,没必要在意张氏的看法。 “三姐不用管张大娘。请我来的不是她,给我工钱的也不是她。” 芳娘考虑的更长远,觉得雪娘关注错了重点:“咱们和张大娘以后见面的机会更多,跟田……跟她儿子也算朋友。得罪了总归不好。” “不会得罪她的。要不然她刚就直接跟你告状了,怎么会那样拐弯抹角的说?”雪娘向来觉得对没有好感的人只要维持表面的客气就行,而现在跟张氏的关系就刚刚好。她可不想仅因为是同村就去专门讨好张氏。 芳娘没有说话,从神情看不知在想什么。雪娘觉得在两人在这件事情上既然没办法达成共识,再说下去也只是破坏心情。 “三姐,你刚看苏嬷嬷准备早饭的时候有没有学着点?回家后咱们也可以在家做。” “苏嬷嬷做了红豆甜粥,蛋饼。还有一个我看是煎包子,可苏嬷嬷说叫生煎。光材料就十多种,哪是咱们家能做的?要不是提前准备,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做好。你就老老实实地喝菜粥吃咸菜吧。” 雪娘觉得换个话题,聊聊吃的东西有助于让人心情变好。芳娘回答的时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还没忘打击自己一下,顿时让她没了兴趣。干脆趴在桌子上,盯着炭炉发呆。芳娘想着自己的心事,完全不理她。两个人的耳房如同没人一样安静。 胭脂推门进来,看到她们还觉得奇怪:“往日只有雪娘一个人,还经常听她自言自语的说话。怎么你们两个人反倒什么都不说了?” “我可没有经常自言自语!胭脂姐姐这样说,搞得我跟怪人一样!”雪娘半是抗议半是撒骄。 芳娘对她这种如在家般的随意态度感到头疼。强忍着才没说她。 “胭脂姐姐,我们是怕在这边喧哗打扰到傅小姐。” “没事。小姐喜欢热闹。这会儿已经吃完了饭,让我叫你们过去。” “劳烦胭脂姐姐了。” 芳娘谦卑有礼的样子,让一旁的雪娘自叹不如。 姐妹俩跟着胭脂去见傅佳。雪娘早已习惯,大咧咧的完全不当回事。芳娘临进门前还专门整了整衣服。 这几天傅佳的心情一直很好,看着紧张不安的芳娘和表情轻松的雪娘,笑着打趣道:“你们姐妹俩还真不像。” 芳娘以为是在说她们的相貌,不明白傅佳此时这样说的用意,低着头没敢吭声。 雪娘也误会了,却歪着头看了芳娘几眼,然后认真道:“傅小姐看错了吧!身边的人都说我们俩很像。尤其是眼睛,都说和我娘一模一样。” “我怎么没发现?哦,你姐姐一直低着头我看不到。”傅佳言语间流露出无法对比的遗憾。 “三姐,你抬头让傅小姐看看。” 雪娘见芳娘没反应,还拉了拉她的袖子。 芳娘在心里连着埋怨了雪娘十遍,才慢慢抬起头。见傅佳正双眼含笑地看着自己,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这才鼓起勇气道:“傅小姐,妹妹年纪小,说话没有分寸。如果有说错话的地方,绝对都是无心的。我替她给您赔不是,您不要生气。” “三姐,你怎么说这个?傅小姐又没有说我!” 芳娘等了她一眼,让她不要说话。 傅佳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了几圈,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你准备怎么赔不是?” 芳娘脱口而出,没有一点迟疑:“我愿替妹妹受罚。以后我替妹妹来干活,干什么都可以。也不要工钱。” 雪娘也急了,此时的芳娘完全没有在家的沉稳。 “三姐,你在说什么啊?我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被罚?” “你闭嘴。小姐说什么,你就应该应什么。哪有说小姐错的?这是对小姐不敬!”说着话就要拉雪娘往下跪。 “我没有说傅小姐错了!……不对,我是说了,但我不是那个意思。” 雪娘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有强撑着身子不愿跪。 傅佳再也忍不住,直接笑出声来:“我就说你们姐妹俩不像吧。一个小心谨慎,一个自由随意。” 雪娘知道以傅佳的为人不会为刚才的话生气。此时听她这样说,真是哭笑不得。 “傅小姐,您刚才倒是说清楚啊!害我……”雪娘不敢说了,生怕又被芳娘抓住错处。 芳娘已不再拉雪娘下跪,但还没反应过来,看着傅佳和雪娘目光有些呆。 雪娘提醒她:“三姐,你刚搞错了,傅小姐没生气。” 芳娘有些楞,看着一屋子人都笑呵呵,才明白刚才傅佳是在开玩笑,却还沉着脸道:“即便傅小姐没生气,你刚才那样说也不对。还不快给傅小姐道歉。” 没做错事雪娘自然不愿意道歉。 “傅小姐……”雪娘向傅佳求援,知道这个时候只有她说话才有用。 “不是什么事,用不着道歉。你们姐妹俩性格差这么多,平日在家没少吵吧?你娘会不会很头疼?” 雪娘听出傅佳还是在开玩笑,正要回答就被芳娘一个眼神喝止住。 芳娘还是恭恭敬敬回答:“傅小姐见笑了。回去后我会让娘好好管教她的。” 雪娘心里一阵哀嚎。芳娘这是铁了心要罚自己吗?傅佳这边没事了,回去还要给李氏说。本来是打算今天好好玩一场的,怎么成了这样? 她一下子如同被雪压弯的树枝,直接没了精神。 “好了。雪娘在这儿很好,干活认真,做事听话,我很喜欢。今天喊你来是想一块儿玩雪,热闹一下。别坏了心情。” 傅佳一句话,算是为这个小插曲做了了结。芳娘也不好再说什么。 “怎么玩?咱们只有五个人,该如何分组?我以前在家从没玩过。” 除了甬道上的雪,院子里其他地方的雪都保存的很好。傅佳看着满院子的积雪兴致更高了。 “我这一把年纪可跟你们玩不动。小姐饶了我吧。我去给大家做些糕点,一会儿玩饿了可以吃。”苏嬷嬷第一个退出。 傅佳觉得很可惜,雪娘觉得正好。以苏嬷嬷的年纪万一在玩的过程中,不小心闪了腰或扭了脚可就不好了。 打雪仗是傅佳提的,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做。胭脂同样不懂。以芳娘的性子,在傅佳面前肯定不会出面,就只有雪娘来组织了。 雪娘觉得这种游戏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边。 “傅小姐,打雪仗这个游戏就如其名,是把雪制成雪球,互掷雪球的游戏。雪虽然松软,可制成雪球打在身上,有的还是会比较疼。还有可能会不小心打到头上。傅小姐不介意吧?” “那怎么行?”胭脂直接反对道,“万一伤了小姐怎么办?” 芳娘本以为打雪仗只是说说,没想到是真的要玩,也觉得不好:“不如我们堆雪人吧?傅小姐在旁看着就行了。” “就玩打雪仗!不过就是雪打到身上,能有什么事?” 傅佳不同意,继续问雪娘:“要做成多大的雪球?” “和拳头差不多大就可以了。”雪娘从地上抓起一把雪,三两下在手上捏成一个小球。 “不用捏很紧,只要能成型就可以了。太紧了打在身上会比较疼。” 傅佳也照样做了一个。她能清楚感觉到雪球的冰冷从掌心穿透整个手掌。她希望这冰寒能沿着胳膊传遍全身,直接将自己的心冰冻起来。麻木无感的心才能有勇气去面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掌心的温度让雪球融化,水珠从指缝中挤出滴落在地上。 “小姐仔细冻着手。”胭脂忙拿出帕子给傅佳擦干手,轻搓着让她的手恢复温度。 “小姐还是别玩了。如果雪水打湿衣服受了凉就不好了。您若是想图个热闹,坐在屋里热炕上看我们玩也是一样的。” 雪娘暗暗摇头。平日看胭脂和张氏说话挺聪明的,明捧暗踩应对自如。怎么劝人的功夫差这么多?以担心傅佳受凉为由劝说她不要玩还好,可哪有劝人只看别人玩过眼瘾的?这样不是更诱人吗?要是自己,肯定一早起来就把这院子里各处的雪都清扫的干干净净,自然就玩不成了,省得现在还要找理由。 傅佳当然不会接受胭脂的提议。既然已经决定以后要走条荆棘路,那现在就是最后可以得到欢愉的时刻。 “我哪有那么弱不经风!玩会儿不碍事。你要是怕输不想玩,就去找苏嬷嬷再做些甜姜茶。别再多说坏了大家的兴致。” 胭脂做了个无比委屈的表情,跺着脚退到一边。 “咱们四个人是要分个组吧?”傅佳想到以前雪娘对打雪仗的描述,“怎么分?” 雪娘想了想,觉得最合适的分组应该是傅佳和胭脂,自己和芳娘。她把这个分法告诉给傅佳,胭脂和芳娘没有意见,傅佳却不同意。 “我和胭脂都没玩过,这个分法有失公允。还是你和我一组吧。” 胭脂不愿意。觉得自己怎么能做小姐的对立方呢?可刚才被傅佳说过,担心此时多言真会坏了傅佳的心情,反对的话就在嘴里说不出口。 芳娘心情很复杂。没被傅佳选为队友虽不用担心因表现不好惹傅佳生气,可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雪娘觉得无所谓,不过是玩个游戏,和谁一组都差不多,能玩尽兴了就行。 等说好了规则,做了示范后,傅佳小姐人生的第一次打雪仗终于开始了。 起初,几个人还有些拘谨,站在院子里不好意思动手。雪娘率先开投,第一个雪球直接打到芳娘肩膀上。芳娘眼看着第二个又打过来急忙蹲下,顺势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捏了两下就朝雪娘扔去。雪娘早就做好准备,稍微侧身就轻松避开。与此同时还不忘将手中的雪球扔向胭脂。胭脂完全没有想到第二个被打的就是自己,立在原地没有动正好被打在身上。 “你怎么不说一声!”胭脂第一个反应是去拍落粘在衣服上的雪块。 “这样才有意思啊!哪有打雪仗还提前打招呼的?”说着话,雪娘左右手轮流开工,一个雪球扔向芳娘,一个扔向胭脂。 芳娘拉着胭脂跑着躲避:“胭脂姐姐,打雪仗就是这样玩的。你也照样打回去就行了。” 傅佳立刻掌握了这个游戏的要点,学着雪娘的样子捏雪球扔雪球。很快的,院子里就见雪球到处横飞,时不时还伴着被打后的惊呼声。 可没多久,雪娘就察觉出了不对劲。芳娘和胭脂怕伤到傅佳,基本上都只把雪娘当作的攻击对象。即便傅佳和雪娘离得很近,也只是象征性的往她脚边扔两个雪球。可到雪娘这边不是打在身上就是砸到腿上。芳娘扔的一个更是直接打到了她的头上。雪球捏得很松,打到头上立刻散开并不疼。散落的雪块掉到后颈的衣服里,冰得雪娘直跳。这样玩也不能说有错,雪娘只好满院子跑着边躲边打。 “先停一停。”傅佳高喊一声。此时,胭脂和芳娘正追在雪娘身后,她一人站在屋檐下,像一个局外人。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胭脂扔了雪球跑到傅佳跟前,玩闹了这一会儿脸上红扑扑的。 “这样不行。要换个人。”傅佳没理胭脂,用手指了姐妹两人,“你们换一下。芳娘和我一组。” 傅佳也发现了胭脂和芳娘玩得时候是有意避开自己,觉得这样没有了玩游戏的乐趣。 “你可要认真玩,别让我失望。”傅佳暗示雪娘。 雪娘明白了她的意思:“傅小姐放心。游戏无大小,我懂的。” 胭脂也明白了。 “小姐,还是我和您一组吧。”胭脂刚看雪娘投起雪球来不管不顾的样子,真怕她不小心伤了傅佳。 傅佳知道若是和胭脂一组,胭脂铁定会如盾牌般挡在自己前边,那样还有什么好玩的? “你玩得不好。我可不想输。”傅佳装作嫌弃她的样子,还特意叮嘱芳娘,“刚看你玩得很好,可不能输给妹妹。赢了有赏,输了要罚。” 芳娘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新一轮的游戏开始了。没有了胭脂和芳娘的联合攻击,雪娘不用像刚才那样满院子跑躲,只要小范围闪避就可以了。为了让傅佳尽兴,她手上的雪球真就只往傅佳身上扔。这下却苦了胭脂和芳娘。 胭脂非常后悔。傅佳在田庄的这段日子每天过得有多烦忧她都看在眼里,心疼小姐的同时又苦于没有办法。当知道傅佳想玩打雪仗的时候,觉得这是个能让她短暂忘掉烦恼的好办法,非常支持。原以为傅佳也就是随便玩玩,扔两下就结束了,所以昨晚还帮着傅佳游说苏嬷嬷同意。没想到傅佳对这个游戏如此认真。这样在雪地里跑玩,万一真让她受了风寒就糟了。可此时傅佳玩意正浓,什么都听不进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游戏早点结束。为此,她既要不动声色地挡在雪娘前面,减慢她打雪球的速度,还要加快速度进攻芳娘,让她们能早点认输。可雪娘人小,步子灵活,几次下来,不但跟着费劲还差点滑倒。 芳娘刚得了傅佳的肯定,正想好好表现自己。可她很快就发现了雪娘的雪球只对傅佳,心里不由责骂她不懂事。就算是傅小姐要求的,做做样子也就行了,怎么能真的照做。万一打到傅小姐脸上怎么办?她不停地给雪娘使眼色,让她打偏点,不要打到傅佳。雪娘正玩得兴起,根本没注意到。芳娘只好假装闪避往傅佳身前站,想帮傅佳挡雪球。可她的身高毕竟和傅佳有差,效果一般。而且还发现,胭脂的攻击都在自己身上。站在傅佳前边,无疑是把胭脂的雪球往傅佳身上引,只好再和傅佳间隔开距离。 雪娘看上去玩得时候没有放水,实际上还是很小心的。雪球的大小,扔的频次和位置,她都有考虑过。很自信自己做的不会被傅佳发现。当看到芳娘和胭脂不明就里,因要防范她而弄的自己手忙脚乱的时候,就忍不住发笑。不过她的笑被别人看到却成了其他意思。 真正玩得痛快,没有其他心思的人,也就只有傅佳了。 原本二对二的打雪仗游戏,现在成了一对一。傅佳对雪娘,胭脂对芳娘。傅佳和雪娘玩得开心,笑声不绝。胭脂和芳娘各有所忧,都盼着游戏能早点结束。 很快,雪娘又发现一个问题。以前打雪仗的时候,都是玩一阵子大家就自然散了。刚傅佳说“赢有赏,输要罚”,看样子是要分个胜负出来。可玩之前并没有约定界定输赢的标准,那要怎样才算游戏结束呢? 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除了傅佳外,其他三个人都表现得有些玩不动了,脚下的移动速度明显变慢,扔雪球的力道变轻,准头下降。雪娘都因为脚步不稳滑倒而被胭脂的一个雪球误砸中后背。 “傅小姐,要不要休息一下?”雪娘躲到院中的鱼缸后,轻喘着气探出半个脑袋。刚一露头,就被迎面而来的雪球吓得缩了回去。 “认输了吗?认输就休息。” 傅佳一指雪娘躲藏的地方让芳娘继续攻击,自己则是去找可做雪球的积雪。她们玩了这一会儿,院子里的雪不是被用得只剩下薄薄一层,就是被踩得乱糟糟的带着脚印。傅佳打雪仗玩得开心却不愿意用手动踩过的雪,做雪球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傅佳的话瞬间激起雪娘的胜负心。她已经发现傅佳的对积雪的挑剔,而自己和胭脂完全没有这样的问题。眼看着战局对自己越来越有利,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认输。雪娘迅速从周围攒了几把雪过来,里边还混杂着用来给鱼缸保暖的稻草。一口气捏了四五个雪球,看都不看就连着往傅佳和芳娘在的地方连着扔过去,算是用行动做了回答。 胭脂可不这么想,直接从躲藏的树后走了出来:“认输,我们认输!”要不是和雪娘中间还隔着几步距离,恨不得直接就拉着她走到院子中间投降。看到雪娘连扔雪球,更是急着高喊:“别扔了,这几个不作数的。” 傅佳见芳娘因胭脂的话停了下来,催着道:“她都站出来了,还不快打。”紧接着将刚做好的雪球朝胭脂扔过去,“你认输不算,要雪娘说才行。” 胭脂想着认输就没事了,完全没有防备,惊叫连连。 雪娘听到决定权在自己的手里,更不想停了。这半年来,自己还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地玩闹。只觉得要把这段期间的所有坏情绪都揉进雪球扔出去才痛快。而且她隐隐觉得,傅佳也有这样的想法。 “傅小姐,我刚是怕您累了才问一句。虽然这只是个游戏,可既然玩了就要认真对待。故意认输是对您的不尊敬,当然不能那样。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傅小姐输了可不能生气。” 雪娘说着向芳娘连扔两个雪球,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到东厢房一边,然后半猫着腰从鱼缸后边快步蹿出,准备绕过丁香花树从她身后攻击。刚跑了一半被傅佳发现,“往哪跑”三个字随着雪球飞过来。不知是傅佳打偏了还是有意为之,雪球正好落在雪娘面前。一惊之下,她急着收腿想往后撤步。由于向前的力道猛然收住,空中的那条腿还没落地,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后仰面摔倒。 这突然的一下让雪娘还来不及做反应便已重重摔在地上,只觉得尾椎骨都要被摔裂了,疼得她直吸冷气。 “你怎么样?摔伤了吗?” 一个熟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睁开眼,就看到田守望正低头看着自己。他言语关心,眼睛里却强忍着笑意,伸出一只手表示可以拉她起来。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看样子定是看到了自己想要偷袭却脚滑摔倒的全过程。说不定连刚才那番“豪言壮语”也听到了。 雪娘屁股疼得厉害,心里又羞又恼,顾不得雪地冰冷躺着不想理他。 傅佳三人也急忙围了过来,看她呲牙皱眉的躺在地上不起来,都以为是摔伤了动不了。芳娘半跪在雪娘身边,手足无措急得快哭了。 “胭脂,你快去找张大娘,看村里有没有懂跌打损伤的人。再让田庄头把马车准备好,不行的话就送到县城找大夫。” “我没事,我没事。”雪娘听傅佳让去找人不敢再躺着了,侧着身子就要爬起来。 芳娘把她按住:“真的没事吗?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 雪娘面带羞赫小声道:“真没事,就是屁股疼,一会儿就好了。” 芳娘这才敢扶她起来,帮她拍落粘在身上的雪。 傅佳见雪娘除了因疼痛起身的动作不自然外并没有其他不适,这才放心。 “今天就玩到这儿吧。游戏是因为你才结束的,应该算是你输了吧?” 雪娘没想到傅佳这个时候还不忘跟自己确认游戏结果。心想傅佳肯定是觉得以她的身份输给自己不好看,才会对输赢很在意。好在摔了这一跤,要不然,不把自己打得求饶,只怕傅佳是不会停了。 既然如此,再说些好听的话让她高兴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我认输。没想到傅小姐第一次打雪仗就这么厉害,想要赢太难了。”雪娘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傅佳果然心情大好,语带玩笑道:“刚说过,输了是要受罚的。你想怎么罚?” 雪娘无语了。她完全忘了这回事。 游戏认输,被田守望看到自己的糗样也就算了,可这样还要被罚那真是太惨了。 “傅小姐,看在我陪玩负伤的份上,能不能就不要罚了?” “那怎么行!说出去的话,就必须要做到。是不是,田守望?” 田守望没想到傅佳会突然叫到自己,忙点头应是。 虽然知道田守望这样回答没有错,雪娘还是在心中抱怨:“有你什么事?你到底来干什么?” 傅佳想了想道:“就罚你和姐姐去耳房,不把衣服烤干不许回家。” 雪娘这才发现,玩了这么长时间,她们身上的衣服很多地方被雪弄湿了。还有她们的鞋,在雪地里踩来踩去已经能感觉到凉冰冰的。 芳娘拉着雪娘跟傅佳道谢。 雪娘淘气反问道:“我是输了,可三姐和傅小姐一组算是赢了。傅小姐要怎么赏?” “你们先去弄干衣服,等走的时候就知道了。” “小姐,您也快去换件衣服吧。一会儿苏嬷嬷回来看您这个样子,肯定要说我的。”胭脂更关心自家小姐的情况。打到傅佳的雪球多在裙摆上,衣服湿的不多。可玩了这么长时间,身上肯定出汗了,还是要赶紧进屋,不能因此受了风寒。 “知道了。”傅佳在胭脂的催促下先回了屋。临走前又让田守望去给雪娘和芳娘拿一个炭盆。 田守望正要走,被雪娘叫住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知道苏嬷嬷和我娘在厨房做糕点。听到内院乱吵吵的担心有事情发生,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们是在打雪仗玩。”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前几天刚走吗?” “我回自己家还要你管啊?”田守望看了一圈因打雪仗变得乱糟糟的院子,视线最后落到雪娘身上,“你快进去整整衣服吧。以后不要拉傅小姐玩这种游戏了,不好。” 雪娘一听急了:“不就是个普通游戏吗?有什么不好的?你把话说清楚。” 田守望没有回答,转身去给她们拿炭盆了。 芳娘红着脸拽着雪娘的胳膊进了耳房:“你少说几句。田守望说得没错,傅小姐是不适合和咱们玩在一起。你以后别在傅小姐面前说这些不合规矩的东西了。” “不过是个游戏,玩玩又能怎么样?傅小姐自己都不介意,你们紧张什么?你刚不也玩的挺高兴吗!” 雪娘的话让芳娘的脸更红了。 “我要不是因为你怎么会来这里玩这个!傅小姐自己觉得没什么,可被别人看到终是不好。你以为苏嬷嬷为什么会去和张大娘做糕点?估计是傅小姐提前安排好的。让她把张大娘留在厨房,这样她就不会听到声音进来看到傅小姐不分尊卑跟咱们玩在一起的样子。只是没想到田守望今天在家,还是被他看到了。” 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关于苏嬷嬷的这点雪娘也想到了。可刚傅佳看到田守望时的样子,没有一点儿被人发现逾矩行为的紧张或尴尬。既然正主都表现得毫不担心,雪娘就更不会在意。而且,相较这点,她有其他感兴趣的事情。 “看到就看到呗,又不是在做什么坏事。” 刚在外边一直跑动身上带着热气不明显,进到耳房静下来后反而渐渐冷了起来。身上的雪只沾湿了外衣还好,关键是脚。就像踩在冰块上,冰冷的感觉从脚心往上蹿,就算在炭炉旁还是有些坐不住。 看雪娘跺脚轻跳,漫不经心的样子,芳娘就知道自己的话又算是白说了。 “跟你说正事,你认真点行不行!” 芳娘没有雪娘的随意,耳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还是很拘束,安安稳稳坐在凳子上。 “傅小姐都没说什么,三姐就别想那么多了。”雪娘围着炭炉跳着绕圈,希望能让鞋干得快一点。 “不说就代表没事吗?也许傅小姐只是忍着不说。” “这事有忍的必要吗?就算她不说,真有什么想法也能看出来。”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雪娘觉得傅佳是个喜形于色的人,心情的好坏都直接挂在脸上。 “你总说不要把你当孩子看,怎么在这种事上还这么天真?你又不是傅小姐,怎么会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就算真如你所说傅小姐不在意,你也应该多替她着想,不能都随着她的要求来。出了事,不光对她不好,你受的责罚肯定更重。” 话题越说越严重,从不要再和傅佳打雪仗,说得好像雪娘撺掇着傅佳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三姐,你太夸张了。田守望不是个乱说话的人,不会把咱们玩雪的事情告诉别人的。能有什么事?” “我说得不光是打雪仗,而是让你做事都要往深处想想,不要只看表面。” 先是被芳娘说天真然后被教育处事之法,让雪娘很别扭,有种李氏坐在面前的错觉。 这时,玩雪后的另一个反应开始显现出来。刚还冰冷发麻的双手开始烧了起来。雪娘呼扇着手,跳着小碎步,用动作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 芳娘把她按在凳子上:“老老实实坐着,别跟耗子一样跳来跳去。” “跳来跳去的不应是猴子吗?”雪娘假意逗她,“三姐,反正这里没别人,不如咱们把鞋子脱了放在炉子上烤吧。这样湿湿的在脚上,又冷又难受。” “胡闹!上边烧着水,怎么能把鞋放上去!更何况,女孩子怎么能在外边随意拖鞋!” 芳娘的反应和雪娘预想的相同,这样她就不会在跟自己说傅佳的事情了。 “我可以进来吗?”田守望送炭盆来了。 雪娘上前开门,帮他抬着炭盆进来:“你总算来了。快进来!” 炭盆里的炭是新烧的还不是很旺,但因敞口大上边又没有东西遮挡,烤起火来远比炭炉要方便。 “听苏嬷嬷说做了甜姜茶,要不要给你们拿点过来?”田守望看两人面前的水杯还在冒着热气,但都是满的没有动。 “不用了,有这个比什么都强。”雪娘已经搬了凳子坐下,把脚伸到在炭盆上,一脸的舒服样。 芳娘只是往炭盆跟前挪了挪,把脚尽量贴近盆边。 雪娘见田守望没有走的意思,找话道:“早上来的时候没见你在门口扫雪,你不会是刚走回来的吧?” 田守望果然往凳子上一坐:“是啊。雪天晚上不好走,所以早上回来。没想到芳娘今天也来了。不过,刚才就只听到了你喊的声音。” 芳娘低低“嗯”了一声。 “我的声音哪有那么大!”雪娘不满的嘟囔一句,“知道雪天路不好走就别回来了呗。反正前两天才刚走。” “上次是有事回来,匆匆忙忙的也没多待。下雪了,当然要回来看看家里的情况。” 沈家田庄的房子都很好,就算雪再大也不会有事。不像雪娘家的房子,特意赶在下雪前修缮过。所以她对田守望的话根本不信,故意调侃道:“没想到你还懂得修房子。是在米铺学的吗?” 田守望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一本正经道:“我不会修,顶多也就是给我爹搭把手。哥哥们忙回不来,我当然要有空常回家看看。” “哦,那还真是辛苦你了。我还以为你是有事才回来的。” “都是自己家的事,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雪娘还是不甘心,干脆直接问道:“你说听到内院的声音担心有事,就跑进来看。既然这样,怎么没想着叫上大人一块儿来?万一真有什么急事你处理不了,到时候才去喊人不是耽搁时间吗?” “当时哪想得了那么多,心急直接就跑进来了。这个先后顺序很重要吗?” “不,不重要。” 雪娘在意的不是这个。她觉得田守望是有事才专门回来,特意找了张氏被张嬷嬷绊在厨房的时间进内院见傅佳。这才碰巧看到她们打雪仗。而傅佳和田守望之前的联系都是由她做中间人,她不喜欢这种被跳过去的感觉。 田守望的回答都没有问题,难道真正想多的人是自己? 雪娘转了转脚腕,让鞋的各面都能均匀烤到,冷冰冰的脚又开始有了温度。不过有一点,雪娘坚信自己没有想错。 “你娘知道是给我们拿的火盆没好奇原因吗?” “我说是傅小姐要的,娘就没多问。苏嬷嬷当时在旁边,还帮着说是要放在牡丹花旁边的。” 田守望想到看上去一板一眼的苏嬷嬷假话张口就来,还是一脸的不确信。 “我没说错吧!”雪娘得意地朝芳娘一瞥。 就知道他会对打雪仗的事情守口如瓶。 芳娘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对雪娘的问话没有反应。 田守望不明白她指什么没错,正要问,胭脂推门进来了。 “守望,你去看看苏嬷嬷的糕点和热姜茶好了没。做好的话你给小姐送过来。我这边有事走不开。” 雪娘站了起来:“胭脂姐姐我去吧。” “没事,你继续烤火吧。小姐不是说不烤干不能回家吗?” “已经烤好了。”雪娘还踏了几步,证明自己没说谎。 芳娘听到她们的话也起身道:“我去也可以。” “不用。我的事还要你们帮忙。你们就在这里。”转头又催道,“快去吧。别让小姐等急了。” 田守望急跑了出去。胭脂则拿了几把绣线回来。 “你们在家应该帮忙分过绣线吧。我这几天要绣点东西,你们帮我把线分了。” 这个姐妹俩在家都做过。越是精美的绣品对绣线的要求越高。绣线分的越细,绣出来的纹理会更加细腻紧密,色泽光鲜靓丽。 胭脂让她们把一根丝线分成四丝,然后再缠到绕线板上,方便随时取用。这根本不是什么着急的活。胭脂此举明显是想让她们留在耳房。这让刚刚才觉得误会田守望的雪娘又有了怀疑。 第78章 第七十七章 胭脂不比田守望,有事情可以半玩笑半认真的去问。雪娘心中存疑,也只能旁敲侧击的试探。 “胭脂姐姐,你回去陪着傅小姐吧。我和三姐把线分好了给你送过去。” “不用。小姐玩累了要休息,不用我在旁边。” 既然休息了不用人在身边服侍,为什么还要田守望去送点心呢? 这个理由找的实在经不起推敲。 雪娘正想再问,感觉自己的衣角在动,一低头就看到芳娘的手正快速的收回去。 “胭脂姐姐,这丝线颜色真漂亮,光这红色就有五种。” 芳娘嘴上说着,手里取了条丝线从头到尾轻捋几下,左手食指向上顶住,拇指压住丝线在拇指上来回轻搓。被捋松的一条丝线立刻分成四丝。右手小指配合着从下往上把线依次挑开,再从从线中脱离分出,线就分完了。整个过程非常熟练,连胭脂都忍不住称赞。 “分得又快又好,平时经常做吧?” “是。我娘平日会给县里的绣楼做活,我经常帮着分线。我现在也就四丝分的还可以,再多就不行了。我娘最多可以分到十六丝。” 胭脂淡淡“哦”了一声。 普通人家做刺绣,不用分线也可以。稍微讲究一点的分成四丝。大户人家或用于售卖的,八丝比较常见。需要分到十六丝的,一定是非常精细的绣品,不但对绣技水平要求极高,所用料子肯定也是价值不菲。没想到一个靠卖绣品补贴家用的田间村妇还有这个本事。 胭脂心里吃惊,面上并不显,继续和芳娘闲聊。 “难怪你年纪小就这么厉害,原来是有个厉害的师傅。你们可要多学着点。绣活做好了,不但可以给家里帮忙,对以后也会很有用。” 芳娘被夸得脸色泛红:“嗯,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有时间我就会练刺绣,最近还在学着打络子。胭脂姐姐不嫌弃的话,我做个梅花络子送给姐姐。” “那太好了。小姐床上挂的缕花银薰球上的络子旧了,我最近总想换个新的就是没时间做。这下我可省事了。” “我做的不好,给姐姐都怕姐姐笑话,怎么好给傅小姐用!” “看你分线的手法就知道这种手工活对你而言绝不是难事。小姐对这些小东西要求也不高,平日我做的就很一般。你做好了尽管拿过来。” “是,我会好好做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欢,雪娘安静地坐在一旁。她不喜欢刺绣,在家的时候绣不了几针就开始烦躁,分线更是不行。只能帮芳娘把分出来的线缠到绕线板上。看上去她是在听芳娘和胭脂说话,实际上耳朵一直在留意外边的动静。 没多久,就听到隔壁传来的轻禀声和开门声。是田守望给傅佳送糕点来了。 进门后的田守望不见胭脂,知道只有傅佳一个人在,便站在中堂中间,手捧茶盘低头不敢乱看。 “傅小姐,我把甜姜茶拿来了。” 内室很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更没有人回答。 就在田守望猜测傅佳可能在休息,犹豫着要不要把东西放下退出去的时候,珠帘拨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轻飘入鼻。 田守望知道是傅佳出来了,头更低了。 “傅小姐,苏嬷嬷说糕点还要等会儿,做好了她会送进来。让我先把热姜茶送过来。” “放下吧。” 田守望微微抬起头,视线落在茶盘上,用余光看着路上前把茶盘放到桌上。然后稍微退后两步,从衣袖中拿出一个水青色扁筒型,绣着如意纹的扇套。 他将扇套双手递给傅佳:“傅小姐,这是前不久您让雪娘带给我让做的扇子。已经做好了。” 又是一阵安静。若不是能闻得见香味,田守望都要认为傅佳已经回内室了。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田守望小心地把头又抬了抬。估计是玩累的缘故,换了身桃红色通袖袄的傅佳脸上虽也透着粉红却很没精神,完全没有了刚在外边玩雪时的神采飞扬。 “还以为你会找雪娘带给我。” 傅佳既没有接过扇子,也没有让他把扇子放下。田守望只好继续举着手臂。 “本来是这样想的。我回来的时候她已到内院干活,担心走的时候碰不上,便想进内院找她。一进来就看到她和您在打……在院子里。芳娘也在。后来胭脂姐姐说您要吃糕点,而她们有事要做走不开,就让我来送。我就想着不用麻烦雪娘了,直接给您也是一样的。” “最近家里人都好吗?” 田守望稍想了一下,才回答道:“都好。老爷和几位少爷去了太原谈生意。太太在家忙着准备年货过年的事。” “舅舅真是辛苦,这种大冷天还要往太原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具体小的也不清楚,估计腊八前应该能回来。” “这样啊。”傅佳的口气听上去像是放心了,这才问起扇子的事情,“扇子用的什么做坠子?” 田守望拿到扇子的时候已经放在扇套里了,并不知道扇坠的事情。傅佳问起来又不好说不知道,只能托着扇套的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如果有坠子肯定能感觉到。 “傅小姐,这个扇子并没有装坠子。” “你先把扇子拿回去,给上边再加个坠子后再给我。” “加坠子?”田守望慢慢收回手,心里想着这个要求是雪娘上次忘了说还是傅佳才想到的。 “对。要刻着水纹的上等白玉扇坠。这样的坠子在榆次找不到就去太原找。给你五天的时间。坠子装好后不用把扇子送到这儿,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人问你要的。” “是。” 要求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田守望将扇子重新放回衣袖里装好,认真行礼后退出屋子。刚要出垂花门,就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扭头只看到胭脂的背影进了西厢。再走几步,有脚步声从背后追了上来。 “田守望,等等。”雪娘快跑追了上来。 “有事吗?” “是你有事吧?”雪娘反问道。 “你叫住的我,怎么成我有事了?” 雪娘不想在这里跟他玩文字游戏。她是借口上厕所才从屋里出来的,如果半天不回去芳娘找出来,田守望肯定更什么都不说了。 “你今天绝对是有事才进的内院。是不是因为我三姐在不方便说?” “你的脑子也就在这些事情上转得快。” “什么意思?”雪娘很想将这句话理解为是在夸自己,可看田守望的表情并不像。 “你上次传话的时候是不是有事忘了说?我今天把扇子给傅小姐,傅小姐让给扇子上加个扇坠。” “怎么可能!傅小姐的要求我上次都说了。肯定是傅小姐觉得扇子做的太丑了,才想加个扇坠美化一下。” “这就更不可能了。傅小姐都没拿出来看。” 这样一说,雪娘对做好的扇子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扇子?拿出来让我看看呗。” 田守望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又不是给你的,有什么好看的。” 雪娘嘴一撇:“不给看就算了。反正你下次送回来的时候,我也能看到。” 田守望当差的时间久了,知道即便两人都是给傅佳办事,也不是所有的话都要拿出来说的。因此对雪娘认为他下次会回来送扇子的事情并不解释。 “你快回去吧。看你的鞋还没有全干,这样冰着脚不好。” 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雪娘也没兴趣继续和田守望聊。说了声“知道了”,便如来的时候一样跑走了。 田守望看着她的背影,自己都没感觉到翘起了嘴角。 胭脂倒了杯甜姜茶给傅佳:“小姐,真不告诉苏嬷嬷吗?” “不能告诉她。昨天给她说玩雪的事情,费了那么多功夫才说动她。我要做的这件事情,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同意的。肯定还会阻止我。可这是我唯一的办法了,必须要做。” “小姐,难道您不担心吗?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不会的。你看今天打雪仗我不就赢了吗?那件事情也一定会成功的!” 在打雪仗前,傅佳在心中暗暗默祷,用游戏的输赢暗示她接下来要做事情的成败。现在她信心大增,若说还有担心,就是这个从小陪在身边的丫鬟。 “放心。就算真有事,我也有办法保你的周全。”傅佳拉着胭脂的手,想让她放心。 胭脂扑通跪到地上:“小姐,我不是担心自己。如果真有事情,胭脂愿代小姐承担一切后果。” 第79章 请假 快要过年了。提前祝对此文不离不弃的看官虎年快乐,新年虎虎生威!要准备过年的事情,停更几天。咱们年后见!???ω???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0章 第七十八章 傅佳将胭脂拉起来:“快起来。你这个样子被苏嬷嬷看到肯定会问。若是让她知道……” 话到一半门开了,一股冷风随着苏嬷嬷进来。不知是心虚还是被风吹的,两个人同时身上一抖。看到胭脂正起身到一半,苏嬷嬷果然沉着脸斥责道:“我不过离开一会儿的功夫,你又惹小姐生气了?” 胭脂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食盒,跺脚嗔怪道:“嬷嬷又这样说!我早就不是孩子了,才不会让惹小姐生气呢!” “我没觉得和以前有什么不同,整天还是毛毛躁躁的。” “反正不是嬷嬷想的那样!”胭脂不知道如何说,干脆扭头不理苏嬷嬷了。把食盒拿到傅佳面前,拿出两盘糕点。一盘是掌心大小的金色小饼,上边撒满了芝麻,看着酥软焦香。另一盘有着月饼的外形,却没有月饼棕黄油亮的外皮。白色的蒸糕上点缀着糖桂花,颗粒感的外皮下隐隐透出夹着的內馅。 “这个枣泥麻饼我认识。另一个是?”傅佳用筷子夹起一个小口细品,“是定胜糕?” “小姐说得没错,是定胜糕。这里没有红曲粉,便用月饼的模具做成了这个样子。” “嬷嬷不在的时候我最馋的就是嬷嬷做的糕点。本想着嬷嬷刚回来,等休息两天再做,不曾想今天就吃到了。”傅佳说着话又换了枣泥麻饼吃。 “只要小姐喜欢,我明天再做。” 说是馋自己做的糕点,实际上是在想家吧! 苏嬷嬷心疼地看着傅佳,脸色一沉又开始说胭脂:“你做菜没问题,做糕点实在差太多。以后我做的时候都必须在旁跟着学。” 胭脂悄悄做了个苦涩的鬼脸,避开了苏嬷嬷被傅佳看在眼里。 傅佳原本是想借糕点帮胭脂解围,可绕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她身上。胭脂从小跟着苏嬷嬷学规矩,有时候对苏嬷嬷的惧怕远胜于她。如果私下苏嬷嬷再问起刚才的事情,难保胭脂不会说出她们的计划。 “嬷嬷这糕点做晚了。刚打雪仗没有定胜糕我也赢了。你进来的时候,胭脂正给我认输呢!” 苏嬷嬷没有起疑,神色松缓下来。 “输给小姐又不丢人,看你刚满脸悲壮的样子,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坏事了。” 胭脂明白傅佳的用意,配合道:“嬷嬷看错了,我那是生气!输给小姐就罢了,可小姐和芳娘一组,输给小姐也就是输给了芳娘。她还没我玩的好呢!” 苏嬷嬷四周看了看,才注意到芳娘和雪娘不在屋里。 “这么大的人了,还和个孩子计较输赢。人呢?不会是你气不过,把她们赶走了吧?” “小姐看她们玩了半天衣服和鞋都湿了,让她们在耳房烤火呢。”胭脂做出被点醒的样子,故意问,“要不我现在去赶她们回家?” 苏嬷嬷知道她在开玩笑,也顺着道:“要赶就快去,这会儿回去正好吃饭。” 傅佳看着两人说笑,心里稍稍舒口气,吩咐胭脂:“你去看看她们,若衣服和鞋都干了就让她们回家吧。” “明天还让芳娘来吗?” “不用了。我看她在这里很拘谨,估计自己也觉得别扭。明天就还和以前一样,只要雪娘来干活就行了。”傅佳抿了口茶,看了眼桌上的点心,“你把这盘枣泥麻饼包给她们,算是谢谢她们陪我玩了一场。” “芳娘那是懂规矩,比雪娘那丫头强多了。” 胭脂有些遗憾,相比之下她更喜欢芳娘,还想着傅佳以后换了她来干活。 苏嬷嬷想到张氏在厨房说起雪娘时阴阳怪气的态度,觉得有些奇怪:“芳娘比雪娘要大几岁,看上去明显更懂事。小姐当初为什么没找她来干活?她应该会做得更好。” “找她来主要是喜欢她的活泼,更多的是图个乐子。原本也不指望她干多少活。不过她干活还是可以的,人也够机灵。”傅佳给胭脂使了一个眼色,责怪她多话把雪娘扯了进来。 胭脂不敢再多言,低头拿了放有枣泥麻饼的盘子去了耳房。 苏嬷嬷的表情又严肃起来。 “刚听张氏提到雪娘可不是这个样子,干活当面一套背着一套,嘴里也没个实话。小姐,有什么事您可不能瞒着我。” 知道这是张氏在雪娘那里碰了几次钉子故意抹黑,傅佳忿忿道:“嬷嬷别听她的话。张氏有几次想为难雪娘都没有成功,心里有些不甘才故意这样说的。那孩子人很好,我挺喜欢的。” 傅佳故意说得轻描淡写,不想让苏嬷嬷深问,反倒让她猜出了缘故:“她好好的为难一个孩子干什么?我看是想从她那里打探小姐的事情吧?” 傅佳低头不语,在苏嬷嬷看来和回答了是一个意思。 张氏打听小姐的事情肯定是为了告诉舅太太。她们本来就不受待见的被舅太太用一个极为牵强的理由打发到这里,就是想让小姐知难而退。见小姐安稳住了下来,便想让张氏寻个过错,好名正言顺地撵她们走。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情,小姐不可能想不到。看她不在意的样子应该是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苏嬷嬷急了,很想问问傅佳对以后是怎么打算的。可她也知道,以傅佳的性子不想说的话怎么问都没用。还在心里捉摸着,傅佳先开口了。 “嬷嬷,你看我什么时候回去好?” 苏嬷嬷一下子没反应上来她的意思:“小姐说的回去是指……?” “听你说二表嫂已经可以出门了,想来病应该好了。家里事多,舅妈一时顾不上我。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我觉得是时候回去给舅妈帮帮忙。” 苏嬷嬷很想劝傅佳直接回苏州算了,可她心里也清楚,就这样回去不过是换了拨人看脸色。以家里现在的情况,只怕会更难。 “小姐既然有这个想法,不如赶腊八前回去。那天舅老爷家应该要施粥,到时候正好帮忙。” 这点和傅佳的想法差不多。 “等胭脂回来,你和她商量一下,要带回去的东西这几天就开始慢慢收拾吧。五天后就回去。让胭脂把雪娘的工钱也算算。” “小姐,要不要给田庄头说一声。” 傅佳想了想:“到跟前再给他说,让他有时间准备马车就行了。” 这意味着即便他们知道了也没时间去给沈家报信。虽能防止沈家再找理由把她们留在这里,但势必会加深傅佳和沈家的矛盾。苏嬷嬷心里暗暗想着怎样才能在回去后把冲突降到最低。 耳房里,听胭脂传达了傅佳的安排后,芳娘默默地收着绣线。雪娘看着胭脂将枣泥麻饼包起来怏怏道:“傅小姐说赢了有奖赏,该不会就是这些芝麻饼吧?” 胭脂瞥了她一眼:“这里边夹的枣泥豆沙內馅是苏嬷嬷做的,吃起来甜而不腻。你肯定没吃过。可惜这里没有玫瑰花酱,要不然就会更好吃了,满口留香。” 有什么好得意的!要是把自己以前吃过的好东西说出来,保证你都没听过。只可惜以自己现在的境况,小小的芝麻饼也成了精品美食。 雪娘心里不服气,嘴上强硬道:“东西再好也是吃的,吃完就没有了。” “芳娘和小姐一组赢了比赛,这枣泥麻饼算奖励也是给她的。你是输的人,没罚就算不错了。还在这里嫌弃什么?” 雪娘狡黠一笑:“胭脂姐姐,咱们可是一组的。要罚我的话,你也跑不掉哦!” “雪娘,不准这样和胭脂姐姐说话!”看不下去的芳娘厉声斥责,并给胭脂道歉,“胭脂姐姐,雪娘在家野惯了,说话没有规矩,你别和她计较。谢谢傅小姐赏的枣泥麻饼。不知我们是否方便去给傅小姐当面道谢?” 跟雪娘相处一段时间的胭脂对她这种随口玩笑的说话方式习以为常,并没有生气。反而被芳娘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没想到看上去安安静静的芳娘会因为这事发脾气。 “哦,不用了。小姐玩累了,在休息。我会把你的话带到的。” 芳娘只好接过包着枣泥麻饼的纸包,又拉着雪娘再三表示对傅佳的感谢后才离开。胭脂自然不会送她们,看两人走出几步远便进了屋。 只有姐妹两人的时候气氛一向比较冷。雪娘才被芳娘训过,即便心里不在意,也不想像没事人一样主动和她说话。更何况芳娘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指不定那句话没说对又要被她说,何必自讨没趣。 两个人静静地往外走。快到东南角院的时候,芳娘突然停住脚步。 “早上来的时候张大娘在厨房忙。现在要回去了,应该去和她说一声。” 雪娘对张氏从来都是能避则避,没有一点去见她的意思。 “来的时候没见,都要回去了,就别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一会儿要经过她住的角院,不过就是进去打声招呼。”芳娘迈开步子,比刚刚走的要快了些。 “不用了吧。”雪娘拦住她,“田守望刚回来,张大娘这会儿肯定在忙着给他准备午饭。哪有饭点去别人家的?以张大娘的性子,兴许以为你是想蹭饭呢!” 芳娘也觉得这个时间去有些尴尬,不去又觉得不合适。 “张大娘肯定知道我来了。我这样来去都不说一声,会认为我没礼貌的。只问候一声,很快的。” 雪娘在心里小声嘟囔:“何必在意她怎么想?我每天来去从来不管她。” 见芳娘还是要去,雪娘只好跟上。 东南角院的门大开着,刚到门口就能听到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声音从关着的门窗飘出来,听不清具体说得内容,只知道是张氏在发火。 第81章 第七十九章 只听到张氏的声音,应该不是在跟田满吵架。那就只剩一种可能——在骂田守望。 “三姐,这样子你确定要进去吗?” 芳娘犹豫了。没人喜欢自己挨骂的样子被人看到,况且还是被外人看到。 雪娘看出她的心思,小声道:“所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咱们还是悄悄走吧。” “你还知道这个!”芳娘的声音也压得很低。 “听傅小姐说过,我就记住了。”雪娘胡诌着往外挪了半步,“快走吧,免得让田守望知道了难为情。” 这次芳娘没有反对,走的时候还不忘把院门轻轻带上。 屋子里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姐妹俩有来过。张氏盘腿坐在炕上,一手拍着炕桌一手指着田守望,正骂的起劲:“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问你什么都不说!” 田满坐在她对面,全神贯注地用雕刻刀在一块拳头大的木头上刻划,仿佛和张氏在不同的空间。 “娘,我不是都说了吗?您还要我说什么?”田守望站在炕边,声音听上去即委屈又无奈,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太大波动。 “说了?你说什么了!我问你刚才内院发生了什么事?你说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都好好的。这是说了吗?” “这就是事实,您还要我怎么说?” “没事你好端端的一回来就去内院干什么?我在厨房都听到内院吵吵闹闹的,肯定有事发生。要不是那苏婆子说什么做糕点把我绊在厨房,我就自己去了。后来又是让你拿炭盆又是送糕点的,以前这些事都是由胭脂做从不让我插手。这么反常,我就不信什么事都没有!” “娘,您怎么能这么叫苏嬷嬷?太没礼貌了!” “闭嘴!”张氏火气更大了,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你倒教训起我来了!让你出去学本事,就学了这些回来吗?” 田守望低下头嘴一撇:“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氏这一声把田满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你小点声。被人听到了不好。” “被谁听到?听到又怎样?”张氏嘴上这样说,声音还是低了下去,“我在这儿为孩子的前途操心,你就知道玩那几块破木头。瞅瞅当年和你一块儿的那几个人,哪个不比你混得好?最次的也是管着一家铺子的掌柜,见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你说的好听是个庄头,可这片地是沈家最小的,收成最差的。整天就是和些个没见过世面的穷佃户打交道,什么油水都捞不到。你但凡能多点能耐,我用得着费这个劲儿吗?” 张氏越说越气,直接从炕上蹦了起来。 “你说儿子就说儿子,扯到我干什么?”田满挪了挪屁股,想要避开烧向自己的这把火。 田守望端着茶水去灭火,张氏润了润嗓子彻底转了向。 “以前让你在东家面前多表现讨东家欢心,你不愿意,说做得好了东家自然能看到。结果被安排到这个小田庄后就再没挪过窝。前几年让你跟守福,守安的铺子掌柜多走动,处好关系让他们多照顾提携儿子。你又说只要有本事就能出人头地,不用凭关系。有本事没人给机会有什么用?这几年下来,两个儿子在铺子里不受待见,干的都是最不起眼的活,想表现都没人看得到。现在守望进了米铺做学徒,不能再让他走前两个的老路。” 田满做事不喜欢取巧,总觉得事情只有凭个人本事一步一个脚印自己走下来才最踏实。因和张氏的观念不同,两人没少在这个问题上有矛盾。他不想当着儿子的面又吵起来,甩了个眼色让儿子赶快想办法搞定母亲。 “娘问的是傅小姐的事情,跟我的前程又没关系。做下人的应该听东家的吩咐办事,哪有打听东家事情的?” “她就是个客居的亲戚,算你哪门子的东家?你的东家是沈家的老爷太太,公子小姐,和她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做的这些就是太太吩咐的。把太太的事情办好了,对你以后只会有益无害。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懂不懂?” 田守望偏着头,小声嘟囔:“我觉得两个哥哥这样就挺好的。再说了,我现在做的也是……” “你说什么?”田守望的态度如火上浇油,张氏把水杯重重拍在桌上。 田满看指望儿子让张氏消停下来是没戏了,出面道:“你娘既然是为了你好,你就把在内院看到听到的都说出来。有事没事她自己会判断。” 田守望知道以母亲的个性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会没完没了,只好道:“其实真没什么。我回来的时候听到内院有声响,也是担心有事才会去看看。过去后就看到芳娘来了,和雪娘两个人在院子里弄雪。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情吵了起来,见到我就停了。让我去拿炭盆、糕点,是因为胭脂姐姐和芳娘雪娘有事忙走不开。我都是放下东西就走,只是出来的时候和雪娘说了几句话,才耽搁了点时间。” 田守望故意把事情说得含含糊糊,半实半虚。这样不算说谎,也把自己去内院的经过说了。他知道母亲不会去找傅佳验证,如果她在芳娘或雪娘面前说起来,再推说自己搞错就行了。 “如果是这样,你刚为什么不直说?芳娘好好的怎么来了?雪娘有什么事要和你说的?” 张氏一连串的问题让田守望一下子不知怎么回答。 “小姑娘正是贪玩的年纪。肯定是姐姐看妹妹每日来这边好奇,跟着一块儿来看看。结果吵起来闹出了动静,傅小姐就让胭脂看着两人。正巧守望去了,又顺便给他安排了差事。两个小姑娘在这里吵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肯定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雪娘找守望说事,肯定是让他不要把看到的告诉别人。偏偏你不问出个所以不罢休。现在事情说清楚了,你以后见了两个小姑娘也别多说。女孩子脸皮薄,你问了面子上肯定挂不住,还会觉得儿子说话不算数。男子立世言而有信最重要。就因为你,让儿子连最基本的这点都做不到!” 田满的一席话让田守望放心了。别看父亲平时很少发表看法,大多事情也都随着母亲,但只要开口就有一家之主的权威。这样自己就不用再找理由搪塞母亲了。 张氏对儿子的话半信半疑,可当家人已经发话了不好当面再问。犯难的心思全挂在脸上,被做了多年夫妻的田满看在眼里再清楚不过。他故意咳了一声才问田守望。 “你这次回来在家待多久?” 田守望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往炕边近了两步。 “前两天雪下得大,我担心家里有事特意告了假回来看看。如今没事,晚点就回去。” 张氏果然更关心儿子的事情,闻言立刻道:“家里能有什么事?你是学徒,不好好在铺子里干活表现,为没影儿的事回来干什么?家里有我们用不着你管。早点回去,雪地路上不好走,晚了关了城门就糟了。” “那你还不快去做饭,要让守望饿着肚子回去吗?” “娘给我下碗面吧!铺子里做的比娘做的差远了。”田守望摸着肚子,已是垂涎欲滴的模样。 “我这就去做,很快就好。”甩下一句话,张氏急匆匆去了厨房。 父子俩人相视一笑。 看到姐妹俩回来,李氏不自觉地舒了口气,很快又察觉出不对劲。两个人是去相同的地方,做同样的事情,可回来的样子却全然不同。一个兴高采烈一个无精打采。 “你们吵架了?” 以往姐妹俩闹矛盾,都是芳娘摆出姐姐的架势训斥雪娘,雪娘看着不在意又总跟她据理力争。最后常常是芳娘气得嘟脸生闷气,雪娘笑嘻嘻地逗旺春玩。两人现在的样子,就像刚吵完架,可又不太一样。 “没有啊!”雪娘看了眼芳娘,明白了李氏为什么会这么问。她一把拿过芳娘手中的枣泥麻饼,在李氏面前炫耀:“三姐应该是累了。她今天特别厉害,和傅小姐一组赢了雪仗。这是傅小姐奖赏的糕点。” 李氏很吃惊。原以为会疯玩的是雪娘,可看样子芳娘才是玩得最尽兴的。想想芳娘也比雪娘大不了多少,在家的时候碍于姐姐的身份说话处事总是小大人的模样,能这样放松的痛快玩一下也挺好。 两人的衣服虽然都烤干了,但上边还有些在院子里躲避时蹭到的脏印子。李氏推着两人进屋:“快去把衣服换了,然后去陪陪旺春。早上你们都没在,他一直嚷着要去找你们。” “我把饼给他,这个小馋猫一定高兴。”雪娘蹦跳着直接先去了正房。 芳娘这时也调整好了情绪:“娘,我先去换衣服,然后帮你做饭。” 李氏给芳娘捋了捋头发,看着她乖巧懂事的样子脑子里浮现出长女秋娘的身影,又多了几分心疼。 “累了就歇会,也没什么要做的,娘自己就可以了。” “您别听雪娘的,我不累。” “不累就去和旺春玩。你去看着他们两个,不准在饭前吃糕点。” 芳娘盈盈一笑:“放心吧,我绝对把他们看住了。”说完,小跑着进了正房。里边很快传出雪娘和旺春抱怨的哀嚎声。 第82章 第八十章 李氏和往常一样,知道姐妹俩没什么事便没对她们在田庄的情况多问。旺春觉得姐姐们扔下自己出去玩,在李氏面前一直吵闹着要去找姐姐,见到雪娘了又窝在角落赌气不理人。雪娘连哄带诱惑,好容易让他把注意力放到了枣泥麻饼上。两个人刚掰开一个美滋滋的准备品尝,就被芳娘夺了过去,言明饭前不准吃。等李氏做好饭进屋时,生闷气的就变成了两个人。 雪娘声情并茂地给傅佳学她怎么哄旺春,两个人怎么联手应付芳娘。两人分工合作,先让旺春缠住芳娘,再由她趁其不注意偷藏一个枣泥麻饼在怀里,然后假借着换衣服带旺春去自己的房间偷吃。前边还算顺利,就在他们把饼一分两半准备品尝的时候,芳娘突然来了。两个人都知道被芳娘发现肯定被骂,慌张的想要把饼藏起来。雪娘匆忙之下直接把饼塞进嘴里。枣泥麻饼并不大,半个刚好就是一口的量。只是旺春有样学样,把自己手上的半块也一把塞进了她的嘴里。雪娘的嘴一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想闭都闭不上。随便嚼了几下要往下吞,又被饼上掉落的芝麻呛到猛咳不停。最后在芳娘“自作自受”的目光下连灌两杯水,才算缓过来。作为不听话的惩罚,等到陈太平回来一块儿分享的时候,两个人都不允许吃。 胭脂被雪娘连比带划逗得笑弯腰:“嬷嬷做的枣泥麻饼是好吃,也不至于这样吧?可怜了旺春。主意是你出的,你好歹还吃了,他却一点都没尝到。” 若只是为了吃,确实不至于。当时也不知是上午玩得兴头还没过,还是想帮旺春弥补一下没能跟她们一块儿玩的遗憾,雪娘就是觉得要这样闹一闹才有意思。想到旺春的样子,雪娘就觉得可爱。 “有什么可怜的?他不哭不闹,呼扇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别人吃。爹和三姐心疼他,当时就说要把自己的给他。被我娘拦住了,说做错事就要有惩罚,况且罚的也不重。剩下的两个枣泥麻饼最后都给他了,但今明两天每天只允许吃一个。这样看,最可怜的人是我。吃个饼被呛到了,囫囵吞枣也没尝出什么味道。” 话是这样说,雪娘脸上挂着笑,没有一点抱怨。 傅佳从雪娘说得时候起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胭脂,昨天的糕点还有吧,都拿给她。” “傅小姐,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拿吃的。”雪娘有些难为情。自己是觉得好玩才说的,不曾想被傅佳误会了她的意思。 “我知道。昨天嬷嬷糕点做的多,我又吃不了,白放着也是浪费,不如给了你。吃的东西就是要人多一块吃才会更美味。” 雪娘还是拒绝道:“谢谢傅小姐的好意。娘说这样的点心不是我们家平时能做的,偶尔吃一次还行,多了不好。特别是对旺春。” “你娘确实很会教孩子。” 这是傅佳第二次这样夸奖李氏。回想起她陪雪娘来时的情景,说话时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不像有些村妇见到自己紧张的话都说不利落。前几次见雪娘,衣服虽是半旧不新但都颜色清爽,显得小姑娘活泼可爱。可当时雪娘的衣服颜色暗沉,看上去脏脏旧旧。应该也是李氏特意的安排,想让自己对雪娘印象不好,好打消让她来干活的想法。如今限制孩子吃糕点,估计也是防止他们吃惯了以后吃不到而吵闹。 猜到李氏的想法,傅佳也不再坚持。 “不要糕点就算了,这个你就不能拒绝了,是你应得的。” 在傅佳的授意下,苏嬷嬷把一个藕荷色绣着平安字样的荷包放在雪娘手上。从放在手上发出的声音和重量看,里边放的是钱。 “傅小姐,这是结算给我的工钱吧?我明天不用来了吗?” 前两天李氏还催着自己来辞工,现在不用开口就先被开了,雪娘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 “我让胭脂算过了,到今天你来这里干活有四十六天。按最早说好的,这里边是五十天的钱。” 雪娘刚觉得明白了傅佳的意思,这下又不明白了。 “我过几天就准备回去了,希望在我回去前你还是继续每天过来。” “傅小姐等最后一天把钱结给我就行了。不用这么急。”以前上班也是先干活再拿钱,这样提前付款还让雪娘有些不踏实。 雪娘的表情看在傅佳眼里,以为她是担心后边几天会给她安排很为难的事情,笑着解释道:“你这几天过来也不用干活,只陪陪我就行。” 这样一说雪娘更觉得不合适了:“傅小姐,后边几天的钱我不能收。工钱结算到今天就可以了。” “怎么,你不愿意过来陪我?” 这个问题上次傅佳就已经问过雪娘。当时还以为傅佳是收自己做丫鬟,弄得她和李氏都很紧张。现在看来是她们多虑了。 雪娘捧着荷包不好收:“不是的。我只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干不应该拿这部分钱。” 傅佳起身到雪娘身边,攒起她的手:“你已经做了很多,这些都是你应得的。本想给你更多,担心会给你惹来麻烦。这些你就放心收下。” 雪娘看傅佳的样子有些不对劲,说的话更是奇怪。给自己结算工钱能有什么麻烦?她很想问问,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回到家后,她把荷包交给李氏。当着傅佳的面,她没好意思拿出来当面数,这个时候把钱拿出来才看到,里边是三条钱串子。两条上各是一百文,一条是五十文。看着这个数字,雪娘禁不住在心里暗笑,觉得还不如按照四十六天来算工钱。 “娘,您觉得傅小姐为什么今天就把钱算给我?过几天给不是一样吗?” “可能是觉得提前给了你,有什么问题你还有时间找她去说。这样比临走前给你要好。” 雪娘觉得李氏说得有几分道理,便也不在纠结这个问题。想着这些钱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心里顿时美滋滋的。 “娘,这些钱可以买很多东西吧?” “你有想买的东西吗?”李氏把钱收到箱笼里锁了起来,荷包给了雪娘。 “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就是觉得快过年了,这笔钱怎么也能帮家里添置一些东西。” 李氏看到她这么懂事也很欣慰:“等你爹回来,我会和他商量的。虽然傅小姐说你后边几天去不用干活,你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眼睛看着点,手脚勤快点……” 看李氏要开始说教了,雪娘忙打断道:“娘,我知道。我会和以前一样干活的。” 李氏不再多说,抱着旺春去上厕所了。 雪娘拿着荷包来回细看,从料子到绣工都是上品。 “三姐,你说这个荷包拿出去卖,值多少钱啊?” “我不知道。”芳娘正在打络子,声音冷冷的,“你就这么想要钱吗?傅小姐给的荷包都想着卖掉!” 雪娘的注意力都放在荷包上,没有发现芳娘情绪的低落。 “谁不想要钱啊?不过,我就是随便问问,不是真的想卖。这个荷包做的真好!我拿着也没什么用,给三姐吧。” 芳娘一把打掉雪娘递过来的荷包:“用不着!你自己留着吧!” 雪娘被她突然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 “不要就不要,不能好好说吗?好好的生什么气?我哪里惹到你了?” “我怎么没有好好说话了?我没本事,不配用这样的好东西。你厉害,自然不会惹我。” 难道芳娘是在嫉妒? 自己和芳娘比各项都不如她,却先给家里赚了钱回来,不怪她心里会不舒服。 雪娘笑着去哄她:“我哪里厉害了?不过是运气好才被傅小姐找去干活。若是三姐去,傅小姐给的工钱肯定比给我的多。昨天我们还是沾了三姐的光才有枣泥麻饼吃。” 这话反让芳娘更觉得心堵了。在田庄,一眼就能看出傅佳对雪娘的喜欢。自己在她旁边完全是个陪衬。从去至走,傅佳都没有单独给自己说过一句话。 “是啊,我也就能给家里带几个麻饼回来。” 雪娘心里刚才消下去的小火苗又燃了起来。芳娘有意误解自己的话,自己也懒得再自讨没趣,索性不理她了。 等李氏抱着旺春回来,姐妹俩各在炕的一角做自己的事情。李氏一看就知道两人是又闹了矛盾,问她们发生了什么事。两人都说没事,可就是谁也不搭理谁。李氏没办法,只好等她们自己和好。 睡了一觉起来,芳娘已经平静下来,知道昨天是自己做的不对,可又不好意思跟雪娘道歉,看她时目光有些闪躲。雪娘见芳娘一直避着自己,以为她还在生气,便不想热脸贴她的冷屁股,也有意躲开。直到雪娘要去田庄了,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心里有事不痛快,到田庄后的雪娘就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苏嬷嬷最先看到她,直接把她拉去了厨房。 “你怎么这个样子?昨天才把钱给了你,你怎么就变了?你这样就不要来了,免得小姐见了影响她的心情。” 第83章 第八十一章 雪娘不想让别人认为她是个钱到手便消极怠工的人,提起精神跟苏嬷嬷解释:“不是的。我是因为三姐昨晚没睡好,所以才这样。” 冬天两个人盖一床被子本来就容易影响,平时睡觉彼此都会迁就一些。昨晚因为闹了不愉快,两个人背对背都拽着被角,被子中间一直能感觉到嗖嗖的冷气。到后半夜,雪娘几乎是缩成一个圆团,早起就觉得浑身酸困。再看到芳娘对自己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就更是气闷。 苏嬷嬷听雪娘抱怨完,脸色依旧不好看。 “不管什么原因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不应该在小姐面前表露出来。做不到这点,就不要到小姐跟前去。” 雪娘心里还不痛快,撇过头嘟囔道:“我就是来干活的,不用去傅小姐面前。” 她这话没想着要避开苏嬷嬷,声音没有压得很低,每个字都落进苏嬷嬷耳里。 “你这样说不对吧。我可是听胭脂说,小姐经常叫你在她身边。” 确实。除去刚来干活的那几天,雪娘不时会被叫到傅佳身边。大部分都是胭脂不在的时候。那个时候内院没有别人,再加上肉眼可见的傅佳和胭脂对张氏的排斥,雪娘想当然的认为这是胭脂的意思。为的是不想让自家小姐孤零零的一个人待着。毕竟,相较于傅佳在这里的衣食住行,胭脂明显更关心傅佳心情的好坏。现在听苏嬷嬷的意思,着应该是傅佳的安排。细想一下,如果傅佳没有允许,胭脂确实不可能放她到傅佳身边。本以为苏嬷嬷回来后,就不再需要她了。可傅佳还是让她每日过来,还说不用干活只是陪她。两个人现在的身份和年龄都相差很多,又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陪她能干什么呢? 雪娘心里冒出各种奇怪的想法,马上又一一否定。 苏嬷嬷看着她一会儿发呆一会儿摇头,心里也满是疑问。想不明白小姐怎么会对一个乡下孩子表现得很喜欢。原以为是小姐想收这个孩子做丫鬟,问过后又说没这个意思。这次回来后,明显感觉小姐有事瞒着自己。可不管是旁敲侧击的问小姐还是直截了当地问胭脂,两个人都表示一切都和以前一样。还想从雪娘身上打探一下,可看她的迷糊样估计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呦,今早这厨房好热闹啊!”张氏突然推门进来。 说是热闹,她进来的时候雪娘和苏嬷嬷都在各想心事,厨房里只能听到烧水的咕嘟声。 雪娘可不想把自己的事情说给她听,立刻道:“这里火旺确实暖和,我来了就不想出去。大娘也是因为这里暖和才来的吧?” 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跑到这里偷懒取暖。 张氏两眼如弯刀狠狠朝她剜去。雪娘毫不在意,还笑嘻嘻地挪了挪步子,把靠近灶膛的位置让出来。 张氏不想跟雪娘多费口舌,转对苏嬷嬷道:“前段时间胭脂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我帮着给傅小姐准备早饭。嬷嬷回来后虽说不用了,可这段日子我也做惯了。就想着来看看,有嬷嬷顾不上的可以搭把手。” “那正好。这两天小姐一直想吃家乡菜,我今天准备做酱方,叫花鸡和母油船鸭。能准备的我昨天就已经准备上了,还有些就要麻烦你。” “应该的,不麻烦。”张氏满脸堆笑,眼睛朝灶上直瞄。 苏嬷嬷从蒸笼里拿出一个炖盅,里边是黄嫩嫩的鸡蛋羹。上边铺的胡萝卜和香菇丝摆成花朵的形状,零星撒着火腿丁。等苏嬷嬷滴上香油和酱油后,更是香气扑鼻。 张氏在一旁歪头看着,不住盛赞。苏嬷嬷礼貌的笑笑,将炖盅放进食盒交给雪娘:“小姐早上没什么胃口。你趁热送过去。进屋时门开慢点,别让冷风进去。” 雪娘灿烂一笑:“嬷嬷放心。我在厨房待了这么久,保证跟我进去的都是暖风。” 看雪娘明白自己的意思,苏嬷嬷算是放心了,拉着还要追问雪娘的张氏开始说要准备的食材。雪娘趁机出了厨房。 刚进内院,就看到胭脂正在院中打扫。 “胭脂姐姐,我刚来就被苏嬷嬷拉去了厨房,不是来晚了。这些活儿还是我来做吧。” 胭脂避开她要拿扫帚的手:“你现在拿着吃的不要碰这些。” 雪娘看了眼提着的食盒,也觉得不合适。 “稍等,我进去把吃的放下就出来。” 胭脂推着她进屋:“没事。你以后来不用干这些活了,只管陪着小姐就行。快进去。小姐刚还在念叨你。” 雪娘小跑着到门前,轻轻地掀帘推门进屋。傅佳正歪在炕上看书,见雪娘进来如同老熟人一般跟她打招呼:“你来了。” 这让雪娘有些不好意思,屈膝行礼道:“傅小姐,苏嬷嬷让我拿鸡蛋羹给您。” “我都说没什么胃口了,还费心准备这个。” 傅佳坐起身,嘴上抱怨着眼里是被人悉心照顾的欢欣。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这样的神采转瞬即逝,看着鸡蛋羹出神。 “傅小姐,您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傅佳朝雪娘笑了笑,笑容有些不自然,拿起的勺子半天也放不下去。 雪娘以前都是来干活,没有服侍过傅佳吃饭。此时也不知该做什么,准备悄悄退出去换胭脂进来。 “你别走,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雪娘转了一半的身子只好再转回来。 傅佳没再说话,只默默吃着鸡蛋羹。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慢,感觉再好吃的食物用这个吃法都失了美味。 雪娘看得心急,开口道:“傅小姐,是鸡蛋羹不好吃吗?” 她这一问,傅佳直接放下了炖盅。 “苏嬷嬷做的味道都不错。为什么这么问?” “美味的食物都饱含着做菜人的心意。吃的人感受到这份心意,表现出的应该是幸福,愉悦的样子。可傅小姐看上去不是。那我只能猜测是这食物不好吃,才让傅小姐吃得很勉强。” “你还不会做菜,怎么会想到这个?” 这是雪娘以前的一个朋友说的,可此时的朋友都和她的年龄差不多,还说不出饱含心意这种话。 “是……是听我娘说的。”这个时候雪娘只能想到李氏,接着道,“我娘还说,愁眉苦脸的吃饭对身体不好,也是对辛苦做食物的人不……礼貌的表现。” 朋友原话说的是不尊重做菜的人。以傅佳的小姐身份,受阶级观念影响,不会对下人有尊重之心,顶多也就能做到以礼相待。 傅佳听了雪娘的话若有所思。 雪娘看着她的样子,觉得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正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傅佳重新端起炖盅。 “你说的对。这是苏嬷嬷专门为我做的,不应该浪费了她的心意。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吃到。” 傅佳还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脸上的表情比刚刚轻松了很多。 雪娘在心里想着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鸡蛋羹并不难做,所需食材也不复杂,为什么以后就吃不到了呢?即便心中满是疑问,但这种涉及**的事情,雪娘不想细问。她此时有更关心的事情。 趁她吃的一个空当,雪娘忍不住问道:“傅小姐,您说这几天来陪您,就是来陪您说话吗?” 第84章 第八十二章 傅佳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觉得你还能做什么?” 一句话把雪娘问住了。以自己现在的情况,能干的活都有限。要说陪人的话,范围又仅限在这个院子里,除了陪聊外好像也没什么其他能做的。两人从年龄到经历,从生活的环境到日常面对的人事都完全没有交集,又能有什么好聊的? 雪娘越想越觉得不理解,心思在脸上一览无余。 “没人跟你说过,你很有意思吗?” 想想还真没有。身为萧玟时,多年的职场打让她变得圆滑,只在很亲近的人面前才会表露出爱怼人的一面。因此周边人对她的评价多是人还不错。成为雪娘后,虽然无数次的提醒自己说话做事要符合新的身份和年纪,可有时还是会忘了这点。结果就是被说成是年龄小不懂礼貌。现在被相处不过月余的人评价是个有意思的人,雪娘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有意思在哪里? “好了,你不用费劲琢磨这个了。”傅佳看着雪娘发懵的样子一下来了兴趣,起身拉着雪娘就走,“咱们换个地方找点好玩的。” 所谓换个地方,就只是从内室移到了书房。傅佳熟练地调了颜色,把笔往雪娘手中一塞。 “今天这笔由你来点。” 消寒图上已经有了一朵盛开的红梅。相比原来的黑白两色,明显有了生机。以前看傅佳点花瓣的时候,雪娘就很感兴趣。现在机会来了,自然不会拒绝。拿着笔想着点在哪里合适。若按自己上次说的从低往高,点在傅佳那朵梅花旁边,担心点不好破坏了整张图的美感。思量半天,选了只有一瓣的花苞去点。雪娘学着傅佳的样子,仔细看准位置,笔尖在纸上一触一按。提笔才后发现还是点坏了,颜色出了花苞的轮廓线,成了个小胖苞。而且按笔的时候不懂得控制力度,笔锋和笔腹的角度不对,导致点出来的花苞上下一个颜色。不像傅佳点出的梅花,花瓣颜色有深浅的变化,看上去更加生动。 雪娘怎么看怎么别扭,提笔想试着补救一下。 “消寒图一日一点,可没有一日两笔的道理。”傅佳拦住她,还称赞道,“不用急,明天的还让你点。” “还是算了。我不太会用毛笔,点的不好,破坏了这幅画的美感。” “这就是图个玩乐,没有好坏之分。你若真觉得自己做的不好就应该多练习,哪有一次就放弃的道理?做事贵在坚持,坚持才会有好的结果。” 不过是点朵花,雪娘没想到会上升到这个高度。她只是单纯的从整幅画的观赏度上考虑,傅佳却以为她是遇难则退。话虽说的没错,如果是李氏或芳娘对自己说得,还算正常。可从傅佳嘴里说出来,雪娘还是觉得不适应。即便傅佳从没在她面前摆过小姐架子,可两人的身份差距放在那里,傅佳怎么会给她这样一个来做工的乡下孩子讲道理? 苏嬷嬷刚还说自己拿了钱后变得不一样。真正变得应该是傅佳才对。 傅佳毕竟是好心,雪娘礼貌地回道:“知道了。我以后会多练习的。” 刚说完雪娘自己就笑了。家里连根笔都没有,出了这间屋子哪还有练习的机会? “上次教你如何磨墨,还记得吗?” “记得。” 傅佳到桌边坐下,拿出一张宣纸铺好:“很好。那就开始吧。” 雪娘按照傅佳教的,取适量的水滴到砚台上,墨条垂直于砚台,重按轻转,先慢后快。等墨汁变得浓稠,轻推露出砚台后会慢慢汇聚到一起时,雪娘停了下来。将墨条擦干放好后,才对傅佳道:“傅小姐,磨好了。” 她的样子,就像一个交作业等老师批改的学生。 傅佳没有动,只扫了眼笔架。 雪娘看明白她的意思,拿起一支毛笔,沾好墨,递到傅佳面前。 傅佳没有接笔,把纸往雪娘面前一推:“不用等以后了,今天就开始吧。你不是认识自己的名字吗?写出来试试。” 原来是让自己在这里练习写字。 “这怎么行?不合适!”雪娘举着笔没有动。 “你教我打雪仗,我教你拿笔写字。没什么不合适的。”傅佳说得很随意。 雪娘疑惑地打量傅佳,不知道她是真觉得没事还是有其他的想法。这两者怎么能一样呢?打雪仗就是个游戏,被人知道了不过是贪玩的表现,最多训斥几句。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扣上一顶不顾尊卑,僭越的帽子,到时候挨罚的可是自己。 想到这,雪娘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傅佳明白她的担心,鼓励道:“不过是让你写两个字,别紧张。这里没有别人,不会有人说的。” 见雪娘还是没有动,傅佳笑道:“刚梅花都点了,现在不过是让你换个地方横竖再画几下,怎么反倒不敢了?” 傅佳真是了解雪娘。这样一说,雪娘果然不在拒绝。她往门口看了一眼。苏嬷嬷在厨房忙一时不会过来。胭脂在外边打扫还要一会儿才能结束。 “有傅小姐在,我有什么不敢的?” 雪娘换成握笔的姿势,把纸往平又抚了抚,有模有样的写下自己的名字。她的硬笔字虽然算不上写得多好看,但还算工整。落笔前,雪娘还想着要故意写丑点,不能让傅佳看到起疑。写了几笔后,她就知道自己多想多了。 写毛笔字手是悬在空中,加上不习惯握笔手抖,写出来的横不平竖不直。运笔时力度控制不均生硬,笔画时粗时细。两个字写完,雪娘恨不得找个洞藏起来。 傅佳对她的表现倒是很满意,直接点评起来。 “是要多练习。手要这样握笔。握笔要拿直,写的时候要借助手腕发力,不能生硬的只是动胳膊。行笔时要让笔锋在点划中间运行。这里应该回锋收笔,你没有。这里要聚锋收笔直至出锋,你直接提笔停了。这一点真就是一点。你才刚开始写,不要写得太大,要写慢点。” 傅佳拿过笔,在歪歪扭扭的字旁边写下相同两个字。漂亮的簪花小楷,如同打印在纸上。 “真漂亮!” “字要写得好看一定要多练。可惜我来的时候没带字帖。要不然你照着字帖勤加练习,几年后也会写得和我一样。” “傅小姐,我能再试试吗?”雪娘被傅佳说得跃跃欲试。 “当然。” 雪娘学着傅佳的样子和握笔的位置,回想着傅佳刚说得话和写字的样子再次落笔。按她所说,这次字写得小了很多。刚把“雨”字写完,有人开门进来。雪娘全身一僵,停笔看向门口。 第85章 第八十三章 胭脂进门后先去了内室拿了炖盅,然后才到书房给傅佳行礼。 “小姐,苏嬷嬷在厨房准备中午的饭菜,我去给她搭把手。” 傅佳的视线都停留在纸上,头都没抬。 “去吧。有事我会让雪娘叫你的。” 胭脂应声退出。全程对雪娘在傅佳身边提笔写字没有表现出来一点异样。要是以前,就算不说她,肯定也会提醒几句要注意的事项。什么都不说,反倒让雪娘有种做错事被抓了现形全身不自在的感觉。 傅佳的手指在纸上敲了敲:“练字要专心,不能跑神。” 经胭脂这么一打扰,雪娘觉得自己在这里不合适了。就算是以前,也没有员工在老板办公室学业务的道理。 “傅小姐,我早上听苏嬷嬷说要做好几道苏州菜,听着还挺麻烦的。我也去帮忙吧。” “不用。已经有胭脂和张大娘了,你去了也没什么可做的。而且你要去了,谁在这里陪我?” 见雪娘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傅佳重重往桌上一拍。 “在家的时候,倩倩想让我陪着练字还要看我的心情。怎么到你这里还嫌弃不成?” 傅佳动作吓人,表情却带着几分俏皮,眼里还带着戏谑之意。神情间没有一点平时的端庄稳重,更少了身为千金小姐不怒而威的气势,真就如同一个在教妹妹习字的大姐姐。 “不是嫌弃,只是担心傅小姐在我身上花太多时间,耽搁了自己的事情。” “我的事不在这里,耽误不了的。”傅佳脸上的笑容刚暗淡了些马上又一振,“不要给偷懒找借口。这招我以前见过,没用的。” 听傅佳这样说,再想到她刚说的倩倩应该就是胭脂提到过的傅佳的妹妹。估计她是思念家人,想在自己身上找到一些家人陪在身边的感觉,雪娘便不好再拒绝。 “被您发现了!”雪娘顺着她的话说,想恢复成一开始的轻松氛围,“拿毛笔写字太难了,还不如拿个树枝写容易 。” 雪娘是实话实说,听在傅佳耳里却是有玩笑抱怨的意思。傅佳站到她身后,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在纸上写下“和乐”两个字。 “你的名字笔画太多,现在要写好不容易。不如写‘和乐’。”担心雪娘不认识,还给她解释道,“但得身心收敛,则自然和乐。” 有傅佳协助,两个字写出来娟秀看好,看着就赏心悦目。傅佳松开手,让雪娘自己写。结果又一次验证了什么叫看会了手没会。歪歪扭扭的两个字,让雪娘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会说写得难看的字像蚯蚓爬过。 傅佳倒是很满意:“果然比写名字要好一些。这一竖直了很多,这一点也有些意思了。再多写几个就会更好了。” 有吗? 雪娘真没看出来。傅佳让她再写,也只得继续。起初还抱着好玩的心态,慢慢写着来了感觉。落笔前都先认真想过,每一次的行笔,转笔都按照傅佳教的写。写完后,傅佳都会指出书写的不足之处,然后就是再写一次。不知不觉间,雪娘就写满了三大张“和乐”。 傅佳放松的往椅背上一靠:“今天就这样吧。” 雪娘这才放下笔。有傅佳这个好老师,她的进步肉眼可见。 “谢谢傅小姐的教导。”一转头,就看到傅佳有些疲倦的脸。想到傅佳指点自己半天一直在说话,这才想起来给她倒茶。茶壶里的水早就凉了。以前有她在耳房,会隔时间就进来给傅佳添热水。今天耳房没人,也不知道那个小炭炉上是否还有热水。 雪娘跟傅佳说了声去耳房找热水。推门竟看到胭脂坐在她平日坐的位置上,炭炉上的水壶正冒着热气。 “胭脂姐姐,你不是在厨房帮忙吗?” “有张大娘在没我什么事,我就回来了。”胭脂接过她手中的茶壶,熟练的倒掉凉水加入热水。 “那你怎么在这里?” 胭脂反问道:“不在这里,你这会儿过来哪来的热水?” 这样说是没错,可雪娘还是觉得不对劲。 “胭脂姐姐,你该不会是故意在这里?” 胭脂倒热水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 “你的小脑袋里一天都在瞎想什么?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傅佳教自己写字虽然有**份是不太好,但胭脂已经知道了犯不着避在耳房里。雪娘想想,也觉得自己想多了。她朝胭脂尴尬一笑。 “好了,快回去吧。别让小姐等时间长了。” 傅佳已经回到内室,用手支着头在发呆。直到胭脂把茶杯放到她面前,才注意到两人。 “苏嬷嬷还在厨房忙吗?” “是。有几个菜要看着火,苏嬷嬷就一直在灶旁守着。她拉了张氏帮忙,备菜的时候没少折腾她。” 想到在厨房见到张氏手忙脚乱的样子,胭脂的笑声立刻在屋里回响。 傅佳明显强忍着笑意。 “苏嬷嬷做菜要求高,怎么能说是折腾呢?你这样说岂不成了她故意为难张氏?” “小姐说得对。苏嬷嬷是在……”胭脂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形容。 雪娘接话道:“苏嬷嬷是在教张大娘。名师出高徒,师傅严厉点好。” 傅佳微点着头,却问雪娘:“这么说,你认为做师傅的要严厉点才好?” 自己这半天算是跟傅佳上了节书法课,她也可以算是自己的师傅了。 “这就要看是教什么样的徒弟了。如果徒弟不听话又偷懒,自然要严厉些。如果徒弟乖巧可爱,聪明机灵,师傅自然只要好好教就行了。” 雪娘做了一个自认为很可爱的表情。可傅佳和胭脂笑得样子,又让她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很滑稽。 两人笑了半天才停下来。 “好了。你回家吧。是不是好徒弟明天就知道了。” 听傅佳的意思,看来明天还要上书法课。在家没办法练习,雪娘便在路上捡了根树枝拿在手里找感觉,期望明天再提笔的时候还能记住今天写字的感觉。 看到雪娘一直抬着胳膊转手腕,李氏觉得很奇怪:“手是不舒服吗?看你转半天了。” “没有。”雪娘知道如果把傅佳教她写字的事情说出来,肯定又要被唠叨半天,只好道,“我今天看傅小姐写字很有意思,刚是学她写字的样子。” 李氏没有起疑,点头道:“这些富家的公子小姐,平日是喜欢写字,画画。这些你都不懂,别往跟前凑。小心别弄坏了傅小姐的字画。” 雪娘为自己前一秒做的决定感到庆幸:“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如果不是傅小姐叫我,我肯定不靠近桌子。” 担心李氏发现自己眼里的闪烁,雪娘借着倒水喝避开她的视线。 相比雪娘刚去田庄干活的时候,现在李氏对她已经放心很多。见雪娘表了态便不再多说,开始忙手上的活。她已经开始绣端午节香包上的图案。为了不浪费一点拿回来的绢绸,要提前在上边绘制好一百个香包所绣图案的位置。香包不大,所绣图案的花样却不简单。芳娘担心画坏了不敢画,只能由李氏自己画。前两天才画完开始绣。 想着要做一百个香包,雪娘就觉得头大。可李氏却是淡定,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么多的量。雪娘在佩服她的同时,心里慢慢涌出了奇怪的想法。 第86章 第八十四章 李氏和普通的农妇很不一样。同样的粗布陋衣在她的手下,一条普通的衣带或是衣摆的压边都带着巧思。通过颜色的搭配和简单的刺绣让穿的人精神干练。就连衣服上的补丁都很用心,看上去就像为衣服特意做的。她的言谈举止也不像村里的大多数妇人那样粗鄙。平日和其他妇人聊天,都是说自家的事情从不聊他人的八卦。别人说起来避不过的,她要不就是默默听着要不就是随便应和几声。家里遇到要做决定的事情,陈太平一定会先问了李氏的意见。只要李氏不同意,陈太平就不会去做。让雪娘觉得,李氏才是陈家的一家之主。 李氏觉得浑身不自在,一抬头就对上雪娘好奇打探的目光。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是不是做错了事担心我说你啊?” “怎么会!傅小姐都夸我聪明,就您觉得我只会做错事。” 雪娘嘴上抱怨着,身子朝李氏跟前挪了挪,能更好地看清她在做的绣活。 人们认为,端午节前后俗称五毒的蛇、蝎、蟾蜍、蜈蚣、壁虎等毒虫会纷纷出没,造成疠疫发生。小孩佩戴五毒刺绣的香包“以毒攻毒”,有祈福辟邪、保佑健康成长之意。李氏此时在绣的就是一个五毒香包。大红色的素软缎上用绿线绣出一个大眼睛蟾蜍的外形轮廓。蟾蜍的身上背着蛇、壁虎、蝎子和蜈蚣。从刚绣的一半看,五毒的造型朴实可爱,所用颜色鲜亮,装饰性极强。当然,除此之外还会其他图案的香包,例如锦鲤、荷花、蝴蝶之类的,方便不同人的选择。 “娘,您绣得这么好,是跟人专门学过吗?” 李氏手上针线不停,绣得更快了。 “没人教,都是自己琢磨着绣。用的也是普通的针法,人人都会的。绣铺里的绣娘才是技术精湛,只是你没见过罢了。” 雪娘不这么想。那日绣铺里的人称李氏为李师傅,万掌柜明显对她很看重,都说明她的绣工绝不在普通绣娘之下。 “您就尽管谦虚吧。不过可说好了,到时候我的香包可不要五毒的。”雪娘已经选好了,要让李氏给自己做一个蝴蝶香包戴在身上。 “知道了。平日看上去大大咧咧,在这种事情上还要求多。你在外边可不能这样,别人给你什么就是什么。” 本来是对李氏精通刺绣好奇,想对她深入了解一下。没说两句,话题就落在了自己身上。眼看着李氏又开始了说教,雪娘忙转了话。 “芳娘和旺春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跑哪儿玩去了?” 这两天芳娘在家一直在打络子。李氏在这方面的技术远不如刺绣,仅会几个简单的样式,芳娘做来做去都觉得不满意。听说余氏络子打得好,吃了午饭就要去求教。旺春听到要去赵奶奶家也闹着要去,就被芳娘带走了。雪娘觉得去别人家不如在自家自在,选在留在家里。 “她又不是你。怕是找到了满意的样式,练起来忘了时间。” 李氏很清楚芳娘的性子,全心投入一件事就会忽视了周边,不做到自己满意不会停下来。 雪娘转头偷偷做了个鬼脸,不想还是被李氏看到了。 “你要跟姐姐多学着点。虽然你现在绣不了完整的图案,但练习直针、倒针绣这种基础针法还是可以的。别觉得每天干完活就没事了。现在多学多练,以后才能精通,对你是有好处的。” “是,我知道了。” 就这样和李氏在家实在太危险了,保不准一会儿还要被说。雪娘起身就往外走:“我现在就去跟姐姐学。” 等李氏出言阻止的时候,雪娘已经跑到院子里了。 就这样一路小跑到余氏家,推开院门就喊道:“余婶子在家吗?” 余氏开窗探出半个身子:“雪娘来了啊!外边冷快进屋。” 室内,旺春和赵奶奶在炕上玩翻绳。旺春根本不会,以为把线绳缠到指头上就可以了,十根手指上缠得乱七八糟。赵奶奶也不说他,笑着配合他把线绳在手指间翻来倒去。一老一小玩的自得其乐。芳娘和余氏坐在一处,手上除拿着一堆绳子外还多了一根细钩针,明显要比旺春手里的有条理。 “快炕上坐,这里暖和。”余氏热情的招呼雪娘。 芳娘看了眼她,表情有些嫌弃,好像她是来捣乱的。 “你怎么也来了?” 雪娘一脸无奈道:“娘让我要跟你学,不让我在家偷懒,我就只好过来了。余婶子,我来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怎么会?婶子就喜欢家里人多热闹。特别是你们过来。” 她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年,只是家中条件不好还没有娶亲。丈夫也和陈太平一样,利用农闲的时间外出干零活,白天家里就只有她和赵奶奶两个人。 赵奶奶也笑着道:“就是,你们天天来都不烦,特别是小旺春。”说着,还用手在他的脸上揉了一把。 旺春的注意力都放在翻绳上,根本不理雪娘,把手举到赵奶奶面前,嘴里嘟囔着:“你翻,你翻。” 雪娘做出生气的样子,用手戳了戳他的小肚子。 “你个小没良心的,以后没人陪你的时候可别找我。” 旺春感到痒扭了扭身子,抬头朝雪娘极为敷衍的笑了一下,依旧嚷着让赵奶奶陪她玩。 几个人都被他可爱的样子逗得乐了。 “雪娘来了,你也歇歇吧。” 余氏看到芳娘只浅浅一笑,手上又忙了起来。 “不行,这里我还是做不好。”芳娘的声音很沮丧。 “只这么会儿功夫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学这个的时候用了三天的时间才能做成你现在这样。手这么巧,将来谁娶了你真是有福了!” “当孩子的面胡说什么!”赵奶奶微嗔道。 余氏也反应上来,以芳娘的年龄现在说这个还有些早,忙装着给她指点化解尴尬。 雪娘识趣地指着芳娘手中的半成品道:“这是在打什么?很难吗?” 芳娘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吭声。 “这是用方胜和梅花花样组成一个葫芦形状,做好后里边可以放些小的物件。有些线是共用的,做的不好葫芦形出不来,两个花样看上去也会很丑。十根手指相互配合起来就不容易,还要加上钩针,真的很考验技术。芳娘现在就是个熟练度的问题,真的很厉害。” 葫芦与福禄谐音,既有好的寓意又实用,难怪芳娘要做这个。 余氏的称赞让芳娘脸更红了,声若蚊蝇道:“都是婶子教得好。” 雪娘听余氏的介绍,也来了兴趣:“我还以为络子也就是做个装饰,没想到还可以装东西。婶子,你是跟谁学的啊?” “我有个姐姐是在大户人家做丫鬟的。那些有钱人就喜欢有新意的小玩意。所以她时不时就会想着在这些小物件上翻花样,借此讨主子欢心。” “做丫鬟干好自己的活不就行了吗?何必在这些事情上费脑筋?” 她们不是有个姐姐也在外边做丫鬟吗?怎么还不懂这个? 余氏心里寻思着,笑着给雪娘解释:“丫鬟也是分等级的。只有做得好才能一步步往上升,最后到主子身边做事。这个时候不但不用做脏活累活了,月钱也高了,偶尔还会有赏赐。这不比做最底层的丫鬟好吗?因此,做丫鬟或是善打络子或是精通绣工,总要有一两个能拿得出手的本事。当然,还要会说话,懂得察言观色。我记得……” “你去厨房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拿给孩子们,再到点热水来。旺春玩了这么久该渴了。” 赵奶奶打断了余氏的话。 婆婆发话了,媳妇自然要去照做。 芳娘放下手中的线要去帮忙,被余氏按下道:“不用,你们就在这里坐着。到婶子家就跟在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 “麻烦婶子了。” 芳娘拗不过只好坐下,转身就瞪了雪娘一眼。 她难不成真当自己家了,连句谢谢都不会说? 雪娘看着打了一半的葫芦络子发呆,根本没注意芳娘劈过来的眼刀。 第87章 第八十五章 “好好的发什么呆?” 芳娘推了雪娘一把,提醒她此时是在别人家里,对主人的话做出适当的回应才是礼貌的行为。 雪娘心里想着事情完全没有准备,芳娘因为心里不高兴手上带着点劲,这一推竟直接把她推得歪斜了大半个身子。 回过神来的雪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当芳娘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揉着肩膀,面露娇嗔,语气无辜:“三姐,这是在婶子家,你别这样。” 芳娘刚才恢复正常颜色的脸又成了红苹果,刻意的压低声音反而变得有些尖锐。 “你还知道这是在婶子家啊!那怎么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连声谢谢都不会说吗?” 雪娘还是有点懵。看余氏不在屋里,再结合芳娘的话,大概猜到了芳娘不高兴的原因。自己刚想的事情不好在这里说出来,眼前的情况什么都不说也不太合适。脑子一转,随即道:“都怪婶子把三姐教得太好了,我刚才在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学得会?” 芳娘根本不信她的话。连最简单的一炷香样式的络子都不会打,刺绣都是被逼着才会练几针的人,不可能仅凭一眼就对复杂的葫芦形络子产生兴趣。当着外人的面,芳娘也不好直接拆穿她。 “你还是先带着旺春回家吧,别在这里添乱了。” 赵奶奶正和旺春玩得好,舍不得他走,挽留道:“想学就让你婶子教你。她也就打个络子能拿得出手,正好给她个显摆的机会。” “说得没错。在这村里打络子我可不输任何人。”余氏拿着一个大碗和茶壶进来。碗里放着好几根红薯。 如果是别人被婆婆当着孩子的面这样调侃肯定会不高兴,余氏却没有。还兴高采烈的给姐妹俩道:“要是不喜欢这个,还有其他样子。蝴蝶、蜻蜓、鱼都可以做。小姑娘做个五彩蝴蝶挂在身上最好看了。” 说着话,余氏就开始在线篓里翻找起来。 雪娘刚就是随口一说,对这种做手工的事情毫无兴趣。何况上午已经练了半天字,不想下午再被这个困在位置上。她急忙找东西分散余氏的注意。 “婶子,你家的红薯长得真大!” 这招果然管用。余氏停下手,拿起一个红胖的大红薯一分为二递给雪娘和芳娘。 “大算什么!这红薯在地窖里放了两个多月,现在又香又甜。快尝尝。” 芳娘接过红薯,说了“谢谢”后把半个红薯又分成大小两份。小的那份自己留下,大点的转手给了旺春。 赵奶奶赞许着点点头,笑着道:“你吃你的。红薯有很多,不用这样分。” “旺春小吃不了半个,我也不饿,和他分着吃就可以了。” 芳娘递过去的手没有收回来,还示意旺春赶快拿上。 掰开的红薯甜香味更明显了。旺春把翻绳往旁边一丢,拿起来就往嘴里塞。赵奶奶忙让余氏倒了杯水拿在手里:“小口吃,别噎着了。” 雪娘以前做独生女惯了,拿到东西很少想着要去和别人分享。现在虽然适应了有姐姐和弟弟,但在家的时候因为旺春小有东西一般都先给他,真正需要让着他的地方不多。所以拿到红薯后雪娘也没多想,道完谢直接就吃了起来。一口刚咬进嘴里,就听到芳娘谦让的话。红薯的香甜味顿时大减。 余氏见雪娘吃着停了下来,还以为她是噎到了,忙递水给她:“慢慢吃,不够还有。” 这话让雪娘更觉得不好意思,感觉像坐实了自己贪吃的形象,直言“够了够了”。 早知道还不如待在家里呢。刚吃完人家的东西又不能马上说回家。雪娘只好硬着头皮让余氏教自己打络子,还选了最简单的来做。可毕竟心思不在这上边,即便有余氏手把手的教,雪娘两手配合起来还是很笨拙。心也跟着渐渐烦躁起来。 好在这样的教学并没有持续很久。芳娘的络子打好了。作为初学的练习品,颜色搭配并不好看,葫芦状的外形有待提升,不同花样间的拼接也不够自然。这本身就是个熟能生巧的活,要想技术娴熟就只能多练习。而练习就没必要在这里了。 “谢谢婶子教导。打扰了这半天,我们也该回去了。” 雪娘高兴的立刻开始收拾手上的线。好在此时大家的视线都放在旺春身上,没人注意到她的急迫。 旺春因为来这边没有午睡,再加上玩了半天有些累了,吃着红薯就开始犯困。此时虽然还坐着,身子已经开始不受控的前弯后仰,手里还拿着是剩下一口的红薯。 “要不你们再玩会儿,等他睡起来再走?” 赵奶奶心疼的用手护在他身体前后,防止他猛地倒下碰着。 如果是其他时候,芳娘可能就同意了。今天是觉得雪娘在这里的言行很失礼,不好意思再待了。 “他这会儿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还是回家再睡吧。”芳娘拿开红薯,轻轻摇着旺春。 刚还睡眼惺忪的旺春感到手上一空,立刻来了精神:“我的,我的。” “快起来,跟赵奶奶和余婶子说再见,咱们该回家了。”芳娘把红薯还给旺春,老练的把旺春抱到床边给他穿鞋。 赵奶奶也不好再说什么,又拿了两根红薯塞到旺春手里。 芳娘推却道:“不用了,家里也有的。” “拿上。你家的和奶奶家的不一样。” 都是红薯,储存的方式也都一样,能有什么不同?不过是老人家的心意。芳娘不好再拒绝,嘴上再三道谢,心里想着回去要和李氏商量一下回送什么东西合适。 雪娘除了跟着道谢外,没多说其他的话。直到在回家的路上才感慨道:“三姐,你对旺春,对别人都很和气。怎么到我这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会挑毛病。跟我说话也很没耐心,没几句就开始生气。你以前也不这样啊。”想到自己刚在这边醒来时芳娘在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雪娘还是很感动。刚开始下地干活的时候虽然也常被她说,可话里话外都带着对自己的关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关心感觉开始变淡了。 芳娘觉得雪娘的话是没事找事,不由加快了步子。 “旺春还不懂事,对他肯定要哄着;你说的别人都是外人,肯定要客气。对你自然就不用了。爹有不对的地方娘还会说呢。你有不对的地方难道不能说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你变了。” “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变得人是你。”芳娘猛地停下来,让小跑着跟在身后的旺春直接撞到她身上。这一撞让芳娘激动的情绪明显平静下来。 “雪娘,自从你那次意外醒来后,你就和以前不一样了。话变得多了,会偷懒了,也不如以前听话,有时候还会顶嘴。以前爹娘总说你很省心,现在却经常为你操心。你是姐姐,即便不能给旺春做榜样,也能不让他跟你有样学样。” “我……” 雪娘一时无语。本来只是半撒娇半玩笑的跟芳娘问一句,不想她一下子认真起来,数出来自己这么多问题。自己为了熟悉新的身份跟她了解情况,就成了话多。自己不会干农活效率低,就成了偷懒。自己凭借以前的社会经验发表看法,就成了不听话,顶嘴。还以为自己已经做的很好了,没想到看在她眼里竟是一无是处。会不会陈太平和李氏也是这样想的呢? “我的话你好好想想,回去就别多说了。免得娘又要担心。” 芳娘拉着旺春,不等雪娘反应先走了。雪娘脑子里乱哄哄的跟在后边。回到家后,两人都跟没事人一样。旺春不懂她们路上的小冲突,只顾着给李氏炫耀自己拿的大红薯。 家里,一切如常。 次日到了傅佳面前,雪娘才问道:“傅小姐,您和妹妹平日是怎么相处的呢?” 第88章 第八十六章 雪娘是真心想和芳娘把关系处好,又不知道该如何消除芳娘对自己的误解。 直接说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雪娘,只是一个莫名其妙寄居在她身体里的陌生人?这样不行!芳娘不会相信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就算相信了,问起真正的雪娘在哪里又该如何回答?要是再被陈太平夫妇知道了,也只会让他们因失去女儿而悲痛。上次离家出走的事情后,自己就下定决心要把他们当成真正的父母。此时又怎能忍心看着他们因为自己而伤心难过。 找其他理由将自己的言行举止合理化?要是没能让芳娘接受反而加深误会就更麻烦了。芳娘是个好姐姐,雪娘不想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糟。 再或者,干脆当昨天的事情没发生过。反正两人已经达成共识不会再提起此事,索性就此揭过?可她们作为姐妹,在一起生活的时间还很长。什么都不解释,以后两个人真就能和平相处了吗? 在这种姐妹关系上她真是没有一点经验,想了一圈只想到同样有妹妹的傅佳。刚来田庄干活的时候李氏就再三叮嘱过,不能过问、打听傅佳的事情。可现在想办法缓和与芳娘之间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来了田庄后,她特意等胭脂和苏嬷嬷都不在的时候才鼓起勇气问道:“傅小姐,您和妹妹平日是怎么相处的呢?” 傅佳正在想着今天要让雪娘练的字,听了她的话立刻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边写边问道:“你和姐姐吵架了?” “没,没吵架,是三姐对我有些误解。”造成误解的真正原因也不好跟傅佳说,雪娘只能含糊道:“她总说我说话没有礼貌,还爱顶嘴。可我不是这样啊。我跟每一个人说话都很客气,就算是对张大娘也没说过一句真正无礼的话。适当的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怎么就成了顶嘴呢?所以我才想问问傅小姐在家是怎么和妹妹相处的。会不会是我们相处的方式不太对,所以才让她不喜欢我,觉得我做什么都是错。” “亲姐妹间哪有什么相处方式,不过是同根同源的血脉之情。”傅佳放下笔,让芳娘来看。 纸上写着几行诗。 同作花根叶,复作叶前花。花中七姊妹,并蒂复连丫。盈盈二八月,引蔓如蓬麻。春风时见面,秋月明朱华。一旦离长蔓,袅袅天之涯。北柯恋南条,风飘素云遮。柔条与绿叶,望望长风沙。 雪娘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不明白傅佳的意思。 傅佳以为雪娘是不认得这些字,用手指着逐字给她念了一遍。然后才解释道:“姐妹就如同根的叶子和花。即便叶子和花有分开的一天,姐妹间的情感还是不会断。就是说,你和芳娘之间有亲缘这条线牵着,不管什么样的矛盾或误会都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姐妹情。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和她好好谈谈,说出你的真是想法。她肯定会明白的。” 如果是姐妹间的普通问题,这当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她和芳娘之间没有这么简单。 “有些事情说不清楚怎么办?说得再多她只会认为我是找理由。傅小姐有没有对妹妹做的事情不喜欢或不理解的时候?” 提起妹妹,傅佳的表情变得非常柔和:“我妹妹和你姐姐差不多大。偶尔有些贪玩,会带点小姐脾气。但还是很听话的,说话做事都很懂事。相比之下,我才会是那个会做出让她不能理解的事情的人。” 雪娘是想看如果傅佳和妹妹之间有类似的问题发生会怎么办。听了傅佳对妹妹的夸赞,顿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这样的千金小姐身边常有嬷嬷和丫鬟跟着,说话做事还有专人教导,肯定不会做逾矩的事情。可她的最后一句话,又让雪娘感觉有戏。 “您做的事情如果妹妹理解不了,会怎么跟她说呢?” 这个问题傅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做的事情,不光是妹妹就连姆妈肯定也理解不了。自己到时候要怎么跟她们说呢?她们知道后会是怎么样的反应?伤心?失望?还是不齿?如果到最后她们都无法理解自己,那自己将要做的事情还有意义吗? 傅佳的心里越来越乱,情绪上的变化全反应在脸上,让一旁的雪娘看的清清楚楚。 雪娘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让傅佳从提到妹妹时的欣慰一下子转成了患得患失的不安。她握住傅佳的手想给她点鼓励,这才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傅小姐,您没事吧?” 感受到手背上的温度,傅佳重新注意到雪娘,渐渐冷静下来。 “如果你明知要做的事情家人理解不了,还会去做吗?” 怎么问题变了一下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雪娘不觉得自己日常的所说所做有错,也不想因为芳娘的原因就把自己变成她所希望的样子。刚才那样问只是想知道处理姐妹之间的问题除了把事情说清楚外是否还有其他的办法,想做个参考。担心又说错话让傅佳变得情绪不稳,雪娘本想开个玩笑把这个问题敷衍过去。可看傅佳表情严肃,目光恳切,还是思索了一下才认真回答道:“要看我做的这件事目的是什么?如果这件事对家人有害,当然不能去做。可如果是对家人有益的事情,即便他们理解不了我还是会做。因为做这件事的目的就为了让他们更好,而不是让他们理解我。血脉之情让我们成为家人,为了家人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而且我相信,真正的家人是会彼此理解的。” 傅佳听了她的话自嘲笑了笑。这么简单的道理,竟还让个孩子说出来才能想到。自己要做的不就是为了让姆妈和倩倩以后能过得更好吗?只要这个目的能达到,其他的事情就都不重要了。 看到傅佳的笑容,雪娘觉得自己的回答应该没问题。可她的笑容还是带着点苦涩。 “傅小姐,要不要我去把苏嬷嬷或胭脂叫过来。” 今天难得出了太阳,雪娘来了后,苏嬷嬷就拉了胭脂去洗衣服。 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应该会想跟更熟悉的人在一块儿。雪娘觉得自己可以去换一个人回来。 “雪娘,我觉得你还是要跟芳娘好好谈谈。如果她对你的误解不是言语能解释清楚的,那就更应该让她好好了解你。” “了解我?”雪娘不明白。 “我觉得芳娘对你有误解是因为她是用自己的言行方式去要求你。每个人行为处事的方法本来就不同,而你也到了会有自己想法的年纪。你要和她好好谈谈,让她明白你们俩虽是姐妹却不一样。只要你的言行没有给别人带来麻烦或惹得别人生气不满,就没有问题。” 雪娘大概明白了傅佳的意思,但要怎么和芳娘说还要好好想想。 “谢谢傅小姐,我会找个时间和三姐好好谈谈的。”雪娘的视线重新落到纸上那首诗上,“这不会是我今天要练习写的字吧?” 这可比她昨天练习的要复杂很多,写出来肯定惨不忍睹。 “让你写这些的话却是难了些。”傅佳当时只是因为她提起姐妹情才想到这首诗,真要用作练习的话却是不合适。 “算了,先不写了。咱们去看看花转换一下心情。” 傅佳看上去像是完全没事了,不等雪娘答话就拉着她去看前不久送来的牡丹花。 两盆花明显被人照顾的很用心。虽然已经送来几天了,但每朵花的状态还是非常好。花瓣和叶子上还带着点点水珠,在射入窗户的阳光下闪着亮光。黄澄澄的姚黄,依旧富丽壮观。双色二乔如同妩媚的仙子,鲜亮诱人。当时送来时还有几个花苞,现在都已经绽放。两盆花相互斗艳,给内室带来慢慢春意。 “这花开得更好了!”雪娘衷心称赞道。 傅佳看着也很满意:“为了照顾它们把这屋里弄得这么热,再不好也没其他办法了。” 刚进来的时候雪娘就发现了,内室的温度比书房高了不止一点。原以为是内室有热炕和炭炉,再加上今天有太阳的原因。可听傅佳的意思,像是为了养护这些牡丹还做了专门的事情。 傅佳往妆台下一指:“要不是有这两个,这花肯定早就谢了。” 妆台下竟然放着两个炭盆,里边的炭堆得就像一个小山。没想到苏嬷嬷当时说要在牡丹花旁边放炭盆还是真的。 第89章 第八十七章 原以为说得看花也就是欣赏两盆牡丹的美丽,傅佳却是给雪娘上了一堂花草养护课。从牡丹花的品种选择到栽种、修剪,每一点都说得头头是道,还念了几首称赞牡丹的诗句。雪娘知道古代的富家小姐除了要学习针黹女红外还会学习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却没想到她对养花也有研究。 “傅小姐,您要学很多东西还要照顾花草,应该很辛苦吧?” 虽然没见过傅佳抚琴下棋,但通过见识她在诗词书画上的水平,雪娘就觉得这两件对傅佳来说应该不会是太难的事情。可这些都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去学去练。在学习它们的同时,她还分出时间和精力去莳花弄草,让雪娘想到了以前的自己。在学校上完课后还要去上素描课,不光要完成学校的作业和考试,剩余的时间都要练习素描以应对素描等级考试。好在升入高中后,父母清楚了她在素描上的发展前景,决定让她全力备战高考才停了素描课。也因此,她最后的素描水平止步于六级。 那个时候真是没有一点自己的时间,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累。将心比心,雪娘觉得傅佳肯定和当时的自己感触一样。 傅佳三岁开始就由母亲教着念《三字经》、《百家姓》。后来大了,家里专门请了女先生教她。上午跟着女先生读书,学琴作画,下午跟着嬷嬷练女红学礼仪。她还因装病偷懒被罚过。当时不论是母亲还是身边的嬷嬷,都只是说学这些很重要,让她必须要学好。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的感受。慢慢的,这些成了和吃饭睡觉一样普通的存在。没有喜欢或厌烦,只是应该做而做。没想到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孩子会这样问,还是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让她第一次有种被理解的感觉。 “是有些辛苦,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很有意思。而且这些东西学到后就是自己的,别人拿不走。沈家人喜欢牡丹,家里还有专门的暖房让牡丹能在冬日绽放。因此姆妈嫁到苏州后也喜欢种牡丹。我看她照料就知道一些。姆妈常说,照顾花草就和照顾人一样,都要用心。可我觉得不一样。只要精心呵护,花草就会回报以美丽的花朵。对人却不是。即便是真情实意为对方做事,也可能什么都换不来,最后还平白被人利用。” 前边还说得好好的,最后的话却很消极。虽然她的话不算错,可从一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少女嘴里说出还是不太好。特别是她说话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无奈,让人看着就有些担心。 “我觉得做事不应图回报。只要自己觉得所做的事情是对的,问心无愧就可以了。如果做事前都要先想想别人会怎么对自己,那未免也太累了。而且,有时候对方没有回报,不一定是不想,也可能是不能或者是回报的方法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总之,多体谅别人,日子也会过得简单些。” “你真是这样想的?”傅佳有些不太相信地看着雪娘。她还担心一个孩子没办法理解她话里的意思,没想到她给出了自己最想听到的回答。 “是啊。”雪娘不知道傅佳的心结,进一步道,“反正我觉得,只要自己做的事能帮到别人就行了,其他的不用想太多。” 傅佳脸上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希望你以后还能记起今天说的话。” 雪娘搞不清楚,原本说着牡丹花,怎么话题慢慢就朝奇怪的方向发展了。傅佳最后的话似乎另有含义,可她想不明白。 傅佳没有给她多想的时间,在给她说了些牡丹花种植上还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又拉着她回到书房练字。因为刚才想到自己幼时学习《百家姓》,这次傅佳选了前二十四个姓让雪娘边学边写。 雪娘心中暗暗叫苦。只是练字就算了,还要装作不识字的样子跟着傅佳逐字念诵。傅佳还会不时指着其中一个字考她是否记住了。起初她还装的有模有样,会故意表现出不记得的样子。这个时候,傅佳就很有耐心的再给她重新教一遍。很快雪娘就有些不耐烦了,不管傅佳指哪个字她都正确说出来。好在傅佳除了称赞她记得快外也没有多想。 有事做,时间就会过的很快。等雪娘放下笔的时候才发现时间已近中午。临走时,傅佳还提醒她回去后要找机会和芳娘好好聊聊。 她是把自己当妹妹了吗?所以才会教自己写字,和自己谈心? 这是雪娘此时能想到的,傅佳这两天对自己和往常不一样的唯一解释。如果家里的那个姐姐也和她一样好沟通就好了。 整整一个下午,雪娘都没想好要如何跟芳娘聊,怎么聊。两个人并不是完全没说话。只是说话的内容不是让帮忙拿个东西,就是给李氏传话。一人说,另一人只是应个声。直到晚上躺在床上,两个人都没正经说过一句话。 熄灯后,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安静的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三姐,你睡了吗?”雪娘不想将两人的问题再多拖一天,觉得这样彼此不用看着对方,更好说话。 芳娘没有吭声,从呼吸上可以直到她并没有睡着。 “我落水刚醒来的时候手脚行动不便,心里真的很害怕。当时娘还要照顾爹和旺春,地里还有活要忙,大部分时间都是你陪在我身边,照顾我,和我说话,才让我慢慢安下心来。” 雪娘感觉到芳娘轻轻动了一下。 “落水的事情是让我有些想法和以前不一样了。人生看似很长实际却很短。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究竟哪个会先来。所以,我觉得有什么想法不应该藏着掖着,要直接说出来。有什么想做的,也应该尽早去做。免得有一天不能说,没机会做了才去后悔。这些在你看来,可能就成了偷懒,不听话的表现。但我真的没这样想。不管你怎么看我,我心里确实想做爹娘的好女儿,你的好妹妹,旺春的好姐姐。” 雪娘停了下来,期待芳娘能有所反应,可她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雪娘很失望,也许芳娘并不想听自己说这些。她轻叹了一声,准备睡觉算了。就感觉到芳娘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道:“继续说。” “你昨天说得话我认真想过了,会让你误解我主要还是我的问题。我表达自己的想法没有错,但不能不考虑别人的想法和感受。爹娘经历的人和事都多,经验也多,我遇事还是应该多听他们的。真有想法也应该和他们多沟通,不能仅凭自己所想就干。至于干活的事情,真不是我想偷懒。可能是落水的缘故,有些事情我真的不太记得该怎么做了。但在三姐的教导下,现在已经会了,只是有的还不太熟练。这些还要三姐多多教我,不要嫌我烦。” “你真是这样想的?” 这是今天第二个人这样问了。难道自己平时给人的印象很不可信吗? 雪娘心中腹诽,嘴上忙肯定道:“真是这样想的,没有一句假话。我以后会尽量听爹娘和你的话。” “尽量?” “如果我对你们的话有不同的想法,我还是会说出来。但我保证会好好说,不会一味的强硬拒绝,顶嘴,会努力让你们接受我的想法。” 芳娘轻哼了一声:“说了半天,感觉和没说一样。”话是这样说,语气却带着几分揶揄的味道,明显已经接受了雪娘的解释。 雪娘听了出来,往芳娘身边凑了凑:“反正都说清楚了,你以后不能再说我不听话或偷懒了。要不然我就给娘说,说你欺负我。” 她故意说得有点耍赖的意思,芳娘直接转身娇嗔道:“嫌我欺负你,就离我远点。”说着,还用手轻轻推了一下。 雪娘直接把她的手抓住:“那不行。咱俩盖一床被子,离远了进风,多冷啊。我不嫌弃你。” “可我嫌弃你!” 姐妹俩在被子里推搡着玩闹起来。 雪娘心里很高兴,听傅佳的话和芳娘好好聊聊是对的。芳娘对自己的误会算是解开了,两人以后就能开开心心的做姐妹了。 第90章 第八十八章 冬日的清晨寒冷却不冷清。沉睡一夜的村庄在阵阵鸡鸣声中渐渐苏醒。男人们打水劈柴,女人们打扫做饭。每户上空的袅袅炊烟标示着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但并不是每一个人在这样充满生机的早晨都会有好的心情。 因为昨晚才接到消息,说傅佳今天要回沈家。当时没说具体几点出发,田满一早起来就开始准备。找来隔壁的佃户一块儿套马,准备马车。拉箱笼的马车还好说,坐人的马车许久不用,除了要先打扫一番还要在里边添加保暖的棉帘和厚软垫。田满把马车赶到田庄门前,仔细检查马车的辕轭,轮轴是否牢固,以防行驶的过程中发生问题。张氏先是把马车内外都擦拭了一遍,然后才开始挂棉帘,还在里边放上炭盆增加温度。在铺厚软垫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嘴里开始絮叨:“要走也不早点说,让人连口早饭都没法好好吃。还好我平日勤快,有太阳的时候会把这些拿出来晒晒。要不然这会儿就算拿出来也湿冷的用不了……说不定,她是故意这样做,想借此为难我。” “快闭嘴!”田满看了看四周。为了不耽搁时间,早上马没有喂,套好后就直接赶到了门前。佃户这会儿去给马拿草料,门前只有他们夫妻两个人。 “就算傅小姐不是沈家人,也算半个主子。主子想什么时候出门,想什么时候给你说,哪是你一个下人能够评论的?你这样口无遮拦的乱说被人听到,给自己惹麻烦就算了,还连累了儿子。” 涉及到儿子,张氏不能不顾忌。即便嫌弃田满小题大做,还是压低声音服软道:“我是看这里没外人才抱怨几句。当着傅小姐的面,我一直都是恭恭敬敬的。就连她身边的苏嬷嬷和胭脂,我也很客气。”说到这里,张氏就觉得心里窝火。 自己好好的对待她们,她们却时刻防着自己。不让插手傅佳的事情也就算了,只要自己进内院,总能找出各种理由打发自己,根本不让多待。就连雪娘,肯定也是她们专门交代过,所以自己才什么都问不出来。害得自己被苏嬷嬷说了一顿。 想到苏嬷嬷,张氏心里又是一惊。上次苏嬷嬷再三提醒她要留意傅佳的的举动,有事情及时给太太传信。现在傅佳突然回去,太太一定会责怪她没有提前知晓。如果认为她是故意的就麻烦了,肯定会影响到儿子。 张氏待不住了,把剩下的棉帘往田满手上一塞:“你把这个挂了,我有件急事要做。” 也不管田满的反应,急冲冲地往内院而去。 苏嬷嬷和胭脂都在给傅佳收拾最后要带走的东西,院子里没有人。苏嬷嬷到门口调整了下呼吸,才隔着门帘恭声道:“傅小姐,我可以进去吗?” 帘子一撩,胭脂笑眯眯的迎她进去:“张大娘快进来。” 要走了就这么高兴吗?跟平时对待自己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张氏暗暗腹诽,脸上也挂着笑:“知道你们在收拾东西,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不常用的前两天就已经收好了,今天要装的东西不多。我和嬷嬷做就可以了。” 果然是早就想好要了回去,故意瞒着到昨晚才说。 张氏强忍着才让脸上的笑容不变,跟着胭脂到傅佳面前。 傅佳正和雪娘在书房点梅花,两人喜笑颜开的样子又让张氏觉得心里一阵堵。 “外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马车从傅小姐来时坐过后就一直停在东边的车轿房,门窗关久了味道不太好。我这会儿放了炭盆祛寒除湿,但还是担心会有味道。想问问傅小姐喜欢什么熏香,我好点着放里边。” “胭脂,百合香收起来了吗?没有的话就拿点百合香点上。百合香浓不腻,用来驱味最为合适。如果已经收起来了,就用昨晚燃剩下的木犀香。” “百合香是收起来了,但并不难拿。重新取出来就行。” 张氏给雪娘使了个眼色,道:“你还不快去帮忙?” 傅佳装作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让雪娘走:“只是拿个香,胭脂自己就可以了。我这另有事要雪娘做。” 张氏知道胭脂取香很快就会回来,也不耽搁时间,直接壮胆问道:“傅小姐这样突然说要走,不知是觉得受到了怠慢还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您这样做,真是让奴婢为难了。” 她这样质问主子明显是僭越的行为,可为了能在真正的主子面前有个交代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雪娘没想到张氏会当着自己的面问得这么直接,敏锐地觉得自己主动避开好。挪了挪步子,想悄悄退出去。可她和傅佳站在一处,稍微一动就被傅佳发现了。 “雪娘,你把消寒图取下来。” 看样子是真不打算让自己出去了。 雪娘心里叫苦又不能不听吩咐,只好朝张氏抱歉一笑,示意自己在这里也是无奈之举,希望她不要怪自己。 只可惜张氏问了话后一直低着头,根本没看她。 雪娘点低处的梅花还要踮着脚,根本不够高度把消寒图取下来。屋子里又没有踏凳,她试着跳起来还是够不到。要不是傅佳的脸上没有一点取笑的意思,她肯定会觉得傅佳故意这样安排是想看她的笑话。 “张大娘,你帮帮雪娘。” 张氏心里一直很忐忑。原本是想用话惹傅佳生气把自己赶出去,这样等太太责问的时候,自己也有话好说。虽然得罪了表小姐,但只会被认为是蠢笨用错了方法,不会说她不尽力。为此,她才想支走胭脂和雪娘。这样在太太面前能自由发挥的地方才更多。没想到,胭脂走了,雪娘却被留了下来。好在雪娘也没机会见到沈家的人,让她知道了整个过程无非就是有点丢脸,对她的计划并没有太大影响。 可傅佳听了她的话后却毫无反应,还让她帮着雪娘取墙上的挂画。这完全把张氏搞糊涂了。 张氏心里猜测着傅佳的用意,呆木地取下消寒图,卷好递给雪娘,然后静等傅佳的下一步吩咐。 雪娘拿过消寒图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看着傅佳等指示。 “我要走了,这消寒图就送给你了。算是对你这段时间在这里干活表现不错的奖赏。” 雪娘觉得自己在这里干活是收钱的,干得好是应该的,再收其他东西不合适。正想婉拒,胭脂拿着百合香回来了。 张氏知道自己该走了。事情没有按照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只能另作打算。 “张大娘,您多虑了。”傅佳突然开口道,“我来了后,你把各方面事情都安排的很好,我住的很舒心。现在快过年了,我觉得是时候回去给舅妈帮帮忙了。要不然等我回家后,姆妈会怪我不懂事,只知道躲在田庄偷懒。在家的时候,要用车都是提前一天说就可以。不曾想,在这里却是说晚了,让你们为难了。不行的话,我明天走也是一样的。” 她这样客气的解释,反倒让张氏慌了神。 “傅小姐这样说真是折杀奴婢了。奴婢刚是一时糊涂,才说话那样的混账话。还望傅小姐不要怪罪奴婢。”张氏说着话就要跪下。 雪娘惊得微张着嘴。胭脂似笑非笑地看着。 傅佳只等她跪下,跪好后,才示意胭脂扶她起来。 “大娘不用如此。我是真的很感谢这段时间你对我的照顾。见到舅妈后,我会好好跟舅妈说的。” 她这样说,张氏心里更慌了,直道“不敢不敢”。 该说的都说完了,傅佳也不想再跟张氏浪费时间。吩咐胭脂道:“你跟着去看看马车的情况,顺便跟田庄头商量一下出发的时间。我没什么特殊的要求,只别赶着饭点到就行。” 胭脂和张氏离开后,雪娘把消寒图认真放在傅佳面前。 “傅小姐,干活的工钱您已经给我了。就连这几天没干活也算了钱。我不能再拿这个。” “你在这里做的远比你知道的要多。这个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本来应该给你更好的,但那样可能会害了你。收下吧,这样我心里能好受点。希望你以后的人生如这图上的梅花逐渐绽放,越来越好。” 第91章 第八十九章 “傅小姐,您没事吧?”傅佳的话让雪娘不太舒服。 想想这几日在田庄,傅佳教自己识字练字,给自己讲花说茶,即像老师又像朋友。为了不让自己有顾忌,还特意支开了胭脂和苏嬷嬷。本人也是没有一点小姐的架势,相比平时更加平易可亲。虽然不明白傅佳这样做的用意,但她在自己身上的用心雪娘能感受得到。正因如此,即便讲的这些事情雪娘不喜欢也觉得无用,她还是表现得很感兴趣,对傅佳的话也会积极回应。 听傅佳刚说的意思,做这些像是为了补偿自己。可她没做什么亏欠自己的事情啊? “我很好,以后肯定还会更好。” 话是这样说,傅佳的表情却没有一点迎接美好生活的喜悦,反而给人一种壮士断腕的悲壮感。看的雪娘一阵心惊,不知道是鼓励好还是应该安慰她。 雪娘没有在这件事上太发愁,苏嬷嬷就过来了。 “小姐,东西都收拾好了。就那两盆牡丹,您看怎么处理?” “花是从沈家搬来的,再带回去也麻烦。就留在这里吧。好在花也快败了,要不然真是可惜了。” 雪娘听了灵光一闪:“傅小姐,有个方法可以让您只把花带走。” 三人去了内室。屋子中间放着几个箱笼,以往在炕桌上放的书和针线,妆台上放的胭脂和梳簪都收了起来。连以前床帐上挂着的香囊也都没有了。整个屋子一下就少了住人的气息。 “傅小姐,您的书收起来了方便再拿出来吗?” 傅佳看了看苏嬷嬷。 苏嬷嬷随手打开一个箱笼,里边放的是傅佳从苏州带来的日常惯用的器物。 “书都在这里,你要找哪本?” 雪娘不好自己在里边找,只能让苏嬷嬷代劳:“烦请嬷嬷看一下,书的内容不重要,不要太薄就可以了。” 说完,自己又去了书房取了几张宣纸回来。 苏嬷嬷拿出来了三本书。一本是《诗经》,一本《花间集》,竟然还有《山海经》! 雪娘很是懊恼。早知道傅佳会看这种讲传说精怪的书,这几天就跟她聊这个了。这不比说怎么种花,怎么泡茶有意思吗? “这几本不行吗?”傅佳看出雪娘的表情有点别扭。 “可以。”雪娘不再乱想,将纸在桌上铺好,按书的尺寸裁成合适的大小。然后选了五朵品相最好的牡丹分别放在纸上。将纸张对折,小心压平花的表面,把花朵夹在中间。最后把夹好花的纸张放进书本中间。 “这些书还不够厚。傅小姐回去后要再找一些重物压在书上。一个月后,这些花就会像纸一样薄,而且颜色不变。” 傅佳听雪娘说得很有意思,恨不得时间马上过去看到成品。 “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收花。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雪娘得意道:“我小时候就做过。可惜现在时间不够,要不然将牡丹摘下来扎成一束,用绳子倒挂起来放在通风避光的地方风干。那样做成干花才最好看。这个法子用小点的花或叶子做书签会更好。” 苏嬷嬷笑道:“你现在也不大竟还说小时候。还能有多小?” 雪娘一没留神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只能傻笑着想敷衍过去。 傅佳只当她是小孩子装大人说得玩笑话,并没有在意。把三本书拿在手上看了又看,才交给苏嬷嬷。苏嬷嬷直接就把书压到了箱子最底下。 胭脂回来了。 “小姐,外边马车都准备好了。田庄头说,按平时的正常时间算,现在出发午时前就能到。就是担心路在雪天后因人踩车压变得坑洼不平,走得快了会颠到小姐。” “那就现在出发吧。路上真不好走了再说。” 傅佳发话了,屋子里立刻变得忙碌起来。 雪娘陪着傅佳退到书房。胭脂喊来田满和佃户,指挥着搬箱笼。苏嬷嬷去厨房装点小食,方便傅佳路上吃。 等一切都准备好,胭脂给傅佳戴好帷帽,虚扶着她缓步出了内院登上马车。 马车里的棉帘和软垫半旧不新,绣得蝶穿牡丹一看就是沈家的喜好。车厢里只能闻到熟悉的百合香,让傅佳的心放松不少。坐好后,胭脂又拿了条棉毯盖在她的腿上。在车厢中间放上小炭炉,既可以取暖也可以烧热水。 苏嬷嬷上车后,雪娘把正要上车的胭脂拉到一旁:“胭脂姐姐,刚才一直没时间。这个给你。”说着,把手里的东西往胭脂手上一塞。 “这是什么?怎么想起来送东西给我?” “是我三姐做的。她上次说了要做个梅花络子给你。后来觉得梅花络子不好就新学了个葫芦络子。只是那个有点难度,她这几天做来做去总是不满意。结果昨晚熬夜不小心受了凉,早起不太舒服就没办法来送行,就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梅花络子,红花黄蕊,虽然技法上还有待提高但不影响它的精致。相比之下,葫芦络子要粗糙一些。上下两部分拼接不齐,成了一个歪身葫芦。葫芦身子也不够圆,少了美感。 当时芳娘说得时候,胭脂根本没放在心上,转身就忘了。这会儿雪娘提起来很不好意思。 “替我谢谢她。这个已经很好了。只是我没什么东西可以送她的。”胭脂在身上摸了摸。身上戴的荷包里还装着东西,帕子是旧的也没有洗。两个东西都不太适合现在拿出来送人。 雪娘看到胭脂脸上闪过的疑惑就知道她把这事忘了。本来还有点为芳娘不值,可看胭脂因匆忙间找不到适合回礼的尴尬样,也不想计较了。 “没关系。这是三姐的心意,只要你喜欢,开心收下就好了。” “我很喜欢。等我回去后也做个东西送她。”胭脂朝雪娘挤眼一笑,“放心,到时候也有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雪娘嘟囔道。 收了你的礼,是不是也要做个东西当回礼?雪娘想想还是算了。 这时,傅佳在车上叫雪娘。 雪娘来到车窗边,傅佳打开车帘露出半张脸:“没想到要走了,你还送了我份礼物。希望你以后想起我的时候,只记得一块儿说笑的日子。” 不等雪娘反应,帘子已经落下。只是一瞬间,雪娘觉得在她脸上看到了愧疚。 胭脂上车后,车帘落下。随着田满的一声吆喝,马车出发了。 傅佳没想到离开时的心情会和来时一样的紧张。只不过,来的时候是对未来感到无助而紧张。此时,是对自己即将走上一条决定未来命运的荆棘路而忐忑紧张。不管怎样,自己选的路就必须要走下去。这不光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家人。 傅佳闭着眼睛再次下定决心。苏嬷嬷和胭脂都没有注意到她紧握的拳头,指甲已经嵌入肉里。 第92章 第九十章 看着傅佳坐的马车逐渐远去,雪娘心里满满的不舍。在大乘寺初见时,雪娘就对她印象很好。在田庄相处这一个多月,更是觉得傅佳人美性格好,平易近人没有架子。虽然不知道傅佳是怎么看自己的,自己在心里已经把她认定是朋友了。只可惜碍于身份,自己对这份友情不能表现的过于明显,以至于在送别的时候连句“希望以后能再见”都没办法说。 雪娘带着遗憾,抱着傅佳给的东西回了家。芳娘早起就说头昏,早饭后被李氏按在床上休息。为了方便照顾她,李氏带着旺春就待在她们屋里。 “手上的是傅小姐给的?” 芳娘在睡觉,李氏怕吵到她特意压低了声音,可雪娘还能听出她话语间的不满。 雪娘一直觉得在从田庄带东西回来的这件事上李氏表现得有些敏感。不管是傅佳赏的还是张氏给的,不论是吃的还是用的,她都不喜欢。好像拿这些会给自己招惹麻烦似的。如今傅佳走了,有什么担心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这是消寒图。傅小姐说带走麻烦,留在田庄又可惜,见我瞅着稀罕就给了我。还给了红色的颜料和笔。”眼看李氏阴着脸要开口,雪娘忙接着道,“我保证没有开口要。当时就是觉得有意思多问了几句,傅小姐走到时候就给我了。我也是想让三姐和旺春看看才拿回来的。” 李氏的脸色并没有因她这样说而转好:“不过就是点个梅花,就算没见过又有什么可稀罕的。你以后出去要改改你的性子,喜欢也罢好奇也罢都要收着点,更不能随便乱问。” 雪娘嘴一撇,道:“不是您说的,有不懂的就要多问吗?怎么这会儿又变了?” “那是让你问我,问你爹,问芳娘。不是让你在外边随便乱问。” 你们不知道的事情我只能问别人啊! 雪娘心里虽这样想,嘴上却只敢应一句“知道了”。 看表情李氏就知道雪娘并没有真的听进去,叹气道:“现在说多了你也不懂,以后慢慢就明白了。这都是为了你好。” 雪娘已经觉得心情有点闷了,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只怕会更糟。 “旺春这是怎么了?” 平常这个时候,他早就扑过来嚷着要看自己拿回来的东西了。今天她们说话这段时间,旺春一直坐在角落面对着墙。雪娘甚至看到他的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李氏又是一声轻叹:“刚玩闹不听话被我说了几句,这会儿在跟我赌气呢。” 原来是气得身体抖! 雪娘看着想笑。旺春很少这样,可见刚才李氏肯定不止说几句那么简单。 她又转去看芳娘。芳娘睡得很熟,眉目舒展,嘴角微微翘起带着淡淡的笑意。 “三姐怎么样?” “除了头昏外没其他不舒服的感觉。给她做了点姜汤驱寒,希望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没发烧就好。这个时代发烧就有可能要命。这样起码没有生命危险,也不用担心发烧烧坏脑子。 “娘,您回屋歇着吧。这里有我看着就行了。” “没事,我也不累。”李氏想了一下又改口道,“也好,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做点吃的。早上她吃的很少,一会儿醒来肯定会饿。” 李氏走后,雪娘用手戳戳旺春。 “娘都走了,还生气啊!” 旺春挪了挪屁股不理人,头抵在墙上,看着更委屈了。 对待耍性子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一个人待着。 雪娘决定不去招惹他了,托腮想起了傅佳。不知道她此时走到哪里了? 去县城路上的雪都已经化完了。路面因被来往的车辆、路人压踩后又冻上而变得高低不平。即便车上铺有软垫,还是颠得人很不舒服。 “小姐,要不让车再走慢点?”胭脂看着傅佳的脸色很不好。 傅佳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缓缓摇了摇头。 胭脂更担心了,还要再说,被苏嬷嬷捂住嘴巴。 “别说了,吵得小姐更难受。”苏嬷嬷声音极轻,从随身包袱里拿出一个小捣臼。 胭脂刚被说过,即便好奇还是忍着没有发问。 就见苏嬷嬷又拿出一包切好的姜块。放了几块到捣臼里,三两下捣烂出汁。然后拿出帕子沾上姜汁,把捣烂的姜泥包在里边。她把帕子放到傅佳鼻下。 “小姐,这个是不好闻,可能让您觉得舒服些。” 生姜的辛辣味让傅佳微微蹙眉却没有避开。 胭脂忙接过帕子轻声道:“嬷嬷,还是我拿着吧。” 苏嬷嬷把捣臼和剩下的姜块放到胭脂腿上,叮嘱道:“若小姐没事了就拿开。还是不舒服,一会儿再捣些新的。” 说着又拿出几片山楂干放到小炭炉上的水壶里。 “小姐,等会儿再喝点山楂水,也能缓解不适。” 胭脂赞道:“还是嬷嬷厉害。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些法子。”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好好看着,仔细别让姜水滴到小姐身上。” “是。”胭脂应承着,拿出自己的帕子铺在傅佳衣服上。 苏嬷嬷的方法很有用,很快傅佳就感觉没那么难受了。等喝过微酸的山楂水后,精神也好了很多,不用时刻闻生姜了。 “你问问,还要多久?” 胭脂隔着帘子问田满,听到外边有细细的说话声,像是有人在与田满商量什么。 三个人都觉得奇怪。胭脂一掀棉帘,外边和田满并坐在一起的是张氏。 田满看着都有些不自在,张氏则全不在意,笑着道:“已经走了一多半了。按现在的速度,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 知道她们会有疑问,张氏又解释道:“我有些东西要买,正好今天搭傅小姐的车一块儿进城。希望傅小姐不要介意。” 介意又能怎么样?能把你赶下去吗? 傅佳已经看透张氏那点小心思,心里冷笑一声,面上还是客气道:“大娘应该早点说的。快进来坐,外边太冷了。” “不用不用,这点冷算不了什么。胭脂,快把帘子放下,别让小姐受了风。”张氏边说边拉过胭脂手上的门帘放好。又问道:“傅小姐,这会儿路好走了。您要是觉得慢,还可以走快点。” 傅佳示意胭脂代为答道:“不用了,这样就可以。” “是。”张氏识趣的不再说话。 傅佳继续闭目养神。她不希望一会儿见到舅妈的时候面色不好,这样很容易输了气势。 马车外的声音渐渐多起来,进了城后更是车马声、叫卖声不绝于耳。过了喧嚣的闹市,又一下安静许多。 马车停下,田满恭声道:“傅小姐,到了。” 傅佳嘴角拉起了一抹浅笑,坐着没有动。待胭脂轻唤了声“小姐”,才慢慢睁开眼睛。下车后,傅佳认出车是停在沈府的东角门前。从这里进去,需走近百步才能到垂花门。如果是从西角门进的话则要近很多。傅佳装作无意的样子扫了眼周围,果然不见张氏的身影。 “在田庄的时候就劳烦你们多照顾,这一路又让你们费心了。” 这样别有深意的一番话说得本就不安的田满更觉得心虚,心里连骂张氏蠢笨,自作聪明。等胭脂把赏钱塞到他手里的时候才反应上来,想要解释却已来不及。傅佳已由苏嬷嬷陪着进了门。 苏嬷嬷一下车,门房就知道是傅佳来了。不相干的人已收到消息及时回避,一路上只有一个十多岁的小丫鬟迎着傅佳往进走。这与半年前初到时,六七个婆子丫鬟在门口相迎反差明显。 几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走着,进了垂花门,过了穿堂,沿着抄手游廊过耳房旁的角门进了第三进的院子。这时,一个穿着蓝袄粉裙的丫鬟撩开正房的门帘迎出来。 “表小姐,太太等您好一会儿了。”” 第93章 第九十一章 出来的是沈太太身边的丫鬟巧云。她这一声喊得隔着院子都能听到。说是沈太太已经在等,给傅佳问过安后人却没有让开。 “表小姐回来的匆忙,奴婢们都没时间给您收拾房间。” 傅佳上次来被安排住在第四进的客房。既然是客房,日常自然有固定的人负责打扫,沈家又不会为了她增添额外的布置,根本不用专门收拾。 傅佳也不点明,只问道:“家里莫非有客人在?” 巧云没听出她这样问是另有意思,一脸精明地道:“表小姐不就是客人吗?家里哪还有其他客人。” 胭脂喃喃自语道:“家里既没来人,小姐肯定还是住上次的屋子。那里边又没多少东西,也不知要收拾什么?” 说是自语,声音却足以让巧云听得清楚。 这才反应过来的巧遇脸上的笑顿时有些僵。还在想着要说点什么在言语上压过去,傅佳已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你若有事就去忙吧。若是来迎我的,就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 巧云当然不是专门出来迎傅佳的。见目的已经达到也只好先按下心中的不快,堆着笑道:“表小姐这边请。” 进了屋,巧云将傅佳直接带到了西边日常宴息的次间。临窗炕上铺着湖蓝色的锦垫,茜色绣蝶靠背,横设的炕桌上放着几本册子和茶具。一旁的边几上,美人觚里插着斗艳的大红牡丹。挨炕的四张椅子上搭着半旧不新的弹墨椅袱。沈太太盘腿坐在炕上翻着册子。她年近五旬,穿着青缎菊纹袄,琥珀色综裙,头上带着红梅金丝镂空珠花。因保养得当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小几岁。离沈太太坐的最近的是府里的二少奶奶乔云燕,约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头上插着镶嵌珍珠碧玉步摇,桃红色褙子衬得面容娇嫩,笑起来脸上带着浅浅的梨涡。细长的眼睛十分灵活,一看就是个机敏人。相比之下,旁边的大少奶奶方丽萍存在感要弱很多。一件藕荷色的妆花通袖袄,头上只简单戴了朵珠花,身形看上去也很单薄。 傅佳带着苏嬷嬷和胭脂上前给沈太太行礼。 沈太太慢悠悠地抬头看了一眼:“来了。坐吧。” 语气淡淡,好像傅佳不是从田庄回来,而是刚从房间走过来。 待傅佳坐下,沈太太的视线重新回到册子上。她在忙,乔云燕和方丽萍也不好开口,一个小口喝茶,一个看着帕子上的莲花发呆。傅佳全不在意,一口茶后索性赏起牡丹来。 屋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古怪。 不一会儿,反倒是沈太太先受不了了。“啪”的合上册子,直接垮着脸问道:“怎么不派人先回来说一声,直接就这样回来了?” 傅佳立刻起身,垂着眼委屈道:“本来是想派人先说一声。只是这两天天气不稳,担心说了后再碰上雪天有变动会引得舅妈担心,所以就决定直接回来了。想着这样还能给您一个惊喜。没想到舅妈知道我要回来等我半天。是我的错。” “我又不知道你要回来,等你干什么?” “刚巧云说的啊。说您等我好一会儿了。”傅佳抬头看向巧云,意思让巧云解释一下。 巧云知道自己无意中说错了话,此时恨不得扇自己两下,哪里还想得到解释。 沈太太瞪了她一眼:“是刚门房派人进来禀报,我才知道你回来了。以后做事前要先知会我一声。你大老远到这边,万一出什么事家里人会担心,你舅舅也会说我的。” 傅佳恭声道:“是。我知道了。” “坐下吧。” 沈太太给乔云燕使了个眼色。乔云燕心领神会,笑盈盈地道:“妹妹看着比之前要瘦了些,脸色也不太好。许是出来久,想家了。冬天路上虽行的慢,但若稍微赶赶,还是能在过年前到家的。” “谢谢二嫂关心。”傅佳朝她疏远但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我其实比在家的时候还胖了些,只是冬天穿得多看不大显。来之前姆妈就说让我把舅舅家当自己家。和舅舅、舅妈一块儿过年也是一样的。” 乔云燕还不甘心,继续道:“我看妹妹脸色不太好,莫不是身体不舒服?妹妹可别仗着自己年轻不当回事,还是要好好调养才行。” 上次是说你身体不好,怕过了病气到我身上,把我打发去田庄。现在又想说我身体不好,再找个地方让我去调养吗? 傅佳心中嘲讽,脸上表情不变:“只是路上颠簸有些晕车,现在已经没事了。二嫂若是不放心,可以找张大娘来问问。在田庄住的这些日子,她对我的事情最清楚了。她和我同车来的,只是……” 她故意迟疑了一下:“只是下车的时候就没见到她人了。不管她去了哪儿,应该会来府里请安的。二嫂问问便知。还希望到时候能看在她在田庄服侍我还算细微周到的份上,别责罚她。” 张氏也算是沈家的下人。既然同表小姐一块儿进城,就应该先来主家请安,得主家的示下才能安排自己的事情。她不这样做,说轻了是没规矩,说重了是对主家不敬。怎么罚全凭主家的心情。 乔云燕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怪,连说“好好”,也不知她是说什么好。 “既然晕车,就先回房去休息吧。午饭我会派人送到你房间的。”沈太太强忍着厌烦挥了挥手,示意傅佳可以退下了。 傅佳一出门,张氏就从隔间的屏风后冲出来跪在地上道:“太太,您可不能相信傅小姐的话。在田庄的时候她时刻防着我,很多事情都不让我知道。这点冯嬷嬷上次去也知道的。这次她要回来更是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昨晚才让人通知的。就是怕我知道了提前回来报信。还好我机灵,看快进城了就先跑回来。还让我老汉进城后专门从闹市过,把车停在东角门。这样好让太太有时间早做准备。” 沈太太更气了:“就这点时间能准备什么?你那点小心思早被她看穿了,还在这儿自作聪明。” 一旁的冯嬷嬷气张氏辩解的时候还拉上自己,若是连带着一块儿被骂就惨了。她上前给沈太太重新换了杯茶。 “太太喝口茶,犯不着为这蠢婆子生气。” “我是气那个死丫头!原想着打发到田庄去她就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她厚着脸皮住下了。现在不说一声自己跑回来,还赖着不走,摆明是要跟我抗到底。别以为等到年底银子入库就行了。想从我这儿借钱,门都没有!” 第94章 第九十二章 话刚出口沈太太就后悔了。 自己实在不应该如此直白的说出对傅佳的厌烦,而且还是当着下人的面。这个下人算不上自己的亲信,看上去还很蠢笨。谁知道她会不会把听到的话再添油加醋的说出去?可傅佳表面谦恭说起话来却软中带刺,听着就不舒服。再看到她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倨傲,更是像极了当年在苏州看到的那些冷眼。心里的火一下子就按耐不住,蹭蹭的往上冲。 屋里的气氛变得很滞凝和不自然。 张氏知道自己在这里听到这些不合适,缩了缩脖子,恨不得变成个虫子悄悄飞出去。 冯嬷嬷在心里把张氏又骂了一遍,恨自己刚才怎么没把她直接赶出去。 方丽萍眼睛盯着地砖上的花纹,用帕子掩住微张的嘴。 乔云燕脑子转的最快,笑着给婆婆打圆场:“亲戚间相互帮忙是应该的。只是今年生意不好,各庄子又进项有限。自家都没银子周转,就是想帮姑母家也有心无力。都怪表妹不能体会家里的难处,惹得婆婆着急。” 还是二媳妇够机灵会说话,不怪自己更喜欢她一些。 沈太太的脸色稍微好看点:“要是人人能像你这样懂事就好了。”说这话时特意看了眼大媳妇。见方丽萍木然地坐在那里没有反应,顿时又觉得不痛快。 她眼睛里一明一暗的变化被坐在近处的乔云燕全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得意,进一步表现道:“婆婆也不要太烦心。表妹年纪还小,处事上难免有些缺失。若是再大点,应该就能理解了。” “都及笄了还小什么?有些人就算到了年纪,也……” “阿嚏。” 冯嬷嬷一声喷嚏适时打断了沈太太的话。 刚才就因为一时没留意让太太说了不适当的话,这次可不能再慢一步。毕竟她要旁敲侧击说的这位就在跟前,和那位走了后就很难有机会再见的表小姐可不一样。让她当众失了面子终归不合适。 看着冯嬷嬷停留在张氏身上的视线,沈太太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既然来了就去厨房领了饭再回去。只是在府里要注意,不要乱说话。” “谢谢太太赏饭。我懂府里的规矩,不会乱说的。”张氏早就想走了,闻言立刻磕了头,低眉垂眼退出去。直到出了角门,才深深呼了口气。 田满走过来道:“怎么样?太太有说你吗?” “还好我先一步进府,总算在傅小姐进去前把事情先解释了一遍,太太才没太怪罪。” 田满跟着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没见傅小姐下车时候的眼神,像是知道了绕路和故意把车停远的事情。我还担心她会在太太面前告状。” “说了也不怕。太太还……”张氏险些把在里边的事情都说出来,好在及时止住了。 田满却追问道:“太太怎么了?” “没什么。太太赏了饭,让咱们吃过再回去。” 田满没有起疑,只道了句“希望以后别再做这种欺瞒人的事”。他将马车托给门口的小斯照看,招呼了同来的佃户,和张氏一块儿去了后厨房。 他们高高兴兴去吃饭了。沈太太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情。脑子里一直想着傅佳的事情,根本食不知味。随便吃了几口,就把在旁服侍的两个媳妇遣走了,只留下冯嬷嬷。 “这次傅佳回来你怎么看?” 冯嬷嬷犹豫了一下,没开口。 “这里就咱们两个人,说错了也没人怪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觉得这次表小姐回来的感觉和刚来的时候很不一样。那个时候,您说什么她都是安静的听着,话也不多。可现在,说话带着股犟劲,言语上不让人讨到便宜。我上次去田庄的时候她就这样。当时还以为她觉得我是下人,在我面前摆摆小姐架势。可看她刚和二少奶奶说话也是一样,分明这才是她的本来面貌。” “我也是这样觉得。前一次咱们都被她装出的娇柔乖顺样给骗了。所以才会认为把她打发到庄子上,她会受不了回家去。她这样人前背后两幅样子真是深得他们傅家真传。当年她们傅家人就是这样对我,害我受了委屈也说不出来。” 想到当年的事情,沈太太就恨得直咬牙。 冯嬷嬷是沈太太的陪房,当年是跟着一块儿去的苏州。对当年发生的事情很清楚,此时也抱不平道:“那边几房亲家太太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表面上客客气气,私下却没少嘲笑您,还故意使绊子。姑奶奶也不帮您,还……” “够了!不用你提醒我!”沈太太猛地一拍桌子。 “太太,我的意思咱们也要效仿她们。不管您多讨厌表小姐,面上不但不能表现出来还要对她更好,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情义上您一定要先占了先,再找理由回绝表小姐。这样即便她有不满也只能忍下。老爷和家里的其他人也不会对您有诽议。” 冯嬷嬷说得很隐晦,可沈太太还是听明白了。 沈家曾一度败落,后来是靠着自己娘家的帮衬才做到如今的局面。自己早年跟着沈万年吃了很多苦,任劳任怨。家境好转后,又把家里各方面都打理的妥妥当当。沈万年在自己面前虽算不上言听计从,但对自己的意见还是相当尊重。只要自己给出不借傅家钱的理由,沈万年多半不会反对。大的那两个儿子和媳妇更是不会说什么。问题就出在小儿子身上。 前两个儿子小时候因家境不好,等能请老师讲学的时候已经看不太进去书了。所以只是识得字,能经营家里的生意。等五少爷沈澄出生的时候,沈家的条件已经好转。三岁就开始启蒙,五岁送入私塾念书。而他也是个读书的料子,一教就会,一点即通。从小家里极尽宠爱,虽没养成骄横纨绔的性子,但只要遇到认为不对的事情就会据理力争,丝毫不让。 上次他才因傅佳去田庄的事情跟自己吵了一架。这次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是有意不帮忙,只怕又要闹一场。 “你说得对。上次小五就是在田庄受了她的蛊惑才会回来就跟我吵,怪我没有亲戚情份。最后虽然勉强把他说通了,但能看出他还是憋着气。这次一定要想个万全的法子。不光要彻底绝了傅佳想从沈家拿钱的念头,还要让她无话可说,更不能让她有机会离间我们母子的感情。” 这样说是简单,可能想什么法子呢?沈太太又觉得头疼了。 第95章 第九十三章 有人头疼吃不下去饭,也有人胃口不错。 苏嬷嬷看着傅佳连喝两碗阿胶蜜枣老鸡汤非常高兴。 “还担心小姐因为路上颠簸吃得比平日还少,现在看是多虑了。要不然,以后每次吃饭前小姐都坐车出去转转?” 傅佳知道苏嬷嬷是在开玩笑。刚才没让二少奶奶讨到便宜让她心情很好,也配合着打趣道:“这个法子不错,可以把舅妈也带上。估计她以后要吃不下饭了。” 想到沈太太明明因为自己突然回来心里不痛快,面上却还要装作不介意的样子,傅佳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这样子反而让苏嬷嬷担心了。 “小姐,您忘了来之前太太的话了吗?怎么这次从田庄回来,您对舅太太的态度不太一样了?” 傅佳止了笑,用手轻抚着粉彩瓷碗上娇艳的牡丹花。 “我记得姆妈的话。当年舅舅带着舅妈去苏州,说是探亲实际上是想借傅家的关系做一些绸缎和茶叶生意。只是爹和家里的叔伯们都觉得沈家的生意小,嘴上应承的好心里却是瞧不上。不真心帮忙也就算了,还欺着舅舅不懂其中的门道总想看他的笑话。连带着舅妈在内也被伯母和姑母她们明里暗里的戏弄嘲笑。那个时候姆妈嫁到傅家多年未有所出,被压着无法帮舅妈说话。导致舅妈走的时候对姆妈也有怨言。所以来之前,姆妈特意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和舅妈说家里的事情。不论舅妈对我怎样都要忍耐,不能有怨言。可这样做没用。舅妈只是一心想撵我走。即便我再谦卑有礼,她也觉得我虚假,看着厌烦。我无所谓,可这样下去是借不到银子帮家里的。到时候爹爹丢了家主之位,全家的日子会更难过。为了姆妈和倩倩,我都不能继续这样隐忍下去。” 回来后,苏嬷嬷就觉得傅佳和胭脂不对劲。可不管她是直接问胭脂还是旁敲侧击的跟傅佳探问,两个人总是避重就轻的揭过。此时看傅佳的神情,更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 “小姐可要三思。舅太太怎么说也是您的长辈,言行上稍有不是反而给了她为难您的理由。” 傅佳若无其事地瞟了眼胭脂。见胭脂几不可见地摇摇头,这才放心道:“这个道理我当然懂。我只是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傅佳轻松谈笑的样子像是在讨论过年要穿的新衣。苏嬷嬷整个人都紧张起来:“您要做什么?” “瞧嬷嬷说的,好像我要做坏事一样。我只是想,舅妈不喜欢我,可以想办法搞定她身边的人,让她身边的人先对我改观。这样即可以在舅妈面前给我说说好话,舅妈有什么想法了也能提前支会我一声。总比我自己瞎猜强。” 舅太太身边的人就那么几个。冯嬷嬷是她身边的老人,肯定不会帮自家小姐说话。巧云是前两年才新提上来的丫鬟,能说上话的时候不多。大少奶奶总是一副端庄娴静的样子,看上去不好接触。二少奶奶脑子灵活会说话,最会给她说笑解闷子。 “小姐是想从二少奶奶那里入手?”苏嬷嬷想了一圈,觉得乔云燕是最合适的人。 “二表嫂一心讨舅妈欢心,这种会惹舅妈生气的事定不会做。我想的是大表嫂。上次住在府里的时候我就发现,虽然说让大表嫂管家可实际上做决策的还是舅妈。说明舅妈对她也不是很满意。我估计,就是因为这样她平日在舅妈面前才会很少说话。我们既然有共同点,相处起来应该能容易些。 傅佳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苏嬷嬷却不觉得这个方法会有用,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看出她要劝自己,傅佳忙朝胭脂递眼色。 胭脂心领神会,收了桌上碗盘道:“小姐路上辛苦了。这会儿吃了饭就歇歇吧。下午还要去见舅太太。到时候脸色还不好,舅太太又要说了。” 苏嬷嬷只好作罢,整了整炕上的大迎枕:“刚吃完不适合躺下。小姐就靠在这里先休息一下。” 傅佳点点头,半靠着闭上眼睛。苏嬷嬷给她腿上搭上锦被,和胭脂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正好让傅佳好好想想下一步的计划。 一睁眼就看到雪娘的芳娘还有点懵。 “你怎么在这里?” “这也是我的房间啊!不在这里我还能去哪?”说着话,雪娘用手去摸她的额头。 芳娘头一偏:“我好着呢,用不着这样。” “我知道。”刚在她睡着的时候,雪娘就探温度。她笑呵呵地道:“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生病的时候我也是会好好照顾你的。” 芳娘瞪了她一眼:“我又没病,谁要你照顾?” “没病还睡这么久?那你以后可不能说我贪睡偷懒了。” 雪娘看她说话声大气稳确实不像生病的样子,彻底不担心了,又跟她开起玩笑。 芳娘看了眼床外,起身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还好吧。也就刚过未时。” 听到自己一觉睡了两个多时辰,芳娘也很吃惊。 “我早上就是觉得头晕想休息一会儿,怎么会睡这么久?” “估计你是这两天一直琢磨打络子的事情,用脑过度累的。”雪娘给她倒了杯水,“送礼物心意最重要。为这种事情把自己累病了,不但没必要还会让收礼物的人心不安。” “有没有必要我自己清楚。至于收的人,不说不就行了。” 雪娘尴尬笑了笑。早上芳娘说不舒服让自己代为转交东西给胭脂的时候,觉得不把她生病的原因说出来有点对不住她。回来发现芳娘并没有什么事后,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轻率了。很可能正是因为自己这样说了,胭脂才说要给回礼。 看她的样子,芳娘就知道了她肯定说了不该说的。 “就是让你带个东西。好好给出去不就完了,多说什么!你……” “我去告诉娘说你醒了,再拿点吃的过来。”不等她说完,雪娘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没多久,她就和李氏一块儿回来了。 李氏看着芳娘的脸,道:“看来真是累的。以后不管做什么都不能熬夜。给你做了拌汤,好消化。吃完就更有精神了。” 知道是雪娘把自己挑灯打络子的事情告诉李氏,芳娘又朝雪娘瞪过去。 雪娘假装不明白,接过碗坐到芳娘身边。 “三姐,上次我生病是你照顾我。这次换我了。” “都说了我没病。” “知道知道。你就当我练练手。” 两个人隔着碗,一个要喂一个躲闪。李氏笑着叮嘱她们不要洒出来,就走了。最后,芳娘拧不过,还是让她喂了半碗。 等吃完了,芳娘又提起刚才的话题。 “傅小姐她们走了吗?东西你是怎么给的?傅……胭脂姐姐有没有说什么?” 第96章 第九十四章 “怎么给?就是直接给呗。说什么……说谢谢你。”雪娘正拿着消寒图在屋子里比位置,回答的漫不经心。 “就这样?没说其他的?”芳娘的话带着不甘心。 “别的就没什么了啊。”雪娘略想了一下,道“哦,胭脂姐姐说喜欢你送的,以后要做个东西送你,还说也会送我。当时说的时候我觉得若是真送我了,是不是我也要准备个东西再还她?怪麻烦的。可现在细想,这估计就是客气的一说。毕竟她们以后会不会再来都不一定。” “傅小姐呢?她就没说什么?” 雪娘这才听出芳娘的关注点。 “我给东西的时候傅小姐已经上了车,并不知道。”她想起来早上芳娘好像是交代自己要当着傅佳的面把东西给胭脂。当时急着出门,对这个嘱托并没有放在心上。等到给东西的时候,已经彻底忘了。 她悄悄瞄了眼芳娘,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那络子是给胭脂姐姐的。既然没有傅小姐的份,当着她的面给不太合适。” 这点芳娘当然知道。她本来是打算常见的梅花络子给胭脂和苏嬷嬷,造型独特的葫芦络子送给傅佳,希望能得到她的一句称赞。可葫芦络子看起来简单要做好却不容易。练习了两天,最后熬夜做出来的成品还是差强人意。她觉得拿不出手这才决定都送给胭脂,可又想让傅佳知道。发愁之际,正好李氏看她脸色不好问她是不是不舒服。便称头晕,让雪娘帮着带过去。这样即免去了自己当面只给胭脂送东西的尴尬,也能借由雪娘知道傅佳的对自己络子的评价。 结果,事情的发展和自己预想的发生了偏差。偏偏雪娘的理由也算说得过去,让她没法责备,只能自己跟自己生闷气,说不出的后悔和失望。 雪娘不知道芳娘心里的真正所想,还为忘了她的话不好意思。补救道:“早上去了后,胭脂姐姐一直忙着收拾东西。等她空下来,傅小姐已经坐到车上了。我只好在车下把东西给她。胭脂姐姐还说你做的好,她很喜欢。你的辛苦不算白费。” 说自己做的好,她很喜欢。那她在车上说不定拿出来给傅小姐看。很有可能傅小姐也会和她一样夸自己几句。兴许会因此觉得自己比妹妹更能干,当初应该找自己去干活。 一切都是猜想,但有了这个猜想已经让芳娘心里舒服了很多。她不再纠结这件事情,转而跟雪娘讨论起挂消寒图的位置。 雪娘正乐得芳娘不再跟自己讨论这事。她说什么位置好雪娘都跟着说好。 傅佳在的时候,上午雪娘去田庄干活,下午主要在家里陪旺春玩。现在不用去了,雪娘就要帮着家里干活。因为李氏要忙着做端午节的香包,很多事情就交给了芳娘。芳娘又从中选出来一部分安排给雪娘。 “以前,娘觉得你在田庄干活辛苦,回来后很少安排你做事情。现在既然在家了,就不能只管看旺春,家里的活也要做起来。既然你在田庄主要就是负责打扫的事情,那以后家里打扫的事情也都交给你了。” 这些对雪娘而言已经不是问题,她痛快地应承下来,又故意淘气地问道:“这些我都做了,三姐做什么呢?” “我要洗衣服,喂鸡,帮着娘做饭。至于那些香包,刺绣上我虽然帮不上忙,但分个线,整理绢绸,做个吊穗还是可以的。你不用担心我会闲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想看看还有什么我能做的。” “那喂鸡的事情也交给你吧。”芳娘一点没跟她客气。 雪娘一下子感受了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话是自己说的又不能反悔。好在喂鸡并不麻烦,还能偶尔摸个鸡蛋。而且,活干得熟练了速度就会很快,给自家干活还不用担心被说。虽然要干的事情比田庄多,但用的时间上却比以前要少。有一天,她利用空闲的时间偷偷给旺春教《三字经》。虽然只是教记得的前边几句,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跟旺春约定好要作为他们之间的小秘密,不能告诉别人。结果他回屋就讲给李氏听。还好她推说是在田庄的时候傅佳教的,李氏才没再细问。只是语重心长地劝诫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书读多了没用,家里也没有这个闲钱。等你们大点,我会教你们写自己的名字。这样就够了。” “娘,我觉得还是多识点字好。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以后出去干活也会多点机会。”雪娘自己无所谓,但想给芳娘和旺春争取一下。虽然这个家的条件并不能让他们正经去学堂读书,但能有机会多认识几个字,长大才不会被人当睁眼瞎欺负。 她的这种超前思想李氏不但不理解,还很抗拒。 “庄稼人只要会种地,再像你爹一样懂门手艺就够用了。其他事情懂的多了,只会惹麻烦。” 雪娘想了半天也不明白这个麻烦是指什么,但她发现了李氏话语中的一个问题。 “娘,您既然能教我们写名字,说明您就认识字。您有遇到麻烦的事吗?” “我……”李氏一时语塞。有很多话想说,又觉得还不到时候。 雪娘觉得自己再说就过了,到时候惹得李氏起疑自己还解释不清。她嘟着嘴,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 “要不是在田庄被傅小姐拉着,我也不想学这些。她教了我好多,记住的也就前边几句。刚是和旺春闲来无事才想着教给他。我就是想炫耀一下。” 李氏的表情缓和下来:“娘没有怪你。放心。真正有用的东西,爹和娘都会教给你们。至于其他的,不学也没关系。” 雪娘乖巧地点点头,心里默默给傅佳道歉。她不是故意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的。 从此以后,雪娘每天又多了一件事情——被押着在李氏身边学刺绣。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很怀念在耳房里守着炭炉打盹的日子。 很快就到了要喝腊八粥的日子。雪娘家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可是条件有限,最后也就只有小米、玉米、黍米、红枣、花生和绿豆这六种食材。其中花生和绿豆还是跟村里的其他人家换的。 李氏有些愧疚道:“本来还以为今年能凑够八种,没想到还是差两个。不过今年蒜准备的多,够做满满两罐子的。” 雪娘不喜欢吃蒜,对绿色的腊八蒜更是没有兴趣,只是配合着欢呼两声。 芳娘则兴致很高:“今年的腊八蒜有一罐让我来做吧。到时候和娘做的比比看,谁的更好吃。” 李氏自然答应:“要不然另一罐由雪娘来做,你们姐妹俩比比。” 雪娘勉强笑了笑:“我还是和旺春一样,只负责看吧。” 李氏也不勉强,开始计划起腊八当天的安排。 “提前一天把材料都泡上,这样一起来就可以直接做了。还要在做一些馏米,跟邻里互换着吃。还有,祭树的时候要注意安全。不能和去年一样,最后只顾着跟其他孩子一块儿互相打着玩。” “馏米”其实是腊八粥的另一种做法。在锅一层黍米,一层红枣,再一层黍米的铺好,蒸熟后红黄相间,吃着软甜香绵。 “祭树”就是在村里的枣树、梨树的树杈上抹一些腊八粥,由孩子们拿着棍棒在树干上敲打。敲打的时候口中还要念叨:“管你结枣不结枣,年年打你三斧脑”,“举起棍棒狠揍你,明年可要多结梨。” 不论是馏米还是祭树,雪娘以前都没见过。因此对今年的腊八节充满了期待。 第97章 第九十五章 “舅妈康安。” 作为寄居的晚辈,每日早晚的问安必不可少。上次住在沈府的时候,沈太太本着以漠视表明态度的想法,常以各种理由免了傅佳的问安。那个时候傅佳遵从母亲的叮嘱,对舅妈的话言听必从。这次回来,她不想再被动忍耐。即便沈太太还是说免了她问安,仍是每天早晚不误。不能进屋,就在门口恭敬行礼,该有的礼数一个不少。有时还会带着亲手做的小点心或汤品让丫鬟送进屋。几次下来,反倒显得沈太太没有气度为难晚辈,便不好再阻拦。表面虽然同意了,心里总归还是不痛快。今日傅佳来问安,依旧没有好脸色给她。 傅佳穿着桃红色绣五彩樱花的凌袄,月白色条线裙子,看上去娇艳又不失大气。乔云燕都禁不住多看两眼,称赞道:“妹妹这次回来,穿衣上倒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原先的衣服偏素净,还是这艳俏的颜色更衬妹妹。” “刚来的时候,我看两位嫂嫂常穿颜色淡雅的衣服,我觉得好看也跟着学。到田庄后才发现那样的并不适合我,就换回了原本喜欢的颜色。” 傅佳自然地整了整衣服。心态变了,自然穿着也不想像以前一样去刻意讨好了。 “我以前和你一样喜欢这种活泼俏丽的颜色,是这几年受娘和大嫂的影响才换了喜好。”乔云燕正满眼的羡慕,就看到沈太太的冷脸,又改口道:“嫁了人就不是小姑娘了,还是现在的好,更显身份。” 沈太太不喜欢傅佳,看她的穿着也觉得厌烦,冷冷道:“小姑娘还是穿着稳重点好。”端了茶示意她可以走了。 傅佳假装不懂她的意思,亲热地挨着乔云燕坐下。 “舅妈,再过几日就到腊八了。在家的时候就听姆妈说,家里每年都会参加大乘寺的腊八施粥活动。今年我既然在,就想看看有什么地方能帮忙的?” 一口一个家里!这是我家,别说得跟自个儿家一样。 沈太太心里暗嘲,脸上的表情也没好到哪去。道:“你是家里的客人,这种事情交给你两个嫂子去忙就可以了。到时候寺里人多又乱,不小心磕碰到就不好了。”意思是,不光不用她帮忙,最好去都不要去。 这点早在傅佳的意料之中,全不在意。笑着道:“舅妈客气了。来到这边后,舅舅和舅妈都没拿我当外人。舅妈对我的教导,我更是记在心上,早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这次是想做点事情回报舅妈。希望舅妈能给我这个机会。” 她的话诚恳有礼,沈太太听着只觉得刺耳。 乔云燕看出婆婆心中不悦,忙帮腔道:“妹妹真是乖巧有心。只是妹妹以前没做过,怕是不知道其中的门道。这施粥看着简单要注意的地方却很多。到时候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在佛寺前的广场上设施粥点。各家准备的腊八粥不只是向全城百姓发放,还会供奉在佛前。稍有没留意的地方,在众人面前丢脸事小,对佛祖不敬事大。因此,从熬粥前的材料准备到当天的布置安排,一项都马虎不得。往年这件事都是有你大嫂子一手负责,我也就是在旁打打下手。着实用不上妹妹。” “二嫂多虑了。苏州的寒山寺每年腊八也会办施粥。傅家亦是年年参加。虽不知两地的施粥活动有什么不同,但敬佛广播善缘的初衷应是一样的。我在家就时常帮忙,不算全无经验。而且,二嫂前段时间病得厉害,如今大好了还是要多注意休息,不要劳累。打下手的事刚好可以交由我来做。” 乔云燕笑容尴尬道:“我的身体已经没事了。” 这是为了打发傅佳去田庄编造的理由。没想到此时反倒为她参加施粥活动提供了说辞。 “我知道二嫂是不想大嫂操劳,但还是自己的身体重要。眼看着快过年了,这个时候病倒肯定不好,舅妈会更担心。天冷,路上也不好走。” 傅佳说得很隐晦,乔云燕还是听明白了。这是在暗示过年图吉利,再生病就是自己被安排去田庄住了。 乔云燕不好解释,干笑几声,怯怯地看向沈太太。见沈太太低头喝茶不吱声,只好继续道:“可惜妹妹每日来的时间都避开了大嫂。若大嫂此时在这里知道你想帮忙,肯定也舍不得妹妹辛苦,让妹妹安心在家即可。” 傅佳做出一副无辜样,道:“前几次来问安的时候发现大嫂要跟舅妈商讨管家的事情,我在旁边多有不便,这才特意算好时间晚点来问安。没曾想却和大嫂岔开了。若是大嫂误会了可怎么办?二嫂,你可要帮我证明啊。” 乔云燕的得意都挂到了脸:“放心。大嫂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肯定不会误解你。你也要听话,不能做会让她为难的事情。” “不错。现在家里的大小事务都要她操心,你就不要去给她添乱了。”沈太太一句话定音,觉得腊八帮忙的事就算这样定了。 傅佳若有所思道:“大嫂事情多,确实不应给她添乱,除非她并不这样想。对吧,舅妈?” 沈太太刚听了前半句,以为傅佳终于听话了,点头应“嗯”。等听到后半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来不及。 傅佳抢先起身一福,道:“谢谢舅妈。我这就去问问大嫂。若大嫂没意见,我定会好好帮忙准备施粥的事情。” 在沈太太和乔云燕错愕的目光下,傅佳快步退出屋子。 “你刚才怎么不拦着她?”沈太太只能将怨气都撒在乔云燕身上,“平时看你也挺能说得,怎么到了她面前处处落下风,没一句说到点上的。” 乔云燕也很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说什么她都能找话应对。初见的时候她也不是这样啊!” 沈太太气愤道:“这就是我讨厌傅家人的地方,最会把真实的样子藏起来。” “娘,大嫂那边怎么办?要不要找人去说一声?” “傅佳现在已经去见她了,哪里来得及?帮忙准备施粥的事情就算了,重点是不能让她参加腊八当天的法会。这个法会城里的太太、小姐都会参加。若是让她也去了,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事端。你派人去盯着点。等傅佳从丽萍那里走了,就让她来见我。” 在去方丽萍所住东跨院的路上,胭脂见四下无人美滋滋的对傅佳道:“小姐,刚看舅太太和二少奶奶的无措样真是太痛快了!” 傅佳斜睇了胭脂一眼:“不许乱说。” 虽是责备的话却带着几分欢喜的味道。 胭脂做了个鬼脸,然后才一本正色道:“是,奴婢知错了。” 这下反倒换傅佳笑了起来:“你若真知错了,一会儿可要好好表现。” 胭脂立刻拍胸脯保证道:“小姐放心,定不辱命。”随即,又附在傅佳耳边道,“小姐安排的事情苏嬷嬷也已经去打听了,只是要花点时间。” 傅佳点点头:“苏嬷嬷那边还不急。这件事我只跟她说了一半,你可别不小心说漏了。” 胭脂深深地看着傅佳,眼里没有刚才保证时的戏谑,严肃得如同换了个人。 “小姐,我知道其中的厉害。没有小姐的吩咐,绝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第98章 第九十六章 方丽萍正在花厅里给各处的管事婆子安排工作。沈太太说是把家里的所有事都交给她管,可实际上她做的决定都要在得到沈太太的认可后才能安排下去。所以各处的管事婆子都是头一天下午给方丽萍禀事,第二天等方丽萍问安回来后再来听示下。 待最后一个婆子领了差退出去,方丽萍才舒了口气,就有小丫鬟进来禀报道:“表小姐来了。见您在忙,就在西次间等。” 方丽萍忙让请进来。待两人见礼坐下,寒暄了几句后,方丽萍直接问道:“妹妹来找我,许是有什么事吗?” 傅佳面露愧疚道:“刚去给舅妈问安,知道大嫂似乎对我有些误会。我是特来解释的。” 误会?傅佳回来后和自己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哪有时间产生误会?难道是觉得在府里受到下人的怠慢,来找自己说事的?毕竟这个家明面上是由自己管的。 傅佳看出她的疑惑,接着道:“我知道大嫂会在问安的时候跟舅妈商议家里的事情。我怕在旁边会影响到你们,就算好时间等大嫂走了后再去。并不是对大嫂有所不满而故意避开。希望大嫂不要误会。” 起初在问安的时候见不到傅佳,方丽萍虽觉得有些奇怪也没多想。这会儿听傅佳说明了原因,立刻为自己刚刚想法感到不好意思。 “瞧妹妹说的。娘又没给你定问安的时间,想什么时候去都是由妹妹自己安排。我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误会妹妹。” 傅佳舒展开微蹙的眉头,笑容灿烂道:“听大嫂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如此说来,反倒是我误会了大嫂。大嫂若觉得我有做得不好不对的地方可要像二嫂一样直接告诉我,教我。我定会改的。” 方丽萍心里冷笑了一声,对傅佳为什么会有这样误会大概清楚了。 “平日家里的事情我都忙不利落,还有孩子的事情要操心,哪里敢说教妹妹。你二嫂可比我厉害多,你还是多跟她学的好。” 见方丽萍明白了她的意思,傅佳在这事上也不再多说,转了话题道:“我这次来,其实还有件事想跟大嫂说。” 她话音刚落,胭脂在一旁轻咳一声。 刚才的误会是因乔云燕而起,难道要说的事情也和她有关?乔家的家境比方家好,在生意上对沈家的帮助更多,再加上乔云燕向来会讨婆婆欢心,以至于她虽为家里的二媳妇,却远比自己这个管家的长媳在婆婆面前更有面子。好在自己生了沈家的长孙,要不然真会被乔云燕压下去了。看傅佳有些扭捏的样子,感觉要说的事情不太好开口。若真和她有关,那倒是有点意思。 方丽萍如同已经抓住了乔云燕的把柄,心里一阵高兴面上还要装作没事的样子。 “妹妹有什么就说吧。” “是……” “小姐!”傅佳话刚开口,就被胭脂打断了。 这次提醒的意思就非常清楚了。 傅佳止了话,揉着手上的帕子一脸不知要不要开口的为难表情。 方丽萍更觉得要说的事情与乔云燕有关,板起脸斥责道:“妹妹这丫鬟也太没规矩了。妹妹要和我说事,她一直在旁边打断像什么话!” “大嫂教训的是。”傅佳表情很是难堪,道:“胭脂,我说话不准插嘴。要再这样无礼就给我出去。” 胭脂没有应声,只是随意的一福表示自己知道了。从微嘟的嘴看,她心里并不服气。 毕竟是傅佳的丫鬟,即便对她的态度很不满,方丽萍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何况,她还有更在意的事情。 方丽萍心里着急却不好表现的太明显,轻轻喝了一口茶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傅佳待她把茶盅放下才继续道:“听舅妈说大嫂最近都在忙着准备腊八施粥的事情,我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不知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大嫂的?”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事情?”方丽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失望。 傅佳换上大家闺秀的羞涩样,道:“是。我担心大嫂嫌我笨,不同意。” “想来妹妹也是知道的,说是我管家但很多事情还是要娘拿主意。妹妹与其来问我,倒不如去问问娘的意思。” 刚刚还在窃喜的心情此刻已转为淡淡的无奈。 傅佳眨眨眼,赧然道:“我自然是已经问过舅妈了。舅妈说只要大嫂同意就可以。” 这倒是奇怪。婆婆一向不喜欢傅佳,家里的事情都不喜欢她参与。施粥的事情为什么没有直接拒绝?让自己决定是什么意思?自己是该同意还是拒绝? 方丽萍没了主意,正想着要不要等明天问过婆婆后再回复,就听胭脂急道:“大少奶奶,您可不能答应我们小姐!” “胭脂,我就是平时太纵容你了,才让你如此没规矩。快给我出去,等回去我再罚你。” 方丽萍从没见过傅佳冷脸厉声的样子,劝慰道:“丫鬟有做错就交给嬷嬷去罚,妹妹犯不着跟她生气。” 胭脂“通”一声跪下:“就算小姐罚我,我也要说。”她朝着方丽萍偏了偏,道:“大少奶奶,腊八节在寺里施粥是大事。我们小姐从来没有做过,万一有做错的地方就是丢了府里的脸。与其到时候小姐受责罚,我宁愿这责罚让我现在受了。” “腊八施粥虽是大事但不是难事。你家小姐只要按照要求去做,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你若心疼小姐,就应该私下好好劝她。而不是在她和我商量此事的时候横加阻拦。在我面前就算了,在其他地方只会让你家小姐失了颜面。” 念及胭脂是为傅佳着想才鲁莽行动,方丽萍语气虽重表情却很温和。 胭脂更急了:“大少奶奶不知道,我家小姐之所以想帮忙就是想讨舅太太高兴。为了让舅太太答应,刚还在夸口说在家做过相同的事情。这若做坏了,舅太太肯定会更讨厌小姐。奴婢实在不能让小姐冒这个险啊!” 沈太太虽不喜欢傅佳,但在她面前除了表现得很冷淡外从没说过一句难听的话。如今,这层窗户纸被傅佳的贴身丫鬟捅破了,让身为旁观者的方丽萍感到很尴尬。正愁不知该怎么帮婆婆解释,傅佳先一步道:“胡说。舅妈对我严厉点,正说明舅妈没拿我当客人。怎么能说是讨厌我呢?” 方丽萍跟着心虚道:“是啊,娘其实很疼表妹,只是不太表现出来。” 傅佳点头道:“是啊。所以我才想借着腊八施粥做点事情,也算是回报舅妈。”语气很诚恳。 方丽萍还是很犹豫:“妹妹的心意我当然懂,只是这事……” 话到一半就被傅佳打断了:“舅妈之所以让我来问大嫂的意思,就是怕她答应了我,可大嫂觉得我笨不想要我,而会让大嫂为难。大嫂刚不是还说施粥不是难事吗?只要大嫂肯指点,我保证会完完整整按照你说的做。大嫂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啊!”傅佳一把抓住方丽萍的手,带着撒娇的笑容看着她。 方丽萍想把手收回来,却被她拉着不放,只好道:“那好吧。我先让人把施粥的事怎么办,要准备什么,要注意什么整个章程出来。你看了也心里有个底。然后再看安排你做哪些合适。可说好了,到时候安排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私自行事。” 傅佳起身,笑盈盈地半蹲着给行了一个福礼:“谢谢大嫂。我保证都听你的。” 方丽萍觉得这一会儿工夫比给管事婆子们示下还累。脸上露出几分倦意:“你先回去吧。等东西准备好我再找人去叫你。” 目的达到了,傅佳也不再多啰嗦,冲胭脂凶了一句“还在这丢人,快起来”,便带着人走了。 两人路上一言不发,直到进屋才停下步子。服侍傅佳坐下,胭脂又倒好茶,这才将一副愁容换成笑脸:“小姐,我刚做的不错吧!” 傅佳眉笑颜开称赞道:“做的好!没想到你做起戏来这么厉害!” 第99章 第九十七章 傅佳的话只让胭脂得意了一下,随即变得有些难过:“我刚的话也是出于真心。小姐,要不然咱们还是听嬷嬷的话回家吧。太太和二小姐不会怪您的。” “我知道。可我这样做也不光是为了她们,也有为我自己。即便前路再难总还是要拼一下。哪怕最后失败了,也比日后回想起来后悔什么都没做要强。” 傅佳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目光更加坚定。 胭脂也知道劝不动傅佳,但她深知傅佳选择的这条路以后意味着什么。她要做的事情如果不成,绝不是一句失败就能简单带过的。她心疼小姐的不易,更担心她因无法承担最坏的结果而后悔。如今听她这样说,只有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力帮小姐达成所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竭力护小姐周全。 “上次在府里的时候,我和绿蓉处得还不错。要不我找机会去和她聊聊,看能否打听到些有用的?” 想帮着小姐就要多收集有用的信息。绿蓉是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应该能知道一些事情。 “不用了。舅妈不喜欢大嫂,很多事情不一定会和大嫂说。最好还是她身边的巧云和二嫂身边的安蕊。只可惜巧云在舅妈身边的时间不长,舅妈对她的信任有限。安蕊和二嫂一样是个人精。你跟她平日少有接触,现在不管找什么理由去找她,她一定防范的紧。转身就会把你去找她的事情告诉二嫂。这样反而容易让她起疑。现在嬷嬷去打听舅舅和澄表哥去太原的事情,不知道腊八那日是不是能回来?你找机会出府去找一下田守望,详细问一下我上次交代的事他是怎么做的?至于对府里的其他人,和往常一样就行。” 傅佳有了安排,胭脂自然听命照做。相较于她们的有商有量,沈太太那边的气氛就紧张多了。 “你平日做决定前都会先问我的意见,怎么这件事就自己应下来了?我平日对她什么态度,你不知道吗!” 毕竟是管着家里内宅事务的人不能不留面子,沈太太尽量压低了声音。 方丽萍怯生生地道:“我本来是想等问过娘后再决定。是表妹谎说娘已经同意了,是尊重我,才会让她来问我的意思。我也是被她缠得没办法了,才……”她现在对鬼使神差的答应傅佳后悔不已,只能将责任全部往她身上推。 “大嫂真是糊涂。这么浅显的慌话也能信。娘若真答应了表妹,最多就是派人去给你通知一声,哪里会这么麻烦?娘就是不好拒绝才会想着让你回绝掉。你怎么自己就答应了呢!” 乔云燕原本是想嘲讽方丽萍,说完才发现自己没留意连带着说婆婆把自己不想做的事推给媳妇。她心虚地看向沈太太,生怕她注意到后将不满转移到自己身上。 沈太太心里烦躁的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 “我知道,你对府里的大小事情都由我决定心里一直有怨言。可就今天这事看,我不放心你还是对的。” 方丽萍低着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心里委屈嘴上却还要否认道:“媳妇不敢。媳妇知道娘的安排都是为我好。这件事是我答应的草率了。以后事情我都会听了娘的意见再做决定。” 看着她急于认错的样子,沈太太反而蹙起眉。大媳妇刚嫁进来的时候,她还是挺满意的。后来随着二媳妇进门,两人的差异逐渐显现,对大媳妇的挑剔也就慢慢多了起来。方丽萍的话明明没有不妥之处,可她听起来就是觉得不痛快。 若是二媳妇,这会儿肯定先会说补救的办法。不,若是二媳妇,这样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沈太太的目光转向乔云燕,希望能得到自己满意的回答。碰巧乔云燕正端着茶盅轻轻吹着热气,视线落了空。 听不到沈太太示下,方丽萍不敢吱声。再三犹豫,才鼓起勇气道:“娘若不放心,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看着表妹,保证施粥的事情从准备到实行不出一点纰漏。” “娘不是担心这个。腊八施粥代表了沈家的脸面,表妹不会也不敢故意捣乱。关键是腊八当天的大乘寺法会。到时候城里的大户都会参加,让表妹参加了腊八施粥,她肯定也会参加法会。若在其他太太、小姐面前说些有的没的,不是白白让别人家看笑话吗?” 乔云燕的适时发言引来沈太太频频点头:“还是云燕懂我。” 她得意地睃了一眼方丽萍,讨好道:“娘过奖了。大嫂只是要操心的事太多,才会一时没想到。” 方丽萍面上给了乔云燕一个友善的笑容,心里不屑道:“若她真有心参加法会,就算没有施粥活动还能把她拦在家里吗?” 此时说这些也没用,她只能顺着乔云燕的话道:“二弟妹提醒的是。好在现在离腊八还有几天,我会想个法子在腊八当天把表妹留在家里。保证她就没法参加法会。” “嗯。”沈太太觉得总算听到方丽萍说了一句自己满意的话,“你若想不到就和云燕好好商量。定好了给我说一声。” 方丽萍和乔云燕相视一笑,笑容都很不自然。 沈府里个人有个人的计划。雪娘也在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听方红秀说,临近的北六堡村腊八有抬冰山活动。冰山是用淋水成冰的方法做的。在杆子中间穿过一个特制的板凳,蹬腿朝下,然后将上好的椿树枝按需要的数量绑在凳子腿上。从亥正开始到第二天卯初要不断用小壶慢慢的往凳子上和椿树枝上浇水。水冻成冰,渐渐有了大概的形状后再一点点用火铲修理。经过数日的滴淋和休整,冰山的形状便得以呈现。因此有“半夜三更受冷寒,七夜淋成一座山”的说法。腊八当天,全村的人都会早起去看“翻冰山”,然后用松枝,彩旗,对联对冰山进行装饰。 “一切准备好后,村里的人会抬着冰山绕村而行。敲锣打鼓还有舞秧歌,特别热闹。活动后会把冰山敲碎,寓意岁岁平安。”方红秀说得手舞足蹈,好像置身现场,“我二哥前几天给家里来信,说今年腊八能回来。到时候可以带着我去看抬冰山。你也一块儿去吧。咱们去抢冰山的碎冰吃,听说吃了能保来年百病不侵。” “可以啊!”这种好玩的事情雪娘向来不会拒绝。可她的欢喜劲在看向芳娘的瞬间如同遇水的泡沫,立刻就消了下去。 “三姐,你到时候和我们一块儿去吧?” 方红秀拉了拉雪娘,无声的动了动嘴。从嘴型雪娘明白,这是在对自己叫上芳娘表示抗议。可不叫上她,雪娘担心自己也去不了。 芳娘正在做端午节香包上要用的流苏,这是最近她和雪娘的工作。 “不去。”芳娘一口回绝了。 “三姐是以前去看过吗?” 芳娘冷冷道:“没看过。不感兴趣。” 雪娘不想放弃,带着祈求道:“那就一块儿去看看呗。也算为明年求个健康。” 芳娘还是不为所动:“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红秀跳下炕,拉着雪娘往外走:“问她干什么?直接去问婶子,她若同意了,让二哥带咱们俩去。” 赵氏今天带着红秀来串门,正和李氏说着话,就见女儿带着雪娘冲了进来。 “让你们在隔壁自己玩,怎么就这样风风火火冲进来了!这可不是咱家!” 李氏笑着道:“没事。在婶子这里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方红秀也确实没拿自己当外人,直接到李氏跟前道:“婶子,腊八那天让雪娘和我一块儿去看抬冰山吧!” 李氏一时没反应上来她的意思。赵氏解释道:“我家老二已经两年没回家了。前两天来信说,今年东家许了他长假回家过年。这丫头以前就嚷着要去北六堡村看抬冰山,只是家里的人忙顾不上。老二特地在信里说,今年由他带着红秀去。你这孩子,怎么光喊雪娘,芳娘呢?” 方红秀嘴一撇:“她不想去。”随即,又换上甜甜的笑脸,“婶子,让雪娘和我一块儿去吧。” 李氏面露难色:“雪娘也去的话,会给你二哥添麻烦的。” “没事没事。有我在,雪娘一点都不麻烦。” 听她这样评价自己,雪娘有点尴尬。方红秀倒是毫无感觉,还把雪娘往前推,道:“你也说两句啊!” 说什么好呢?说不去也可以?太违心。说很想去?可自己是那个要麻烦人的人,这样说好像也不太合适。 赵氏看她的样子立刻明白了,对李氏道:“你若放心的话,就让我家老二那天带着她们两个一块儿去。雪娘比红秀听话多了,有她和老二看着,我更放心了。” 话说成这样,李氏不答应也不行了。 “你若也想去,那就和红秀一块儿去吧。只是去了一定要听话,不能两个人乱跑。” 雪娘点头如捣蒜,连声道:“放心吧。我保证听红秀二哥的话,保证不添乱。” 得偿所愿的雪娘和方红秀回了屋,兴高采烈的开始计划起腊八那天的安排。什么时辰出发,到了后怎么参加活动,怎么抢碎冰,要怎么让二哥给她们买好吃的。方红秀还故意说得很大声想刺激芳娘。芳娘全程都在认真做流苏,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第100章 第九十八章 到了腊八的前一天,雪娘一整天都表现得很兴奋。连李氏都忍不住笑她道:“就是去看个抬冰山,至于这么高兴吗?到时候和你预想的不一样,可别恼啊!” “才不会呢!重要的是感受现场活动的热闹气氛。就算他们只是抬个冰疙瘩,我也觉得有意思。” “那冰山不就是个冰疙瘩吗?” 不管雪娘怎么邀请,芳娘还是说要待在家里。连李氏让她跟着一块儿去玩也劝不动她,说要留在家里干活。这话芳娘以前就常说,李氏只觉得她是不喜欢这种活动并不勉强。雪娘听了却有种自己是为了偷懒才要出去玩的感觉。若选择和芳娘一样也留在家里,又实在不情愿。只能这两天在家的时候什么活都抢着做,芳娘说什么都笑呵呵地听着,以减少点心里的内疚。听了芳娘的吐槽,雪娘本想笑当没听见。可想到这两天自己干的活也算能抵上明天出去玩少做的事情了,还是没忍住道:“当然不一样了。要抬的冰山据说有五六尺高,上边带有数十根碗口粗的冰柱。要七八个人才能抬动。你说的那种冰疙瘩我自己就能拿在手上。” 雪娘连比带划,说得时候特别留意着芳娘,想从她脸上看到一点好奇的表情。可她连眼睛都没动一下。雪娘大感无趣,这才想到自己忘了一个人。 在去看抬冰山的事上,旺春和芳娘表现出来的是两个极端。芳娘是没有一点兴趣,旺春则是表现得兴趣比雪娘还高。他太小,李氏自然不会同意。旺春不感在李氏面前撒娇,就缠着雪娘去跟李氏说。不是抱着她的腿就是如同小尾巴跟在身后,连雪娘去茅厕也不离开。雪娘也不敢带他去,自然不会去说。没办法了,只好用消寒图哄他。 消寒图挂在她们屋子后,旺春早上一醒来就会跑进去要点梅花。雪娘觉得他小拿不住笔,又控制不好落笔的位置和力度。为了不让他在消寒图上乱画,每次点梅花的时候都会握着他的手。最后,雪娘以允许旺春自己点梅花做交换,让他不要再整天跟着自己。旺春开始的时候还不愿意,直到雪娘许诺会给他带好玩的东西回来才勉强答应。 这刚消停了两天,万一自己的话又把旺春的兴趣勾起来怎么办?明天再缠着自己走不了就麻烦了。 雪娘小心翼翼地看向旺春。他咂着嘴,眼睛盯着桌上的玉米,根本没有听到她刚才的话。 “娘,旺春饿了。让他先吃点东西吧。”雪娘说着也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进入冬闲后因不用下地干活,她们中午那顿吃的就很简单。这会儿她也觉得饿了。 李氏放下手中的针线,看看外边已经全黑的天:“都这个点了,你爹怎么还没回来?” 河堤上的工作快要结束了,陈太平最近一段时间回来的都比较早,家里就会等他回来一块儿吃饭。往常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吃完晚饭了。 “可能有事耽搁了。就让旺春先吃吧,我和雪娘等爹回来。” 看两个女儿都这么懂事,李氏觉得很欣慰。道:“你们都先吃吧,我等你爹回来。” 李氏很快去厨房热了三碗玉米碴粥端过来,配着煮玉米和咸菜就是她们的晚饭。这样简单的饭食对雪娘已不像刚来时那样难适应。她就着咸菜连吃了两根玉米才停下来。 吃完饭,李氏让她们先去休息。两人把碗筷拿到厨房收拾好才回了屋。她们独自相处的时候话都比较少,回屋后也是各干各的。芳娘开始挑灯练习刺绣。雪娘则盘算着明天去看抬冰山穿什么好看。雀跃的心情,让她想到了以前上学的时候在春游前一晚开心选衣服的样子。 突然,大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紧接着就是一个人扯着嗓子高喊:“弟妹,你快出来。” 芳娘和雪娘都吓了一跳,相视一眼不敢出去,只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往外瞧。 冬日的晚上没有月亮,屋内微弱的灯光也不足以照亮院子。朦朦夜色中就看到两个人影一步一停地往进走。 李氏已经冲了出去:“这是怎么了?”声音中带着慌张。 芳娘和雪娘这才开门跑过去。就见陈太平一只胳膊搭在方大鸿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拿着铲子撑着地,左腿微弯不敢着地。 方大鸿扶着陈太平的腰把他往上托了托:“太平伤了腿,快让他进去躺下。” “哦哦。你们快去开门,把床铺好。”李氏指挥着姐妹俩先进屋准备,接过铲子,让陈太平的另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身上。 进屋后,雪娘收了炕桌,把旺春抱到一边。芳娘熟练地放好枕头,拉开被子。旺春被两人惊慌的表情吓到,紧抱着雪娘不敢出声。芳娘和雪娘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焦急地守在门旁。 方大鸿和李氏架着陈太平慢慢走了进来。在炕上坐好后,李氏要扶着他躺下。 “不用。是伤了腿,坐着不碍事。”屋内昏暗的灯光下,陈太平的表情看上去很镇定。 “这次多谢方大哥了,一路扶着我回来。快坐下歇歇。” 芳娘忙倒了杯水递给方大鸿:“谢谢大叔照顾我爹。” 方大鸿也不坐,接过杯子咕嘟咕嘟喝下去,站着道:“客气什么!就是我一个人扶着你走不快,这个点才把你送到家。” “瞧大哥说的。要不是你,我这会儿还指不定在哪儿呢!”陈太平推推一直低头查看自己伤腿的李氏,“快去准备点吃的。我和大哥都还没吃晚饭。” 隔着裤子也看不出腿伤的情况,李氏起身带着歉意道:“瞧我糊涂的。这就去准备。” 方大鸿拦住她:“你给太平准备吃的就行,我就不吃了。我这个点还没回家,你嫂子在家也应该急了。”然后叮嘱陈太平道:“你好好休息。堤上的事情我会帮你搞定的。” 李氏不好再挽留,连声道谢送方大鸿出门。 三个孩子这才围到陈太平身边。旺春看着就要往他身上扑,被雪娘一把抱住:“爹受伤了,你这样爹会疼的。” 旺春立刻眼眶里滚着泪,眼巴巴看着陈太平不敢动一下。 芳娘倒了杯水给陈太平,忧心问道:“爹,您是怎么受伤的?很疼吧!” 陈太平宽慰她:“就是不小心崴了一下。没事的,不疼。” 芳娘又转过来安慰旺春:“爹说了没事,不要担心。你要乖乖听话。你听话爹就好得快。” 旺春狠狠点了点头,却还是伏在雪娘怀里不敢动。 等李氏再进来的时候手上拿着碗粥,嘴里不住地埋怨:“你的年龄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不注意!逞什么强?” 陈太平先是愣了一下,才道:“方大哥都给你说了?” “他说你看堤上的年轻人扛沙袋多不服气,硬要扛两个。结果往堤上走的时候累了没劲,才崴了腿” 陈太平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是逞强。就是想多干点活多赚点工钱。” 雪娘看到陈太平肩膀往下一沉,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李氏的注意力都放在陈太平的腿上,没有发现到这点:“身体比钱重要!还好只是崴了一下。我正烧着热水,一会儿给你敷敷。” 几个人围着陈太平看他吃完饭。芳娘和雪娘本想留下来帮忙顾陈太平,李氏不同意,将她们赶回了屋。两个人隔着窗听李氏进进出出几趟,待安静下来觉得没事后才躺下。只是两个人都没睡意。 “看爹的样子应该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芳娘的声音很轻,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雪娘听。 雪娘嘴上“嗯”了一声,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陈太平虽然努力表现的和平常无异,说话的时候还是能看出没什么精神。当然,这可能是受伤长时间赶路劳累所致。只是他的脸颊上有一处有些发红像有磕碰。再结合方大鸿临走时说会搞定堤上的事和陈太平松口气的样子,总让雪娘觉得他对受伤的事有所隐瞒。 这个猜测雪娘也不好跟芳娘商量,只能自己在心里胡乱想着原因,慢慢的困意渐起。迷迷糊糊间,雪娘觉得有什么事情给忘了。还不等细想,人便睡着了。 第101章 第九十九章 雷声快不过闪电,人跑不赢时间,计划也总是追不上变化。雪娘又一次深切感受到这句话。 第二天一大早,雪娘照常在院子里喂鸡,方红秀“砰”的推门进来。她这才反应上来昨晚是忘了什么。 “红秀,我爹受伤了。我不能跟你去看抬冰山了。” 雪娘说着话,看到有人跟在方红秀身后进来。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一身藏青色的旧衣,收拾的干净利落。中等个头,人瘦可感觉很结实,脸上还能看出夏天晒黑的痕迹。凭他和红秀五六分的相似度看应该是她的二哥方红庆。多年跟着商队走南闯北,脸上已没有一点稚气,看上去比大哥方红波还要长几岁。 “红秀,到别人家怎么能直接这样闯进来!太没礼貌了。” 方红秀嘴上应了声“知道了”,背过身就做了个鬼脸,拉着雪娘的手道:“昨晚听我爹说了你爹受伤的事,就想到你可能去不了了。伤得重吗?” “是崴伤了脚,应该休息几天就好了。” 雪娘觉得要是昨晚自己把不去的事情告诉方大鸿,红秀他们今早就不用专门来一趟了,为此感到有些抱歉。红秀还以为她是为不能同去而失望,信誓旦旦道:“抬冰山每年都有,今年我先去探探路。明年我带着你去。” 虽然知道这只是安慰她的话,可雪娘还是觉得心里暖暖的。两个人手拉手站在院子里说话,完全不管一旁站着的方红庆。 “红庆和红秀来了啊!怎么不进屋?站院子里多冷啊!”李氏挑水回来了。。 方红庆忙上前接过担子:“婶子,我帮你。”接着,不顾李氏的阻拦挑水进了厨房。 “你二哥可比你大哥机灵多了。” 方红波相比之下就是个朴实的庄稼汉子。同样的情况,肯定会先问过后才动手。 方红秀撇撇嘴,小声道:“那自然,所以我爹才会送他去跑商队。可他规矩也多,回来这两天比爹娘管得都严,没少说我。” 想到伶牙俐齿的方红秀被哥哥教训的不敢说话的样子,雪娘就觉得有意思。 等他们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跟着的还有刚在厨房熬腊八粥的芳娘。李氏又招呼两人进屋:“我们一早还没顾得上吃饭。你们要没吃的话就在这里喝点腊八粥。” “谢谢婶子。我们是吃过早饭才出门的。”方红秀看了眼二哥,暗示到时间出发了。 方红庆的视线在小院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对李氏道:“陈大叔在休息,我们就不进去打扰了。我们早上来也是受了我娘之命。家里这些日子若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婶子就说一声。我在家本也没多少事情,可以来帮忙。” 李氏感激道:“不用不用,现在冬闲家里没太多事。有劳你娘挂心了。” “以咱们两家的关系,婶子不用客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红秀有些着急,毕竟走到北六堡村还要一段时间,再晚就看不到精彩的部分了。她拉了拉红庆的衣襟小声道:“二哥,咱们该走了。” 方红庆斜瞥了她一眼,红秀缩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李氏想起来他们约好外出的事情:“你们是来叫雪娘的吗?那你?”她看向雪娘。 “娘,我已经跟红秀说了,今天不去了留在家里。” 李氏想了一下道:“你爹的腿就是要休息,也没其他事情。你若想去就去吧。” 不管有事没事,父亲受伤的第一天在家陪着是责任和态度问题。雪娘摇头肯定道:“不去了。以后还有机会。” 李氏知道他们还要赶路不好再多留,让雪娘送他们出门。方红秀看着二哥的背影愁眉道:“完了,一会儿路上肯定又要被说了。要是你在就好了。他肯定不好当着外人说我。” 这会儿换成雪娘安慰她了:“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乖乖应是,很快就好了。” “说的这么有经验。该不会就是平时芳娘说你的时候,你就这样做的吧?” 雪娘笑着推了她一把:“快走吧!你二哥要走远了。去了后好好玩,回来后把现场的热闹情景说给我听。” 方红秀嬉笑着追了过去。 今天是腊八节。回到屋里,一家人都坐在桌前等雪娘,每人面前都放了碗腊八粥。等雪娘坐下,陈太平作为一家之主道:“今天过节,大家都开开心心地喝粥。明天起,咱们就要为过年做准备了。” 只有六种食材的腊八粥虽不像加了糯米那么粘稠,但红枣的甜花生的香仍让这碗粥吃起来很可口。喝到嘴里淡淡的清香从舌尖流淌进胃里,让人从里到外都暖了起来。 饭桌上的气氛谈不上多喜庆却很温馨。饭后,李氏扶着陈太平去内室休息。雪娘和芳娘收碗去厨房。 “三姐,我看爹没什么精神,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吃饭的时候,雪娘特别看了下陈太平。他的皮肤本身偏黑,加上一早起来脸上有些泛红,疑似有磕碰的地方看上去倒不如昨晚明显。只是休息了一晚,看上去还是很没精神。 芳娘看了眼正在蒸馏米,道:“我也发现了。可能是腿疼的原因吧。现在爹的腿行动不便,娘要时常在旁边照顾。家里的事情就要靠咱们多做点,不能太麻烦别人。” 这话是针对早上方红庆的话才说的吧。难道担心自己一点小事就找人帮忙? “我也这样觉得。家里的事有咱俩就够了,用不着别人。”雪娘从来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一向不喜欢找人帮忙,觉得芳娘的担心完全是多余。 两人正说着话,李氏进来了。 听了两人的话,李氏面带着忧色道:“我也注意到了,可你爹说没事,这会儿还强撑着精神陪旺春玩。馏米做好后,我要在家陪着他,你们给常走动的几家送去。带上旺春,让你爹可以好好再睡会。” 芳娘提议道:“不如晚上也让他和我们睡吧。这小子白天睡觉就一直不老实,晚上肯定安省不了。” 李氏还有些犹豫,担心她们晚上照顾不好旺春:“这事晚点再说,你们先去送馏米。今天还要做腊八蒜,别在外边耽搁的太久。” 北槐村家家户户都会在今天做馏米。芳娘和雪娘送了一圈回来,反倒比出门的时候拿的还多。只是每家根据条件不同,放红枣的多少和做的层数也会有不同。雪娘家今年做了四层,而红秀家因为儿子回来特别做了六层,红枣也放的最多。 因为有李氏的叮嘱,三个人在每家基本上都是交换了馏米问候几句就走。只有到红秀家的时候,又再三谢过昨天方大鸿的帮忙。 赵氏豪爽道:“就是一点小事,你们用不着客气。你方大叔今早出门的时候说了,今天一定会给陈兄弟讨个说法回来。” 姐妹俩面面相觑,不明白她的意思。赵氏忙改口道:“我的意思,你爹伤了腿不能干活了总要给河堤上的工头告个假,还要问问工钱怎么结算。” 她们没再多问,笑着辞别赵氏。回家的路上,雪娘才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三姐,你说爹会不会是干活的时候被苛待才受的伤?这样的话妥妥的算工伤啊!工伤就应该有工伤费。这修筑河堤是衙门组织的,他们不会想克扣这笔钱吧?” 芳娘不明白什么是工伤费,但她知道跟官府有关的事情不是她们所能议论的:“这种事情你别瞎说。万一传出去说不定会挨板子的。” “这不是没别人吗?”雪娘小声嘟囔道。她也知道这个时代背议官府风险很大,也不再说了。 两人急匆匆回到家。陈太平已经睡了,她们把李氏叫到厅堂,芳娘把赵氏的话和雪娘的猜测说给她听。 李氏点头道:“芳娘说得对,这种跟官府衙门有关的事情在外边不要乱说。这件事等你爹醒来,我会好好问问他。如果真是这样,晚点我会去趟红秀家。工钱什么的都不重要,不能因为你爹的事情再给别人招来麻烦。” 第102章 第一百章 听李氏的意思,大有工钱不要也没关系的意思。 雪娘明白李氏是不想惹上官府招来麻烦,可这样陈太平这段时间就算白辛苦了。 “娘,这些都是爹的辛苦钱,怎么能轻易就不要了!官府即便不认爹受伤的事,总不能无耻的把以前的工钱也克扣了啊!” 李氏急得只想捂住她的嘴:“你是从哪学来的这些话?这是你一个孩子能随便乱说的吗!” 雪娘嘴一撇,小声嘀咕道:“不用学我也知道。是自己应得的东西就应该努力去争取,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放弃了。更何况,爹是为了家里才出去做工受的伤,作为一家人就更应该维护他的权益。” “照这么说,你是要去衙门要钱喽?”李氏压低声音质问道。 “去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是咱们家的事情,麻烦别人总不太好。” “闭嘴!”李氏忍不住高声呵斥。想到陈太平还在内室睡觉,拽着雪娘来到院中:“那衙门是你一个孩子能随便去的地方吗?不要在傅小姐身边待了几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有些事情,像傅小姐这样的人家做没什么,咱们做就会惹大麻烦。这样的事以后想都不要想!” 雪娘有一瞬间确实忘记了自己所处的时代。被院中的冷风一吹也反应上来刚说的话与现在的年龄和认知不符。好在李氏把她的大胆言论认为是受傅佳的影响,不用她再费心解释。 “我就是随便一说,并不是真的要去。”雪娘换上知错的表情,希望李氏不要揪着她的失言不放。 李氏表情稍缓,语气还是很严厉:“现在就回屋待着。这几天没有我同意哪都不许去。你爹的事情也不允许你再问。” 知道自己的言论确实把李氏惊到了,雪娘不敢再多话,老老实实回了屋。刚李氏拉她到院子里的时候,芳娘虽然很自觉得避到屋里,可以这房子的隔音效果,若是有心要听也能听到个七七八八。雪娘进屋前已经做好了要被芳娘再唠叨几句的准备,可进去后芳娘只和旺春在玩,对刚才的事提都没提。 雪娘这个时候自然不会主动去给自己找不痛快。她选择与芳娘间隔些距离坐下,默默地开始做流苏。 言语上惹了李氏生气,只能用行动去补救了。 “你的话没错。” 若不是旺春还小,屋里又没有第四个人,雪娘都不敢相信芳娘的话是对自己说的。 “没,没有。我都是胡说,三姐别当真。”雪娘觉得芳娘这是先褒后贬,还是自己老老实实认错的好。 “想用的东西就应该自己去争取,靠别人是得不来的。” 原来是说这句。雪娘说的时候这个并不是指这个意思,可这样想也没有错。见芳娘没有说自己的意思,雪娘也乐得跟她继续讨论。 “肯定是靠自己更方便啊。这样不用看别人的脸色,更不用落人情。不论什么时候,人情债都是最难还的。”雪娘以前工作的时候最怕麻烦别人,即便是做不了的事情也要再三试过才会找人帮忙。 “这些也是傅小姐教你的吗?” 雪娘有些忘形,差点说出这些都是自己以前的经验之谈。好在她及时对上芳娘探究的目光。 她既然提到傅佳,说明她确实听到李氏刚在院中和自己说得话。虽然有些对不住傅佳,但这个时候也只能继续往她身上推了。 “也算不上教,就是傅小姐随便说得时候我听到就记下了。” 芳娘的嘴角不自然的扯了扯,看她的嘴型好像是说“真好”。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自己说得真好?还是指傅佳教的真好? 雪娘想和芳娘再说几句,可她脸上已是一副闲事勿扰的表情。连旺春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拿着沙包转来找雪娘玩。 到了午饭时间,陈太平的精神状况并没有因为睡了一觉而好转。看上去依旧很没精神,只随便吃了几口就让李氏扶着他回床上休息。 往常陈家的饭桌上总是有说有笑,现在每个人都很自觉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吃过了饭,芳娘和雪娘带旺春回她们屋里午睡。没睡多久,就听到李氏在正屋喊她们。 两人匆忙赶过去。陈太平躺在炕上,脸红得比刚才还厉害。李氏坐在一旁轻唤着他,陈太平的眼睛只是微微睁开,没有太大反应。 “爹怎么了?” “你爹早上起来就有点低烧,原想着睡一觉就好了。可这会儿烧得更厉害了,人也变得昏昏沉沉的。芳娘,你去把炕再烧的热一点,帮你爹发发汗退烧。我现在去红秀家看看有没有退烧的药。” 她们都去忙各自的事情,留下雪娘守着陈太平。以她浅薄的医学知识知道,发烧是免疫系统和体内疾病斗争的过程,单凭捂汗是没用的。若超过39度还有可能会烧坏大脑。可这个时代的人对疾病的认知还不足以理解这点。她摸了摸陈太平的额头,没有体温计只能从体感上估计在38度以上。雪娘忙端了盆凉水回来,沾湿了帕子给陈太平敷在额头上。 很快,芳娘给炕里加完柴回来,看到雪娘正在换帕子,脸立刻比帕子还冰。 “你这是干什么?本来就是要给爹发汗,你怎么还用这么冷的水给他擦脸?” “你不懂。这是为了保护爹的大脑。”雪娘知道这个时候给芳娘解释她也听不懂,索性又搬出傅佳来救场,“这是傅小姐给我说的。他们发烧的时候都是用这个法子。” 芳娘却不相信,伸手就要抢帕子。雪娘不松手,两人就在炕前争夺了起来。 刚还昏沉沉的陈太平因雪娘的冰帕子人稍微清醒了一点,用微弱的声音问道:“你们吵什么?” 见陈太平醒了,两人能立刻围了上来。 芳娘泪眼盈盈道:“爹,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 雪娘和他的感情虽还没芳娘那么深,这个时候也很激动:“爹,您醒了就好。您因为发烧一直昏睡,我们都很担心。” “别担心,我没事的。”像要证明一样,陈太平说着就要起身。 芳娘忙把他按下去。雪娘趁机又把冰帕子敷在他头上:“爹,这样您有没有觉得舒服点?” 陈太平微微点头:“冰冰的是很舒服。” 听他这样说了,芳娘也不好再坚持。 “娘出去找药了,一会儿就回来。爹喝点水吧。”芳娘倒了杯热水,小心吹得不烫了,很有经验的稍稍扶起陈太平的头喂他喝下。雪娘用帕子垫在他的额下,防止水流出来弄湿衣服。姐妹俩第一次很有默契的相互配合。 “怎么都没人啊!”旺春一觉醒来见身边没人,自己穿了鞋带着哭腔跑进来。 “嘘。爹生病了不要吵。”芳娘把手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旺春立刻用双手捂住嘴巴,楞了一下后直接扑到炕上:“爹,我不吵。爹的病快点好。” 陈太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本来没事,被你们三个这样围着我,倒像我真有事一样。” 他想开个玩笑让大家放心,只有旺春听不懂傻笑着点头。芳娘和雪娘看他勉强的样子反而更担心了。 这时,李氏推门进来,脸色很难看。 “芳娘,雪娘,你们带旺春先出去。” 姐妹俩不敢多问,带着旺春退到厅堂。雪娘附在芳娘耳边小声道:“我看娘是空着手进来的,是不是没找到药生气了?” 芳娘摇摇头,也小声道:“真是这样也应该是担心啊。为什么要生气呢?” 隔着帘子看不到内室的情景,李氏和陈太平没有说话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姐妹俩都猜不透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进来吧。”李氏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噎。 芳娘和雪娘相视一看,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一章 李氏眼睛微红,见姐妹进来立刻道:“你们在家好好看着陪着你爹。我现在去城里请大夫。” “不用。我已经感觉好一些了,再睡一觉应该烧就能退。”陈太平的声音无力,看着就知道他在说谎。 “你现在这个样子是退烧的问题吗?”李氏的声音陡然提高,把屋里的每一个人都吓了一跳,就连芳娘都没见过她跟陈太平发火。 旺春害怕的只敢小声抽泣。雪娘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别吓到孩子。”陈太平支撑着想要起来,刚抬头就被李氏按下去。 “你若不想孩子们担心就老老实实躺着不要动。我现在就去找大夫。”李氏的声音恢复成平日的轻柔,但仍能听出里边的怒气。 “娘,到底怎么回事?您现在去请大夫,就算速度再快,只来回路上的时间就没办法保证大夫在关城门前回去。城里的大夫平日就不愿意来咱们这儿出诊,今天还是腊八节肯定更没人来。不如等方大叔晚上回来先请他给爹看看,明天一早再进城。兴许方大叔看了直接就能给出方子,进城只要抓药就行了。上次雪娘落水不也是这样吗?” “这次的情况不一样,你方大叔看不了。也不能再等一晚了。”李氏脸上愁容更深,“现在没时间细说。你们只管在家好好守着,请大夫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说完,给陈太平掖了掖被角就急匆匆地走了。 芳娘和雪娘面面相觑,知道肯定有事情瞒着她们。 雪娘也不拐弯,直接问道:“爹,您是不是还有哪里没跟我们说?” “没事的,不用担心。” 这是陈太平昨天回来后说得最多的话,芳娘和雪娘一点也不信。 “您这哪是没事的样子?别觉得我不懂就随意糊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芳娘从没这样跟父母说过话,话到最后声音都有些抖。 雪娘听她话里漏了自己,忙着补充道:“爹有什么就说出来,我都懂。” 陈太平只是把旺春叫到跟前,“旺春,姐姐们都是大姑娘了,只有你还是小孩子。男孩子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要快快长大,才能保护娘和姐姐。” 旺春抹了把脸上的泪珠:“我不哭。我要保护娘和姐姐,还要照顾爹。” 这样的对话让屋内的气氛一下子更沉重了。 陈太平脸上露出倦意,慢慢闭上了眼睛。因为李氏着急去请大夫,他的这一动作着实让姐妹俩很紧张。看他呼吸平稳只是睡着了,这才稍微放心。姐妹俩不敢大意,静静坐在床边。刚被说过的旺春也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乖乖陪着不吵不闹。 也不知坐了多久,听到院子里有人在低声喊雪娘。 雪娘出来一看,果然是方红秀。 “我没吵到你们吧?”红秀脸红扑扑的,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你从北六堡村回来了?” 方红秀眉眼有抑不住的兴奋:“抬冰山可热闹了。冰山上的冰柱有碗口粗,我数了足足有三十七根。冰柱还有不同的意思……” 雪娘很不好意思的打断她:“红秀,这个你以后再给我讲吧。你来有什么事吗?” “哦,对。差点忘了正事。”方红秀把一个帕子包的东西塞到雪娘手里。感受到掌心的阵阵冰冷,雪娘立刻明白了里边是什么。 “这是冰山的碎片。抢的人可多了,都说吃了能百病不侵。陈大叔吃了腿伤肯定很快就好了,剩下应该够家里的其他人分。” 雪娘紧抓住她的手:“谢谢你。我拿块给我爹就行了,剩下你拿回家吧。” “不用,我家那份我二哥拿着。这是专门给你的。”方红秀说着狡黠一笑,“芳娘不是不稀罕吗?那就不要给她,让她着急。可惜我看不到。” “放心。真这样的话我讲给你听。” 两人很有默契的朝着正屋笑了起来。 “我要回去了,二哥还在外边等我。” 雪娘坚持将方红秀送出门。回来后,她先去了厨房。为了方便拿,帕子把碎冰包成了一个包袱的形状。想到红秀就这样一路快步提回来,雪娘心里又是一阵感动。 碎冰是一大两小。大的和雪娘拳头差不多,小的比红枣稍大一点。雪娘把碎冰放到碗里端进屋,把方红秀的心意告诉芳娘。 芳娘也很感动:“平时看她大大咧咧,没想到也有这样体贴细心的时候。是要好好谢谢她。” 雪娘在心里嘀咕:“若知道她还想看你着急的样子,肯定就不这样想了。” 陈太平还在睡,雪娘摸了摸他的额头。虽然还在发烧但好在温度没再上升。 芳娘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叫醒,雪娘觉得没必要。毕竟吃冰祈福只是美好的愿景,让病人好好休息更重要。 “还是等爹醒来再吃吧。反正这冰也跑不掉。”雪娘还有一层想法。也不知道用来冻冰的水是否干净,就这样直接给陈太平吃,万一闹肚子更麻烦。想等李氏回来,听听她的意见再说。 芳娘没有反对,看着窗户低声道:“希望娘那边一切顺利。” 不等脚凳放稳,沈太太便怒气冲冲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路疾步如风往内院走。服侍的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一路小跑跟在后边。进屋后,立刻分工明确的给沈太太更衣,净手,换发髻。待她在炕上坐下,一屋子人都已经悄声退了出去,只剩下冯嬷嬷和两个媳妇。巧云给几人上好茶,也很自觉得退下。 沈太太端起茶盅,烦躁的用茶盖拂了几下浮着的嫩叶,终于忍不住又重重地放到桌上。 “你这是什么蠢法子?她不还是去了吗!” 这两天,傅佳帮着大少奶奶方丽萍准备施粥的事情,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眼看着没有理由责罚她,二少奶奶乔云燕想到了法子。沈家有腊八法会在佛前供上亲自抄写的佛经的惯例。这次沈太太,方丽萍和乔云燕就分别抄了《法华经》的前三卷。直到腊八前一天晚上才将这件事告诉傅佳。并以傅佳没有自己抄的佛经供在佛前视为不敬为由让她留在家里。不曾想到早上出发的时候,傅佳带着晚上亲自抄写的一卷《心经》出现了。没了理由,只能带她一块儿前往大乘寺。不但让她参加了法会和施粥活动,还和其他家的女眷一块儿在客堂休息。由于她穿着适当,举止得体,谈吐大方,深受各家太太小姐的喜欢。吃斋饭的时候还被余老太太叫到身边坐,出尽风头。更让沈太太生气的是,临走的时候还有人悄悄问她傅佳是否定过亲,大有想保媒拉纤的意思。 乔云燕也很委屈,原以为万无一失的事情偏就出了偏差:“特意到昨晚才给她说要供奉佛经的事情,就是想让她没时间准备。没想到她会抄《心经》。《心经》字数少,多和其他经文一块儿供在佛前。可她偏就只抄了一卷就带去,还故意说供经重在心诚与多少无关。我检查了,字迹工整没有错漏。实在找不出理由不让她去。” 沈太太恨恨地道:“我算是知道她为什么今天一定要跟着去了。就是想在城里的各户太太面前好好露脸,借此给自己谋个好亲事。亏她能想到如此自贱的法子。若真让她成了,到时候定会让我出面和男方家讨论聘礼礼金的事。她要用这个解自家的难,还想拉上我帮忙。真是想得美!” 第104章 第一百零二章 沈太太的话听的两个媳妇都吓了一跳。 “不会吧。这种事情弄不好就会毁了自己的名声。表妹即便是担心家里也犯不着做成这样啊!” 本就憋着火的沈太太觉得方丽萍的话是对自己的质疑:“怎么?我难道还用这种事情诬陷她不成?” 方丽萍见自己的话惹得婆婆生气了忙怯生生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哪由她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自作主张。” 沈太太冷笑一声:“他们傅家人向来喜欢耍这种小心思。当年为了自家利益曾用二等的宋锦冒充一等的诓骗我们。如今又想用这种法子拉沈家到他们家的那堆破事里!” 方丽萍觉得沈太太对这件事的担心完全没必要。根据傅佳平时表现出来的聪慧,应该不会去做这种成功机率不确定的事情。毕竟以她的身份所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像今天这样在城里的各位太太们面前露个脸。就算真被哪家看上起了结亲的念头,肯定还是要通过沈太太来说合。到时候她随便就能找个理由推了,根本不会到商议聘礼的那一步。沈太太对傅家积怨已深,对这个“不听话”的外甥女更是厌烦,以至于在这种浅而易见的事上直接想到最坏却最不可能的结果。 方丽萍想劝婆婆放心,又担心说错话适得其反。犹豫之际,乔云燕适时接话道:“表妹那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娘。既然已经知道了,就应该早做打算。” 她的话正说到沈太太心里,满意的点点头,语气也平缓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乔云燕眉眼一扬:“想法倒谈不上。就是觉得表妹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父母不在身边,您作为长辈帮着操点心也是应该的。她有心想帮家里,娘不如遂了她的心愿,帮着找一个身家雄厚的人家。” 寻常说媒都是先看家世人品然后看家境。在讲究门当户对的时代,家境悬殊的人家也不可能结亲。乔云燕却把男方财力作为量媒说亲的第一点,背后的意思不言自明。 沈太太听懂了却有了新的担心:“这样行吗?万一男方真的很差,被人说我把外甥女往火坑里推怎么办?再或者这被人说我帮着她牟取聘礼怎么办?里外都不是人,以后还怎么在城里待下去?” 乔云燕掩嘴一笑,眼睛闪闪发亮:“您是舅妈,红线可以牵,成不成肯定还是由姑丈和姑母定。有事怎么能赖到您身上?至于聘礼,男方家肯定心里有数也不会说什么。说不定两方最后还要谢谢您牵了份良缘呢。” 沈太太满意地抿了口茶,好像事情已经成了一样。道:“这事是要好好谋划一下。不过眼下还是小五的事情重要。你娘家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乔云燕立刻垂下眼不敢看沈太太:“回,回了。前两日我嫂子派人来说,对方对五弟很满意。就是那家的老太太很喜欢这个孙女舍不得她这么早嫁人,想在身边多留两年。我觉得又不是要马上成亲,等三书六礼准备下来也差不多到时间了。所以让我嫂子再探探对方的意思,若真觉得五弟合适就先把亲事定下来。这才没告诉您。” 沈太太整个人都往下一沉:“算了。这明显就是对方找的婉拒的借口,就不要再去自讨没趣了。” 这点乔云燕当然也知道,说去探对方意思不过是不想被沈太太责备自己不尽心。听她这样说心里松了口气,又自责道:“娘,这事是我没办好。” “不怪你。官宦人家本就看不上我们这些商贾。若不是你嫂子跟对方有些交情,肯定拒绝的更直接。就是可惜小五的婚事又要重新考虑了。” 乔云燕也觉得可惜,能在沈太太面前表现的绝好机会没有了。不过她已经有了准备,试探着道:“我嫂子还有一个堂妹,年芳十六,知书识礼,模样也没话说。家里和我嫂子娘家一样是做绸布生意,有六家铺子。”她停下来看了看沈太太,见她没什么反应又继续道,“她的三哥哥现在已经是秀才,过两年准备参加乡试。认识的人都说考个举人绝对没问题。 沈太太不动声色道:“真的?” 乔云燕听出她来了兴趣,心里高兴面上还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这种事情娘找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我不敢撒谎。” “嗯,知道了。忙了一天你们也累了,都去休息吧。” 乔云燕和方丽萍曲膝行礼退了出去。 两人刚走,沈太太拉着冯嬷嬷道:“你觉得云燕刚说的事怎么样?” 冯嬷嬷知道她一直想给小儿子结一门能对他以后的仕途之路有帮助的亲事,便顺着道:“如果真如二少奶奶所言,那真是门极好的亲事。五少爷读书聪明可偏对考学没兴趣。若能有位参加科举的舅哥,说不定能改变想法。” 沈太太连连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娶不了正经的官家小姐,娶个未来举人的妹妹也不错。这事你再找人去打听打听,不管是这位曹家小姐还是这个靠举的哥哥都要了解仔细了。” 冯嬷嬷应诺道:“太太放心,我晓得。” 另一边,胭脂正给苏嬷嬷说着在大乘寺的事情。 “舅太太心里不高兴却还要挂着笑脸给其他太太介绍小姐,那个别扭样真是太有趣了。还有二少奶奶,看到我拿出《心经》时整个人都呆了。我猜她肯定是怕被舅太太说,后来总躲着她。” 苏嬷嬷强忍着笑意故意板着脸道:“小点声。这可不是在自己家,被人听到了会说小姐连个下人都管不好。” “管他们呢!反正咱们怎么做他们都不满意!”胭脂嘴上不在乎,声音还是放低了,“今天那么多女眷,最漂亮的还是小姐。人人称赞不说,年龄最长的余老太太还责怪舅太太怎么没有早些介绍小姐给她们认识。舅太太当时的赔笑模样看着就觉得痛快。” 苏嬷嬷听了却笑不起来。傅佳今天一身浅杏色的衣裙虽然端庄得体,但牡丹纹妆花锻做的小袄和银线绣百蝶的刻丝湘裙,还是有些华丽张扬。而以前这种场合她都会刻意穿得很朴素。这样改变穿着肯定有她的目的。 “小姐今天这样穿和以前很不一样。” “这样不好看吗?”傅佳假装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苏嬷嬷索性直接问道:“好看是好看。可您不是说在佛门圣地庄严,为了让内心回归清净穿着也应朴素简单。可您今天……” “我是看舅妈她们是如此穿戴,若只有我穿得太素净怕让舅妈在其他人面前有失颜面,以为她苛待我。而且衣服的颜色也算淡雅,不会对佛祖不敬。” 傅佳的解释在苏嬷嬷听来很是牵强。按胭脂所说,小姐今天还在其他家的女眷面前表现得很活跃。以前初次见陌生人,小姐都是很内敛的。 发现小姐有了改变却不知道原因,让苏嬷嬷觉得有些不安。总觉得下一刻小姐就会做出出乎她意料的事。 “小姐,舅老爷和表少爷应该再过四五天就能回来。到时候若还是说不能帮忙,咱们就早点回家吧。” 傅佳笑着道:“现在回家岂不是要在路上过年?嬷嬷放心。我还准备了礼物,总要送过后再回去。” 苏嬷嬷看着傅佳明艳如花的笑脸,反而更担心了。 “小姐,您准备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傅佳收了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还是保密的好。” 第105章 第一百零三章 苏嬷嬷看着傅佳长大,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反对才会瞒着不说。说明这份礼物一定不一般。她没有硬生生的追问,半开玩笑道:“原来小姐是怕我说出去坏了惊喜啊!送礼一般要有个名头。好端端的突然送份礼可能会让收礼的人产生负担。而且,舅老爷和舅太太知道咱们家的情况,礼物太贵重他们不好收,太轻又显得不敬。不如等回家后和老爷太太商量一下再决定。” “不用这么麻烦。准备礼物是为了感谢这段时间沈家上下对我的照顾,心意最重要。我心意满满,舅舅和舅妈肯定不好拒绝。” 苏嬷嬷知道傅佳这边行不通,只好看向胭脂寻求答案。胭脂如芒刺背,装着给傅佳添茶想要避开。 傅佳帮她解围道:“你也不用问胭脂。东西是我自己准备的,她也不知道。” 小姐已经这样说了,苏嬷嬷即便再不相信也不好当着傅佳的面再问,只好私下拉着胭脂不放。 “我这次回来也没见小姐添置过新的东西。小姐到底要送什么?” 胭脂心里有些慌脸上还不敢表露出来:“嬷嬷,小姐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才不告诉我的。” 苏嬷嬷决定换个法子,叹了口气道:“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惹的小姐不高兴,以前她有事从不瞒我的。” 胭脂以为她误会了,紧忙安慰道:“嬷嬷别这么说。小姐这样做是有她的打算,跟你没关系的。” 这样一说,苏嬷嬷更坚信她知道傅佳的事,紧握她的手拍了拍:“在沈家,只有你我和小姐是一心的。我们定要照顾好小姐,不能忘了来之前太太的托付。” 刚还脸上带笑的胭脂变得很严肃,两眼出神,一看就是在想事情。 苏嬷嬷并不催她,停了片刻才继续:“你我都清楚小姐在这里的难处。她想做事讨舅太太开始是好,可万一有考虑不到的地方反而容易弄巧成拙。咱们在旁发现了一定要及时提醒,不能任小姐由着性子来。这样不是帮小姐,而是在给小姐找麻烦。” 苏嬷嬷边说边留意胭脂的表情,觉得到时机了才进一步道:“若真因我们放着不管惹出了问题,岂不是我们给理由让这府里的人为难小姐吗?” 刚刚还有些动容的胭脂立刻道:“嬷嬷放心,我一定会守护好小姐,不会让小姐出一点事。”目光坚定,带着一股不能让人轻视的坚持。 苏嬷嬷苦笑了一下,知道今天是问不出来了。称赞了胭脂几句,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在舅老爷回来前搞清楚这件事。 陈太平的低烧一直没退,精神很不好,时睡时醒。雪娘和芳娘坐在他身边,手上做着活不说话,心里都很着急。眼看着天色黑了下来,不知道李氏找到愿意来的大夫没?是否在回来的路上?旺春抱着他的小老虎也老老实实的坐着,懂事的让人心疼。 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姐妹俩还没来得及反应来人已推门进来。 “你怎么样了?”方大鸿的大嗓门在安静的屋里如同一声响雷。 见是他,两人脸上都是抑不住的失望,还带着点觉得他吵到病人的厌烦。 察觉到自己冒失的方大鸿忙压低声音:“我一回家就听说你娘去过了。你爹怎么样了?” 芳娘搬了个凳子招呼他坐下:“爹还在睡。娘去城里请大夫还没回来。” “烧退了吗?” “还没有,只是温度没再升。” 方大鸿重重在腿上一拍:“可惜家里的药不对症,要不然你娘也不用去请大夫。” “方大哥来了!”陈太平醒了,刚稍稍抬起头就重重落回枕头上。 “躺着躺着,我来是……” “芳娘,我们有话要说。你带着他们先回屋吧。”陈太平打断了他。若不是他动了下手,细弱的声音几乎要被方大鸿压得听不到。 “哦。”芳娘很不放心。可她一向听话,这个时候也不会说其他的。只是到院子里后,让雪娘带着旺春进屋。 “我就在院里等着。这样方大叔一出来我就能知道。” 虽然她们的屋子因下午没人炕早就冷了,可也比直接在室外强。雪娘不想芳娘吹冷风病倒,也知道这个时候劝她没用,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不如咱们都去厨房待着吧。那里方大叔一出来也能看到,还可以做点吃的。爹中午吃的少,这会儿肯定饿了。” 像是担心芳娘不同意,旺春扯着她的衣服小声道:“我也饿了。” 很快,厨房里燃起炊烟。雪娘负责生火,芳娘准备做拌汤。旺春确实饿了,拿了块冷冰冰的馏米就要吃。好在被雪娘及时看到拿走。最后决定,先给旺春热点剩下的腊八粥再做拌汤。 她们在厨房忙,心思一直放在屋里。 “你说方大叔要跟爹说什么,爹还不想咱们听?”雪娘觉得自从陈太平受伤后,很多事情都遮遮掩掩的。 芳娘也很好奇,但她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表现的更稳重些。 “不管说什么都和咱们无关。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看着点火,别再加柴了。” 雪娘忙把刚塞进灶里的几根柴禾又拿出来,脚上踩着小火苗眼睛直往正屋瞅。 “跟爹有关的事情就是和咱家有关,那就和我有关。我猜肯定是说爹在堤上干活工钱的事。” “若真是这事就更跟你没关系了。”芳娘很不喜欢雪娘提到钱时的样子,总是用漫不经心的态度说这件明明很重要的事情。 “我是想,娘这次去请大夫肯定要花很多钱。要是傅小姐晚几天走就好了,这样我还能多赚点钱帮家里。” 芳娘没有接话,转去给旺春盛粥。 大门传来声响,一个女人语气急促:“这边,这边请。” “娘回来了!”旺春第一个跑出去,雪娘和芳娘紧随其后。就见旺春扑过去抱住李氏的腿。李氏身旁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从他左肩背着的木箱看应该是大夫。 李氏拉开旺春,把他推给芳娘。 “你看好弟弟。我先请吴大夫去看你爹。”说完,急匆匆地引大夫进屋。 旺春等了半日好容易见到娘又被退开,憋着委屈正要哭。芳娘拉着他边走边哄:“你乖乖的不要吵。大夫要给爹爹看病,看了病爹爹才能快点好起来。” 旺春抿着嘴巴点点头,要小跑着才能跟上芳娘。 雪娘刚要跟上去,听到大门外有响动,竟是马打喷嚏的声音。这个村子只有两个庄头家里有马,这个时候不可能会在雪娘家门口。雪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去门口看了看。 一辆马车停在外边,看着要比傅佳坐的稍小一点,看着也很简单没有一点装饰。车夫把手笼在袖子里,歪靠在车身上。虽然不是很明显,还是能看到马车里的灯光投了一个人影在车窗上。 现在也不是细想马车里是谁的时候。雪娘只瞅了一眼就跑进屋。吴大夫正在检查陈太平的伤腿。李氏和方大鸿围在床边。芳娘和旺春在厅堂掀开帘子往进瞄。雪娘也凑过去,只一眼就吓了一跳。 陈太平受伤的左腿肿得老粗,皮肤是紫红色。 吴大夫叹道:“怎么拖到现在!你的腿是不想要了吗?” “吴大夫,我昨晚看他的腿还只是稍微有些肿。他说是扭伤,就给他热敷了一下。怎么现在成了这样?”李氏声音微带着颤抖。 “这可不是扭伤,是断了。昨天骨头只是稍有错位,应及时固定避免活动。可你们以为是扭伤不注意,肯定是今天活动了才让断骨错位更严重,以致血行不通变成这样。等皮肤成了黑色,这腿肯定就保不住了。” “那怎么办?”李氏觉得两腿发软。 “把断腿复位,重新接好。若肤色能恢复正常,腿就能保住。” 第106章 第一百零四章 吴大夫的话让屋里的每一个人都呆住了。 方大鸿挠着头道:“怎么成了这样?” 最先反应上来的芳娘第一个跑进内室,紧紧抱住李氏的腰。旺春还不太懂大夫所说的意思,只从每个人的表情上知道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也跑过去抱住李氏另一边。雪娘直后悔自己当年没去学医,现在除了抱住李氏给她支持外做不了任何事。 李氏感受到儿女的不安,将他们揽入怀里,强撑着自己站住。 “吴大夫,麻烦您救救他。” “这是自然。你们去准备些热水、空碗、布条,还有两块和他小腿长短差不多的木板,一会儿接骨用。” “我去找木板,剩下的就由弟妹准备。” 李氏这个时候也不客气:“谢谢方大哥。家里的东西你看着随便用。” “好。”方大鸿一点不耽搁,声音落人已在屋外。 吴大夫打开医箱,从上层的箱格中拿出一个牛皮卷和一杆小秤,从底层的竖箱格中拿出一个铜质捣药罐。最后从中间的几个小屉里拿出几味药材,秤过重量后放在捣药罐里“咚咚咚”敲了起来。 李氏又安排芳娘道:“你去烧点热水来。雪娘就带着旺春回屋吧,等这边忙完了娘去看你们。” 自己则从箱笼里拿出一块旧床单扯成条。 雪娘明白李氏是不想家里两个最小的被吓到才让他们回自己屋,可这个时候她根本坐不住。只好带着旺春和芳娘一块儿在厨房烧水。这次两人都没有了闲聊的心情,都只看着灶火盼着水早点烧好。耳朵里只能听到灶膛里噼啪声和院中的劈砍声。 灶上刚为了给陈太平做饭已经生了火,中间虽然离了会儿人但火还没有全熄,稍微添了点柴就烧得很旺。水很快就烧好了,芳娘拿了水壶和空碗回屋,走的时候还不忘提醒雪娘带着旺春老老实实在自己屋里待着。她面上看着很镇定,心里其实非常慌,把东西放下退到一旁后才感觉手一直在抖。也就没注意到跟在她身后悄悄进屋的雪娘和旺春。 方大鸿拆了院子里的一个木凳,把凳面劈成两个板子。担心不合适,又在柴火堆里找了两根长度合适的树枝,看去突出的分叉做成有旺春手臂粗的木棍。 吴大夫把捣好的药粉倒在碗里,加上热水,调成黑色粘稠的膏体。摊开牛皮卷,拿出插在里边的银针,在灯火上烧了烧扎在陈太平伤腿上。一连扎了四根后再一一拔去。又将一块板子垫到他的小腿下。 “虽然我用针封了他几个穴位,但断骨复位还是会非常疼。你们要按住他不能让他乱动。拿东西塞到他嘴里,以防他惊叫咬到舌头。” 方大鸿力气大,负责按住陈太平的腰腿。李氏把帕子塞进他嘴里,用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这时她看到站在屋角一脸惊恐的芳娘。 “这里没你事了。回屋去找雪娘吧。” 芳娘木然的点点头,出了内室。掀开帘子就看到雪娘用手捂着旺春的嘴巴躲在外边。雪娘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三人因为紧张和害怕都没敢偷看,只侧耳听着内室的动静。 “按住,我开始了。” 先安静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从嘴里挤出的有些闷带着痛苦的“呜呜”声,然后是粗重的喘息声。 姐妹俩忍不住冲了进去。 就见吴大夫坐在炕上,两手抓着陈太平的左腿。方大鸿大半个身子俯在他身上,还用手压着他的右腿。李氏一手按着陈太平的肩膀,另一手在给他擦汗。原本因为低烧脸色发红的陈太平,现在面如白纸,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旺春看到眼前的情景害怕的哭了起来。 “你们进来做什么?快出去!”李氏厉声喝斥道。 “先等一下,把桌上的药碗给我。” 雪娘离碗最近,忙拿了递给吴大夫。芳娘把旺春搂进怀里,在他耳边低语哄他不哭。 吴大夫为了方便操作,就让雪娘拿碗站在身旁。自己右手轻轻扶住断骨的地方,左手将药膏均匀的涂满小腿。弄好后,吴大夫的视线刚一移动,雪娘立刻将另一块板子递了过去。上下两块木板将陈太平的小腿夹住。为了更稳固,吴大夫又把方大鸿准备的树枝棍放在两侧。然后才用布条一层层缠绕在外边固定。等把所有布条都用完,吴大夫说声“好了”,李氏和方大鸿才松开手。 “这样就没事了吧?”李氏看着陈太平包扎的如同蚕茧般的小腿,小心问道。 吴大夫用帕子擦了擦手,表情不见一点轻松:“要到明天看看腿的情况才好说。” 方大鸿一旁道:“这会儿回去城门也关了。吴大夫不嫌弃的话,今晚就到我家休息吧。” 躺在床上的陈太平用虚弱的声音道:“怎么好麻烦方大哥!还是辛苦吴大夫今晚在这边将就一晚。” 方大鸿大手一挥:“在你家,吴大夫只能睡孩子们那屋,你们全家就要挤在一张床上。不小心碰到你的腿就不好了。我家屋子多,红庆又刚回来,可以睡他那屋。” “都用不着,我自有休息的地方。明早再来。”吴大夫收拾好药箱正准备走,被李氏拦住了。 “吴大夫,还有他身上的伤需要你看看。” 听到陈太平身上还有伤,雪娘和芳娘都很诧异。昨天说陈太平是干活时不小心伤到了腿,身上怎么会有伤? 李氏拨开陈太平阻拦的手,也不顾雪娘和芳娘还在场就掀开他的衣服。陈太平的腰腹上一大片黑紫的淤青。 即便刚见过他受伤的腿,雪娘和芳娘还是惊到了。方大鸿早知道他身上有伤,在衣服掀开的同时愧疚地侧过头不忍看。吴大夫对各种伤情早就习以为常,又是按压检查又是诊脉,然后道:“身上的内伤不要紧。吃几副活血化瘀的药,好好调理就可以了。” 李氏稍稍松了口气。知道陈太平身上有伤后,她是担心内伤引起的发烧才急忙去请的大夫。吴大夫一进门,陈太平说腿很难受就先检查了腿。没想到腿上的伤远比身上的严重。一想到陈太平的腿还不确定是否能保住,李氏就觉得心里如同压了块巨石。 吴大夫从药箱中拿出一颗药丸:“一会儿饭后把这个药先吃了。明天待我看过腿上的情况后,再一块儿开药。” 李氏行礼谢过,留下孩子在屋里照顾陈太平,自己亲自送吴大夫和方大鸿出门。 见到门口的马车方大鸿先是楞了一下,并没有多问,只是道:“弟妹,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他。” 李氏微微屈膝道:“谢谢方大哥。” 方大鸿点点头,没多看马车一眼,转身走了。 李氏来到马车跟前。吴大夫已经上车,可以听到他在跟车上的人小声说着陈太平的情况。 “明天还要劳烦吴大夫再看看太平的腿伤。” “知道了。你进去吧。”一个低沉的男声应道。随后是两声敲击车身的声音。车夫轻轻一扬手中的鞭子,马车缓缓移动。直到马车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李氏才心情复杂的回去。 屋里,芳娘去厨房准备吃的。雪娘搂着旺春站在床边。 “爹,你身上是怎么受伤的?腿上感觉好点了吗?”雪娘把手放在他的头上,感觉烧又退了点。 “没事,就是不小心碰到了。那药很有效,腿上已经不疼了。你们吓坏了吧。” “您就不要骗人了。昨天您就这样说,可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爹,您哪里不舒服就应该早早说出来。您不想让家里人担心我能理解,但这样一旦有事只会更麻烦。不管什么时候,讳疾忌医都是最危险的。而且我刚都看到了,您身上的伤绝对不是普通磕碰就能有的。” “你这孩子,哪有指责爹爹说谎的?” 听出陈太平的声音并无责备,李氏和芳娘又不在,雪娘索性继续道:“咱们是一家人,彼此间不应该有隐瞒。有任何事都应该说出来。您这样瞒着我们不说想自己扛是不对的。是不把我们当一家人的表现。别以为我小就帮不上忙,多个人总多份力量,更何况我懂的事情多着呢!” 第107章 第一百零五章 “那你先说说都懂什么?” 雪娘听出他话里戏谑的意思,明显只是把自己的话当作孩子的童言。 “雪娘说得不错。”李氏送完人回来在门口听到两人的对话,与刚才一脸忧色比现在是面露愠色。 “今日要不是你发烧我去借药,要不是赵嫂子无意说起,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着?你不告诉孩子们我能理解,可为什么连我也不说?还有方大哥,竟然帮着你撒谎!” “你别怪方大哥,是我让他不要说的。在回来的路上他还不同意,是到家后看到你担心的样子才这样做的。今天来看我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后悔。” “你不用急着帮方大哥说好话。他的帮忙我自然会记在心里。现在说的是你。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难道这些年相处下来你心里还是把我当外人吗?” “我没这样想。”陈太平比听到自己腿可能废掉还要紧张,急着要起身。 李氏急忙按住他。小心检查他的伤腿没有动到后才道:“是不是我自己会判断。从现在起你必须听我的,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不能动。” “好好,都听你的。”陈太平老实的像个孩子。 只可惜他的腿伤还不确定情况,让雪娘觉得眼前温情的一幕带了些许伤感。 芳娘端着几人的晚饭适时进来,感觉到屋内气氛有些变化并没有多问。拌汤很简单,除了用盐、醋调味外就只放了萝卜干和咸菜。 不敢让陈太平有太大的动作,李氏只用枕头把陈太平的头稍微垫高。这样一来就要小口喂饭,速度还不能快。雪娘她们吃完的时候,拌汤还剩了一半。芳娘让李氏先吃饭自己来喂陈太平,被她拒绝了。直到服侍陈太平吃完饭吃了药,李氏才在已经凉了的腊八粥里加了些热水,扒拉几口随便吃了。 可能是药效的缘故,陈太平很快就睡了。李氏担心旺春睡着乱翻踢到陈太平,让雪娘和芳娘今晚带旺春睡。旺春从没在晚上离开过李氏,一开始还有些不情愿,但听到这样爹爹能早点好还是答应了。雪娘和芳娘又是去烧炕又是给旺春洗漱换衣服。等一切都做完,自己也收拾好躺下的时候,雪娘才感觉到了疲惫。这种疲惫更多是精神上的,源于对陈太平的担心,对这个家为来情况的担心。 这里没有X光机,仅凭大夫的触诊不知道能否把断骨接好?因为血管挤压造成的血流不畅,会不会对陈太平的腿造成不可逆的影响?以这个家的经济情况也没办法给他补充营养,断骨会不会长不好?若他的腿真出了问题,这个家丧失了主要劳动力以后会怎样?如果事情真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自己能做什么? 雪娘越想脑子越乱,烦躁的翻了个身。 “睡不着就安安静静地躺着,别吵醒旺春。”芳娘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三个人睡一床被子,稍微有点动静就容易影响到别人。 “对不起。” 雪娘轻轻地侧过身,对着芳娘。虽然两人中间隔着旺春,雪娘还是能看到平躺的芳娘也睁着眼睛。 “你也睡不着吧。”雪娘又换了和她一样的睡姿。 修建屋顶的木梁都不是很直,粗细也不相同,有的地方是入冬前刚刚加固过。铺屋顶的主要是麦秸,也有玉米秸。修整的整整齐齐,一层层如席子般铺在木梁上。白天看到总给人很不结实的感觉,特别是还曾在下大雨的时候漏过雨。可在黑暗中,不论是屋梁还是麦秸都只能勉强看到一个轮廓,莫名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雪娘瞪着眼睛,努力辨识着木梁的位置,不自觉地数了起来,焦虑的心也慢慢净了下来。 “放心吧。爹不会有事的。” 雪娘说给芳娘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芳娘没有反应,可听呼吸声雪娘知道她并没有睡。 这一晚雪娘都睡得不是很踏实。开始是担心陈太平有些失眠,后来是因为旺春。旺春睡得还算老实,到了后半夜不知为什么就抱着雪娘。起初她觉得没什么。小孩子身上热,有旺春抱着还觉得很暖和。可没一会儿就感到太热了,就像挨着一个小炉子。害怕吵醒旺春不敢推开他,雪娘只能把胳膊放到被子外边,时间长又冷得受不了。就这样胳膊里里外外进出几次,她就听到了芳娘起床的声音。 “你怎么了?”看到和自己几乎同时起身的雪娘,芳娘很是奇怪。以前都要自己叫上三四次她才会起床。 “没什么。”雪娘打着哈欠,揉了揉被旺春搂得有些发木的胳膊。 芳娘以为她是因为陈太平受伤开始变得懂事了,还很满意。 “娘昨晚应该一直在照顾爹,今早家里的活就由咱俩做了。我去烧水做饭,你负责把院子里的活都干了。好好看一下鸡窝,希望能有个鸡蛋给爹吃。” “那挑水怎么办?”家里的其他活都还好说,挑水这个纯体力活对于现在的姐妹俩还有点难度。 “我看缸里的水应该能用到中午。下午我多跑几趟就行了。” 雪娘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告奋勇道:“我也去。能提一点是一点。” 芳娘没反对。这个时候很多事情单凭她是做不成的。 可她们计划的很好,等出屋后发现还是晚了一步。 李氏已经挑了水回来,正在厨房准备早饭。 “娘,您是一晚没睡吗?”看到李氏眼下有明显的青色,雪娘脱口问道。 李氏没有直接回答:“你爹已经完全退烧了。脚上的颜色也恢复了很多。等会儿吴大夫来看过确认没事,咱们也就好放心了。” “娘,您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有我和雪娘。”芳娘在心里责怪自己没听到李氏起来干活的声音。 “也好,我去给你爹梳洗一下。饭好了你们就端过来。别吴大夫来了,你爹还在吃饭。” 雪娘突然觉得,李氏是不想让自己静下来胡思乱想才会一早就开始忙碌。心疼李氏的同时只希望吴大夫早点来。 好在吴大夫比她预想的来的还要快。像是算准了时间,陈太平刚吃完早饭他就出现了。 他先仔细检查陈太平的伤腿,问了他的感觉又把了脉,最后才道:“这条腿目前看应该是保住了,下来就是让断腿长好。我会开些内服外敷的药。内服主要是行血祛瘀,外敷消肿生骨。内服一日两次,外敷三日一换。换之前先用热水小心洗去旧药,切不可挪动伤腿。换好药再按原先的样子把腿固定好。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一个月后我会再来看看情况。” 吴大夫从药箱中拿出已经准备好的药方和三包药:“我这次来内服的药只够三天的量。三天后你拿着药方去抓药。十天后才能停药。” 李氏接过再三感谢。 吴大夫却道:“行医看病本是医者本份。你若真要谢,也应另谢他人。” 李氏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怪。 陈太平接话道:“吴大夫这么早过来辛苦了,坐下喝杯粗茶吧。” 吴大夫已背起药箱:“早点来是为了早点回去,就不多耽搁时间了。” 陈太平推了李氏一下,提醒李氏送吴大夫出门。雪娘说要拿药去厨房,好奇心驱使悄悄跑到门口看了一眼。昨晚的马车已经停在外边。 吴大夫径直上了马车。李氏站在车窗旁。车窗微开,感觉有人在和她说话。只是声音很轻,听不清说的内容。 两人没说几句,车窗一关,车夫就赶着马车走了。 李氏停了一下才转身回去。一进门就看到还来不及躲进厨房的雪娘。 雪娘只好硬着头皮瞎编道:“我拿药去厨房,想来问问熬药加多少水合适。” 李氏上前拉起她的手往进走:“药等一下再熬。先回去,娘有话跟你们说。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六章 雪娘以为自己在门口偷看被李氏发现了,进屋的短短几步路心里已经想了六七个解释的理由。 吴大夫的诊断让屋里的气氛轻松很多。芳娘和旺春围在陈太平身边。不知在说什么,陈太平和芳娘都笑得很开心,只有旺春鼓着小脸,感觉受了很大委屈。 李氏和雪娘一进门,芳娘敏锐的从李氏的脸上察觉出有事情,拉了旺春往后退了退,让出位置来给李氏。又悄悄招手把雪娘叫到身边,无声地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雪娘苦笑了一下。她这才想到,等李氏说完,肯定少不了被芳娘再训叨一遍。 李氏在陈太平身边坐下,停了片刻才道:“你们还不知道你爹是怎么受伤的吧!” “这事没必要让孩子们知道。”陈太平摆摆手,让芳娘她们先出去。 三个人看李氏没有任何表态,都没有动。 陈太平微叹一口气,把头偏向一旁。 “你爹的腿不是不小心伤到的,是被人打伤的。” 在看到陈太平身上的淤青时雪娘就已经觉得受伤应该和旁人有关,可听到李氏这样说还是有些惊到。 陈太平一看就是朴实本分的老实人,不要说发脾气,连句重话都没听他说过。上次去城里送菜,他在胡管事面前的卑顺样让雪娘有点瞧不上他。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雪娘逐渐体会到他们生活的不易,才慢慢接受他这种底层小人物的生存之道。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主动去惹事,那就定是被人欺负了。 雪娘忿忿道:“您去修河堤,现场肯定有府衙的人。有人打人,他们就不管吗!” “打人的就是府衙的人。”李氏的声音无力,“你爹是去拉架才被打伤的。” 这点雪娘完全没想到。她看着躺在床上的陈太平,突然有种很陌生的感觉。以她对陈太平的认知,遇到有人打架肯定会远远避开。何况其中一方还是官府的人,更不是他敢招惹的。 “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遇事不管不顾的就往上冲。出了事回来还什么都不说!这种事是能瞒的吗?我一想到你的腿差点就废了心里就后怕。你倒是完全不在意!”李氏的话是责备,听上去却带着满满的担心。 “我也不想这样。万老伯的儿子媳妇都不在了,仅留的一个小孙子这几天也病了。他想提前结了工钱给孙子看病,可被这些人克扣下来还不到该得的一半。万老伯急了想跟他们理论,拉扯了几下就被他们拳打脚踢。我当时若不上去护着点,万老伯再出点事,那他们一家子岂不是完了!” “你也有家人。你就没想想若你出了事,我们怎么办?就算是救人,也应该是上去拉住打人的人,哪有你这样的?” “当时只想着万老伯不能有事,其他都没多想。好在方大哥他们及时把人拉开了,要不然会伤得更重。后来还一路扶了我回来,真要好好谢谢他。” 李氏对他的话没有回应,低声自语道:“你还是和当年一样。” 雪娘完全没想到陈太平还会有这样一面。看了看芳娘,她显然也没想到。 “爹,您真勇敢,是个汉子!”雪娘由衷夸赞道。 “你这孩子,哪有这样说自己爹的。”陈太平不好意思的脸上飘红。 李氏从自己的思绪中转过神来,沉声道:“今天当着你们的面把这事说出来,是因为雪娘昨天的话。我们是一家人,有事不应该相互隐瞒。特别是你们。不管是不想我们担心还是害怕自己被说,任何事都不能瞒着爹娘。” 李氏目光如炬,芳娘和雪娘忙低头应“是”,旺春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二是想让你们引以为戒,以后做事一定不能冲动。要清楚哪些事能做,哪些不能做,要做的话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鲁莽做事,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李氏说这话的时候,雪娘特别留意了陈太平的表情。他不自在的将脸转向一边。 “你们去熬药吧。你爹这段时间不能动,我大部分时间都要在旁照顾。眼看快过年了,家里很多事情要靠你们。不准动不动就吵架闹脾气。” 芳娘紧忙保证:“家里的事娘放心。我也会看好弟弟妹妹的。” 雪娘的心思却不在这事上:“爹,您是被打伤的,这事就这样了吗?” 陈太平不解道:“还能怎么样?” “您被打伤了,想必万老伯肯定也有伤。打人的人就没责任吗?总要给个说法吧!” “你想要什么说法?” 雪娘一愣,不知要怎么回答。真要她说,就应该让那些贪得无厌的小吏把克扣的工钱都吐出来,另外还要赔偿伤药费,误工费。但她也知道这些都是妄想。以强压弱是什么时候都会有的事情。只是在这里,弱势群体想要申诉基本上不可能。可怜那个孩子和老人,一个生病一个受伤,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好了。以后的事就不是你要操心的了。我和你爹还有话要说,你也回去吧。” 雪娘撅起嘴,心里觉得很堵。芳娘已经带着旺春先走了,无奈只好跟了出去。一进屋就抱怨道:“娘刚还说一家人不应该有隐瞒,我问起这件事后边会怎么办,她却不让我问。” 芳娘安置好旺春,反问道:“娘都听你的话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雪娘细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上来她说的是什么。 “那话本来是我给爹说的,怪他受伤还瞒着不说。没想到娘送完大夫回来听到了。” 芳娘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子女不言父母之过。你怎么能说爹的不是。” “父母有做错的地方怎么不能说?这次是发现的早才没事。若以后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爹又瞒着不说,谁知道会不会有这次的好运?娘都赞同我的说法,爹也没说什么,你就不要介意了。” 雪娘不在意的态度让芳娘更是不满,可刚才答应过李氏也只好忍住,用命令的口吻道:“最近你老老实实的听话,别给我添乱。” 雪娘逼开她威吓的目光,小声嘟囔:“我什么时候不听话了?” 芳娘懒得再理她,自己去了厨房。 吃过晚饭,方大鸿又来看陈太平。听说他的腿应该没事了,也松了口气。 “这次是我大意了,当时就应该直接去找大夫。险些害了兄弟。” 李氏假装生气道:“方大哥别这么说。若不是你护着,只怕伤得不止一条腿。只是以后再有事,可不能再帮着他瞒我了。” 陈太平不好意思道:“这次的事责任在我。你不能怪方大哥。” 方大鸿愧意更深:“不会不会。这次你嫂子也说我了,同样的事不会再有下次。” 李氏笑着给方大鸿敬了杯茶:“方大哥的帮忙我记在心上。等他腿好了,我们夫妻还要登门道谢。” 待他喝了茶,陈太平才问道:“万老伯怎么样了?” 方大鸿的笑容在脸上渐渐消失,低叹一声:“他身上的伤比你重,加上年岁大了,是让人抬着回去的。回去后咳了大半晚,天亮后刚有所好转,就听说小孙子病情加重可能熬不过去了。拦不住硬要去看,才走到门口人就倒了。后来就大口大口的咳血,到下午没撑住就这样……” 屋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比屋外还冷。和三个人一样为万老伯悲伤的还有在窗外偷听的雪娘。方大鸿一来李氏就把她们撵回屋,她猜想是要说这件事,便谎称去厕所从屋里溜了出来。她已经想到结果可能不会好,只是没想到会是她最不希望的。 “那个孩子怎么样?不会也……”作为一个母亲,李氏最先想到孩子。 “万老伯去了后,小孙子的病情没再恶化。打人的小吏听说万老伯去了,害怕事情闹大,今天一早便差人送了银子去。万大娘要去报官,送银子的人劝她息事宁人。说万老伯回家过了一晚还好好的,是在去看孙子的时候摔倒,然后担心孙子急火攻心才去的。就算报官也赢不了。与其为死了的人奔波,倒不如把心思放在活着的人身上。万大娘心中悲愤,可为了孙子无奈还是收了银子。已经请大夫看过吃了药,总算转危为安。” 虽然看不见,但雪娘能听出方大鸿的声音越说越恨。她也是,紧握着拳头,恨不能找个人发泄一番。 就听李氏喃喃道:“孩子没事了就好。若是孩子再有个事,只怕万大娘也要跟着去了。”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老一小以后日子也很难过。给了多少银子?可……” 没听陈太平把话说完,突然有人从背后捂住雪娘的嘴,半拖半抱把她拉走了。 第109章 第一百零七章 直到进了屋,芳娘才松开手。 “你干什么啊?鞋都被你拉掉了。” 雪娘提上鞋又想出去,这次就不容易了。芳娘直接挡在门口。 “你想干什么?说去上茅厕,实际在偷听!” 雪娘硬辩道:“我不过是经过窗前顺便听一下。” 芳娘的眉毛都要立起来了:“少骗人了。经过会那样猫着腰吗?连我过去都不知道。” “那是你跟猫一样走路没声音。”雪娘撇嘴嘟囔一句,“而且我正听到重要的地方。” “不过就是赔了多少银子,有什么重要的?” 雪娘眼睛一亮:“还说我呢,你不也偷听了吗?要不然怎么知道里边说什么?” 芳娘的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我那是去抓你的时候正好听到。和你故意偷听不一样。” 雪娘这个时候不想跟她细究这个,问道:“你难道不好奇赔了多少银子吗?” 芳娘摇摇头:“不外乎几十两银子的事。”表情很难过。 “这么少!” 雪娘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一年节衣缩食下来也要花费十二三两银子。万大娘又没什么劳动力,就算再节省几十两银子也就能用几年,肯定不够养大孙子。以后怎么办呢? “那还不如去官府把那几个小吏告了。他们伤人致死,每个人赔一点总比这个数多吧!” “你以为状告是件容易事吗?那些人为了撇清关系肯定把责任都推到万老伯身上,最后兴许连这几十两的赔银都没有。万老伯已经不在了,万大娘现在最重要的肯定是救孙子。” 芳娘的话点醒了雪娘。那些小吏不过是官府职位最低的,仅凭他们怎么敢克扣修筑河堤的工钱?就算真告了,高一层的领导为了不连累自己肯定会包庇他们,胡乱了解此案。想以弱小的力量去对抗权势群体根本不可能。与其冲动的为死者伸冤不如想办法保住活着的人。 雪娘一下子没了再去偷听的念头,沮丧地坐到炕上。什么都不知道的旺春爬过来找她玩。捏着他没什么肉的小脸,雪娘心里一阵唏嘘。以前她曾为到了这样一个穷苦人家牢骚抱怨,可与万老伯家相比陈家已经算很好了。只希望陈太平的腿能顺利康复,这个家以后都平平安安的。 不过两天后,雪娘最后还是知道了。万大娘得到的赔银只有四十两。陈太平虽然也是被打伤的,但他没有得到任何赔银。只是把他修筑河堤的工钱一分不少的都给结了。 当时赵氏来看望陈太平。因他在炕上躺着,赵氏不便在内室多待。问候了几句便坐到厅堂和李氏说话。雪娘进去送茶水,正好听她说到这事。 “……就是陈兄弟委屈了。那些钱本就是应得的,却搞得像白给的一样。” “能有这样的结果我已经很知足了。这事多亏了方大哥。要不然真把这事说成是他们打架闹事,肯定一分工钱都拿不到。” 赵氏脸上透着得意:“你方大哥别的没什么本事,就是嘴上能说。正巧红庆也回来了,他也花了不少心思。好在功夫都没白费。这事就算过去了,现在好好把腿养好是大事。” 李氏脸露难色:“嫂子说得是。我正为这事发愁。上次吴大夫走的时候只留下三天的药量,腿上的药也要换了。可太平现在躺着不能动,身边离不开人。” 陈太平躺着养腿,每日吃喝拉撒都在床上。除了喂饭喂水,其他的李氏都不让芳娘和雪娘做。因此,李氏基本上需要全天陪在他身边。为了避免不方便,雪娘和芳娘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待在自己屋里。 “这有什么愁的!”赵氏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我原本想着过几日去县城采买些过年用的东西。既是这样,明天去就行了。你让芳娘和雪娘跟着一块儿,把要用的药和年货一并买回来。” 这话正说到李氏心里,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又要麻烦嫂子……” “不麻烦。反正红秀也要去,她们几个小姐妹一路还热闹。” 雪娘高兴的回屋把这事说给芳娘听,她却表现得很冷淡。 “不过就是去县城买东西,至于吗?” 买东西这件事当然没什么特别让人高兴的地方。只是知道了陈太平受伤的原因并听了万老伯的事后,雪娘一直觉得心情很压抑。能有机会出去转一圈,换换心情当然好了。 雪娘打趣道:“你是不是担心路上会和红秀斗嘴啊!” “我才不会那么无聊没事和她斗嘴。我是觉得咱们都走了,娘要照顾爹还有旺春会忙不过来。” 这两天,旺春都是跟她们在一起。 雪娘认为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旺春是男孩子,陪在陈太平身边李氏应该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合适。旺春又很乖,随便给个东西就能玩一天,也不会打扰他休息。 但到李氏说起这事的时候,芳娘还是提出要留在家里。 “你跟雪娘一起去吧。家里的事娘可以的。”见芳娘脸上还是不情愿,李氏又补充道,“这次去不但要给你爹买药,还要买年货。东西多了雪娘一个人拿不了,总不能还麻烦别人。” 芳娘这才答应了。 到了第二天约定出发的时间,雪娘和芳娘早早就来到村口等,远远就看到方红秀蹦跳着过来。后边是赵氏和方红庆。 方红秀来到跟前,随便跟芳娘打了招呼,就亲热地拉着雪娘的手:“昨天听说你今天也去,我可高兴了。要不然一路上都要听我娘唠叨。” 雪娘笑着道:“我也很高兴。” 芳娘对方红秀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向赵氏行礼道:“今天要麻烦婶子了。”雪娘也跟着曲膝行礼。 赵氏不住地点头称赞:“你娘就是会教孩子,一个个都这么懂事。” 方红秀偷偷做了个鬼脸,拽着雪娘就走。 赵氏在身后抱怨道:“这丫头,要是有芳娘一半我就知足了。” “我娘就喜欢拿我和她比,真讨厌。”方红秀一阵嘟囔,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腊八那天给你带的碎冰你们吃了吗?你爹腿好点了吗?” 雪娘一时不知怎么说。那天她把碎冰放到碗里,本想等李氏回来给她说一声后就加热烧开。这样给陈太平喝了,既不枉费方红秀带冰的心意也更卫生。可吴大夫给陈太平调外敷的药时觉得热水太烫,看到有些融化的碎冰直接就加了进去。最后,这据说吃了能百病不侵的碎冰换了个形态敷在了陈太平的腿上。 “用了。”雪娘含糊道,“大夫说我爹的腿只要好好养就能好。” “我就知道肯定有用!”方红秀没听出她“用”字的含义,得意道,“那天抢冰的时候人可多了。要不是我二哥在,都不一定能抢到。当然,我也是出了力的。” 雪娘怕跟她再说下去会不小心说漏嘴,忙转了话题:“你的帕子还在我家。已经洗干净了,等回去后我拿给你。上边的花绣得真好,是你绣的吗?” 方红秀正在兴头上:“帕子不着急。拿回来的冰我也吃了,吃上去甜甜的。你觉得呢?” “嗯,我也这样觉得。” “我给你说,那天你没去真是太可惜了。那冰山比我想的还大……” 方红秀滔滔不绝地说起腊八看抬冰山的趣事。雪娘一点不敢打断她,只配合的发出“这样啊”“真厉害”的赞叹声。 她们两人手拉手在前边走着,剩下三人跟在后边。方红庆一路上讲着在外看到听到的奇闻趣事,也是引得赵氏和芳娘笑声,惊叹声不断。雪娘听着心里在想,难怪方大鸿会留老大在家种田,送老二去商行。有这样的口才若是终日对着黄土确实浪费了。 第110章 第一百零八章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城里远比七夕节的时候要热闹。除了日常做买卖的,更多了很多卖年货的摊子。普通点的有卖年画、剪纸、春联的,有卖爆竹、糖果、皇历的。特别点的有卖祭祀祭祖所用香烛,有卖关外带过来的马匹、毛皮的。甚至还有卖韭黄、小黄瓜等新鲜蔬菜,卖多宝筒、自鸣雀等舶来品的,当然价格都是高的吓人。 “这些东西也就城里的几个大户买得起。摆出来也就是让来往的人都看看,开开眼。回头这些大户们拿出来才会觉得面上有光,不用再去说明。” 方红庆长期在外见多识广,很多新奇玩意都知道,说起来头头是道。 “西安临潼一带有温泉,那里的农民利用温泉还能在冬天种出甜瓜。” “韭黄是把韭根移植到地窖里,用马粪培育,可以生长到尺把高。” “这个自鸣雀是里边有个发条,用特质的钥匙拧紧了就会发出声音。” 雪娘和方红秀都听得有意思,紧跟着方红庆一路走走停停。 “好了,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赵氏催促着几人,“先去药铺抓药,再去买年货。” 芳娘听出赵氏是担心最后时间不够才做出这样的安排,委婉道:“药铺不在这附近,先买了年货最后再去抓药就行了。” 赵氏不同意:“年货今天没买齐改天还可以再来。还是你爹的药重要。” 方红庆提议道:“要买的年货不外乎是在南街和东门街上。不如分成两拨,一拨人先买需要的年货,从南街开始往东门街走。另一拨人去给陈大叔抓药。等抓完药再过来找其他人。这样两不耽误。” 抓药不用很多人,这样确实是最省时间的方法。 李氏没有反对:“这个法子不错。那就我带着人去买年货,你带着人去抓药吧。” 雪娘觉得抓药比买年货重要,芳娘应该会想自己去。很自觉地往李氏跟前挪了挪。 芳娘却有另外的想法。抓药很简单,只要把方子给到药铺伙计就行了,可买年货要挑要选。赵氏也有自家的东西要买,总不能这个时候还麻烦别人。而且,买的东西多了,雪娘也不一定能拿得了。 “那我跟着婶子,麻烦方二哥带着雪娘去抓药。” 雪娘怎么都可以。 方红秀随即挽着雪娘道:“那我跟二哥一块儿。” 赵氏一把拉她到身边:“你跟着我。他们是去抓药又不是去玩,你掺和什么?” 方红秀反驳道:“我跟着去帮忙啊!谁说我去玩了?” “又不用你抓药,帮什么忙?若是雪娘再大点,自己就可以去了。” 方红秀还是一脸不情愿还要开口,被方红庆斥责道:“红秀,娘怎么安排你就怎么做。我平日不在家,你都是这样和娘说话的吗?” 他严厉的样子和路上的和悦样完全不同。 方红秀明显更怕这个二哥,不敢说话了。在雪娘耳边小声道:“那你快点回来。” 雪娘从芳娘那里拿了药方和银子小心收好。面对芳娘的再三叮嘱原本想怪她啰嗦,看到刚训斥过方红秀的方红庆立刻忍住了。 两拨人按照说好的分开行动。 雪娘突然想起自己刚忘了问药铺在哪里。 “听我爹说,去给陈大叔看病的是吴大夫吧?” “是。”雪娘不明白方红庆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吴大夫是在德仁堂坐诊。咱们去那里抓药吧。你还可以跟他说说陈大叔的情况。”方红庆说着开始带路。 雪娘跟上去,佩服道:“这你都知道啊!” 方红庆笑着反问:“这是什么很难的事吗?” “那倒不是。我是听红秀说你跟着商队常年在外,以为你对城里的事情都不是很清楚。就像我,也算来过县城几次,但对这城里的绝大部分地方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城里的人了。没想到你仅凭个名字就知道我说的是谁,还知道他在哪儿?” “你才多大,不知道很正常。更何况吴大夫是城里的名医,知道并他不奇怪。我和德仁堂也算有点机缘。” 去德仁堂的路上,方红庆像导游一样给雪娘介绍街两旁有名的店家和老板。还经过了上次来的绣铺。 “这家绣铺我知道,掌柜是女的。” “万掌柜是很不容易。以前吃过很多苦,现在总算能安顿下来。”方红庆的话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到了德仁堂,刚进门就有人叫着方红庆迎了上来:“红庆,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红庆拍着对方的肩膀道:“久山,好久不见。我两年没回家,东家特许我今年回来过年。这不一回来就来看你了!” 久山笑着在方红庆身上一击,道:“你这样子哪像专门来看我的?定是有事。你们上次给采买的人参非常好,我师傅和掌柜的都非常满意。若是让他们知道你来了,肯定要拉着你说这事。” 被看穿的方红庆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反而语带赞许道:“还是你了解我。我今天来确实是有私事才来的。” 久山看了眼雪娘:“这是你妹妹吗?是家里有人病了?” “她是我妹妹的朋友。她爹前几天受了伤,是吴大夫出诊看的。今天我带她来抓药。” 雪娘将药方递了过去。 久山一目十行,语带感慨道:“原来那天是去看的你爹啊!”他上下打量着雪娘,眼睛里是疑惑、琢磨和诧异。 雪娘看出他的古怪,问道:“这方子有问题吗?” 久山眼一瞪道:“我师傅开的方子怎么可能有问题!” 他将药方交给一个小伙计去配药,自己拉了方红庆往后堂走:“咱哥俩好久没见了。难得今天师傅和掌柜都不在,你再给我讲讲关外有趣的事。” 方红庆有些为难,不好把雪娘一给人留在药铺大堂。 雪娘知趣道:“方二哥和朋友好久没见,应该好好聊聊。我留在这里等抓药就行了。” 方红庆也不和她见外:“那你在这里看着。我进去坐坐很快就出来。” 药铺里没有外人。小伙计在如墙的药柜面前熟练地取药,秤药,分药。雪娘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在大堂里转了一圈溜达到门口。碰巧看到一个认识的人从街上走过。 “田守望。”雪娘叫了一声。 田守望看着雪娘蹦跳着从德仁堂跑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 “进城采买年货,顺便抓点药。”雪娘不希望田守望问她抓药的原因,刻意说得很随意。 田守望早就养成遇事不深问的习惯,只是“哦”了一声。 “你怎么样啊?傅小姐走了后,很少见你回去了。” “铺子里年底事情比较多,没时间回去。” “你知道傅小姐最近怎么样吗?她走了后我还挺想她的。” “沈府的条件比田庄好,应该还可以吧。我现在也见不到傅小姐。” 这会换成雪娘失望的“哦”一声。 “那你忙吧。我去看看药抓好了没。” 雪娘看田守望心不在焉,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心思。 田守望看了看四周,问道:“你最近没什么事吧?” “我?我能有什么事?”雪娘觉得田守望问的奇怪,真要问不是因为问陈太平吗? 田守望进一步问道:“有人问你在田庄干活的事情吗?” 雪娘看田守望越说越奇怪,警觉有事情发生:“谁要问我田庄的事?为什么?” “没事。我是听说傅小姐回来后,沈太太很关心她在田庄的生活,可能会找人了解了解情况。若有人问你,你只说在田庄就是干打扫之类的杂货,并不常在傅小姐身边就行了。” 田守望说得很轻松,可表情却表明他有隐瞒。 “这些问你娘不就清楚了,怎么会想到问我?” “也不一定会问你。我只是担心,若问到你,你说了除干杂货还会帮傅小姐跑腿传话的事,沈太太会责怪我娘在田庄服侍不周。所以才想提醒你一下,算是帮个忙,替我娘说句好话。” 雪娘还是不太信:“就这样?” “真是这样。”田守望有些急了,“你也别说让我找颜料,做扇子的事。这都是我利用上工的时间偷偷做的。被铺子里的人知道了定要罚我的。” “行,我知道了。”雪娘虽还有怀疑,但还是答应了。若真有人来问自己在田庄干活的事情,到时候再看情况见招拆招吧。 田守望放心了:“那我有事就先走了。” “好。” 雪娘看着田守望消失在街转角,才带着疑惑回到药铺。 第111章 第一百零九章 看着眼前堆成小山一样的十几个药包,雪娘不由感慨,不论什么时候生病都是最花钱的。这些药要一两多银子,难怪陈太平受伤后首先想的不是看大夫。 大约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方红庆和久山从后堂出来了。久山意犹未尽拉着方红庆一路絮叨:“上次要不是师傅不让,我就能和你们一块儿去关外了。” 方红庆笑道:“吴大夫也是为你好。关外毕竟不比这里,路上也不敢保证不会发生事情。” “才不是呢!”久山的眼睛睁得老圆,“他是嫌我跟着麻烦、碍事。” 方红庆打趣他:“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啊!那还抱怨什么!” 两人说笑着来到雪娘跟前。 “药都弄好了吗?” “都好了。”雪娘拍了拍背着的大布包。 本来李氏准备了两个篮子,方便她们装采买的物品。雪娘觉得篮子拿起来不方便,一直提着手也很累。就让李氏给她做一个布包。她按照帆布包的样子给李氏描述了想要的布包的外形。为了方便斜挎,她特意让李氏把包带做的比较长。 李氏一个晚上就做了出来。家里没有大块的布料,布包用了两种颜色的布头。李氏手巧,两个颜色拼在一起没有一点违和感。针脚密实,完全不用担心牢固的问题。雪娘很满意,其他人却不太能欣赏来。 芳娘就觉得布包挎在身上的样子很奇怪。一向对新奇事物接受度很高的方红秀看到后也觉得不好看,说她还不如搭个褡裢在身上。 久山看了后明显也不太理解,不过说得还算委婉:“这么个大荷包挂在身上还真……有点意思。” 雪娘不失礼貌地笑笑,算是对他的回应。 方红庆和久山又寒暄了几句,才带着雪娘从德仁堂出来。 按照说好的,他们从东街进,去找赵氏等人。直到整条东街快走完,才看到认识的身影。 方红秀不知道为什么事在生气,鼓着脸,嘴巴翘到天上。一旁的赵氏和芳娘有说有笑,看上去反倒像一家人。 “怎么样,药抓好了吗?”赵氏笑着问。 “抓好了。就是吴大夫不在,没办法问他爹的事。” “吴大夫不常坐堂,见不到也很正常。等这些药吃完再来问也是一样的。” 方红庆问起红秀:“这又怎么了?” 方红秀正要开口,赵氏先一步道:“不用理她。我们刚已买了红纸、春联、灶神门神画,黄历。下来还要买面粉、爆竹、打酒和糖瓜。肉也要买点。” 方红庆没再多问,接过赵氏拿的东西道:“糖瓜就买老徐家的。他家的糖瓜够粘而且不腻,价格也公道。” 雪娘默默走到方红秀身边:“你怎么了?” 方红秀看着走在前边的芳娘嗔道:“还不是芳娘!刚看到有一家的窗花特别漂亮。剪的连年有鱼窗花,鱼就和真的一样。还有一个喜鹊报春,喜鹊感觉要飞出来。我……” 雪娘笑着打断她:“有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啊?” 方红秀眼睛立刻瞪了起来,甩开她就走。 雪娘忙追上去:“你继续说。是不是我三姐说什么了?” 这招果然有用。提到芳娘,方红秀立刻忘了刚还在生雪娘的气。 “我想买一个春福到的窗花。就是那窗花整体是个春字,但把下边的‘日’换成了‘福’。中间还有一朵漂亮的牡丹。要是贴到我的窗户上别提多漂亮了。我看芳娘也在看窗花,就随口问她要不要也买一张贴到你们屋里。结果,她说你们家要买红纸自己剪窗花。” 以方红秀的嗓门,雪娘觉得走在前边的三个人绝对听到了,但没人回头看她们。 “这不能怪她。出来的时候,我娘确实是这样说的。” 方红秀更气了:“如果只说你们家要自己剪窗花,我当然不会生气。可你知道芳娘还说什么了吗?她说,自己屋里的窗花要自己剪才有意义。即便剪出来的不如买的好看,每日看到也会觉得很开心。本来我娘都答应给我买窗花了,就因为她这样说改买了红纸。还说剪的时候要让我去你家跟芳娘学!” 雪娘拍着她的肩膀,失笑道:“我理解你。她有时候说话确实让人不舒服。她昨天还取笑我背这个布包像化缘的僧人。” 方红秀上下打量着她:“这点她没说错,是挺像的。” 雪娘假装嗔道:“我好心帮你说话,你竟然笑我。” 方红秀忙哄她:“我那样说是无心的,你别生气。” 雪娘反过来劝她:“我三姐那样说也是无心的。你也别生气了。” 方红秀明白过来。虽然表情还是不高兴,语气却缓和很多。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不和她计较。但要我再和她说话,是不可能的了。” 以后会怎样雪娘不知道,可直到他们回家,方红秀果然没再跟芳娘说过一句话。 沈府里,沈太太刚睡了午觉醒来。由巧云服侍着梳洗一番后,去了西次间。刚坐下,热茶便端了上来。沏的是她惯喝的六安瓜片。她很喜欢这种喝起来回甘的口感,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就如这茶水。虽然开始微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甜味逐渐超过苦味,最终以甜味结束。 熟悉的茶香,让沈太太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去把冯嬷嬷叫来。” 冯嬷嬷来得很快。她刚进门,巧云就带着其他服侍的小丫鬟自觉地退了出去。 “太太,您找我。”虽然大概知道沈太太这个时候找她的原因,还是不能不等主子问就直接回答。 “让你去了解的事,怎么样了?” 冯嬷嬷往沈太太跟前近了近,按照早就准备好地道:“已经去问过了。表小姐只有刚到田庄的时候偶尔会去河边转转。天冷了后,基本上都是待在屋里。除了找了一个村里的小姑娘去干些杂货外,跟村里的其他人没什么接触。这个小姑娘就是我上次回来给您提过的那个。五少爷只去过那一次。冬至那次,本来安排的是别人。结果那人在给车上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腰,这才临时抓了瑞安代替。瑞安在田庄也没有多待,放下东西就走了。” “张氏不会有隐瞒不说吧?” “她不敢。她的儿子都在沈家的铺子干活。除非她不管儿子的前途。”冯嬷嬷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她儿子那边我也去问过了。老大老二已经很久没回去。老三在米铺做学徒,虽然回去过,但跟表小姐没有接触。” 看到沈太太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放松下来,冯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太太是在担心什么?” 沈太太一脸的烦躁:“从傅佳回来我就觉得她不对劲,这几天我越想越觉得有问题。我担心她腊八那天去大乘寺不是单单想表现自己那么简单。本来以为是她在田庄的时候见了什么人或发生了什么事?可按你所说又不是。” “要不,我再去找那个叫雪娘的小丫头问问?她虽看着聪明,但毕竟是个孩子。稍微吓唬一下,肯定会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算了。她毕竟不是咱们家的人,传出去不太好。她一个干杂货的乡下小丫头,傅佳真有事也不会让她知道。” “太太说的是。表小姐那边……” “你还是安排人盯好了。她若真有事迟早能发现。” 冯嬷嬷躬身应“是”。 说完傅佳,沈太太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 “老爷和澄儿他们今天就回来了。家里都安排好了吗?” 冯嬷嬷换上笑脸道:“大少奶奶,二少奶奶,还有谷香那边都说过了。厨房也安排好了,今晚做的都是老爷和少爷们爱吃的。” 沈太太满意的点点头,又叮嘱道:“澄儿怕冷,提醒谷香一定要把火墙和炕都烧热点。” “太太放心。我来这儿之前才去看过,五少爷屋里暖和的和春天一样。” 总算听到有一件舒心的事。 沈太太抿了口茶,心情总算在茶水的香醇、甘甜中好了起来。 屋外有小丫鬟高声禀报:“老爷,少爷回来了。”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章 冯嬷嬷忙扶着沈太太起身相迎。刚到门口,人已进屋。 最前边的是沈楷。一身栗色绸夹道袍,披着玄色毛领披风,脸上带着一点倦容。后边是三个儿子。长子沈清身型偏胖,蜜合色茧绸直裰穿在身上更显得比两个弟弟宽厚了许多。二子沈澈个头最高,佛头青杭绸道袍让整个人带着一股儒雅之气。小儿子沈澄较两个哥哥稍矮,宝蓝色对襟窄袖长衫看着最为精神。 沈太太上前给沈楷解下披风递给跟着进来的小丫鬟,笑着道:“老爷一路辛苦了。” 三个儿子齐齐给沈太太行礼。 “好了,你们一路也累了。都回屋休息吧。” 三人恭声应“是”,又行了礼后才出了屋子。 沈太太又喊了两个丫鬟进来服侍沈楷梳洗更衣。 待沈楷从净房出来在西次间的东边上首坐下,沈太太亲自奉茶上点心。准备的是沈楷喜欢的铁观音。 沈楷用茶盖拂了拂茶盅里飘着的浮叶,慢悠悠地啜了一口。 沈太太在下首坐下,问道:“老爷这次去太原,事情办的可还顺利?” “锦绣布庄并不是真的想和咱们断了生意。是这两年太原城里新开的君悦布庄势头正劲,分走了他们不少客户。韩老板借口说不合作了,是想让明年的价格比今年低上两成。这样他家的绣品和成衣也能降低成本,用价格和君悦布庄拼上一把。” 沈太太气道:“他倒是会想。若不是看在韩老爷子的份上,给他家的价格能比其他布庄,成衣坊低吗?不想着怎么让自家的东西更好,还以为降低价格就能赢!我看,不合作了才好。以他的这种经营方法,关门是早晚的事。正好可以把卖给他家的那份送到大同府去。卖到关外价格更高。” “那怎么行!当年韩家帮过沈家,我可不做这过河拆桥的人。” 沈太太冷笑道:“别说拆桥了。以你对锦绣布庄的关照,桥都新造好几道了。” 沈楷沉声道:“不管怎样,除非韩老板确定不和我们做买卖,我是不会断了两家关系的。” 沈太太急了:“难道你真要降价!不说别的,今年从四川过来的车马费都涨了。你再降价,难道真的要赔本做买卖?” “那倒不是。这次比预想回来的晚,就是在那边想解决此事的办法。已经跟韩老板商议好了。今年锦绣布庄从咱们家买入的蜀锦和绸缎差不多有一百四十匹。根据今年生意的情况,韩老板预估明年的需求量在一百二十匹左右。按照这个量,将明年卖给锦绣布庄布匹的价格分为三个档。前四十匹的价格,在今年的价格基础上提价一成;其后的四十匹,维持今年的价格不变。剩下四十匹在今年的价格基础上降价一成。这一百二十匹外增加购买的布匹,都按照最后降价一成的价格卖给他们。” 沈太太快速在心里算了起来。按照这个法子,如果锦绣布庄明年买入的匹数是一百二十匹,自家的收益和今年相同数量布匹的收益一样。若不足一百二十匹,所得的收益要高于今年的相同数量。若超过一百二十匹,则布匹折算下来的单价要比今年低。锦绣布庄若想降低成本,就必须确保明年从自家购买布匹的数量在一百二十匹以上,而且买入越多折算后的单价约便宜。这就意味着,锦绣布庄要想办法提升自身布庄布匹和成衣的销售。 “韩老板答应吗?今年生意都不好了,明年十之**会更差。这个法子可没办法帮他招揽客户。” “若只是这样肯定不会答应。他会答应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沈楷脸上浮现出欣然之色,“其实,君悦布庄所卖锦缎布匹和锦绣布庄品质差不多。吸引客户的主要原因是有几个技艺高超的绣娘。说这些绣娘都是从苏州请过来的,所用技法和绣的花样在太原城里很难找到第二家。这才使得城里的钟鼎之家纷纷去那里买布裁衣。我答应韩老板,会去四川找几个绣技厉害的绣娘给锦绣布庄。” “这样可以吗?”沈太太觉得找绣娘这个法子不一定有用。 “蜀绣可不比苏绣差,针法种类最为丰富,七十余道衣锦线更是蜀绣所独具。如今,太原城的人看惯了苏绣,正好用蜀绣换换口味。这总比韩老板想的降低价格的法子更值得一试。” 沈太太又有了新的不满:“那直接给锦绣布庄找绣娘不就好了,咱们又何必要降价?降价一成虽然还不至于亏,但总归赚的少了。” “韩老板也精明着呢。他虽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但找绣娘毕竟又是一笔开支。若咱们不退让一步,他还是觉得这笔生意不划算。这也是两家最后博弈的结果。” 沈太太看着沈楷的笑容还带着点得意,问道:“怎么感觉你还有事没说完?” “其实,这次主要靠澄儿。他去君悦布庄转了几天,发现了他们生意兴隆的原因。同时也发现锦绣布庄的人都很懒散。长时间生意不如对方竟没一个人去找找原因,就想找个法子让他们能有点动力。后来清儿帮他完善了这个渐降价格的法子,由澈儿出面负责说服韩老板接受。我起初也觉得这样做有些麻烦,但看兄弟三人齐心共为一件事努力,便也乐得当一次甩手掌柜。” 听到是自己最疼爱的幺儿想的方法,沈太太刚露出满意之色随即又敛了笑容。 “老爷,清儿善思,澈儿善言,家里的生意有他们两个就够了。澄儿还是要走科举仕途的。” 沈楷苦笑道:“你跟我说也没用啊!澄儿不愿意,你我总不能把他绑进考场吧?就算绑进去了,他不动笔不一样没办法吗!” 沈太太严肃道:“所以这次你们去太原我才不想让他跟着去。就怕他越觉得做生意有意思,越抗拒科考。” 沈楷知道这个话题说起来只会越说越麻烦,转了话题道:“这段时间家里都好吧?” 沈太太的表情立刻由发愁变成了厌弃。 她冷冷道:“傅佳回来了。” 沈楷听了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只自问自答道:“是要在这边过年吧?那是应该回来了。” 沈太太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你就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 沈楷反问她:“要说什么?” 屋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沈太太索性直接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她送回去?” 沈楷面露难色:“她若自己不说,我总不好主动提出要送她走吧?你上次借口澈儿媳妇生病把她送去田庄,已经很过分了。这要再被别人知道,还以为我多容不下这个外甥女呢!” 沈太太的火气噌的一下燃起来。 “她离家大半年,难道不该回家吗?田庄虽小却也没委屈她,怎么就过分了?她住在这里有吃有喝,怎么就成容不下了?若说过分,当年他们傅家的人对咱们那才是过分!你忘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不想帮忙就算了,总不能坑咱们吧?当时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安排人去偷偷看了眼,那批宋锦就被他们以次充好卖给咱们了。若不是这样,你会去四川找门路买蜀锦吗?你不去四川,就不会遇到洪水,我也不会因为担心你失了老三和老四。” 说到伤心处,沈太太忍不住抹起眼泪。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沈楷轻叹一口气,无法反驳。 当年他带着妻子老远去苏州,说是探亲更多的是希望能跟傅家谈谈生意。一开始还算好,从他表明希望能以低三成的价格从傅家购入茶叶和宋锦时起,妹夫傅瑜兴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变化。先是说价格太低要和其他几房商量,可每日只带他们四处游玩从不提商量的结果。他询问起来,傅瑜兴也是支吾其词,不肯给正面答复。沈楷知道,自己说的价格远比正常市价要低,若是换成别家确实难以答应。可他也没办法,前两年自家的商队出了事,损失惨重一直没缓过劲来。他找妹夫,也是希望能用这次机会东山再起。在商言商,沈楷不希望别人说他借着姻亲关系占妹夫便宜。他特意说明,最多五年,等自家生意好转了定会按照市价重新签订书契。五年内傅家少的三成收益,可算成他们投给沈家的股金。即使这样,傅瑜兴还是没有给个准话。 就在他以为这桩买卖谈不成准备回去的时候,傅瑜兴突然有了回复。说自家的茶场和织厂都签了长年合作的买家,实在是难以分出来多余的货卖给他。所以,傅瑜兴找到一个朋友,手上正好有一批宋锦,并同意按照沈楷希望的价格出售。不过对方有个条件,在收货前要把货款全部结清。 沈楷非常高兴却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同叫宋锦,品质的好坏对价格影响很大。傅瑜兴跟他保证这批宋锦都是上品,是京城的大买家定的。这买家出事不要了,所以货在去京城的路上被叫了回来。他的朋友此时急需银子周转才同意低价卖掉。若等货到了苏州能正常交易了,肯定价格也涨上去了。为了打消沈楷的顾虑,傅瑜兴还拿了一匹说是相同品质的宋锦给他看。 有了傅瑜兴作保,沈楷这才放心。定下了签订书契和交付货银的时间。沈太太却从和傅家女眷的交谈中察觉出这事有蹊跷,不顾沈楷的反对悄悄派人出去打听。最后探听到,傅瑜兴这个朋友是苏州城有名的纨绔,因欠了大额赌债最近在想办法筹钱。这批宋锦根本是陈年的旧品,花样早已过时,还有部分被虫蛀了。真正的价格还不到市价的一半。若真收了这批宋锦,不仅卖不掉,损失的那批货银会让沈家的情况更加艰难。 沈楷气得去找傅瑜兴。质问他不想帮忙就算了,怎么能联合外人坑骗自己! 傅瑜兴没有一点歉意,只说自己全不知情,轻描淡写地将责任都推到朋友身上。沈楷虽然不信却也没证据证明他撒谎,过了两天便和妻子回了榆次。 后来,由沈太太娘家帮忙牵线,沈楷在四川找到了合适的蜀锦。通过把蜀锦送到陕西、山西等地销售逐渐积累资金,慢慢扩大生意。又在紫阳买了自己的茶场,组织商队将茶叶和蜀锦送到大同马市上销售,沈家生意才算稳定下来。 这其中的艰辛,夫妻二人最为清楚。有一年,沈楷去四川进货,路遇山洪冲毁道路,人也被冲的不见踪影。当时沈太太已怀了七个月的身孕,消息传来又悲又急。她当时坚信只要没找到人,就还有活着的可能。一面安排人沿途寻找,一面坐镇在家,处理铺子里的大小事务。幸好沈楷被冲走时抓紧了一根浮木,这根浮木又卡到树林里。他被村里的人及时发现救回家,虽受了重伤但性命无虞。这个消息过了一个月才传回来。沈太太这一个月劳心劳力,紧绷的心刚放松下来就感到肚子一阵疼痛,早产下一对男婴。双生子加上还未足月,使得两个孩子远比普通婴儿要瘦小,哭声都很微弱。大夫断定孩子有先天不足,此后不到周岁就先后夭折。沈太太万分悲痛,将这些都归责到傅家人的身上。 沈太太因早产伤了身子,原以为不会再有孩子。不曾想年过三旬又怀了身孕,尽管其间有些风险总算平安产下沈澄。正因此,沈太太对沈澄是倍加疼爱。 回想这一切,沈楷不由轻叹一声。 “当年的事本就没有定论,也许姑爷是真不知情。” “我安排个人两三天就查到的事情,他作为朋友怎么会不知道?分明就是故意不说。还指不定这中间有没有他的主意呢。当年若不是你急着要走,我定不会让这件事被他们胡乱蒙骗过去。我现在能让傅佳在这里住这些日子,已经是以德报怨了。” 沈楷知道在这件事上妻子一直是怨愤难平,自己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好道:“当年的事毕竟和孩子没关系,你也别太为难她。” “怎么待她我自有分寸。只是有件事要和你说在前边,不管她怎么说你都不能答应借银子。”沈太太语气淡漠,带着不许反对的强硬。 沈楷果然犹豫了:“这些年妹妹在傅家过的也不是太好。能帮点还是帮点吧。” 沈太太冷笑道:“当年咱们去的时候,也没见姑奶奶有帮着点。枉我当时还真心待她,我就不信她对整件事完全不知情。” “妹妹和你不一样,一向对生意上的事情不感兴趣。姑爷怎么想的应该是没跟她说。” “就算没说,她若真有心不会问吗?”沈太太想起当年在傅家的事情,就觉得心情烦躁。但她也不想因为这件事和丈夫闹不愉快。 她试探着道:“你若真想帮忙,也不是不行,只是要换个法子。” 沈楷听妻子这样说,立刻追问道:“什么法子?” “腊八那天傅佳跟着我去大乘寺祈福施粥,各家的老太太、太太都夸你这个外甥女漂亮懂事。我想,不如给她结门亲事。到时候聘礼礼金不正好可以解傅家的难?” 沈楷立刻反对道:“那怎么行!结亲本是结两家之好。若是存这个心思,岂不是结两家之怨。与卖女有何异?而且,她的婚事自有她的父母做主,我们怎么能给她定?” 沈太太反驳道:“以他们现在在苏州的情况,想要找一户家境殷实的已是不易。能给傅佳在这边找一个好人家,也是让她下半生能过得好。她的样貌和品行都不错,不论嫁到谁家将来都是贤妻良母。这对两家都是好事,怎么就成了卖女了?我也没想直接把婚事定下来,不过是有合适的就先说合说合。你总怪我对外甥女不够好,如今我以舅妈的身份关心一下她的终身大事又有什么问题?说不定,她自己就是这样想的。” “这样的话不能乱说,对姑娘家不好。”沈楷向来说不过妻子,妥协道,“若真能找户好人家也不错。只是,这事你牵线说合可以,一定不要自己做决定。” 沈太太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小丫鬟在门口禀告:“表小姐听说老爷回来了,特来问安。” 沈太太冷哼道:“她倒是消息灵通,来得快。” 沈楷轻斥了她一声,才让小丫鬟请人进来。 傅佳步履轻盈地到两人跟前行礼,在沈楷示意后才在椅子上坐下。 “自我去田庄后已有数月不见舅舅。舅舅可还安好?” 沈楷笑着道:“我很好。你在田庄还住得惯吗?” 傅佳视线的余光稍稍瞥了眼沈太太。她正看着自己,脸上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一副“随便你怎么说,我都不在意的样子”。 “我在田庄住的很好。庄头夫妻二人我在把田庄的大小事项都安排的很好,舅妈也时常派人送东西过去。” 沈楷微微点头:“那就好。当时送你去田庄也是没有办法,你可不要新生怨怪。” “舅舅放心。我知道舅妈这样安排是为我好。反倒是我很是愧疚,来这后也没能给舅妈帮忙,还有事要麻烦舅妈。” 沈太太冷冷道:“麻烦也谈不上。只是今年家里的条件也不是很好,你老远过来难免照顾不周。等你回家的时候,也只能备些简单的特产让你带着。我想你通情达理,定能理解舅舅、舅妈的难处。” 两人都没提借钱的事情,可话里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沈楷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傅佳起身道:“舅舅刚回来肯定累了。既已问完安,我就不打扰舅舅休息了。” 沈楷道:“也好,有什么话等晚饭后再说。这次回来还给带了些礼物,到时候分给你们。” 傅佳走后,沈楷原本想就刚才的事再和妻子说几句,可看她冷峻的表情还是忍住了。 回屋的路上,刚过穿堂,傅佳突然对胭脂道:“舅舅回来了,澄表哥肯定也回来了。咱们去看看他吧。” 胭脂阻止道:“五少爷住在外院,咱们这样过去不太合适。反正晚上吃饭的时候就能见到,还是先回去吧。” 傅佳小声嘟囔一声,像是在抱怨。 绿蓉从夹巷里转出来,看到傅佳恭敬地曲膝行礼:“表小姐。” 傅佳微微点头,上了西侧的抄手游廊。待走远了,胭脂才小声道:“小姐,咱们刚说的话,绿蓉不会听到了吧?”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用怀疑。她肯定听到了。” 胭脂看到傅佳的表情很是奇怪:“小姐,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呢?” 傅佳笑着道:“担心什么?我刚是看到她的衣角,知道她在那里才故意说的。” 胭脂更不解了。 傅佳也不解释,只吩咐道:“这些天你多留点心,若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及时告诉我。” 胭脂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扫了眼四周才道:“我按小姐吩咐的,用香囊帕子这些小物件和几个屋里负责值扫的小丫鬟处得还不错。我跟她们说您想讨舅太太开心,让她们帮忙留意舅太太身边的事情。我就是担心她们身份低年纪小,没法知道小姐想要的。” “她们身分低年纪小,旁人说话的时候最容易被忽视。而且,我也不指望她们能听到什么重要的消息,不过是想她们发现到不寻常的时候能及时知会一声。” “这点小姐放心。这其中有几个嘴快的,若知道了什么不用问都会自己说出来。” 两人一路回屋。 另一边,已经梳洗完换好衣服的沈清正在检查儿子的功课。小家伙摇头晃脑背着新学的唐诗,然后再说出所背诗文的创作背景和意思。沈清还会不时的考他几句。方丽萍眉目含笑的在一旁看着父子俩有问有答,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绿蓉端了茶水和点心进来。默默放下后,退了出去。 又过了片刻,方丽萍不动声色地起身来到外间。 “什么事?” 绿蓉附在方丽萍耳边,把刚听到傅佳和胭脂的对话说给她听。 “表小姐最后说了什么我没听太清。我本来没太在意,可越想越觉得这事有些古怪。特别是胭脂,明显有些慌。” 方丽萍思忖了一下,道:“表兄妹间想见个面,聊几句也没什么。估计她是担心被娘知道了不高兴才不想被别人知道。你跟谷香比较熟,这个没人的时候跟她提一下。若傅佳真去见了五弟,让她留点心。” 回到内室,正好听到沈清在夸赞儿子读书有长进。方丽萍跟着表扬他平时读书用心刻苦,心里却不自觉地想起别的事情。 作为沈楷等人的回来后的第一餐,晚饭准备的非常丰盛。只不过男女分席而坐,又有“食不言”的规矩,看上去总显得冷清一些。饭后沈楷让拿出从太原带回来的礼物,孩子们的欣喜欢闹声才让气氛活跃起来。这可以说是沈家的一个传统了。自从上次死里逃生后,沈楷只要出门就一定会带礼物回来。礼物的种类不限,有的时候是特产,有的时候是一个简单的风车。有可能是吃食,也有可能是寻常用具。看到收到礼物的人高兴欢笑的样子,让沈楷更加珍惜美好的生活。 这次回来,沈楷给妻子带了一根珍珠发钗。发钗上最大的珍珠有龙眼大小。给孙子们带的是陶响球和泥叫叫。沈清和沈澄给妻子带的都是胭脂。孩子们拿着玩具立刻就玩了起来。沈太太和两个儿媳也是止不住称赞。唯独傅佳坐在最远处,与眼前的热闹毫无关系。 沈澄走到傅佳面前,递上一个刻有梨花的木盒。 “路过一个笔墨铺子,里边新进了一批太仓毛笔。太仓笔笔锋锐利,饱满圆润,吸墨性强,使用起来柔而不软,婉转流畅,富有弹性。表妹喜欢作画,下次不妨试试这笔。” 傅佳没想还有自己的,急忙起身却没有接过木盒。 沈楷笑着道:“在太原的时候我一直想不到给你买什么好。还是澄儿的提醒才挑了这个。” 知道是沈楷买的,傅佳先是向沈楷行礼道谢,然后才接过木盒。又对沈澄轻声道:“谢谢澄表哥。” 沈澄和煦一笑,心情大好地回到座位上,开始讲述这一路见的趣事。 傅佳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眼睛,把木盒交给胭脂。这才饶有兴趣地听起来。 整个过程中沈太太都是默默看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不自然。 另外还有一个表情也很不自然的人,是沈澄身边的大丫鬟谷香。她被傅佳用的帕子惊到了。年轻小姐大都喜欢粉红、鹅黄、湖蓝一类娇嫩明亮的颜色,而刚拿出来的那块儿是朴素的灰色。虽然离远看得不是很真切,但跟沈澄随身用的有八分相似。她记得大概是九月的时候,沈澄是少了一块帕子。据他自己说,是外出的时候不小心掉了。 若眼前这块儿真是自家少爷的,怎么会到了表小姐手里?表小姐知道吗?五少爷知道吗? 谷香脑子里乱乱的,很想再看仔细些。可傅佳把帕子收起来后就再没拿出来过。 她决定把这件事搞清楚,第二天便想了个理由去见傅佳。 “五少爷的荷包旧了,奴婢想赶在年前做一个新的,又觉得以前长绣的花样子都不好看。想到表小姐从苏州来,身边一定有漂亮的苏绣精品。斗胆请表小姐让奴婢开开眼,好照着画几个。” 傅佳正在用昨天收的毛笔作画,闻言立刻就同意了。 “胭脂,你把咱们带的花样子拿出来,再选几个有绣花的物件一并拿给谷香。样子多了,总能选出来满意的。”又对谷香道:“胭脂的绣工还不错,你们正好可以交流一下。” 谷香屈膝道谢。 胭脂上前挽起她的胳膊道:“小姐作画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打扰,姐姐不如和我去内室。这样也省得我把小姐的东西拿出去了。” 谷香见傅佳没有反对,这才笑着跟胭脂走了。 胭脂让谷香在临窗的炕上坐下,自己从柜子里拿出数张明知:“这是我们带过来的花样子,你先看着。”很快又拿出来好多帕子、汗巾还有荷包和香囊:“这些都是小姐用的,上边的绣花都是苏州的老师傅绣的。你看看。” 谷香一眼就看到拿出来的几块帕子和昨天看到的颜色不一样,可还是要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先是把花样子一张张仔细了一遍,然后又拿起其他的小物件假装欣赏。 “不愧是从刺绣之乡来的,这些花样子就是和我们这种小地方的不一样,太漂亮了。”谷香边说边挑出几个,“只是这些看着都有些复杂,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绣好。” “姐姐欺负我是外来的不知道吗?府里的人可都说姐姐的绣工厉害,是专门和外边的师傅学过的!” 谷香有些难为情道:“只是进府前学过几年,勉强能入眼罢了。这些都是表小姐的惯用之物,我不好拿走。烦请妹妹找几张明纸和笔给我,我就在这画花样子。” “姐姐稍坐,我这就去拿。” 待胭脂离开,谷香的眼睛马上在四周转了起来。即便知道不可能,但还是觉得总要这样看过一圈确定什么都没有才能放心。 胭脂很快拿着纸笔回来了。两人一边画一边闲聊。谷香问了胭脂很多跟刺绣有关的事情,最后才落到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上。 “我看表小姐日常的穿着和用的帕子都喜欢明艳的眼色,衬得她肤色特别白。” 胭脂正在画蝴蝶,听谷香这样说,停笔道:“小姐就喜欢粉啊、黄啊这类亮的颜色。她常说,趁现在穿着好看就应该多穿。等以后到了年纪,就算喜欢也穿不了了。”她压低声音,“就像府里的两位少奶奶,平日穿得就暗了些。” 谷香觉得胭脂这个样子很可爱,笑着道:“少奶奶们以前也和表小姐一样穿得鲜亮,只是这两年慢慢深了些。太太说,这样看着人比较稳重。”说完,她开始怀疑昨天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兴许,那只是块浅藕荷色的帕子? 思忖间,谷香的目光无意中落在床边的屏风上。屏风后边是傅佳更衣的地方,换下来的脏衣服一般也都放在那里。她昨天一直想着帕子的事情,今早算着傅佳吃过早饭,给太太问过安就过来了。说不定昨天傅佳换下来的衣服还在那里没有拿走。这样的话,昨天用的帕子也有可能放在一处。可胭脂在跟前,她又不好去屏风后查看。 正在犯难之际,傅佳在外间叫胭脂添茶。 胭脂一拍脑门:“瞧我,光顾着聊天竟把小姐忘了。” 她急匆匆的跑去给傅佳添茶。 谷香听到开门的声音,知道她是去耳房加热水。稍等了一下,听了听外间没有傅佳走动的声音,迅速跑到屏风后边。果然见衣架上挂着昨天傅佳穿过的衣裙。衣架旁的高几上则放着她的贴身物件,其中就包括昨天用的帕子。那再熟悉不过的灰色和帕子上的青色福字纹,足以证明确实是沈澄的。稍有不同的是,原来的帕子是素面的,而现在上边已经有了绣花。 外间有响声传来,谷香匆匆瞥了眼上面的绣花就原样放下。等胭脂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位置上。手上拿着笔稳稳地画着花样子,实际上是心如擂鼓。 这次换成了胭脂提问题,问的都是当地的风俗习惯。谷香为了不让她察觉到有异,强按下心给她一一解答。好容易把挑出来的花样子画完,谷香一刻也没耽搁就辞了傅佳出来。 刚走出傅佳住的小院又犯了难。 自己现在该去哪里呢?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谷香揣着心事,最后来到大少奶奶方丽萍的院子。 方丽萍看到她手上的明纸遂玩笑道:“你还真是闲不下来。这次又是要做什么?我这儿有的花样子早就被你要走了,现在可没新的。” 见谷香踌躇不决,猜测事情并不简单,屏退了屋里的人只留下绿蓉。也不催促,只等谷香自己开口。 谷香和绿蓉关系还算亲密,也知道她是大少奶奶的心腹丫鬟。待屋外安静下来,道:“大少奶奶可还记得去年老爷带回来了几批布料,其中有一匹是福字纹绵绸?” 方丽萍略想了一下:“有点印象,好像颜色有点暗。可五弟不介意,便要了去。我还说给五弟做外衣穿的话显得有些老气。” “是。五少爷穿衣向来已舒适为主,不太在意颜色。我用那匹灰绵绸给五少爷做了件中衣,剩下的还做了块帕子。” 谷香停了下来,拿着明纸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那块儿帕子我在表小姐那里看到了。” 方丽萍明白她为什么来找自己了。慎重起见,还是确认道:“你平时很少去表小姐跟前,怎么会知道她有这个帕子?那布料也不难得,兴许是碰巧颜色相同?” 谷香“通”一声跪到地上:“昨晚表小姐无意中拿出来被我看到了。我本也以为只是相似而已,可刚去表小姐那里看了,确实是同一块儿。帕子是我亲手做的,上边的针脚我认得。”语气笃定。 看谷香的样子,方丽萍料定她一定是用非正常办法在傅佳那里看到的帕子。她相信谷香没有看错,示意绿蓉把她扶起来。 “五少爷还未娶亲,他屋里的大小事情都是由你负责。少了块帕子怎么会到今天才发现?” “几个月前我就发现帕子没了。当时问过五少爷,五少爷说是丢了便没在意。” 方丽萍知道沈澄几个月前曾去过田庄,心里大概有了数。 “这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帕子不见的事情,负责五少爷衣物的荷香也知道。帕子在表小姐那里的事,只有我知道。我从表小姐那里出来后不知该怎么办。不敢瞒着不说,更不敢告诉太太。想到内院的事情都是由大少奶奶负责,就想着先来告诉您。” “你做的对。这件事可大可小,越少人知道越好。” 谷香立刻保证道:“大少奶奶放心。我知道其中的厉害,绝不会再告诉其他人。” 方丽萍在谷香脸上还看到犹豫之色,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 “我,我发现表小姐在帕子上还绣了花。虽然只是匆匆瞟了一眼,但看样子像是芍药花。” 若之前还可以说是傅佳无意中捡到帕子便收了起来,可绣上芍药花意思就变了。芍药花自有男女定情之意。《诗经?溱洧》中就有“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男女私相授受可是大忌。 方丽萍心里“咯噔”一下,表情却没有太大变化。 “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之后的事我会处理的。” 谷香心中大安,再没要说的,行礼退了出去。 她走后,绿蓉给方丽萍换了热茶,道:“这件事大少奶奶准备告诉太太吗?” 方丽萍正是在想这个问题。府里的人都知道沈太太不喜欢傅佳,若知道这件事肯定会以此为由把她撵回家。她和傅佳面上和气,实际上没有过多的感情,并不关心这件事对傅佳的影响。问题是另一方是沈澄,是婆婆最疼爱,寄予厚望的小儿子。说出来于沈澄也不好。前几天,已经听说婆婆派人打听傅佳在田庄的事情。难道是对两人的事情已经有了警觉?如果真是这样,她说出来会不会反惹婆婆不高兴。毕竟这件事不光彩,肯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方丽萍决定还是先探探沈太太的反应再说。 “走,咱们再去给婆婆问安。”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边传来的阵阵笑声。进屋后,果然乔云燕也在。不知她说了什么逗得沈太太喜笑颜开。 “原来弟妹也在啊!这是在说什么?也说给我听听,一块儿乐乐!” “上次云燕不是说想给她嫂子的堂妹和澄儿做媒吗?对方回话了,对澄儿很满意。这多亏云燕在中间说了不少好话。” 受了表扬的乔云燕一脸得意,还是讨好道:“五弟的相貌和才学就放在那,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方丽萍附和道:“确实。五弟的条件在咱们榆次是数一数二的。若真把消息放出去,只怕媒婆把门槛都要踏烂了。” 沈太太被两个媳妇的话哄得更高兴了,不住点头。 方丽萍看准时机,问道:“这样的话,五弟的亲事就准备定下来了吗?” “差不多吧。但我还想再相看相看那姑娘。”沈太太看向乔云燕。 毕竟是给自己的儿子选媳妇。就算二媳妇夸得对方再好,不亲眼看看还是有些不放心。 乔云燕立刻接话道:“应该的。我嫂子说,女方那边也有这个想法。不过他们是在平遥,快过年了不方便出来走动。想等过完年会找个机会去太原。到时候和娘约个时间在太原见上一面。” 沈太太满意道:“这事就由你出面和对方商量的定吧。若亲事真成了,定给你嫂子一双媒人鞋。” 乔云燕起身屈膝道:“那我先替嫂子在这里谢谢娘。可是娘怎么把我忘了?这虽然是给我自己找五弟妹,可我也是在中间出了力的。娘怎么也要赏我点什么吧?” 她语带娇嗔的模样让人不能拒绝。沈太太笑着道:“好好,到时候也给你一双媒人鞋。” 两人笑了一阵,沈太太才又想起方丽萍。 “你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事?” “我拟了年夜饭的菜单,特拿来请娘过目。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吩咐厨房去准备了。里边有几样蔬菜,怕是不好找。” 方丽萍恭恭敬敬地递了单子给沈太太。 沈太太只粗略扫了一眼,就递回来。 “这事你定就可以了。” 说完,又让乔云燕多讲一些对方小姐的事情给她听。 方丽萍陪着听了一会儿,就找借口说有事出来了。 回到屋里的方丽萍一直坐着出神,绿蓉以为她是因为刚没找到机会说傅佳的事情在烦心,安慰道:“大少奶奶别急。今天若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明天说也是一样。不差这一天。” 方丽萍摇头道:“我觉得这事不能说。” 看绿蓉呆愣的样子不明白,方丽萍解释道:“你没看见刚才二弟妹的得意样子吗?这桩亲事若是真成了,这个五弟妹肯定跟她关系更亲近。以后她在娘面前就更说得上话了。你也知道,大少爷虽然有经商之才却不善言辞,对外很多事情都是二弟出面。他们夫妻二人这样一里一外,我就怕以后这家里的事慢慢就都是他们做主了。” “大少奶奶的意思,也想给五少爷保门亲事?可有这位姑娘在前,想尽快找到另一位条件相当的,恐怕也不容易。” 绿蓉知道方丽萍的担心,却不明白她的打算。 方丽萍嘴角微微一扬:“不管谁当五弟妹,绝对不能是二弟妹推荐的人。你找个机会偷偷提醒谷香。帕子的事情定要让它烂在肚子里。若我发现再有其他人知道,一定会把她发卖出去。”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雪娘已经很长时间不觉得过年有意思了。在上一个时空,只有在小时候对过年充满期待。那时,过年那意味着可以吃好吃的,可以穿新衣服,可以到处玩,还可以拿红包。随着年龄的增加,过年的乐趣却渐渐少了。特别是参加工作后。能够自己赚钱了,吃过了各种美食,去过了大江南北,随时可买的四季新衣,都让原本属于过年的乐趣成了平时的日常。收红包变成了发红包,担心过年发胖会刻意少吃。要说唯一有增加的,就是过年的催婚了。以至于到最后,雪娘临到过年就有种想逃的冲动。 作为来到这边后的第一个新年,雪娘本来还是没有太大的兴趣。可随着年关将近,家里每天的各项活动都围绕着准备过年开展。雪娘投入其中,渐渐被身边的人所带动,也开始期待起来。 这里有句谣谚:“二十三祭灶王,二十四大扫除,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赶做活,二十七去赶集,二十八糊贴扎,二十九去打酒,三十日包饺子。” 祭灶这天从下午开始,李氏就带着芳娘和雪娘在厨房打扫。把各个角落,灶台和所有锅碗都仔仔细细打扫,擦拭了一遍。灶神像是贴在挨锅灶的墙上,两边贴着对联。李氏靠墙放了张凳子当作临时的供桌。上边放着祭灶要用的物品,有香烛、黄表、饺子、糖瓜、清水、料豆和秣草。准备饺子,是取意“送行饺子迎风面”。糖瓜是为了让灶神爷不能在玉帝那里讲坏话。最后三样则是为灶王升天的坐骑备料。因为女子不能祭灶,陈太平又躺着不能动,今年祭灶的工作就只能交给旺春。李氏提前两天给他说了祭灶要做的事情和说的话,还让他在屋里练习了几遍。祭灶时,旺春应该要抱着公鸡。可他上次被鸡啄伤脸的阴影还在,只好改成把鸡放在地上。又因为他还太小记不住祭灶时要念的《祭灶谣》,李氏便换成简单的祈福话语。 到了晚上,旺春穿戴整齐一个人在厨房祭灶。他人小动作磕磕绊绊,有时做到一半忘了下一步就看向在院子等的李氏寻求帮助。李氏又连说带动作的给他教。好容易等祷告完,将灶神像揭下来烧掉,祭灶仪式才算结束了。这是雪娘第一次看祭灶,觉得很有意思。最后分食糖瓜的时候不禁心里暗笑:“粘住牙是不能说坏话了,可好话也说不了了啊!” 扫屋还是比较累的。毕竟这个时代所有的劳动都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更何况还有芳娘这个监工,雪娘就是想偷懒都没有机会。不过换窗纸的时候还比较有意思。换上新的窗纸后,整个屋子看着都感觉焕然一新。 到二十八这天,方红秀真的来了。只从她的脸色看,就能知道她是被逼迫来的。李氏剪了几个简单的样子,又给她们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去陪陈太平了。雪娘和方红秀坐在一起,芳娘在炕桌的对面,颇有点两项对峙的感觉。 方红秀确实不善于做手工,即便是按照纸上画的线条剪,同样的图案,她的窗花做出来还是和芳娘的很不一样。剪了两个后,就没了耐心。把红纸和剪刀往旁边一推,后仰躺倒在炕上。 “要不是有人多嘴,我哪用得着自己剪这个啊!” 雪娘偷偷瞄了一眼芳娘。她脸色不太好看,手上的剪刀也不如刚才行进的流畅。 “自己剪得有意义啊。特别是贴在自己屋里,每天看着的感觉肯定跟买的不一样。”雪娘把方红秀使劲往起拉。 方红秀懒洋洋的起身,故意对着芳娘道:“只有看到好看的东西才会心情好。这种丑东西,我才不要贴。” 芳娘把身子朝窗户侧了侧,还是假装没听见。 雪娘最不喜欢这样夹在两人中间,不论说什么都是两边不讨好。方红秀在的时候要看她的脸色。等她走了,又要看芳娘的脸色。 “你就当练练手,也没让你就要贴这个。我娘刚走的时候不是说她会剪几个让你走的时候带回去吗。她剪出来的你总不会还觉得不好看吧?” “婶子剪的我肯定喜欢。还好这次是窗花,若是其他婶子不会的东西,那我岂不是惨了?不过,婶子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会的。” 方红秀的话一下子点醒了雪娘。以一个农妇来说,李氏确实会的很多。日常农活就不说了。她的绣工完全不逊于绣娘,对颜色的搭配也很有眼光。家里单一的食物,做的好吃不说还能不时变换点小花样。最难得的是她能识字,就是没见她正经写过不知道写得好坏。与之对比,陈太平可就普通多了。除了种地外,没其他的技术,也不认识字。前几天大姐秋娘托人给家里带来过年的礼物和一封信,还是李氏念给全家人听的。 雪娘暗暗感叹,这样差别大的两个人也就只有在这种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可以结成夫妻。 雪娘心里想着事,方红秀也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你大姐今年回家过年吗?” “她说今年主家有事不回来了。” 雪娘有点小遗憾。她一直以为过年的时候就能见到这个从未谋面的大姐。 方红秀看上去也很遗憾:“又不回来啊!她已经好多年没回来了。平时回不来,过年还回不来。她的主家还真苛刻。我有个表姐也是做丫鬟的,每隔几年还能回来一次。只不过待得时间很短罢了。” “怎么,你见过我大姐?” 方红秀回忆道:“就见过一次。人很漂亮,穿的衣服也好看。” 她记忆中的这次应该和芳娘记忆中的是同一次。 雪娘对这个既温柔又漂亮的大姐更好奇了。 “你还记得我大姐什么事,给我说说。” 方红秀想了半天,道:“我记得她带回来的东西很好吃。” 雪娘撇嘴道:“你就记得吃了。” 方红秀没一点难为情,理直气壮道:“那是你大姐,我记那么清楚干什么?想知道你大姐的事应该问你娘啊。” 她不喜欢芳娘,所以有事情也直接跳过她。 雪娘问过李氏两次。第一次,李氏装着有事要忙顾不上没回答。第二次,她特意找了李氏闲的时候去问。李氏只说了句“很听话”就岔开了话题。雪娘以为李氏是思念长女不忍提起以后就没再问。 想想有些奇怪,若家里是因为这个原因很少提起秋娘,难道秋娘也是因为想家才几乎不和家里联系吗?雪娘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秋娘给家里送东西和写信。信的内容很平淡,问候了爹娘和弟妹,把送来的东西说了一遍。对于自己在主家的情况,只有一句“一切都好”。听起来实在不像一封家书。单从信的内容看,很难把写信的秋娘和李氏、芳娘口中的秋娘看成同一个人。 “你这剪的什么啊!” 芳娘略带责备的声音将雪娘从思绪中拉出来。 脑子里想着事,手上便不受控制。雪娘一剪刀把不该断的地方剪断了。原本是要剪个六瓣雪花,这下雪花瓣没有了只剩中间的六角星。 雪娘还没开口,方红秀先帮她抱不平道:“不就剪坏了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剪窗花是要心细手细的活。想事情就把剪刀放下,要不然谁知道剪的是什么?” 方红秀回怼道:“不管剪出来是什么肯定都比你剪的好。” 雪娘见方红秀误解了意思,帮忙解释:“三姐是担心我不小心剪到手。谢谢三姐提醒。” 方红秀自知理亏,只有小声嘟囔道:“不想剪到手直说不就行了。这样谁听得懂?” 芳娘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不理她们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两个人都赌气没再说话。好在最后李氏拿出剪的三个窗花给方红秀。一个吉祥双鱼,一个五福呈祥,一个喜鹊登梅,张张精致好看。她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和平时一样,雪娘在听到芳娘起床的动静后又赖了一会儿,然后把手伸出被子在身边一阵乱摸。一无所获后才极不情愿地坐起来。被子外的冷气让她忍不住哆嗦,嘟囔着“跑哪儿去了”,放大了摸索的范围。最后没办法,只好睁开眼睛。平时放衣服的地方果然什么都没有。 “昨晚明明是放在这儿了啊?” 找不到衣服,雪娘又缩回被子,微微抬着头四处搜寻。视线落在炕边的凳子上。为了方便晚上起来喝水,平时凳子上放的是茶壶和杯子。现在放的是一叠其他东西。 “这是什么啊!” 雪娘的高呼引来了屋外的芳娘,进来看她还坐在床上,催促道:“快起来。今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说着拿起凳子上的东西放在雪娘面前。 这下看清楚了,是件红色的新衣。上边绣着五瓣折枝花,寓意五福临门。 雪娘呆愣道:“这是我的?” “不然呢?难不成我还会偷偷换了?这虽比你平时穿的稍微大点,我还是穿不下啊!” 雪娘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就是有点吃惊。家里本身就不富裕,陈太平的腿伤又花了很多钱。这些日子从未听李氏说起,没想到过年还会有新衣穿。 “别发呆了。你换好衣服就叫旺春起来。”芳娘丢下一句话就出去了。 雪娘摩挲着衣服上的花纹好一阵感动,然后才穿上叫醒旺春。 旺春看到新衣的反应比雪娘还激动,特别是看到衣服上绣的小老虎更是高兴,催着雪娘赶快给他穿上。刚穿好,不等雪娘给他洗脸就蹦跶的跑出屋子。 等雪娘自己梳洗完出来找他,他还在得意的给人炫耀自己的新衣。雪娘这才注意到芳娘也穿着新衣,上边绣的是莲花和五蝠。 “也没见您买料子,没想到就悄悄给我们做了新衣!是想给我们一个惊喜吗?” 雪娘在李氏面前转了一个圈。为了能穿的时间长是做得大了点,可一点不影响上身后的效果,依然显得雪娘活泼可爱。 李氏也很满意,笑着道:“料子是上次去绣铺就带回来的。我也没悄悄做,不过做的时候你们没看到罢了。” 因为陈太平受伤不方便,姐妹俩除了吃饭和问安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自己屋里待在。李氏在这段时间做衣服确实不知道。可三件新衣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好的,肯定是李氏从绣铺回来后就开始准备。那段时间要想姐妹俩不知道,就只有晚上做。要说不是故意瞒着,雪娘一点都不信。 她也不点破,抱着李氏感激道:“谢谢娘。您没有量尺寸衣服做出来就很合身,可见平时对我们的情况都很了解。我却连您什么时候做的衣服都不知道,说明在您身边待的时间太少了。以后我要经常缠着您,不准嫌我烦。” 没有什么比看到孩子的笑容更让母亲感到高兴的事了。 李氏捏着她的小鼻子调侃道:“你别先烦才是真的。” 这种时候自然不能少了旺春,也嚷着要李氏抱。 李氏揽过旺春,又朝芳娘伸出手。 雪娘会讨好,旺春会撒娇,芳娘也很想做点什么让李氏开心。可她觉得自己现在是家里最年长,是弟妹的榜样,不能和她们一样行为处事像个孩子。雪娘和旺春围着李氏,芳娘心里羡慕却还是静静在一旁。 看到李氏朝自己伸出手,眼中带着鼓励和期许,犹豫了一下才扑过去。 李氏将三个孩子搂在怀里,气氛温馨美好。 “好了。咱们再这样,你爹的肚子该叫唤了。”李氏松开手,拿出帕子给旺春擦了擦眼角。安排雪娘:“快带着他去洗脸。吃完饭还有事情要忙呢。” 陈太平身上的淤青已经消了大半。腿虽然还是不能动,但李氏现在已经允许他坐起身。这样他就可以看着旺春,李氏则带着芳娘和雪娘做过年的最后准备,主要的就是做花馍。 雪娘再一次佩服李氏。发酵好的面团在她的手里没两下就变化出各种样子。她教芳娘和雪娘做简单的兔子、鱼型花馍,自己则做祭祀用的。祭祀用的花馍有六层,最高处是一朵盛开的面花,以红枣为蕊。下边的五层像宝塔由小到大。每一层都是面和红枣做的花瓣。层层花瓣不同。做好后,李氏用准备好的红曲给花瓣染上颜色,一下子喜庆很多。她还用面团做了一个个的小元宝,在表面刷上蛋黄液,蒸出来黄灿灿的。芳娘和雪娘做的兔子和鱼,虽然不如她做的精美,但也很可爱。 等做完这些,又开始准备年夜饭。为了祈求来年诸事顺遂,李氏准备了六个菜。杀了只鸡,先做一半另一半过两天再吃。炖鸡汤,爆炒鸡杂,蒸鸡蛋糕,糖醋豆腐丸子,炒灌肠,脆爽萝卜。主食是羊肉萝卜饺子。 年夜饭开始前,在正屋外室摆上供桌。陈太平不能下床,只能坐在床上举香拜了三拜。然后由陈氏上香,再带着孩子跪拜磕头。祭祖后,一家人把桌子搬到炕边,和和美美地吃起年夜饭。 今天屋里点的蜡烛,比平日亮很多。一家人有说有笑,这顿饭吃的时间比平时都长。直到菜都凉透了才撤掉。李氏拿出自己炒的南瓜子,众人继续磕着瓜子守岁。旺春太小不会嗑,学着样子把南瓜子放在嘴巴里嚼嚼就吐出来。逗得大家直笑,最后还是芳娘剥好了一个个喂他。 外边开始有了爆竹声。 “咱们是不是也出去放啊?”家里没有计时工具,不知道具体的时间。雪娘仅能从越来越米的爆竹声判断,应该快到时间了。 李氏侧耳听了听:“不着急,还没通知。” 家里的爆竹没有买很多,必须要到子夜才能放。 雪娘不明白李氏说的“通知”指什么。是谁通知? 陈太平看雪娘心急,问:“我出不去,你们一会儿谁去点爆竹啊?” 雪娘直起身子,高举右手:“我,我去放。” 李氏不同意:“不行。太危险了,万一伤到怎么办?” “没事的。一点着我就跑,不会炸到的。” 雪娘以前就喜欢放炮,当然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陈太平笑呵呵地问她:“你不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还敢拿在手里点燃再扔出去呢!” 李氏听闻更反对了:“一会儿娘去点爆竹,你们站在远处看着就行了。” 雪娘沮丧道:“那多没意思啊!” 陈太平少有的没和李氏站在同一边:“你想点爆竹也可以,但只许放在地上,不能拿起来。” 雪娘连连点头。 他这样说了,李氏也只好同意。 正说着,外边传来“嗖嗖嗖……”“啪啪啪……”的声音,明显与先前的爆竹声不同。李氏走到屋外看了眼,进来道:“到时间了。” 原来是全村只有村长家有漏刻。到了子夜,村长燃放烟花告诉全村人跨年了。一时间,爆竹声四起。 雪娘高高兴兴拿了爆竹到门前放好。黑暗中能看到各家门前白色烟雾中的黄色闪光,能闻到浓浓的火药味。 “用这个点。”李氏拿了跟香递给雪娘。 “娘,你也太夸张了。”雪娘看着想笑。一根香本身已经有六寸长,这么短的时间李氏竟然把香绑在一根小柴棍上,又增加了长度。 “就用这个。要不然就我去点。” 雪娘没办法,拿着这根晃晃悠悠的“长”香去点爆竹。香和爆竹的引线都很细,对了几次都没点着。她转头看了眼带着旺春和芳娘在数步外的李氏。雪娘直接把香从柴棍上折了下来,往爆竹跟前迈进一步。身后传来李氏的呵阻声。她只当没听见。这次距离近了,一点即着。雪娘捂着耳朵转身就跑,没两步爆竹“噼里啪啦”声起。 李氏给旺春捂住耳朵顾不上说她。四个人看着爆竹全部燃完才回屋。 “你这孩子也太胆大了。我稍不留意你就胡来,刚竟然靠那么近点爆竹!万一炸到怎么办!” 雪娘笑呵呵道:“我这不是没事吗!” 陈太平听两人的话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也没多问。他招呼李氏坐下,道:“好了。让孩子们早点回去休息吧。一早还要起来拜年呢。” 大过年的,李氏不想说她,用指头在她额头一戳:“你啊!” 三个人给夫妻俩道了晚安,回屋休息。 雪娘又借口说要去茅房从屋里出来。她跪在院子里对着月亮轻声道:“爸爸妈妈,女儿祝你们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过年的最大乐趣就是可以尽情吃喝玩乐,还不用担心人说。唯一的坏处就是没办法睡懒觉。雪娘感觉才躺下没多久就被叫着起床。好在晚上时远时近的爆竹声一直在响,睡得不是很实,起床并没有比平日更困难。穿好衣服,梳洗完毕,姐弟三人齐齐跪在陈太平和李氏面前。 “祝爹娘新春如意,身体康健。” “好好。快起来吧。” 李氏今天穿了一条石榴红的裙子,头上插了根银发簪。这样的打扮雪娘是第一次见,应该是因为过年特意打扮过,整体的妆容看着比平时要细致。加上她的举止动作,真不像一个农妇。 雪娘脱口赞道:“娘,您今天真漂亮。平时也这样打扮多好!” 李氏被她夸得脸上微微泛红:“娘还不是和平时一样。哪有什么不同?”笑着把压岁钱给她们。 三个人的压岁钱按照年龄略有不同。芳娘三人中年龄最大是三文钱。雪娘和旺春依次减少。 拜完年,全家人高高兴兴吃了早饭。今天,李氏让他们留在了正屋。芳娘和雪娘带着旺春在屋里玩游戏。陈太平和李氏商量拜年的事情。 陈家祖籍在凤翔,当地没有亲人。也没听李氏说要带着她们去外祖家或舅舅家拜年。所以初二初三都是待在家里。初四去给村长和两个庄头拜年,初五去村里关系好的人家拜年。陈太平自然是去不了,为了表示诚意只能由李氏带着孩子去。 这两天雪娘过得非常自在,每天都是睡醒吃,吃完玩,玩累睡。芳娘虽然对她这样的闲散有些不满,但过年期间不能说也只有干瞪眼。只是这个时代的娱乐活动很少,能在家里玩的更少。最后旺春就成了雪娘的大玩具。旺春也很喜欢这个有很多稀奇古怪点子的姐姐,不管雪娘怎么逗他都不生气。 到了初四,李氏服侍陈太平吃过药又在他身边放好茶水,才带着姐弟三人出门了。 村长家门口安排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仆从,来拜年的人要把带来的拜年礼交给他登记。然后十个人为一组才领进院子。来拜年的多为当家作主的男子,李氏在其中很显眼。但她表现得大方得体,没有一点羞涩或怯意。村长家的这种拜年方式芳娘她们不便跟进去,只好等在门口。雪娘偷偷看了下,送来的年礼中精致的有食盒,实用的有荷包、黄历,特别的有腊肉和活兔,也有和自家一样送酒的。 除去凑人时要等待的时间,真正拜年的时间很短。 从村长家出来后,给钱庄头和田庄头拜年就简单很多。他们都是住在主家的田庄,直接进到他们住的小院,送上年礼说吉祥话就好了。 钱庄头坐在自家的厅堂,给雪娘一种他一直在等人上门的感觉。钱庄头知道陈太平伤了腿,询问了休养的情况。 第一次进城的时候,雪娘就对钱庄头的印象还凑合。可现在看他的目光在李氏的脸上转悠,一副打探秘密的模样让人反感。她什么也不能做,只好低着头眼不见不烦。 “腿伤可要好好养。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 “谢谢钱庄头。现在一切都好。” 钱庄头摸着胡子,眼里探究的意味更浓:“吴大夫医术高超。有他看过,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他平时极少出诊。我也是沾了你的光,那日才劳请他给我把了脉,还开了几副调理的方子。” 李氏表情从容,淡淡道:“吴大夫医者仁心,患者求医自然不会拒绝。这跟我没什么关系。” “哦,”钱庄头这一声意味深长,“是这样啊。但总归还是要有人出面说项才行。” 雪娘想到停在家门口的那辆马车。看来那晚吴大夫是在王家田庄休息的,难怪能一大早就来家里。听他的语气,出面说项的人应该不是李氏。莫非是坐在马车里的另一个人? 李氏对钱庄头意有所指的话没有过多反应。正巧又有人来拜年,李氏便借机告辞出来。 去沈家田庄的路上,李氏抱着旺春有说有笑,并没有被钱庄头的话影响。 老远看到田庄关着的大门时就觉得奇怪,到跟前才确认家里竟然没人。 “往年这个时候田庄头都是在家的啊?也没听说他们今年要去外地的亲戚家。” 李氏看着门上的挂锁,语气有些遗憾。 雪娘觉得不在正好。上次进城买的酒本以为是自家过年喝的,昨晚没喝还以为是因为陈太平腿伤的原因。今天才知道原来是买来送年礼用的。 给村长家和钱庄头家送就算了。毕竟一个是村里的老大,一个是陈太平的上级,跟他们处好关系很重要。往年,陈家和田满几乎没有接触,过年的时候也不会来拜年。今年因为雪娘给傅佳干活的原因,陈太平和李氏决定还是来拜个年比较好。 雪娘对田满和田守望没什么意见,只是不喜欢张氏。连带着觉得给她拜年送年礼就是浪费。这下酒省下来了,心里还有些小得意。 “娘,这酒明天给红秀家拜年的时候拿过去吧。” 年前只买了三瓶酒。雪娘不想明天去红秀家拜年的时候是空手。 芳娘提醒她:“咱们两家是同一天同一家买的酒。他们自己就买了很多,哪还用得着你送?” 确实,那天红秀家买了六瓶酒,险些就拿不回来。 雪娘并不认同:“自己买的和别人送的能一样吗?更何况送礼在乎的是心意。” 李氏笑道:“是啊,送礼在乎的是心意。所以娘已经准备好了其他礼物。” 雪娘看了看芳娘,她也是一脸懵然。 等第二天到了方红秀家,雪娘才看到李氏准备的礼物。 是李氏做的荷包和花馍。东西虽然普通,但相比买的酒,这种亲手做的礼物确实更显心意。更何况李氏的手工是可以拿出去卖的水准,送礼一点都不寒碜。 赵氏当下就把自己旧荷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新的里边,连连称赞。还指着窗户上的窗花道:“剪的这么好,我都舍不得贴。以前我都不知道,白白花了买窗花的钱。” 方大鸿笑斥道:“窗花能值几个钱?少为这些小东西麻烦别人。” 李氏笑道:“方大哥这样说可就见外了。不过是些小东西有什么麻烦的?我们麻烦你的可都是大事。这样说,我以后可不敢开口了。” 方大鸿只好改口:“我的意思是,弟妹也不要光是自己做,有时间也教教你嫂子。不求和你一样,能有你一半的水平就好了。” 赵氏听了佯装生气道:“这会儿嫌弃我手笨了?以前也不知道是谁,拿了我做的荷包说好看舍不得用?” 年轻时候的事情当着孩子们的面被说出来让方大鸿顿感难为情。 “多久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得!我当时是怕你不高兴才那样说的。” 这下换成赵氏不好意思了。她不敢再接话,拉了李氏的手,笑道:“我手笨,这些事情做的都不如妹妹。妹妹有时间就帮我多教教红秀,她能有你一半的水平就好了。” 方红秀插言道:“婶子的一半我也达不到。能做的和雪娘一样就行了。” 雪娘汗颜。 她的水平和门外汉没什么区别。 赵氏斜瞪了她一眼:“你婶子在还这么没规矩!大人说话,小孩不准插嘴。一边玩去。” 李氏客气打圆场道:“不敢说教。红秀没事的话尽管来家里,和芳娘、雪娘一块儿练练刺绣。” 方红秀撇过头,小声嘀咕:“哪有这样的,自己做不好就让我做!” 雪娘把剥好的一小把瓜子放到她手上。哄吃货的最好方法就是给她吃的。 果然,方红秀把瓜子一股脑全倒进嘴里后,脸上又有了笑容。 她们在红秀家没坐太久,就起身去给赵奶奶家和村里的另一户人家拜年。送的年礼虽也是荷包和花馍,但样子完全不同。同样是赞声不绝。 拜完年回家,路上碰到了田满和张氏。两人都有些不对劲。田满感觉很消沉,张氏则是面带忧色。看他们的样子,实在不是上前打招呼拜年的好时机,但迎面走来又避不开。李氏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道:“新年好,祝新年康泰。昨天去家里拜年没人在,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到了。” 李氏示意雪娘几个也说几句拜年的话。 “不需要!”张氏一下变得很激动,“都怪你!肯定是你……” “好了。他做错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你是怕别人不知道,要弄得人尽皆知吗?” 田满的一声低呵,让张氏立刻安静下来,可她瞪着雪娘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雪娘不自觉地往李氏身后躲了躲。 田满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嘴角别扭的弧度反而让表情很奇怪:“新年好。家里最近有点事,就不劳烦登门了。” 说完拉了拉张氏的衣袖,让她快走。 张氏紧盯着雪娘,走前狠狠扔下一句:“若守望有什么事,我一定不放过你!”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张氏的话让过年的欢乐一下烟消云散。雪娘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行了,快走吧。家里还等着呢。”田满拉了张氏就走。走出数步,张氏不住回头瞪雪娘。旺春害怕的直往李氏怀里钻。 “你做了什么惹张大娘这么生气?” “没有啊。”雪娘连连摆手,“自从傅小姐走后我就没见过她。送傅小姐走时也好好的,什么都没发生。” “那就过几日再找机会问清楚。若是误会就解释,若是错事就道歉。”李氏轻拍旺春的背安抚他,“咱们快回家吧。你爹一个人在家等的久了。” 到家后,大家按路上说好的都没提起这件不愉快的事情。旺春还给陈太平炫耀自己拜年时收到的芝麻糖。 李氏跟陈太平说起明天方大鸿全家要来拜年的事情:“说是拜年主要是想来看看你。这次你受伤方大哥前后帮了不少忙,我也想借这个机会好好谢谢他。打算明天请他们在家吃顿饭。” “这是应该的。只是家里有菜招呼吗?” 李氏细想了一下,道:“家里还有点冻豆腐,地窖里还有一些白菜和萝卜。年前买的羊肉没吃的我都腌了起来,明天拿出来勉强可以做个火锅子。我再烙些玉米饼,炸盘花生米。家里正好还有一瓶酒。你虽喝不了,但方大哥和红庆可以喝几杯。这样应该也差不多了。” “不行的话就再杀只鸡。既是请客就做到最好,才是咱们的心意。” “这个我也想了。只是方大哥的为人你清楚,咱们做的多了就怕改天他又加倍返回来。若表达心意成了对方的负担,反倒不好了。” “那好吧。” 陈太平嘴上这样说,心思反应在脸上却不是这个意思。 李氏知道陈太平是那种自己有七分还想给对方十分的人,心里转不过这个弯。 “我不是舍不得一只鸡。明天我会看情况准备,保证不会让你丢脸。” 陈太平急忙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两家的情份在那里,我定会办的妥妥当当。” “你做事我自然放心。我现在这样也帮不了忙,明天就辛苦你了。” 李氏笑道:“就算你的腿没伤,明天还能帮我下厨不成?你就好好招呼客人吧。” 夫妻俩商量着明天的事情。芳娘和雪娘带着旺春在自己屋里休息。 雪娘想着事情,回过神来看到芳娘正盯着自己。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一没吃东西二不是刚睡醒,雪娘确定不是脸上有东西才引来她的目光。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雪娘尴尬一笑:“我就是发会儿呆。你说的‘又’是什么意思?好像我平时坏主意很多一样!” 芳娘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旺春,往雪娘身边挪了挪。 “别骗我。你刚分明是在想事情。你别想着跑去找田守望问情况。刚张大娘的样子,若不是田庄头在只怕要上手打你了。” “不能吧!”雪娘心虚地摸摸脸。 “会不会你心里清楚。田家的事情娘自会弄清楚,有你道歉的时候。” 她的话雪娘很不认同:“三姐,这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你就认定我一定会道歉啊!” 芳娘肯定道:“总归和你脱不了关系。这几天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别出去又惹事了。” 雪娘刚才确实是在想怎么找田守望。可她不敢直接上门,在外边等着又怕田守望不出门是浪费时间。现在芳娘这样说,料想未来几天她肯定会盯着自己,也只好作罢。 她大咧咧往炕上一倒,伸了个懒腰:“不出去,不出去。明天红秀还要来呢。”话一出口,心里立刻有了新的主意。 第二天见了面,趁所有人都在正屋说话,雪娘悄悄拉了方红秀去自己屋里,迅速把昨天的事给她说了一遍。 方红秀的八卦热情立刻被点燃:“你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样说吗?” 她笑眯眯地看着雪娘,想再挖掘出新的故事。 雪娘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我是那种做错事推脱不认的人吗?而且听她说的口气,像是跟田守望有关。我就更想不出来了。” 看到方红秀脸上露出的失望,雪娘觉得机会到了。 “这件事本来应该当场问清楚的,真是我的责任也好当面道歉。可田庄头像是不想让人知道,拉了张大娘就走。娘说等过些天再去问清楚。到时候她的情绪应该平复了,有事也好说。等我知道了原因再告诉你。” “还要等几天啊!” “没办法。我总不能自己跑去问原因吧!万一打我一顿怎么办?” 方红秀眼睛一亮:“你不能去问,有人可以啊!” 雪娘装作不明白,反问道:“你要去找张大娘问这件事?” 方红秀狡黠一笑:“当然不是我去问。张大娘不是个能藏住事的人,肯定会把这件事给别人说。等我知道了告诉你啊!”一副自信会比雪娘先知道的样子。 正如雪娘所愿。 该说的都说了,两人手拉着手回去 大人们聊得正欢,没人注意到两人离开过。 芳娘来到两人跟前:“你们干什么去了?” 这件事当然不能让她知道,雪娘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我让红秀看看我昨天绣的蝴蝶。” 方红秀配合道:“是啊。你也可以把你绣的拿给我看。我若说什么不好听的,你可别介意。” 芳娘瞪了两人一眼转身走了,留下她们在背后窃笑。 沈府里,方丽萍正在哄儿子午睡。看到绿蓉的身影在门外一闪,便将孩子托给乳娘,起身来到外间。 “什么事?” 绿蓉附耳道:“大少奶奶,小丫鬟看到表小姐去花园见五少爷了。” “去就去吧。明天人就走了,总要道个别。” 绿蓉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这两天太太的火气越来越大,除了冯嬷嬷没人敢在身边服侍。老爷没发脾气,可能看出心情很不好。奴婢是担心这事又惹得他们不高兴。今天您在府里,再把您牵扯进去就不好了。” 方丽萍对这些并不太在意,只是问道:“二少奶奶这两天在干什么?” “除了给老爷太太问安外基本都是待在屋里。听说昨天跟二少爷吵了几句,打碎了一个茶盅。” 方丽萍的表情淡淡的,没有明显变化。 “二少奶奶自作聪明,将小事变成大事,才把家里闹成这样。咱们还是当作不知道吧。更何况事情已定,旁人现在也说不了什么。气大伤肝。你去做些阿胶红枣乌鸡汤,问安的时候我给爹娘送过去。” 绿蓉得了吩咐去准备了。 回到屋里,方丽萍屏退乳娘,独自一人陪着儿子。看着他熟睡中的小脸,这才微微翘起嘴角。 事情的发展虽然和预想得不太一样,但结果她很满意。 自从知道傅佳拿有沈澄的帕子后,方丽萍就开始处处留意她的举动。发现傅佳见到沈澄的时候虽然言谈举止无异,但眼睛里带着娇羞。沈澄在她面前明显比平时话更多。既然两人确实互有好感,方丽萍也很乐意成人之美。毕竟,让傅佳成为沈家的五少奶奶,一来不用担心她和乔云燕联手排挤自己,二来有个不受婆婆喜欢的弟妹,自己作为长媳的地位也会更稳。可她也知道,用正常的方法很难让沈太太同意这门婚事。 为此方丽萍做了两手准备。在乔云燕面前假装嘲笑傅佳,说她表面光鲜私下却用暗淡的灰色帕子,激起乔云燕的好奇。另一面,找机会把沈太太年后要给沈澄说亲的事透漏给他。以沈澄的性子,知道了一定会反对。到时候只要自己巧妙暗示引得乔云燕适时联想,就能借由她的口说出傅佳和沈澄的事。这样一来,这件婚事就有一半成功的机会。 过年府里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她只告诉了乔云燕帕子的事情,还没来的及找沈澄。计划就在初三这天有了变化。 第120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初三是回岳家拜年的日子。方丽萍一早便收拾漂亮和丈夫儿子回了娘家。乔云燕的娘家在外地不方便走动留在家里。 吃过早饭,男人们去外院谈天说地。乔云燕安顿好孩子,就到沈太太屋里陪她打麻将解闷。人不够,冯嬷嬷和乔云燕的丫鬟雨杏也被拉上桌。三个人互相配合不动声色的给沈太太放胡,自己只是偶尔胡把小牌。打了大半个时辰,基本上都是沈太太在坐庄。哄得沈太太心情大好。 正玩着,有丫鬟进来禀报。 “老爷派人进来说,刚收到马家的拜帖,说马老爷和马太太一会儿要来府上拜年。要太太准备一下。” 马老爷也是城里有名的商贾,家里主营的久盛宝钱庄在西北有十多家分号。两家虽然相识多年,但平时除了在一些公开活动上有交流外,私下少有走动。这个时候突然来拜年,让沈太太很是意外。她一边安排人去准备水果茶点,一边命巧云给她更衣换装。刚收拾妥当,外院就来了消息,说马家的马车到了。 沈老爷将马老爷迎去了外院的书房。沈太太带着乔云燕在垂花门口迎接马太太。和马太太一块儿来的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锦衣簪环,打扮的雍容华贵。 马太太快人快语,先行礼问候道:“新年顺遂。贸然到访,希望没有打扰才好。” 沈太太跟着曲膝行了个福礼:“新年如意。都是在家闲着,哪有什么打扰的。平时想请只怕还请不到呢。” 说笑着,沈太太将马太太等人迎进沈家待客的福源堂。 落座后,马太太介绍起同行的人。 “这是家妹,早年嫁去济宁王家,今年携子全家来这边过年。本来应该过两日再来拜访的,只是他们后天急着要回去,这才今天登门。” 沈太太笑着问候王太太,招呼两人喝茶,心里却在犯嘀咕。 家里既有远客就不适合出门,更何况往年两家都是互投拜帖拜年,人不来也很正常。实在不用这样带着亲戚特意抽空过来。 沈太太面上不显,笑着道:“大老远回来何不过了十五再走?这几年十五的花灯展办的很是热闹,不比太原的差。跟你以前看的定不一样。” 王太太遗憾道:“我也听姐姐说了,如今的花灯展都是城里商户出资办的,规模很大。只是我今年能回来过年全因家父身体不好,公婆体恤我自出嫁后从没回过娘家,才特许我过年回来看望父亲。公婆善意,我也不敢久待,所以想着早点回去。” 既是如此,不在家陪伴父母而到一个陌生家里拜年,就更奇怪了。 来即是客。沈太太不好细问原因,只能顺着话道:“王太太真是嫁了户好人家,能有这样通情达理的公婆。” “亲家公是世袭的卫指挥佥事,见识自然不一样。父母好,教出的孩子自不会差。我这妹夫中过武举,外甥刚满二十已是百户。” 听着马太太得意的介绍,沈太太感觉明白了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她笑着试探道:“看王太太就知道令郎一定是相貌英俊。如此年轻有为,媳妇肯定也是百里挑一的佳人。王太太真是有福。” 不等王太太开口,马太太抢着道:“不是我自夸,外甥的品行相貌都没话说。他今日也来了,晚些你问问沈老爷就知道了。前两年他一直忙着在军中建功,总说要先做出功绩再考虑成家,对亲事总是推托,才致到今天还未成家。我这妹妹更是终日着急。” 沈太太抿了口茶,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我要有这样一个儿子,媳妇可要好好挑。只怕寻常的是看不上了。” 她的话正说在马太太和王太太心上。王太太几不可见的给马太太递了个眼色。 马太太的视线在屋里转了转,问道:“腊八那天见的你那外甥女怎么没在?已经回家了吗?” “没有。她喜静,平日除了跟我说说话就是在屋里看书,刺绣。过年闹了两天,我让她今天在屋里休息休息。”沈太太又吩咐巧云,“家里来了客人,去请表小姐出来。” 傅佳来的比预想的要快。穿着石榴红遍地金的褙子,配了松花色绣花湘裙,头上戴着芙蓉石做的珠花,一进门就给人青春明艳的感觉。看的马太太和王太太频频点头。走到近前,傅佳给两人行礼道“新年安康”。身姿轻柔,声音温婉,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又引得马太太和王太太连声称赞。 待傅佳坐下后,王太太简单问了她几句诸如“是否想家”,“在这里是否住得惯”之类无关紧要的话。傅佳一一作答,语气坦诚,没有一点扭捏造作。 之后,三位太太闲话家常,都没再和她说过话。傅佳面带微笑,一直是认真聆听的样子。 乔云燕坐在一旁,同样面上带笑,心里已如沸水翻滚。 马太太和王太太的来意已经再明显不过。肯定是王太太听马太太提起傅佳在腊八那天的表现很感兴趣,起了结亲之意,想在回去前亲自相看一下。满意了,年后肯定会让马太太来说亲。 若是以前,乔云燕才不会关心这件事。可年前家里带话说沈澄亲事的同时,还提了另一件亲事。她有一个远房的堂弟,家境殷实又是独苗,从小娇惯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子。因名声不好,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不愿把女儿嫁给他。可他们家又看不上贫门小户的女儿,以至于现在人到二十二了还没有娶亲。 乔云燕给大嫂说沈澄的事情时,曾随口说了句婆婆想随便给傅佳找门亲事,好摆脱这个麻烦。大嫂回去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这个远房大伯。大伯当即表示,只要能把傅佳娶进门,聘礼礼金随便对方提。不光如此,如果婚事真的能成,还会给乔云燕一份特别的谢礼。这就不是一双简单的媒人鞋了。没把两件事一块儿说出来,是不想让别人觉得她为了促成沈澄的婚事而用傅佳的婚事做条件。原本计划的是,等年后婆婆相看过嫂子的堂妹后找机会把这事说出来。婆婆本来就不关心傅佳亲事的好坏,到时候心情好肯定更容易答应。 没想到中途杀出个王太太的儿子。乔云燕感觉听到装进口袋的银子飞走的声音。 眼看着三位长辈聊的开心,乔云燕盘算着是不是等她们走后就把堂弟的事情提出来占个先机。 心里想着事,目光无意识地转到了傅佳身上。 傅佳一直保持着相同的坐姿,看上去像一个精美的雕像。 乔云燕微微冷笑了一下,视线一低,正好落在傅佳的手上。她的手可不像上半身那样保持不动。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右手轻轻在上边摩挲。 她装作给两位太太换茶水从傅佳跟前走过,特别看了一眼。是一块儿折成一半大小的灰色帕子,拇指下是一朵红瓣黄蕊的绣花。 乔云燕若无其事的回到位置上坐下,想起来方丽萍曾说起傅佳有一块儿和她日常穿戴很不相搭的帕子。当时她还嘲笑傅佳仅在外人能看到的地方假装千金小姐的用度不变,私下早就捉襟见肘。可刚才那一眼她发现自己想错了。 那帕子在光线下能隐隐看到暗纹,很明显是上等绵绸。绣花看着也很精美。傅佳不自觉摩挲的样子,能看出她对这块帕子很喜欢也很珍视。只是颜色实在不像她平时会喜欢的,也从没见她有过其他相同或相近颜色的物件。 难道,这块儿帕子不是傅佳的? 第121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个想法在乔云燕的脑子里一起便不可收拾,各种猜测都冒了出来。按耐不住想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好听到王太太称赞屋里的牡丹花,立刻提议道:“娘,两位太太都是爱花懂花之人,何不请到家里的花房看看?” 沈太太喜欢花,家里的花房更是高薪请了专人照管,可谓四季鲜花不断。虽然请初次登门的客人去花房参观有点炫耀的意思,但看到马太太和王太太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沈太太太也乐得展示。 “还请两位太太多提建议。” 沈太太笑呵呵的领着两人去了花房,乔云燕和傅佳跟在后边陪同前往。 沈家的花房是在花园的西北角。在经过花园的时候,马太太和王太太就对花园的景色称赞不绝。时值冬日,花园里并没有萧寂,清冷的感觉。青松、桂树,冬青、翠竹让花园景随步移,处处绿意不断。园路一侧的柳树虽只有枝条,但枝条上绑有无数红色布条,犹如停在上边的一只只小蝴蝶。石榴树上挂着的一个个红色小灯笼,装扮的院子里年味更浓。经过亭子时淡淡幽香让人心情舒畅。看着凌寒独放的红梅,就让人想到坐在亭子里品茶欣赏粉色娇嫩的桃花,白色淡雅的梨花时会是何等惬意。 待到花房时,两位太太已对花房内充满期待。 花房差不多有三间房大小。南侧墙面的大窗户装的都是玻璃,挂有竹帘调整光照。北侧墙面是整面火墙,方便冬日给花房供暖。一进屋就有如到春天之感。高雅的水仙、娇美的月季、幽芳的兰花……还有菊花、芍药,海棠,虽然每个品种数量不是很多,但开花的竞相斗艳,未开的枝叶葱笼,让整个花房生机盎然。 马太太啧啧道:“早就听说贵府的花房就是太原城也少有,今天沾妹妹的光算是见识到了。” 沈太太脸上透着得意:“早些年过得苦,后来日子好了就喜欢摆弄这些花草。没大家说得那么好,不过是占着种类多看着还算赏心悦目罢了。” 王太太也赞道:“沈太太谦虚了。这些花木养活容易养好难,更何况这么多品种要求各不相同。沈太太一看就是花了很多心思。” 沈太太笑意更浓:“我哪有这么厉害。这大都是请了专门的花匠养的。不过后边的十数盆牡丹都是我亲自照料,从不假手于人。”说着她微微瞥了眼傅佳,意有所指道:“照顾这些花木很有意思。只要你用心了,它们就会开出最美的花朵作为回报。” 傅佳正看着一盆水仙,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沈太太轻哼了一声,给两位太太说起自己养花的心得。 几个人在花房里且走且停,主要都是沈太太在说话,换来马太太和王太太几声赞许。 乔云燕和傅佳在她们身后几步外,渐渐拉开距离。 乔云燕看着是在听沈太太说话,实则不时用余光偷瞄傅佳。傅佳脸上表情淡淡的,给人一种心有所思的感觉。 走到一盆芍药跟前,傅佳停下脚步。沈府请来的花匠确实厉害,虽未到芍药的花期,但在枝头上已可见小小的花苞。 看到傅佳盯着花苞出神,乔云燕慢慢走到她身边。 “这株叫美人面,花大如球,艳似牡丹。表妹可喜欢?” “我没见过,谈不上喜欢与否。” “哦。我刚看你拿的帕子上绣的就是芍药,还以为表妹是喜欢此花。” 傅佳两手搓动,很快将整个帕子都揉到手心里。 “二表嫂许是看错了。我那绣的是牡丹。” “我是无意瞅见。不如表妹拿出来让我好好欣赏一下?”乔云燕的目光像是棍子想要撬开傅佳的手。 “二表嫂说笑了。帕子上的花是我绣的,技法拙劣,实在不好意思在二表嫂面前献丑。” 傅佳这样说,乔云燕想看的心思更强了。 “表妹不用自谦。我虽是粗粗一瞥,也看出所那朵花层层叠叠,瓣瓣分明,绝对不能说拙劣。苏绣天下有名,表妹在家时定是请专门的师傅教过的。不想让我看,莫不是怕我觉得好把帕子要了去?” “当然不是。我这些东西怎能入二表嫂的眼?” “那就让我看看。我心里放不住事,一直惦记着只怕要睡不好了。” 说着,乔云燕直接上手想把帕子从傅佳手中直接拿过来。 傅佳半侧着身子躲开,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二表嫂若是喜欢,改日我再亲手绣条新的帕子送给你。” “先让我看看这条,也好想想要什么图案。” 两个人你拿我避,在花房里拉扯起来。雨杏见状想上前帮忙,被胭脂拦了下来。 “主子们就是闹着玩,咱们就别上去添乱了。” 沈太太正洋洋自得地给两位太太介绍自己亲手栽种的牡丹。今年她好容易养出来一株二乔,眼看要开花竟被沈澄搬走送去给傅佳。还说得好听,这样是彰显长辈对晚辈的关爱,让她不好发火。傅佳回来时把花留在了田庄。虽然她命人把花搬了回来,可是花已经被摘还是没看到。心疼之余,对傅佳的厌烦又增加几分。 少了一个可以让人称赞的佳品,已经让沈太太有点心情不畅。傅佳和乔云燕的喧闹声更是让她心烦。有客人在不好发火,又没法装作没听到,只好让巧云把她们叫了过来。 “在闹什么?还有客人在就如此无礼!” 傅佳低头不语。 乔云燕巧笑道:“刚和表妹说笑几句,不小心惊扰了两位太太。还望两位太太见谅。” 马太太见气氛不太好想缓和一下,笑着道:“过年本就是玩闹的日子,有什么打扰的?你们在说什么?能否说出来给我们听听,一同乐乐。” 这正和乔云燕的心意。 “表妹擅长刺绣。我看她帕子上绣的花很是漂亮,就想细看一下。表妹害羞,对帕子宝贵的紧,舍不得拿出来。我们没注意就逗玩了起来。” 富家巨室的女红都是由专人负责,太太小姐们很多只会皮毛。听乔云燕夸赞傅佳的绣工好,王太太对她更是满意。 她对着傅佳柔声道:“好孩子,这有什么可害羞的。能不能拿出来让我也看看?” “二表嫂是谬赞了。我绣得不好。”傅佳少见有些局促不安。 沈太太认定她是怕丢人才会这样,乐得看到她当众难堪。表面鼓励实则命令道:“好坏自有两位太太给你评定。就算真不好,两位太太也不会笑你,还能给你指点一下。” 傅佳这才不情愿的将帕子拿出来。 帕子在手里攥的时间不长,还不是很皱。傅佳仔细的叠好,将绣花的部分朝上,双手递给王太太。 王太太立刻赞道:“傅小姐真是和沈太太一样谦虚啊。这芍药花绣得就和真的一样。这若还不好,那真找不到好的了。” 沈太太拿到手上看了眼。虽然心里也有小惊叹,嘴上却还是不想承认:“这段日子练习还算没白费,比以前要好一些。” 乔云燕凑过来道:“要我说表妹绣得还是差一点火候。要不然王太太也不会把牡丹错认成芍药。” 王太太拿过帕子又细细看了看:“这是牡丹吗?我看这叶子和花型,感觉更像芍药。不论是什么,都绣得很好。就是这帕子的颜色暗了点。我这个年纪都不喜欢这种灰灰的颜色,小姑娘还是用鲜亮点的好看。” 乔云燕故意笑着玩笑道:“我原也以为是芍药,可刚想想觉得还应该是牡丹。家里人喜欢牡丹,表妹绣朵牡丹在帕子上也很合理。绣芍药,难不成因为‘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这句诗吗?” 看到在场的人笑容都变得有些不自然,乔云燕进一步道:“我有几块新做的素面帕子,有海棠红、丁香色和樱草色。表妹可以挑一块重新绣上花,定比这块更漂亮。这块帕子和表妹以前用的差别太大了。若不是拿在表妹手里,掉到地上我都会以为是别人的。” 沈太太对乔云燕当着外人的面这样说很不高兴,瞪了她一眼,沉声道:“这块帕子你用颜色不合适。就给我吧。”说着想从王太太手中拿过来。 傅佳却不愿意,先一步拿到手上:“这是我的,我很喜欢。舅妈若喜欢,我做块新的送给舅妈。” 她这样的反常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太太觉得很没面子,把手伸到傅佳面前。 “给我吧。这块儿就很好。” “不,不给。”傅佳声音微微有些抖。 沈太太强压着火气,努力在客人面前维持一个和善长辈的形象。 “不过是块旧帕子,舅妈都不嫌弃了,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她给巧云一个眼神,示意她拿过来。 傅佳把帕子攥得更紧了:“这块儿帕子是澄表哥给我的。谁都不能给。”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章 傅佳的声音很轻,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的听到了。 沈太太的脸色冷得吓人。 一旁的乔云燕感受到气氛不对,忙出面打圆场:“两位太太见笑了。我这五弟为人大方,得了好东西总是先想着家里人。这块儿帕子原是他送给二哥的。他二哥不好拿弟弟的东西,就玩笑说这帕子颜色适合小姑娘绣花用。没曾想他到当真了,送给了表妹。回头我可要说说他。就算从小和表妹玩在一处,如今大了礼物也不能乱送了。” 这话根本经不起细究。在场的人什么没见过。这块帕子虽材质上等可绝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远达不到要特意拿出来送人的程度。好在眼下的情况也不会有人点破。 她的话也提醒了沈太太。此时还有外人在场,什么事都要等人走了再说。 “表小姐累了,送她回去休息。” 沈太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脸上的表情却装不出轻松。 巧云忙上前,虚扶着傅佳出花房。 傅佳的眼神又惊又惧,看着让人心疼。 马太太心中一声轻叹,与王太太对视一眼。 王太太心领神会,对沈太太道:“本是来拜年的,竟有幸参观了贵府的花房。叨扰大半日,也该回去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沈太太已没心情留客,只是客气道:“招待不周,还望两位见谅。” 沈太太一面安排了人去前院告知王太太她们准备回去的事情,一面亲自送两位太太出门。虽一路寒暄,但相比去花房前的热络明显多了几分尴尬。 到了垂花门,马车已等在门口。在两人上车前,少不了又客套几句。 马车刚起步,沈太太就转身疾步往进走。 乔云燕紧跟在后不敢多问,很快就发现是去傅佳住处的路。 傅佳对沈太太的到访没有一点吃惊,神情自若的在门口相迎,引她进屋坐下。还少有的亲自奉上茶。 沈太太嫌弃地把茶盅推到一边,厉声问道:“你从哪偷来的帕子,竟敢在客人面前胡说!” 傅佳站在沈太太下首,身姿笔挺,不卑不怯。 “我刚说了,帕子是澄表哥送我的。怎么能说是偷的?” 沈太太的火气已经压制不住,眼睛更像箭般想把傅佳射穿。 “这个时候了你还嘴硬!你倒说说看澄儿什么时候送你的?为什么送你?” “当然是上次澄表哥去田庄看我时送的。”傅佳浅浅一笑,反问道,“送的原因,看这帕子上绣的花您还不明白吗?” 沈太太被激得一时没话说。沈澄上次去田庄她是知道的,若说那个时候送了帕子给傅佳并不是没可能。再想到沈澄平日对傅佳的关心和维护,一件从未想过的事情开始慢慢显现。但沈太太还是觉得所忧之事不可能,相比刚听到这件事时的震惊和气愤,现在反而冷静下来。 沈太太盯着傅佳看了半天,语带嘲讽道:“澄儿心善,定是你扮可怜才把这帕子骗了去。不管你存什么心思,我劝你都尽早死心。不过一块儿帕子,不管你在上边绣什么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如今年也过了,你也该回家了。” 她的话并没有对傅佳产生多大影响。 傅佳早有准备,坦然道:“若只是澄表哥的帕子在我这里,自然可以说是我一厢情愿。若我也有东西在澄表哥那里呢?” “什么的东西?” 傅佳故意停顿片刻,看着沈太太的表情渐渐焦躁起来,才缓缓道:“澄表哥把贴身帕子送我,我当然也要送自己的东西给他。我在田庄的时候曾按诗词的内容画了幅画,方便表哥做成扇子带在身边。虽然季节不是很合适,但相较其他东西这个还不算太显眼。” 沈太太一拍桌子:“澄儿守礼,定不会做这样的事。不要以为他不在这里你就能肆意胡说!” “我不过是据实陈述。舅妈若不信,大可找澄表哥来与我当面说。” “好!我倒要看看你的谎言能撑多久!”沈太太气的起身往外走,吩咐道,“到前院请老爷和五少爷去厅堂。” 乔云燕劝阻道:“娘,这件事还是先不要闹大,私下问问五弟吧。” 沈太太怒瞪她一眼:“你把这件事闹出来,现在连外人都知道了,还小的了吗?” 乔云燕心里大声叫苦。她当时只是想让两位太太对帕子的来历生疑,对傅佳的品行不满。这样自己的堂弟就有了机会,媒人谢银也可以到手了。没想到傅佳竟然会当众说出沈澄。这事传出去,沈家丢人不说,自己在婆婆心里的位置也会大受影响。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很快,沈楷就带着沈澄来到厅堂,跟着的还有二少爷沈澈。父子三人有说有笑,一进门就被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震住。 沈太太坐在太师椅上,脸冷得像千年冰块。乔云燕和傅佳低头垂手立于一旁。 他们进来后,冯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屋里服侍的丫鬟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苏嬷嬷关上门,直接守在外边。 虽然感受到不对劲,沈楷还是装作无事的样子坐下,笑着道:“以前接触的少,没想到马老爷如此健谈。他的妹夫不亏是山东人,非常豪爽。还有他那个外甥仪表堂堂,年纪轻轻已升百户。前途无量啊!要不是今天他们有事要回去,定要请他们喝上几杯。你和两位太太聊的怎么样?不如过几天我们……” “好了!今天已经够没脸了,难道还要再去马府丢人吗?”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沈楷问沈太太,视线看向乔云燕。 乔云燕不敢开口,只微微摇头。 沈太太冷斥一声:“人到了,你说吧。” 傅佳走到沈澄跟前,将帕子摊在手上。 “澄表哥,这帕子是你上次去田庄留在我那里的吧?” 沈澄想了一下。上次去田庄他随手把帕子给了一个小女孩擦脸。后来这帕子不知道怎么到了傅佳手上,让自己去取。可两人因为母亲对傅佳的态度问题闹了点不愉快,他气得回家找母亲理论,走的时候忘了拿。 “没错,是我留在那里的。” “澄表哥觉得我在这帕子上绣的花可相配?” 沈澄不懂这些,只觉得这个时候称赞肯定没有错。遂点头道:“绣得很好。” 傅佳心里松了口气,又问道:“我在田庄住的无趣,澄表哥让人送了颜料给我。我作画一幅让澄表哥做成扇子。澄表哥可曾带在身上?” 沈澄懵然地点点头:“在。”说着解下挂在腰间的扇套。 傅佳取出扇子。 上次田守望送扇子,她已要加扇坠为由都没有拿出来看。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见到成品。扇骨用的是湘妃竹。湘妃竹是致扇材质的上品,有“一寸湘妃一寸金”的说法。竹底蜡黄细腻干净,竹上均匀铺洒有褐色的斑痕,恰似泪珠。扇钉上挂得扇坠是一个白玉环,玉环上刻着水纹。 知道沈澄对自己的事情用心,对自己的要求上心,让傅佳对下来要做的事情有些迟疑。可是到了现在,她已没有退路。 傅佳心一横,把扇子打开,将扇面展示给在场的人。 “这是我依李商隐的《锦瑟》所绘。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之句,表达要珍惜眼前之心。澄表哥明白我的意思,才借我名中‘圭’的玉器之意,给这扇子配了白玉扇坠,并时刻带在身上。我想,这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沈澄感觉了她的意思,正要开口,傅佳已跪在地上。 “舅舅,我和表哥相互爱慕,互赠礼物表明心意。我深知这样有违礼法,可如今既被舅舅、舅妈知道,还望能成全我们。” 说着,泪眼蒙蒙的朝沈楷和沈太太一拜。 沈楷惊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沈太太气得全身直抖。 她怒指着沈澄,质问道:“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沈澄一脸惊愕地看着傅佳,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在傅佳身旁跪下朝父母也是一拜:“表妹说得都是真的。望爹娘成全。” “你,你!”沈太太起身就要打沈澄,却气得站不住险些摔倒。 沈澈和乔云燕忙上前扶住她。 “扶我回去,我不想看到他们!”沈太太喘着粗气,无力的闭上眼睛。 两人慌手慌脚地扶沈太太回内室休息。沈澄跪在地上愧疚的不知所措。 “先去看看你娘。你们的事情晚点再说。” 沈楷的话点醒了沈澄,紧随他而去。只留下傅佳一人跪在原地没动。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傅佳孤单的身影在冷清的厅堂里显得更加单薄。 苏嬷嬷和胭脂一左一右到她身旁想扶她起身。 傅佳没有动,看着空无一人的太师椅喃喃道:“我真的做成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喜悦,眼里却是隐忍的难过。 胭脂心疼得说不出话。 苏嬷嬷握着傅佳冰冷的手,声音轻得像在哄入睡的孩子。 “小姐,咱们回去吧。” 傅佳这才注意在身边的两人:“是啊。到时候回去了。” 一路上,傅佳都表现得精神不振,连路都走不稳。进屋后,很快便恢复了以往的从容。 苏嬷嬷渐渐不安起来。 花房的事有两位太太在场,保不准明天就会在城里的高门大户中传得人尽皆知。就像刚才厅堂里的事。虽然了解详情的人不多,但沈太太在厅堂发火,被人搀回房休息的事情已经传开。府里的丫鬟婆子知道和傅佳有关,刚回来的路上远远见了都悄悄避开。若沈太太将责任全都归到傅佳身上,傅佳在这里肯定是待不下去了。若再被有心之人将事情传回苏州,以后想在苏州寻个好婆家几乎是不可能了。 这种有违礼法的事情最终对女子的伤害更大。苏嬷嬷想不明白傅佳究竟想干什么。 傅佳看到苏嬷嬷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反过来宽慰她。 “嬷嬷,我没事。”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您还说没事!”苏嬷嬷生气又不好对傅佳表现出来,只能去责备胭脂,“小姐胡闹,你不劝着竟然还帮着瞒我!你难道就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可是……” “可是不这样做以后只会更糟。”傅佳语气平静地打断胭脂的话,“家里的情况你很清楚。这大半年来我隐忍讨好,舅舅、舅妈还是因为当年的事不愿相帮。娘的陪嫁都卖了,以后的情况只会更糟。迟早会在我的婚事上想办法。与其到时候身不由己的被随便定了亲事,我更想为自己搏一下。” 苏嬷嬷知道傅佳的担心不无道理。她这次回去就曾听到秦姨娘给老爷提议用小姐的婚事解决家里的债务。虽被太太驳了回去,但谁也不敢保证真到最后没办法了老爷不会牺牲小姐。她没敢把这件事告诉傅佳,没想到傅佳自己想到了。可她还是不认同傅佳的做法。 “小姐,即便真到这一天,太太定不会同意把您随便嫁了。您又何必要这样做?您难道不担心万一五少爷不认此事,舅太太借机夸大此事赶你走?到时候您名声受损,反而会让太太难办。” 提到沈澄,傅佳的眼底流露出几分愧意。她闭上眼睛,待心情重新平静下来,才故作轻松道:“我不过是赌一把。赢了,不但家里的问题可以解决,以后的日子也有了盼头。输了,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从小看着傅佳长大,苏嬷嬷一眼就看出她内心的苦楚。 “您这样做,太太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傅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现在看,我赢了。” 沈太太半靠着大红色如意纹锦锻大迎枕,太阳穴上贴着两块黑漆漆的膏药,怒瞪着跪在地上的沈澄。 沈楷坐在一旁,看着儿子脸上更多是不解和无奈。 “现在没别人在,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沈澄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语气却很坚定:“事情就跟佳表妹说的一样。我们彼此爱慕,帕子和扇子是我们的定情信物。我知道娘不太喜欢佳表妹,但她知书识礼,以后定会是好妻子。望爹娘成全。” “呸!”沈太太气得拽下床上挂的香囊朝沈澄砸去,“知书识礼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她来了不过数月,大半的时间住在田庄,这样都能把你迷得七荤八素,连书里教的道理都忘了,还敢说以后会是好妻子?把这样的人娶进门,以后就是家门不幸!” 沈楷轻咳一声,提醒她注意言辞。 沈太太正在气头上,根本不管这些,继续骂道:“平时装得柔弱可怜,私下竟做出这样的事情。今天还敢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以后,城里的人都知道你们私相授受,我哪还有脸在城里走动?你也会被人说闲话的!” 沈澄不说话了。 看到儿子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沈太太的语气也缓和下来。 “我知道这事错不在你。放心,娘会帮你的。刚厅堂里的都是家里人,娘会命他们不能对外乱说。帕子的事情当时虽有两位太太在场,但她们只听到傅佳的一人之言。我明天就去拜访,说一切都是她为了攀附咱们蓄意编造。两位太太明理,定会理解。娘过两天会把傅佳遣回家。就算以后城里有些不好的言语,只要你坚持说毫不知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沈楷听了直摇头:“这样把错都推在傅佳身上怎么行!” 沈太太驳斥道:“到底是儿子重要还是外甥女重要?这一切根本就是她设计好的。她故意赖在这里不走,就是为了勾引澄儿。怎么就不是她的错了?”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你这样说,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沈太太冷笑一声:“她都要回苏州了,我管她怎么嫁人!” 沈澄猛地抬起头,目光坚定没有一丝闪躲。 “娘,我要娶表妹。” 沈太太的火气一下又起来了,砰砰拍着床板:“我说了这么半天你怎么还不明白?这种丢人的事情你不赶快把自己撇干净,竟还一个劲的往里跳。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一个傻儿子!” “您从小教我遇事不能逃避,要勇于担责。我现在不过是照您所教,承担自己应尽的责任。” “我教你担责是用在这种事情上吗!”沈太太气得头疼,声音低了下来,“你不用想了。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娘,您刚也说了。就算现在把责任都推到表妹身上,城里的人对我还是会有很多非议。与其想借口遮遮掩掩,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我有办法能让城里的人不说闲话。” 沈太太已经不想说话了。 沈楷一直觉得沈太太的做法太过偏激,听儿子这样说很是认可:“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沈澄对着父母认真一拜:“爹,娘。我以前讨厌仕途拘束,只想嬉戏人生。只要你们成全我和表妹,我愿意参加科举。对外可以说,我是受表妹的鼓励才同意步入仕途。这样再有人说起就是一段佳话了。” 若是其他事情,沈太太定不会松口。可听到儿子说愿意走仕途之路,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欢喜。 她板着脸,故意装出不相信的样子:“你不要为了让我同意,就编个理由诓骗我。” “我是什么样的性子,娘还不知道吗?我既然这样说,自然就会去做。定会考取功名支应门庭。” 儿子的为人做父母的自然最清楚。有他这样保证,沈太太就放心了。脸上刚要显出欣慰的笑容,转念想到这意味着要接受傅佳做媳妇,立刻觉得犹如一块儿石头压在胸口。但相比自己的喜恶,儿子愿意入仕更重要。她坚信以儿子的才学,只要下功夫中个进士是指日可待。 绝不允许任何事情断了儿子的仕途之路。 “好。你若真愿意考取功名,我就同意你们的婚事。” “真的?”沈澄为之一振,脸上的喜悦毫无遮掩。 “当然是真的。”沈太太也挂上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你下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你们的事情晚些我会和你爹商量的。” 沈澄又是恭敬一拜,才喜滋滋的起身。刚一出门,脸上的笑容就立刻消失。他轻叹一口气,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离开。 屋内,沈太太还在心里盘算,定要让傅佳知道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她所愿。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冬日的阳光,看上去明媚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太多温暖。金色光茫映的枝头的红梅更显娇艳,但盯久了还是会觉得刺目。 沈澄背手站在园亭里,最熟悉的景色此时看着总觉得起了变化又说不上来。心里正有些乱,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澄表哥。” 同样的吴侬软语,听上去依旧软糯婉转,却没有了以前的亲切。 沈澄转过身。 傅佳看上去清瘦了些,脸上的妆容细致还是掩不住疲惫。 不远处是苏嬷嬷和府里的一个叫巧安的丫鬟。她们的位置能清楚看到亭子里的两人,却听不清谈话的内容。 “你还好吗?” 沈澄原本要说的话临出口还是变了。 傅佳嘴角微微上扬,眼底冷若寒冰。反问道:“为什么不好呢?” 这两天府里的事真可谓是波谲云诡。 先是初四一早,沈太太宣布初七送傅佳回苏州。同行的还有家里的一个掌柜。这个掌柜会带着沈楷的亲笔信。信中提了沈澄和傅佳的亲事。若傅家同意,沈楷年后立刻派专人上门提亲。 沈澄和傅佳私相授受的事府里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个别知道的人也不敢对外说。因此两家要结亲的事情一传出来,众人都大呼意外。府里一些惯常捧高踩低的人以前仗着沈太太不喜欢傅佳,明里暗里没少给傅佳脸色。如今听到她将要成为府里的四少奶奶顿时都慌了。正捉摸着要怎么讨好傅佳,又传出傅佳的贴身丫鬟胭脂在府里偷盗人赃并获。不光被打了二十板子还要发卖出去。后来是考虑到她的卖身契不在沈家,才决定回苏州后交由傅家的人处置。 这件事疑点很多。就在人们悄悄议论两人的亲事是否另有隐情时。田满一家被叫到府里。以傅佳在田庄期间故意怠慢为由,罚了他三个月的月钱。其子田守望因在田庄冲撞过傅佳,不仅打了十板子还被赶出米铺。 这就更奇怪了。熟悉田满的人都清楚他的为人。别说怠慢了,就算让他苛待傅佳,也是十分只能做到七分。更何况傅佳回来近一个月了,真要在田庄受了委屈怎么当时不罚? 再加上沈太太这两日极为易怒,一点小事就发火,连平日最喜欢的二少奶奶都被骂了好几次。众人不敢再猜测其中缘由,一个个小心行事生怕不小心引火烧身。 “胭脂的事我很抱歉。” 沈澄说这话是真心的。在知道胭脂和田守望的事后,他第一时间跑去找沈太太求情。沈太太没见他,是冯嬷嬷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道:“您和表小姐的事情太太同意了并不表示你们没有错。他们虽是听命行事,但明知主子做错事不劝阻反而帮忙就该罚。为了你们的颜面着想,太太特地找了其他理由,否则罚得更重。五少爷,太太一直对您寄予厚望。如今您用自己的前程逼太太答应,太太心里已经够不痛快了。这件事您就别再违太太的意了。” 听沈澄提到胭脂,傅佳的眼眶里泛起一片水气。她转头假装去看亭子外的红梅,片刻后才道:“我的丫鬟,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要说抱歉也应该是我。” 待心绪平静后,傅佳才转对沈澄道:“澄表哥叫我来就是说这个吗?明天要走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说完我就先回去了。” 沈澄拦住她:“稍微等一下。我叫你来是有别的事。” 傅佳猜到了沈澄的意思,可现在再多的解释都改变不了她对他利用的事实。 傅佳低着头,万般话到嘴边不知如何开口。 “那块帕子,我记得是在北槐村外给了一个小女孩。后来你说帕子到了你手上让我去田庄拿。那日我去了后,你告诉我,娘是因为不喜欢你才找借口送你去田庄。我不信,和你吵了起来。我生气急得回家找娘问清楚,帕子也忘了拿。当时你是不是就想好了,有一天要让帕子有这个用途?” “对不起。”傅佳声若蚊呐。 沈澄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心里还有些不死心。 “年前你让胭脂问我扇子上的玉坠配好了没,若配好就让我随身带着,方便见面的时候给你。后来有几次见面你都刻意避开。我当时以为你是不想身边有人担心产生误会。实际上,早在你画扇面的时候就预想到会有那日的事情,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对不起。” 最无力的三个字,却也是此时最能表达傅佳愧疚的三个字。 “我原本是想用帕子让舅妈和表嫂们起疑,然后再引出扇子的事情。但没想到二表嫂会当着外人的面提起,我当时也只好……” 沈澄失望地跌坐在亭中的石凳上:“原来真是这样。” 这两天最不想听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究竟有什么事能让你不惜有损自己的名声?你就没想过,万一那日我不承认怎么办?” “想过,但我没有更好的选择。”傅佳鼓起勇气看向沈澄,用尽量平静的语气把家里的情况给沈澄说了一遍。 “为了家里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最后还是想为自己搏一把。更何况……”傅佳的脸上微微泛红,“我相信澄表哥。” 只可惜,在她说前半句的时候沈澄的视线已移向一旁。后半句听到沈澄耳中已是别的意思。 “你倒是比我还了解自己。可怎么我却是越来越不了解你了呢?”沈澄的话里充满无奈和自嘲。 想到刚见到傅佳的时候,他觉得这个表妹长得漂亮说话也好听。最重要的是人非常温柔,不管跟她说什么都是微笑听着。让他想到自己儿时养过的小白兔,不由就萌生了要细心照顾的想法。后来在田庄发生了争执,他觉得傅佳实际上像一只小猫。平时乖巧听话,真若不高兴了还是会发脾气挠人。虽然和母亲吵了一架,却还是没办法把傅佳接回来。只好找到田守望,让他定期回家了解情况,尽自己所能让她在田庄住得舒心。如今看来,他还是太不了解这个表妹。 看到沈澄的表情渐渐冷下去,傅佳的心紧张起来。 “澄表哥,我知道你在气我利用你。可我也是知道你对我的心才决定这样做的。难道表哥前日应下这件事不是对我有情吗?” 沈澄看着傅佳充满怀疑。 “你若觉得我对你有情,遇事就应该找我商量,而不是早早的设计好这些。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这两日我一直在想你这样做的原因,也在想我配合你说谎的原因。也许我这样做,只是不想你名声受损后日子过得更艰难。” “你的意思是只把我当远道而来的表妹?是看我可怜才帮我的?” 沈澄没有说话。 有时候不回答远比回答更能说明一切。 傅佳紧盯着沈澄的脸,想从上边看到自己希望的答案。哪怕只有一点。 沈澄心里也很困惑。自己究竟是怎么看傅佳的呢? 若说只是当表妹,有段时间他一想到傅佳会回苏州就很不舍,觉得她能一直在自己身边才好。可在母亲同意他们的亲事后,他最先感受到的不是高兴而是松了口气,觉得这样傅佳以后就不用受人非议。这样看,似乎怜悯之心更多。 也许自己对傅佳的心,在发现被她隐瞒利用后发生了变化。 “现在再说这个已经不重要了。不论我对你是何种心意,这件事只要姑父姑妈不反对就算是定了。我想,他们应该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傅佳呆楞着没有反应。 沈澄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态度的变化在担心家里的问题会有变动。 既然一切已经挑明,他索性道:“你家的债务问题不用担心,我会有办法让家里出面解决。这样也算你筹谋的这些没有白费。你若有其他想法也可找我直说。” 这是在暗示傅佳不要再有算计利用。 傅佳心里阵阵发苦。自己做这些的时候想过无数种最坏的可能,唯独没想到的是不仅害了胭脂,还在自己和沈澄间划下一道鸿沟。如今人在面前,却感觉远如千里。可自己已没权利后悔,即便是条荆棘路也要笑着走下去。 “谢谢澄表哥。”傅佳淡淡一笑。 一晃神,沈澄感觉又看到了初见时的傅佳。 这样的笑容背后,到底有几分真心呢? 他有些不自在:“我找你来就是想说这些。你刚不是说还有东西要准备吗?快回去吧。” 言语间的客套远没了以前的亲切。 “好。”傅佳朝沈澄曲膝行礼。 也许两人以后都会是这样相敬如宾吧。 刚出亭子,苏嬷嬷先迎了上来。 “怎么说了这么久?看您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没事,就是亭子里有些冷。” 巧安慢吞吞的跟上来,撇嘴道:“快回去吧。太太若知道说不定又要发火了。” “这就回去。” 傅佳又转头看了眼沈澄。他和自己刚才来的时候一样,背手看着红梅若有所思。 自己明明得到了想要的,可怎么又感觉失去了想要的呢?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雪娘的眼睛睁得老大,更大的是张开的嘴。 方红秀嘴里嚼着红薯,嘟囔道:“知道你眼睛大,别睁了。也不怕掉下来。”说着,掰了块红薯塞到她嘴里。 嘴里有东西不方便说话。雪娘随便嚼两下就往下咽,结果被红薯噎住急得直捶胸口。 方红秀递了杯茶给她。雪娘仰头直接倒进嘴里,顿感从嘴到胃像插进去一根热火棍。 雪娘烫得张开嘴直往里边扇风,逗得方红秀笑不停:“都是别人的事,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雪娘递了个白眼给她。 方红秀乐呵呵的继续吃红薯,只当没看到。 等嘴里火热的感觉降下来,雪娘急着找方红秀确认:“你说得都是真的?” 这回轮到方红秀递给她一个白眼:“你怎么不信呢!我有必要编这种事吗?” 这倒是没错。只是雪娘实在无法相信胭脂会在沈家偷东西。以她对胭脂的了解,就算是捡到东西也绝不会据为己有。还有田守望,为人老实有礼。傅佳在田庄住的日子他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基本上都没踏进傅佳住的院子,怎么可能会冲撞她? “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搞错了?”雪娘还不死心。 “应该不会吧。若真有误会,傅小姐怎么会白白看着自己的丫鬟被冤枉也不管?还有田守望,这可是她娘亲口说的,应该也不会错。你在田庄干活那些日子,她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雪娘认真想了想。 傅佳待人很和善,从没听她说过重话。在田庄干活的那段日子,也没有故意为难自己。有时候自己活干不好被胭脂说,傅佳还会帮自己说话。她教自己写字,跟自己玩在一起,完全没有小姐的架子。若不是这里对身份等级要求严苛,雪娘有时都想喊她一声姐姐显得更亲切些。 方红秀做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夸张表情:“那你还算运气好。” “这和运气有什么关系?” “你平时干活笨手笨脚的,在田庄的时候竟没惹到她!这不是运气好吗?我们都觉得,像傅小姐这样看上去温柔和善的人,生气起来才最吓人。” “我们?” “哦,就是我娘和赵姨。听赵姨讲,张大娘说起这事的时候虽然没有明说,可话里话外都是被傅小姐坑了的意思。我娘和赵姨猜测是张大娘得罪了傅小姐,傅小姐故意找事罚到田庄头和田守望身上。没想到会罚这么重。” 雪娘觉得她口中的傅佳和自己认识的不是一个人。 “傅小姐不会这么做。” “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不会?”方红秀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觉得傅小姐挺厉害的。沈家太太那么不喜欢她,还能有办法让沈太太同意她做儿媳妇。” “你说傅小姐要成亲了?和谁?” “做沈太太的媳妇自然就是和沈家五少爷喽。没这么快成亲。现在才只是派人去苏州问傅小姐父母的意思。真要三书六礼一套准备下来,怎么也要一年的时间。” 提到成亲,即便是方红秀这样的小姑娘,脸上也羞涩的泛红。 “他们不是表兄妹吗!”雪娘说完就后悔了。在这里,表兄妹成亲是亲上加亲的喜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方红秀果然诧异地看着她:“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说完,她换上狡黠一笑,“都说五少爷长得很俊,你该不会是……” 雪娘在她的额头上重重一敲:“小小年纪,瞎想什么呢!” 方红秀揉着头,撅着嘴:“开个玩笑嘛,下手真重。” 雪娘不想在这件事上和她浪费时间,追问道:“你还知道什么一次都说完。别一会儿挤一点出来。” “赵姨的性子知道什么都会给我娘说。昨天她们就说了这些,已经全告诉你了。可我听这里边没你什么事啊!为什么张大娘看到你会那么生气?” 雪娘也不明白:“难道她认为我在傅小姐身边的时候就知道田守望会被罚却不告诉她?” 方红秀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费脑子。她用茶水把最后一口红薯送进肚子,往炕上舒服的一躺:“事情已经发生就别想那么多了。你以后看到张大娘就远远避开。她应该也不会故意来找你麻烦。” 雪娘喜欢把事情搞清楚。 “打十板子会伤得很重吗?” “我也不知道。我想要看打的人使多大劲吧。估计得有几天下不了床。” 雪娘想到那日张氏看自己时恶狠狠的表情,应该打得不轻。田守望挨了十板子是这样,胭脂二十板子肯定伤得更重。 傅小姐怎么不拦着呢?刚红秀说她们已经启程回苏州。路上不好养伤,万一伤势严重就麻烦了。而且回去后胭脂还要被卖掉。会卖去哪里?如果是腌臜不堪的地方怎么办? 雪娘不敢再细想。 “你怎么了?”方红秀看到她的脸色变得很不好。 “没事。就是觉得屋里有点闷。” “会吗?”方红秀觉得屋里只是勉强算不上冷,炕的温度也仅是不冰而已。 李氏和芳娘适时推门进来。看到两人坐着没说话,李氏玩笑道:“难得见你们这么安静。不会是吵架了吧?” 不等雪娘给眼色,方红秀已经笑着道:“没有没有。这红薯又甜又糯,我俩光顾着吃了。” 芳娘把盘子放在炕桌上,里边是叠成小山的玉米饼。 “还真有你这样的,自己夸自家的东西好吃。” “好吃的东西跟谁家的有什么关系!”方红秀说着话,眼睛已被玉米饼吸引。 李氏把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吃吧。尝尝婶子的手艺。” “谢谢婶子。”方红秀拿起一个只稍微吹了吹就往嘴里送。一口咬下去满是玉米的香甜。 方红秀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还不忘称赞:“婶子做的就是比我娘做的好吃。” “小心烫,慢点吃。”李氏看她吃得香也很高兴,“我做了很多,走的时候带几个回去。” “不用了婶子。我在这儿吃就行了。拿回去的话娘要说我的。”方红秀学着赵氏说话的神态,微微提高嗓音:“难怪你吵着说要去送红薯,原来是想换玉米饼回来啊!想吃我给你做不就行了,缠着别人给你做也不嫌丢人!我以后还怎么好意思见你婶子!” 她的样子把屋里的人都逗笑了。 “你娘知道你这样编排她才要说你的。”李氏笑得稍微缓了缓,才道“这叫礼尚往来。你到的时候我本来就在打算做玉米饼。就算不送红薯,我也会让雪娘把做好的玉米饼送你家去。” 方红秀脸上带着标志的甜笑:“有婶子这句话我就不客气了。” 晚上,雪娘脑子里满是白天说的事,根本睡不着。担心来回翻身影响旺春和芳娘,她直挺挺地躺着不敢动。早上起床后才觉得浑身酸困。还好她这个年纪一晚上休息不好脸上看不太出来。一天下来没人发现她睡眠不足。 可后来一连两天雪娘还是睡不好。越是晚上安静下来,脑子里越是乱糟糟的。李氏很快就看出她白天精神不济,担心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只好用睡觉做梦太多做搪塞。李氏又急着给她找能安神助眠的东西。芳娘半开玩笑半暗讽:“白天太闲了。多干些活,晚上自然就能睡得好。” 雪娘知道不能再这样。只有把心里的困惑都搞清楚才能让日子恢复正常。 是日,她借口说要去红秀家听她二哥讲商队的故事。 李氏不同意:“他过完十五就要走了,这两天正是陪家人的时候。你就不要去打扰了。” “就是因为方二哥要走了才要去。他这一走再想听还要等好久。我保证去了不添乱,很快就回来。” 不等李氏表态,雪娘已经一溜烟的跑出门。 她没去红秀家,而是去了沈家田庄。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雪娘可不敢直接上门去找田守望。她假装路过的样子在田庄门口来回转了两圈,最后找了棵可以清楚看到大门的树藏了起来。还好外边冷,路上往来的人并不多。否则很快就会有人把她的这种奇怪举动告诉给李氏。 这种守株待兔的等待绝不是什么好办法。最初雪娘还能静待在树后,没多久就觉得寒冷顺着脚底板向上冒。冻得她倒像个兔子不停蹦跳。 雪娘也不清楚等了多久,只知道在彻底冻透前她去了方红秀家。以这个借口出了门,总要过去露个脸。 她在红秀家并没有待很久,喝了热水暖了身子就起身回家。临走前不忘和红秀约好过下次再来的事由。毕竟这次没有碰到田守望,总要多试几次。 第二天,说红秀要给自己展示新绣的蝴蝶。 第三天,两人约好了要一块儿做灯笼。 “前几天看你总没精神,这两天稍好点就整天往红秀家跑。以前也没见你去这么勤快。你们在打什么鬼主意?” “真没有。就是觉得现在年内没什么事就多玩玩,等明天过了十五就该收心了。” 李氏的表情表明她不相信。 “要不然让三姐和我一块儿去。若我和红秀意见不一,三姐还可以站在我这边。” “是你没事。我可忙的很,没空看着你们。”为了证明,芳娘拿出两个香包,“这两个的收边我都做好了,娘看看行不行。” 雪娘就知道以芳娘看不上方红秀的性子,绝不想去她面前给自己找不痛快。 李氏也知道两人相互看不对眼,不想为了一个女儿去难为另一个。 “就让我去吧。明天过后我保证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帮您做香包。”雪娘像小猫一样在李氏胳膊上蹭了蹭。 她极少这样。哀求的眼睛任谁看了都不忍拒绝。 李氏无奈道:“那就去吧。不过等十五过完就要安心待在家里,不能乱跑了。” “是!” 雪娘喜笑颜开,心里默默祈求今天能见到田守望。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树,不同的时间。知道今天如果还是见不到,就要隔很久再找机会了。雪娘出门的时候偷偷多穿了件夹袄,打算等的时间长点。 还好今天运气不算差,稍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了想见的人。 雪娘确认只有田守望一个人才从树后跑出来。 田守望看到她显得很意外。 “你怎么在这儿?” 雪娘反而对他提的一小桶水感到奇怪。 “大冬天的洒什么水啊?” 水看着不干净。从田守望拿着的水瓢看绝不是出来倒水的。 “最近家里有些事,我娘就去求了几道符。说是焚化于水中洒在家宅四周可保平安。” 雪娘知道田守望说的事情指什么,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你身体还好吗?” 因对受伤的位置不好意思,田守望特意走了几步想化解自己的难为情:“你都知道了!我没事。” 雪娘看他除了走不快,动作有些别扭外并没有其他不对劲,料想应该是没有伤到筋骨,也算放心了。 “前几日我见到你娘。她凶巴巴的说你要有什么事就找我算账,害我还以为你伤得很重。没事就好。” “刚开始那几天是疼得下不了床。用了药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多躺躺呗,何必急着起来干活。” 雪娘抓住水桶的提手,帮田守望分担点水桶的重量。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娘让我出来洒水也是想让我去去身上的霉运。”田守望想拦她,见她把提手攥得紧紧的也只好同意:“谢谢。” “若是想让你去霉运,是不是应该把水洒你身上啊?”雪娘开着玩笑,想让气氛轻松点。 田守望很配合地笑道:“那倒不用。她其实另求有符给我和爹,是喝进肚子的。” 雪娘暗暗庆幸,李氏当年给自己求的平安符只用带在身上。 两人开始了洒水工作。 走了快一半,雪娘才鼓起勇气问道:“你到底为什么会被打?” 田守望手上顿了一下。 “就是不小心得罪了傅小姐。” “我不信。若说你娘冲撞了还有可能,但你绝不可能。” 听她这样说,田守望有些哭笑不得:“谢谢你相信我。可我娘也不是你说得那样。” 雪娘尴尬笑了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件事应该有什么隐情。不光是你,傅小姐也不是这样的人。还有胭脂姐姐,她怎么可能会偷东西呢!” “你在门口等我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是。我就是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雪娘又觉得只这样说显得太冷漠,忙补充道,“当然,也是担心你的伤。” 田守望看她闪躲的眼神就知道实情是什么。 不过他并不介意,能有这份心意他就已经很高兴了。 “这些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就不要问了。” “那怎么行!我把你们当朋友,现在朋友出了事我怎么能不管不问?” “朋友吗?”田守望对这个词很看重,“如果你真把我当朋友就相信我。我和胭脂姐姐对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都没有任何怨言。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你就不要再问了。” 这表明他们被打确实另有原因。 田守望不好说,但能让胭脂心甘情愿的接受责罚,雪娘相信只能是因为傅佳。 “这件事跟傅小姐的亲事有关吗?” 雪娘盯着田守望,想知道答案。 这次轮到他避开她的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亲事要牺牲你和胭脂姐姐?” “也谈不上牺牲,不过是……” “那怎么才算!”雪娘生气地打断他,“你被打的要几天才能下床。胭脂姐姐比你挨得板数多,只怕现在还不能起身。听说还要把她卖掉!” 说出这个词,雪娘全身都止不住发抖。她实在不敢想一个人被当成物品售卖是什么样子。 田守望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你放心。傅小姐人好,会给她找个好去处的。” 雪娘无语了。 这根本不是重点。 按张氏的意思,是傅佳坑了他们。起初她还不信,可现在看并不是没可能。傅佳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平时表现出来的和善都是装的吗? 雪娘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 “若傅小姐真人好,在胭脂被人诬陷偷盗的时候怎么不帮她说话?又为什么要编造你得罪她的事?” “这些事傅小姐真的有苦衷。”田守望不想雪娘对傅佳的误会加深,只好解释,“要罚我们的是沈太太。傅小姐做了违她意的事,她不好罚傅小姐,只能把气撒到我们身上。傅小姐已经尽力了。受罚前,她还找人提醒我不要提你,就是不想把你也牵扯进来。” 雪娘追问道:“这件事跟我也有关系?” 田守望发现自己说多了,立刻闭口不言。 雪娘急得嚷了起来:“话别只说一半啊!你要急死我吗!” 田守望忙用拿着水瓢的手去捂雪娘的嘴,险些把水瓢砸到她脸上。 他附到雪娘耳边小声道:“你不是帮傅小姐给我传过话和东西吗?那些实际上都是传给五少爷的。傅小姐让我对外说都是胭脂姐姐给我传的,没有提你。” 难怪。 她当时还好奇傅佳让田守望买颜料,做扇子为什么都不给钱,而田守望也不要。原来是另有出钱的人。 雪娘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因为这样他们两个就被罚!她还是理解不了。可她也清楚,事情已经这样,她不能这时跳出去说自己也参与其中。那样就辜负了他们对自己的保护。这也是田守望刚才一直让自己不要再提这件事的原因。 她突然想到傅佳离开那日给自己说的话。当时她是不是就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那她对自己的那些好是处于对自己的愧疚吗? 这个田守望没办法回答。估计以后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他们还没回到田庄门口,就听到张氏在喊田守望。 “我先走了。刚给你说的事回去就忘了吧。我们没事。” 这个我们,自然还包括傅佳和胭脂。 雪娘有些木然地点点头。 田守望把桶里的最后一点水随意一泼,忍着疼小跑起来。转过墙角,就看到张氏在门口左右张望。 “洒个水怎么这么长时间?” 田守望不想她看到雪娘,急着拉她进门:“屁股疼走不快。这不回来了吗。” 听儿子这样说,张氏不埋怨了。 “洒了符水驱了霉运很快就好了。还疼就回去趴着,一会儿给你再抹点药。” “好,谢谢娘。” 等雪娘转过来的时候,田守望和张氏已经回去了。 她看着紧闭的田庄大门,脑子里满是在田庄与傅佳和胭脂相处的场景。以前没怎么想过的事情,现在全部涌现出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 一声厉呵吓得雪娘一个激灵。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雪娘抬头正对上李氏一张生气的脸。 “我,我去找红秀。” 雪娘有些慌,回答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这是去红秀家的路吗?”李氏更生气了。 看看四周,所朝的方向和红秀家刚好相反。 雪娘的声音越来越小:“说错了。我是从红秀家出来,准备回家。” 李氏沉着脸走到她跟前。强大的压迫感让雪娘更心虚了,低着头不敢看她。 兴许是雪娘的紧张和不安让李氏不忍再责备,语气平缓下来。 “我才是刚从红秀家出来。你今天根本还没去过。我已经知道了,你前两日说是去找红秀,可待得时间都很短。你到底在干什么?” 谎话被当场拆穿,雪娘只好把从红秀那里听说胭脂和田守望因莫有的理由被打受伤,自己找田守望了解详情的经过全部告诉李氏。 她没注意到李氏表情的变化,继续愤愤道:“最可笑的是田守望,对自己被打没有一点怨言,让我要体谅傅小姐的难处。听他的意思,我还应该为自己没事感谢她。可明明就是傅小姐利用了我们……” “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利用你什么?”李氏惊觉她话里的意思。 “我……” 雪娘说漏了嘴。 刚才给李氏说整件事的时候她都没有提到自己,一方面是从事情的处理结果看跟自己没关系,没有提的必要。另一方面是她不想李氏担心。 “我是想说,我在田庄也干了一段时间活,对胭脂姐姐和田守望的事情都很清楚。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干了什么,但他们是在傅小姐授意下才做的。出了事傅小姐就应该主动担责,而不是让他们担了莫有的罪名被罚。” 慌忙间不及细想,说的话前后矛盾根本经不起细推。 没听到回应,雪娘鼓起勇气抬起头,正对上李氏如炬的目光。 明显李氏根本不信。 知道瞒不住了,雪娘只好一股脑地把帮傅佳办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在田庄的时候傅小姐对我是很好,可如今看来这些好都是有目的的。”雪娘还是气不过。 李氏大为震惊。她以为雪娘在田庄除了干些打扫的活与傅佳接触的并不多,没想到还帮着她偷偷传话。就连去米铺的事还特意瞒着张氏。 “你做这些之前就应该告诉我的。当时怎么不说?” 雪娘有些委屈:“不是您说的吗?田庄的事情不能给别人说,也不用告诉您。” 李氏一时无语。她这样说是因为知道在傅佳身边干活多少都会知道些傅佳的事情。雪娘年纪小分不出轻重,万一将傅佳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失口说出去定会引来麻烦。 都怪自己大意了。上次雪娘去米铺找田守望的时候就应该多问几句。若自己早些知道,肯定能察觉出其中的问题,当时就会拦着她。 “娘没想到傅小姐会另外安排你做事情,也没想到你会在这件事上这么听话!” 李氏语气中的自责已大过对雪娘的斥责。 “我当初不想让你去田庄干活就是觉得你还小,很多事情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你确实应该谢谢傅小姐。要是她说你也有份参与,一顿板子下来只怕……” 李氏说不下去了,想到可能的后果就觉得害怕。 雪娘觉得李氏有些危言耸听了,忍不住小声嘀咕:“我看田守望除了走路有些别扭外也没什么大事。” “你以为五尺长两寸宽的板子打在身上是闹着玩吗!沈府的人看田庄头的面子打的时候肯定没用全力。要不然田守望少说也要躺半个月。” 雪娘按李氏所说比划了一下板子的尺寸,这才一阵后怕。这要是打在胳膊或腿上,只一下就能打断。真要全力打在屁股上,几下子打碎骨盆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别说躺半个月,只怕下半辈子都下不了床了。 这应该才是田守望让自己感谢傅佳的真正意思吧。 因此就感谢傅佳?雪娘还是做不到。 她想到了胭脂。 田守望是因为田满的原因只是轻微伤了皮肉。那胭脂呢?府里的人会看在傅佳的面子上也手下留情吗?还是会打得更重?如果傅佳在体罚上都护不了胭脂,那她被发卖的结果可想而知。 李氏看到雪娘的脸色逐渐发白,以为她被吓到了,搂着她柔声安慰:“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害怕。有任何事娘都会护着你的。” 温暖的怀抱让雪娘的心情平复很多。 “娘,傅小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雪娘说出这几天心里一直有的疑问,“我觉得这几天我所听到的她和在田庄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 李氏对女儿小小年纪问出这样的问题感到吃惊。认真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娘和傅小姐接触的少,对她不了解。你觉得傅小姐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呢? 雪娘以前觉得自己知道,现在不确定了。 自己最初对傅佳的印象是她温柔和善,待人亲切,言行举止处处透着良好教养。在大乘寺第一次见面时就表现得平易近人。后来到了田庄成了自己的临时雇主依旧没有小姐的架子,还教了自己很多东西。在知道傅佳家中的事情后,又觉得她是个逆来顺受的千金小姐。独自一人被父母安排来向关系并不亲厚的舅舅寻求帮助,受了冷遇不能表现出来。自己曾有好几次看到她孤坐在窗前落寞发呆,有时候嘴上在笑,眼底却透着一片孤寂。她有一次甚至觉得傅佳有些可怜,生活上虽过的富足,却要默默忍受内心的苦闷。因此,傅佳让自己找田守望寻颜料做扇子的时候,她认为这是傅佳疏解心情的方法。很积极的帮她传话,递东西。可现在看来,这些事情的背后实际另有用意。 作为一个外来的人,雪娘在努力适应新的生活,熟悉新的社会规则。可她现在还没有办法完全按照这个时空的人的思维去考虑事情。在给傅佳传话的时候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些。可傅佳是清楚的。最终她是目的达到了,却让胭脂和田守望为她担了后果。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种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的做法雪娘都无法认同。 “我本来是把她当朋友的。” 雪娘很沮丧。 自己在结交朋友上好像一直都很差。刚毕业的时候她把同期进公司的同事当朋友,跟对方推心置腹,凡事有商有量。对方却是虚与委蛇,表面亲昵背后却是不屑和嘲讽。发现后她觉得是自己太天真,有竞争关系的两个人确实不容易成为真正的朋友。慢慢的她很少再和工作上的人交心,也学会了跟身边的人敷衍应酬。最后弄的自己身心疲惫。 初到田庄干活的时候她是把傅佳当雇主。后来觉得傅佳人很好,而且现在自己只是个孩子,跟她没什么利益关系,才又起了把她当朋友相处的念头。如今看来,自己还是想错了。 “你怎么能把傅小姐当朋友!”李氏的反应比听到雪娘帮着传话还大,“不管傅小姐对你怎么好,跟你说过些什么,你都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迟早是要吃大亏的。娘以前……以前跟你说过的。” 雪娘没听出李氏的话到嘴边变了,耳边只有她说的“身份”两个字。 是啊!两个身份悬殊的人怎么会成为朋友!也许傅佳正是因为自己只是个贫民小户的孩子才觉得好利用,稍微给点甜头就会乖乖听话。就算傅佳和自己在一块儿玩雪,写字时是带着真心,这份真心也已大打折扣。 想到这,雪娘心中连声自嘲。 李氏看女儿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苦笑很是心疼。 “你还小,很多事现在不明白很正常。长大慢慢就会好的,到时候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 如果是真正的雪娘应该会这样,可自己呢? 她有些怀疑。 希望喜欢的小伙伴多多支持。感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怎么样,你说了没?” 方红秀挪着屁股往雪娘身边靠了靠,声音压得极低。正襟危坐的样子,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刚刚说过话。 同样坐姿端正的还有一旁的雪娘。两眼看着正在低声细语李氏和赵氏,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算是回答。 仅用余光瞥见的方红秀急了:“怎么还不说啊!就快到日子了!” “我和你婶子在说正事,你在旁边嘀咕什么!” 赵氏响亮的一声惊得方红秀缩了缩脖子,随即嘟着嘴道:“什么正事?不就是大嫂的事吗!大哥都不急,您有什么好急的。” 两年前红秀的大哥方红波娶了亲。赵氏对大儿媳宁小玉各方面都很满意,唯独没有孩子这点让她非常心急。趁着雪娘一家来拜年,男人们在正房聊天,自己就拉了李氏到红秀的屋里说体己话。不想宁小玉难为情,特意安排她去厨房准备吃食。 虽然人不在,赵氏还是很紧张。她听了听外边的动静确定没有人,才训斥道:“胡说什么!这件事是你一个小孩子能说的吗!” 红秀不服,声音又高了几分:“您说也不合适啊。您再这样,大哥又要不高兴了。” 赵氏恨不得上去就把红秀的嘴缝起来:“都十二了,说话还是不经脑子。你要有芳娘一半懂事我就知足了。” 她担心只留李氏在屋里说话,很容易被宁小玉想到是和自己有关。便让雪娘她们一块儿在屋里。可这件事毕竟不适合当着小姑娘的面说,两人就对着头说悄悄话。后来觉得雪娘和红秀说笑声大,又让她们老老实实坐着不要出声。 雪娘和红秀都不是能坐住的人,没一会儿就开始交头接耳,被瞪了几次后才算安静下来。 本来芳娘也和她们在一起,可她向来和红秀没话说,就以帮忙为由去了厨房。 红秀在屋里憋了半天本就心烦,这会儿听到又拿自己和芳娘对比心里更不舒服。 “我刚也说要去帮忙,是您想拿我们当幌子不让去。这会儿又来说我的不是!” 自己的用意被红秀直白地说出来,赵氏面子上挂不住,脸立刻就阴了。 李氏笑着劝和道:“这两个都是爱玩的,能陪咱们这么久也算不容易。你看旺春,现在就喜欢缠着他爹。要是他在这里,肯定早就跑了。今天天气还不错,就让她们出去玩吧。” 她朝雪娘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和红秀出去。 红秀比雪娘反应快,不等赵氏同意,说了声“谢谢婶子”,就拉着雪娘出了门。 两人也没地方可去,只是在院子里说话。 “总算出来了。”红秀舒了口气,转头就质问雪娘,“你是不是不想去?为什么还不说?” 正月初十到十五榆次城办有灯会。以前她们都是听人说起灯会的热闹从没去过。今年方红波要带宁小玉去看灯会。红秀也要去,又约了雪娘同行。 雪娘当然也想去,只是家里的情况让她不知怎么开口。 陈太平那年腿伤后,虽然看上去是养好了,但只要走多路或是阴雨天还是会酸疼。去榆次城来回最少要走两个时辰,雪娘不忍心因为自己玩乐让他腿不舒服。陈太平不去,李氏也不可能在元宵节那天留他一人在家,自己带着孩子们进城看灯。以李氏的性格,若不是没办法,这种会麻烦别人的事多半也不会同意。 “我是想去,就是没想好要怎么说。” “直接说呗。”红秀不明白雪娘在为难什么,“你可要想清楚。错过这次机会,明年就不一定还有了。” 雪娘觉得她是夸大其词。 灯会年年有。今年不行,等再大点不需要人陪了自己更好去。 “你们怎么在院子里?” 芳娘的声音传来。扭头就看到她和宁小玉从厨房出来。一人提着水壶一人拿着一摞空碗。 宁小玉身材微胖,一张圆脸看着就感觉亲切。 “大嫂,娘不是让你准备些吃的吗?这是什么?” “我做了醪糟,想让婶子家尝尝。量多不好拿,就找了水壶装。你们别在外边玩了,快进屋。我们先送去正屋就过来。” 说水壶的时候,宁小玉还有些不好意思。与爽快的赵氏和红秀很不一样。 她们一走,红秀又拉着雪娘再三叮嘱:“进去后,你一定要提想和我们去看元宵灯会的事情。在这里说,婶子不同意我还能帮你说几句话。总比你回去说成功的机会大。” 见雪娘只是应付的点点头,红秀还半玩笑半威胁道:“要是你害我也去不成,咱们这朋友就算到头了。” 雪娘不由嗔笑。红秀也就只有在这种事情上会认真。 不等表态,芳娘和宁小玉已从正屋出来。看两人还在外边,芳娘故意调侃道:“你们该不会是被撵出来不敢进去吧?” 若是平时,红秀定会怼回去。可这时她的心思都在雪娘身上,担心跟芳娘吵起来雪娘更不会提去看灯会的事,只回了她一个白眼。 宁小玉已不像刚嫁过来初见两人斗嘴时那样紧张,半推半拉地让几人进屋:“快进去。醪糟凉了就不好喝了。” 李氏对醪糟满口称赞:“味道真好。我在你这个年纪可做不出这样的!” 醪糟做起来不难,可想做好也不容易。酒曲的用量和发酵的时间都要掌控的很好。特别是冬天要时刻注意保温,防止温度过低发酵不起来。 这些宁小玉做到了。醪糟汤汁清亮,散发着清香。白色的米粒和黄色的蛋花相映相衬,看着就有食欲。入口甜而不腻,带有淡淡的酒味。 宁小玉被夸得一阵脸红:“婶子过奖了。我也就这个敢拿出来献丑。” 李氏很认真的喝了口,仍是不住点头:“拿出去卖都没问题。下次做的时候可以用糯米粉做点小团子放进去,口感也很好。或是加点红糖,红枣也是极好的。” “还是你知道的多。一个普通的醪糟都能变出这些花样来。” 宁小玉也转过来夸李氏:“婶子就是懂得多。教我的针法以前都没见过。就是我人笨,到现在都绣不好。” 这下变成李氏不好意思了。 “我当初学滚针的时候也练了很久。你别着急,慢慢就绣得好了。等这个会了我再教你新的。” 说到这,李氏突然想起件事。 “旺春现在大了点就喜欢跟着他爹。他爹又不会照顾。这醪糟虽然甜甜的好喝,但毕竟带点酒气。我要去把旺春叫过来,不能让他多喝。” “婶子放心。我刚去正屋送醪糟的时候已经提醒红波看着了。最多就是让旺春尝尝味道,不会让他喝的。” “红波最喜欢小孩子,有他照看着完全不用担心。” 赵氏一提到孩子,宁小玉脸上的笑容就变得很不自然。 李氏见状也不好再说去把旺春带过来。忙说起要看宁小玉最近的绣品,化解当下的尴尬。 雪娘庆幸自己的年龄已不在被禁止之列。小口喝着暖暖的醪糟,整个人都觉得很惬意。 这时,有人踢她一脚。 雪娘没在意。紧接着又是几下,还带着节奏,明显是故意的。 一低头就认出了红秀的鞋。再看她,正朝着自己使眼色。嘴巴一开一合,还无声的给自己说暗语。 雪娘辨识了好一会儿才看懂她说的。 “就现在。赶快说。” 雪娘不觉得现在是好时机,假装不明白她的意思。 红秀又连踢了几下。 这回连芳娘都注意到了,投来询问的目光。 雪娘还在犹豫,红秀先开口了。 “原来你想去进城去参加灯会啊!” 她的话成功引起了全屋人的注意,都将视线集中到雪娘。 雪娘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抛砖引玉”的法子,仓促间支吾道:“哦……是啊。年年都听说灯会很热闹,很想去看看。” 红秀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微微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雪娘看了眼李氏。她已经面露难色。 “不过也不急于今年。以后去也是一样的。” 雪娘话刚出口,红秀的眼刀已经劈了过来。 “怎么会一样呢!”红秀急了,“今年是龙年,肯定会有大的龙灯。这次不去,下次就到十二年后了!” “哪有这么夸张。兴许……” 红秀怨怼的眼神让雪娘身上一冷,不敢说了。 “想去看灯的话,十五那天可以和我一块儿去。” “你和红波要去看灯?”赵氏也是第一次听到。 “是有这个想法,因还没确定就没跟爹娘说。刚看雪娘的样子,估计是担心婶子不方便才不好开口。既然如此,不如就跟我去吧。” “那怎么行。你们也有自己的安排,不用为了她改变。” 李氏不出所料地拒绝了。 “没什么安排。我们是想十五那天去。可那天正好是元宵节,所以才没最终确定。” 赵氏立刻反应过来:“你们是想去走百病?” 走百病是避灾求福的一种民俗活动。正月十五这天,妇人们聚在一起,或走墙边,或过桥,目的是驱病除灾。还要去寺观烧香“摸钉”。就是用手触摸庙中大门上的门钉,以此祈盼家庭人丁兴旺。 宁小玉羞涩地点点头。 “那就更不能跟你们去添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的?走百病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完了后我们也要去灯会。我和她们姐妹俩又聊得来,一块儿看灯才有意思。我时常找婶子学刺绣,莫不是婶子嘴上不说心里是嫌我麻烦的?” 虽然红秀说的是雪娘想去灯会,但宁小玉很自然的把芳娘也算了进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让雪娘和我们一块儿去吧。要不然我以后也不好意思找婶子学刺绣了。”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李氏有些为难。 最近下了几场雪,陈太平的腿一直不舒服,实在不适合长时间走路。 而红波夫妻俩十五进城是有正事,带着雪娘她们肯定会不方便。可宁小玉也是好心,硬是拒绝又显得太见外。 “这事等我回去和她爹商量一下。若他没事,就让他能带着雪娘她们去。他去不了,再来麻烦你们。” 陈太平腿伤后,冬闲外出干活就少了很多。现在过年期间更是在家没什么事。所说回去商量算是对这件事不用当面拒绝的一个说辞。 雪娘一听就明白了。她倒无所谓。反正以前也看过各种灯会。如今一个小县城的灯会实在没有当年说看抬冰山对她的吸引力大。 其他人自然也明白。连宁小玉也不好继续强求,转了话题说起别的事。 方红秀不乐意了。 “婶子不用等回去商量。陈大叔就在我家,现在去问问就知道了。” 她反应极快,放下碗就往外冲。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赵氏气冲冲追了出去。李氏当然不能不管,也急忙跟了出去 剩下屋里的三个人,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好在宁小玉和芳娘喜好相近,两人很快顺着刚才的话继续聊着针黹女红的事情。 没一会儿,赵氏押着红秀回来了。 赵氏面带愠色,提溜着红秀的衣领。进门就把她往前一推:“不如芳娘就算了,现在还不如旺春懂事。脸都让你丢尽了!” 去灯会的事情到底怎么说? 雪娘又去看李氏。她脸上带着日常的浅笑,也看不出结果。 红秀低着头,几步走到雪娘身边。一坐下就抬头露出得意的笑脸。 看来她是成功了。 “小玉,你陈大叔这几日腿都不太舒服,十五那天就麻烦你了。” “婶子太见外了。您再这样,我以后可不敢上门了。” “还有我!”方红秀嚷了起来,“雪娘她们都能去,我也要去!” 赵氏嗔道:“我就说你怎么对这件事这么积极,是想借此跟着一块儿去啊!你刚在你爹面前怎么不说?” “我本来要说的,不是被你急着拉过来了吗!”红秀狡黠一笑,“要不然我再过去问问?” “娘,就让小妹一块儿去吧。人多更有好玩。” 赵氏也知道既然雪娘和芳娘能去,也就没理由不答应红秀。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算是同意了。 红秀一阵欢呼:“谢谢娘,谢谢大嫂。” 去灯会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赵氏和李氏,宁小玉和芳娘各自聊了起来。 雪娘却很生气。难怪红秀一直催着自己,难怪说不能害她去不了。原来是这样! 她瞪着红秀,生气道:“你为什么骗我?” 红秀磕着瓜子,没明白她的意思:“我怎么骗你了?” “不是你说要去看灯会,让我陪你吗?怎么反成了我去了你才能去?到底是谁陪谁?” “也不全算骗,是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是说要去看,但不表示说的时候可以去。反正最终咱们是一起,谁陪谁有区别吗?” 雪娘气结。没想到红秀会跟自己玩这种文字上的小把戏。 “你信不信那天我突然肚子疼,去不了了?” “别啊!”红秀急了,看了眼其他人,还好没人注意她们。 “是我偷听到大哥和大嫂商量要去走百病,知道我直接让他们带着我,娘肯定不同意,才想拉你一块儿的。我好容易才让你爹娘同意了。你若不去,芳娘肯定也不去。你们都不去,我就去不了了。” 看着红秀压低声音可怜哀求的样子,雪娘气也消了几分,但还是板着脸。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利用我。这件事你完全可以和我照实说,不用这样做。” “我现在知道了。反正这件事你也没什么损失,就别生气了。” “这和我有没有损失没关系。而且,我是让你以后有事要跟我直说,不是让你听我的话!” “是是是,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以后有事一定和你商量,绝不瞒你。” 雪娘觉得红秀并没有真正明白自己介意的点。虽然理解红秀这样做的用意,但决定还是要吓吓她。让她知道自己对类似事是零容忍度。 “好,我不生气了。这大过年期间我是不会生病的,可会不会有其他事情发生我可不敢保证。” 红秀傻眼了。 今天才初六,听她的话若有突发情况自己还是有可能去不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嘛?” 看着红秀沮丧无奈的样子,雪娘努力控制着不要笑出来。 “这只是万一的情况。真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尽量不影响你。” 接下来的两天,红秀每天都会到雪娘家待上一会儿。说是过来玩,实际是各种讨好,防止她说的突发情况发生。 第三天,红秀刚进门就见雪娘急匆匆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五色彩线。 “什么事这么急?” 雪娘一脸愁容:“昨晚城里的绣铺突然来了人,说急需五百个络子,过了十五就要交货。我们都忙疯了。” “五百个!”红秀被这个数字惊到了。“为什么要这么多这么急?你们做的完吗?” “若都是普通的也还好,其中还要六十个十二生肖,六十个四季花卉,六十个五蝠和金蟾的。这些又是要换线又是要穿珠子,非常麻烦。” “你们赶得及做完吗?” “难啊。那些太复杂我和三姐现在做不了,但方胜、连眼、梅花、柳叶这些还可以。就是要做慢点,做细致点,不然达不到交货标准,做好了也没用。” 红秀急了:“婶子就不应该接这种活,太难为人了。” 雪娘无奈道:“没办法。你也知道我爹现在干活受影响,家里冬天的收入少了很多。这批货虽量大时间急,但价格非常好。” 红秀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十五那天你们还能去吗?” “不知道。要看完成的情况了。” “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雪娘像准备好似的,直接拿了把线塞到她手里。 “你回家帮忙打一些梅花、柳叶络子就行了。就是别告诉其他人。你娘和大嫂知道了,肯定也会要帮忙。” “多些人不是更好吗?”红秀现在恨不得全村的妇人都来帮忙。 “你也知道我娘的性子,迫不得已不会为了自己的事情找人帮忙。她若知道了,肯定会怪我为了玩多事,就算做完了兴许也不让我去。” 红秀一想,李氏确实可能会这样做。 “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现在就回家,一做好就给你送过来。” 回家后,红秀只说和雪娘比试看谁打的络子好,赵氏和宁小玉就没再多问。可这样一来,也不好让她们动手,完全只能靠自己。雪娘给的线大概能做二十多个梅花和柳叶络子。红秀虽会做但并不在行。为了打得好,每个都花费不少时间。等全部做好,已经是一天后。 她急忙给雪娘送去,偏巧人没在家。 “她和芳娘挑水去了。”李氏招呼她进屋。 红秀带来的一大把络子拿在手里也不是,放在身后也藏不住。 李氏还以为她是担心做的不好不好意思拿出来。 “你娘总拿你和芳娘比,我却觉得能是雪娘有你一半就好了。这些天她就知道玩,哪像你还会练习打络子。” “她没做吗?可我听说婶子接了绣铺打络子的一个大单,要得急。我前天来的时候还看她拿了很多彩线要帮忙啊?” “那是前一天晚上她和旺春玩闹把线都弄乱了。我罚她整了一上午。绣铺要的络子就一百个,算不上多。年前做了一些,剩下的赶二月二做出来就行了。”李氏想了一下,觉得奇怪,“你前天来了吗?怎么没进屋?” “我去门口接雪娘!”红秀已没心情回答,鼓着脸去了门口。 李氏不以为意:“这俩孩子感情倒比亲姐妹还亲。就一日没见,还要去门口接。” 方红秀很快就在门口等到了和芳娘打水回来的雪娘。 两人合抬一根扁担,中间挂着一个水桶。 看到红秀,雪娘高兴地挥挥手。红秀则阴着脸没反应。 待她们把水送进厨房,红秀立刻拉了雪娘到院子里。 “你骗我!” 见她知道了,雪娘也不隐瞒:“也不完全算骗。事情是有的,不过是在数量上稍微夸大了些。” 熟悉的话让气势十足的红秀一下蔫了,气鼓鼓的圆脸变成一副委屈像。 “你真小气!先前是我不对。我都道歉了,你怎么还这样!” 雪娘捏着她的嘴角往上翘了翘:“这不是小气,是让你感受一下我当时的心情。只有知道被亲近的人瞒骗利用的心情,才能真正长记性。” “是啊!这次绝对是记住了。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打梅花络子!” “那婶子该感谢我了,把你变成了络子高手!以后再骗我还让你打络子。” 红秀突然拉着她的手,一脸严肃道:“雪娘,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我保证再也不会骗你了。”郑重的样子倒让雪娘不好意思。 “你上次已经道过歉了。今天的事我也跟你道歉。” “不不不。以前是我不对。你不明白。” 雪娘感觉她的话里好像有别的意思。 “你们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过来干活。”芳娘叉手站在厨房门口。 红秀拉走了雪娘,她一个人没办法把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中。 “亏你还是当姐姐的,这点小事都干不了。” 红秀嘴上和芳娘犟,心里却第一次为她的适时出现感到高兴。 “你厉害你来啊。”芳娘不甘示弱。 “好了好了,我来我来。”雪娘真怕两人又吵起来,忙过去帮忙,自然想不到再去问刚才的事情。 第130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因有灯会,城里初十到十五取消宵禁。城门也是过了午夜才会关。按照提前商量好的,他们酉正出发,差不多戌初进城。从南门进,先去大乘寺进香,摸钉。然后走内城墙墙边行至东门,算是走百病。先逛东大街,再去北大街,最后从南大街出,结束元宵节的观灯行程。 雪娘原本就是因为红秀的才说要去灯会。后来,在她连日的影响下慢慢来了兴趣。到了十五这天,看到李氏给她们搭配好的看灯穿的衣服后,才真正期待起来。 一身是月白色的对襟小袄配藏青色的综裙。一身是杏色的窄袖袄配墨绿色的百褶裙。 雪娘认出那件月白色的小袄是大姐秋娘前年回家时带回来的,本身还配有一条同色的素面湘裙。秋娘说是她穿旧的,等两个妹妹大了谁喜欢就给谁穿。没想到李氏会单把上身拿了出来。 芳娘也认了出来,眼睛一直停在小袄上移不开。 “元宵节应穿白绫袄配宝蓝色的裙子才好看。家里没有现成的,我就给你们大概配了一身。”李氏像是知道雪娘的心思,先解释了起来,“芳娘年纪大,个子也高些,穿月白色这件不用改太多。雪娘性子活泼,杏色这件和你更合适些。” “这一身真好看,谢谢娘。” 雪娘无所谓。为了干活方便,她日常在家都穿粗衣粗裤,颜色深样子丑。就连过年的新衣也不例外,只是上边多了些红色的大花看着喜庆一些。像这样好看的衣裙很少有机会穿,颜色她并不在意,更何况李氏搭的也不难看。 刚说完就看到芳娘松了口气。 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芳娘越来越在意自己的形象。雪娘能够理解,但还是忍不住想逗逗她。 “娘,这件小袄既然给了三姐。那条裙子可要给我。这样才公平。” 果然就见刚刚还带着笑容的芳娘脸色变得很不自然。 李氏很清楚两个女儿各自的小心思,谁也不想帮,只是嘱咐两人:“你们要听红秀大哥、大嫂的话。今天城里人多,一定不能乱跑。”还特别叮嘱雪娘,“尤其是你。要是让我知道你带着红秀做什么出格的事,以后哪儿都别想去。” 雪娘嘟着嘴不服气。 “您这话应该让赵婶子跟红秀说。从来都是她拉着我胡闹没个正形。” 李氏不理她,等两人换好衣服又给她们梳头。小姑娘能梳的发型不多,李氏虽梳的都是双髻,但姐妹俩的还是稍有不同。芳娘头上的两个发髻是直接用头发盘成环状,再插上粉色的绢花。两鬓边自然散落的碎发,让她看上去温婉秀气。雪娘的是把头发编辫后在头顶盘成两个螺壳。编头发时把黄色的发带也编了进去。盘好后发带时隐时现,长出的部分垂落在耳后会随着走路飘起,显雪娘灵动活泼。 姐妹俩都留着齐刘海,看上去一样的可爱。 旺春看着两个姐姐打扮得漂漂亮亮,也嚷着要一块儿去灯会。 李氏当然不会同意:“你还太小,等和姐姐一样大了才能去。” “不如我带他们去吧,这样旺春也能去了。”陈太平想到带着两个漂亮的女儿逛灯会,心里就觉得喜滋滋的。 “不行。”李氏想都没想就否决了,“你昨晚腿不舒服到后半夜才睡着,今天就老老实实在家。” “您的腿很难受吗?”两人同时关心的问道。 “没事没事。你们还不了解你娘吗?一点小事都紧张的比天大。”陈太平不想因自己影响她们晚上看灯的心情,还专门在地上跺了几下证明腿没事。 “今年就算你们先去探探路,明年爹带着咱们全家一块儿去看灯。” 姐妹俩这才放心了。 一家人一起吃完元宵没多久,红秀就到门口喊人了。 她和宁小玉也是特地收拾了一番。宁小玉穿着白衣蓝裙,梳着妇人的圆髻,插着银簪,比平时多了一分娇羞。红秀是黄衣蓝裙,也是双髻,但看着就和雪娘、芳娘是不一样的感觉。方红波穿着平日见过的灰色布袍,没什么两样。 几人见面后都是一番相互称赞。 红秀亲热的挽起雪娘:“咱们俩看着倒像姐妹。” 在李氏嘱咐他们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后,一行人正式出发了。 不光是他们,路上有很多和他们一样去城里观灯,走百病的。 雪娘的心也随着这些人渐渐激动起来。 到了城门口,两个巨大的红灯笼,城门两侧贴着的大型春联,立刻让人感受到了节日气氛。 已经有人在进城的时候就开始摸城门上的铜钉。摸钉有“添钉”求子之意。宁小玉自然不会错过,也一个个摸了才进城。到了大乘寺门口,摸钉的人还排起了队。排队的都是已婚的妇人。方红波就带着三个小姑娘先一步进到寺里等她。好在队伍行进的速度很快,几个人会合后一块儿在大雄宝殿里进了香。从寺里出来走百病就简单很多。几人到了内城墙边沿墙而走。这里人也不少。还有人手上拿着香,边走嘴里边絮叨。 到了东大街,雪娘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街两侧搭了高高的竹架,竹架上挂满了长串五颜六色的小灯笼,看上去如同两道花墙。当街中间是一排造型灯笼。有一人多高的八角宫灯,灯的八个面分别画着八仙过海的形象。有六角花篮灯,分内外两层。内层糊的白纸上带着花纹,外层彩纸画有花朵图案。灯的六角还垂有彩色丝绦。有代表吉祥的松鹤延年灯,松柏枝粗叶茂,仙鹤红顶白羽。除此外,鲤鱼灯、荷花灯、□□灯、虾灯、蝴蝶灯……看的雪娘眼花缭乱,在每盏灯前都要驻足半天。最后,他们在城隍庙前的空地上看到了红秀最想看的龙灯。 这个龙灯竟是“飞”在空中。 原来是地上立有数根竹竿,竹竿上拉有绳索。龙灯就挂在绳索上。龙头栩栩如生,张着大嘴,露着尖牙。龙嘴里衔有龙珠,炯炯有神的龙眼,高高翘起的龙角,看上去非常神气。龙身是一个个椭圆形的普通灯笼组成,透着烛火能清楚看到灯笼上画的片片龙鳞。因是挂在绳索上,龙身很容易摆成曲折的形状。他们走在龙身下,如同一条金龙从头顶飞过。 红秀撞撞雪娘的胳膊,满脸得意道:“怎么样,来对了吧!” 雪娘也回撞两下,给她一个代表谢意的笑容。 等他们转到北大街,街景就不一样了。如果说东大街是以赏为主,北大街就是以玩为主。 街两旁的屋顶拉有无数根细绳,上边挂满了方胜灯、书形灯、扇形灯和伞形灯。这些灯笼把整条街照的灯光辉煌。街边有卖提灯的,猜灯谜的,耍杂耍的,还有各种小游戏。一眼看过去全是人头。 方红波提醒她们:“你们若有想玩的就说一声。不能不说一声自己就跑去玩。这么多人,若走散了可不好找。” 第131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北大街上好玩的多,红秀早就忍不住想去玩个痛快了。听方红波这样一说,立刻提议道:“大家喜欢看,喜欢玩的都不一样,硬凑到一起都玩不好。不如分开个各逛各的,最后定个时间在南门外见可好?” “不行!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万一你们被坏人欺负或被人牙子拐走怎么办?” 宁小玉首先就不同意。 红秀的性子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我们老老实实地看灯逛街,又不惹事。街上还有衙役巡视。有人欺负我们不会喊救命吗?我们都这么大了。能说清楚自己的户籍,认识回家的路。哪个人牙子会笨的拐我们啊?” 她朝方红波挤挤眼:“我们在,你们也逛不尽兴,” 头顶成排的灯笼将宁小玉脸上的绯红照得清清楚楚。 “什么尽兴不尽兴的,看灯就是要人多才热闹。对吧?” 话是问方红波的,却没听到想要的回答。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 他动摇了。 原本就是想带妻子来看灯会。担心她不想来便以走百病为由。又知道妹妹的性子,知道了肯定会吵着一块儿,才给妻子说等确定后再告诉爹娘。这样等到出发前说出来,红秀在眼前闹也就是一会儿的时间,回来时买个灯笼哄哄就行了。没想到她会在陈家来拜年的时候跑过来求陈太平允许雪娘跟他们一块儿进城。她把理由说的天花乱坠,还提到妻子,使他不得不嘴上帮着说项,心里默默希望不要答应。可陈太平最终没扛住红秀的软缠硬磨。当时他就知道,雪娘既然去,红秀就也会去。这次的观灯之旅肯定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了。 果然,来的路上妻子只顾着和三个小姑娘聊天说笑。刚在东大街看灯,自己更是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如今红秀的提议虽然可以给他和妻子独处的时间,但只放三个小姑娘在这灯会上确实不放心。 “还是大家一起吧。你太不让人省心,不盯着点不行。” 红秀早就知道大哥的心思,原以为说出来他一定会同意。听他这么说,嘟着嘴抗议:“我怎么不让人省心了?我……” “方大哥?” 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雪娘循声望去,确实是认识的人。 “守望,你也来看灯吗?”方红波高兴地招手让他过来。 被沈家赶出米铺后,田守望也没办法去城里的其他商铺做学徒,便回家帮田满打理田庄事务。他也下地干活,这几年跟方红波的关系很亲近。 “我娘这两年身体不太好,今年便陪她来走百病。” 听说张氏也来了,雪娘忙朝他身后张望。 田守望因当年的事断了商途的路,张氏把全部责任都怪到了雪娘身上。每每见到她都没有好脸色。平时在村里,雪娘已经尽力避开。若是在这里碰到指不定又会说什么。雪娘不想坏了看灯的好心情。 田守望看到她脸上的紧张,知道她的担心,不等人问先解释起来。 “爹娘他们逛了一会儿觉得累,已经回去了。大哥今年没回来过年。就我和二哥两个人自己逛灯会。他刚碰到朋友,和我定好子初二刻在南门口见,便和朋友走了。没想到我们才分开,就碰到了方大哥。” 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欢喜。 红秀眼睛一亮:“咱们也约着子初二刻见吧?别人都是这样做的!” 方红波只当没听见。 “我二弟今年也没回来。你若一个人,不如和我们一块儿吧?” 没等田守望回答,红秀先抢着道:“大哥不放心我们自己逛灯会,如果有田守望陪我们总该放心了吧?” 她的话把方红波刚刚压下去的心思又挑了起来,可他还是没同意。 “你怎么就想着麻烦别人?有我陪你就够了。” “你只要陪大嫂就行了,不用管我们!” “你是我妹妹,我怎么就不能管你了?” 两人眼看着就要当街吵起来吗,身边的人忙出来劝。 “有话好好说,跟自己妹妹有什么好吵的?这么多人也不嫌害臊!” 芳娘也跟着劝道:“方大哥是担心咱们。小心点总没坏处。” 雪娘则轻声哄红秀:“一块儿逛挺好的。你若看上什么好玩的,还能找人给你买。” 田守望明白了怎么回事。 “方大哥的担心虽没错,可这么多人一块儿行动要前后顾及,确实也玩不好。大家难得来灯会,带着遗憾回去就不好了。不如稍微分开些,保持彼此能看见的距离。这样互不影响,有事也能找得到人。” 听上去是个折中的法子,可实际上是偏向红秀。街上灯光辉煌,人声鼎沸,一眼看去全是人头。就算起初能看到,隔上几个人要找就不容易了。 红秀马上给田守望投去感谢的目光。见大哥还在犹豫,半撒娇半吓唬道:“你还想什么啊!信不信我直接跑出去,一样让你找不到?” 方红波无奈地看着妹妹。就知道带她来是个麻烦。她敢说,兴许真会赌气跑了。 再看看田守望,已经十四了。个子不算低,身体也结实,性格够稳重。若真遇到小麻烦应该能够应付。更何况还有芳娘和雪娘在,三个人总能看住她。 “那就提前说好了,你们四个人要时刻一起。特别是你,”他指了指红秀,“若我知道你一个人跑去玩,回去后定会告诉爹娘,保证你一年连家门都出不了。一个时辰后在南大街的福源茶铺门口等我。晚一点也保证你一年出不了门。” 为了方便逛灯会的人知道时间,府衙安排了人每个时辰在街口报时。雪娘记得前不久刚过亥初。 “为什么要那么早回去?田守望他们要子初才回去!”红秀刚刚展露笑颜的脸又阴了。 “你若不愿意就跟在我身边。”方红波一点不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 红秀嘴里嘟囔了一句,拉起雪娘的手就走:“赶快,别耽搁时间。” 起初,方红波和他们的距离始终没超过五步。见他们多是在游戏的摊点停留比较长的时间并且都只是看。田守望也很称职,在三个小姑娘身边不离半步。跟她们说着游戏还留意着往来的人。方红波这才慢慢放心,开始把注意力放在妻子身上。宁小玉对街边卖胭脂、首饰的小摊更感兴趣,看到一个就挪不动步子。方红波耐心地陪她细细挑选。 每一个游戏摊子都很有意思,套圈,投壶,捞小鱼,盲人击鼓,猜灯谜。出门的时候,李氏给她和芳娘每人五文钱。她们商量好,回去的时候要买个兔子灯笼给旺春。这样一来,剩下的钱基本上也不够玩游戏了。 到了一个射箭的摊子旁,雪娘来了兴趣。其他游戏自己以前在游乐场都玩过,唯独这个没有试过。箭靶上共有五个环。射中最外边两环没有奖品。射中中间环,奖品是一个平安结。往里一环,奖品是香囊。正中靶心,奖品正好是兔子灯笼。玩一次可射三箭。 “三姐,咱们试试这个吧。中个灯笼比买的更有意思!” “哪有那么容易,别花这个冤枉钱了。” 红秀鼓动道:“出来玩本来就是图个高兴,不中也没什么。想玩就试试。” 雪娘虽然也很想,但不得不承认芳娘说得没错。 玩一次是四文钱,而一个兔子灯笼要七文。若中不了兔子灯笼,剩下的钱也不够另外买了。 “你最近不是在练射箭吗?这里正好有,要不要试试?” “都是骗小孩的玩意。弓就拉不开,箭羽处理过,瞄准了也会射偏。” “那你若射中了,不正显得你厉害吗?” “用这种方式证明厉害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更何况那灯笼真丑。” “丑就丑呗,又不让你挂家里。你可以送人。就像刚才……” 说话声渐渐被周围的喧嚣声盖住。 听声音是两个少年。 自己想要的东西在别人的眼里竟然如此瞧不上。 雪娘心里很不痛快,想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在大放厥词,可川流的人群已经分不出他们的身影。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章 田守望以为雪娘是因为芳娘的话脸上才憋着气。 “我也想试试这个,要不咱们各出一半钱一起玩?你射两箭,我射一箭。你若是射不中还有我。我和爹上山打猎抓到过兔子。” 红秀不屑道:“那能一样吗?你们都是用陷阱,连弓都没摸过。” “没摸过怎么了?有次兔子从陷阱跑出来,我一个砍刀扔过去就打中了。都是看准头,我就不信不会动的靶子会比活蹦乱跳的兔子难。” 田守望边说边比划,三个小姑娘脑子里立刻有了画面。 那可不是什么好的景象。芳娘捂着嘴,遮掩脸上的惊愕。雪娘盯着玩射箭的游人,转移注意力。红秀皱着眉,一脸嫌弃。 “你真残忍!” “吃兔肉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残忍?”田守望反问她。 雪娘噗的一下笑出来。 两人都被她搞得莫名其妙。 “对不起。我就是突然想到以前听到过的话,没忍住。” “什么话,什么话?”红秀来了兴趣。 “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雪娘觉得自己学的应该有七分像。 其他人不知道这个的出处,也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意思。 “说这话的一定是千金小姐。山上的野兔和家养的小白兔可不一样。野兔可凶了,真会咬人的。” “算是吧。”雪娘后悔说这个了,随便应付道。 她可不想被追问是听哪位小姐说的。毕竟她所接触过的小姐只有一位,而自从当年的事后就再没提过傅佳。 这件事上田守望最清楚雪娘心中所想,帮她转了话题。 “有位置空出来了,去玩射箭吧。” “算了,我也不是那么想玩。还是去看看别的吧。” “为什么不玩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红秀故意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现在看到靶子就想到你刚说的劈兔子,谁还敢玩啊?” “我刚是胡说的……不,也不全是胡说。我用砍刀扔兔子是真的,但没扔到。” 田守望搔着头,又难为情又着急的样子逗笑了每一个人。 “你别听红秀瞎说。我不是因为这样才不想玩的。我刚听人说,这些箭是做过手脚的,不容易射中。我刚特意看了。不敢说箭真的有问题,但想射中确实很难。就不浪费钱了。” 田守望放心了。表情上的小变化立刻被红秀看在眼里。 “不用担心丢人了是不是松了口气啊!” “快走吧。”雪娘知道红秀的恶趣味又开始了,“箭摊老板一直盯着咱们看,兴许是听到了我刚说的话。再不走指不定就打过来了。” 红秀还来不及反应,被雪娘拉着就走。 田守望和芳娘相视一笑,也追了上去。 四个人继续逛灯会。只不过有了刚才的事情,气氛有了些变化。 红秀和雪娘走在一处说说笑笑,很少理田守望和芳娘。 芳娘有话基本上也只跟田守望说。 田守望觉得刚惹得大家不高兴,再说话都很小心。 结果辛苦了雪娘,在几个人中间不停调和。 红秀忍不住了。 “你不累吗?” 雪娘瞪了她一眼:“这怪谁啊?大家本来一块儿好好的,你老毛病又犯了。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红秀脑子灵活,嘴巴能说。最喜欢看到别人被她说得气急又无奈的样子。 红秀吐舌头,做了鬼脸:“这样多有意思。而且我就是不喜欢他们的装模作样。” “他们怎么装模作样了?我看都好好的啊?” “你看芳娘,出来玩还要摆出一副就她懂事的样子。现在只有咱们在,给谁看啊!田守望就更可笑了。直接四文钱都他出不就完了吗?还一人一半!想大方还舍不得钱。” 雪娘觉得红秀根本是闲的没事找事。 “三姐就是那性子,哪怕只有她一个人也那样,并不是要特意做给人看。至于田守望,你更是误会他了。他是知道如果钱都由他出,就算射中灯笼给我我也不会要,才特意说一人一半的。” 红秀细想了一下,才觉得雪娘说得有几分道理,可嘴上还不愿意承认。 “若不是看在她是你姐的份上,我才不会和她玩到一处。田守望看着人老实,没想到小心思也这么多。我就喜欢有什么说什么,少整些要想来想去的东西。” 雪娘不由嗔笑。有些人真是注定相处不来,不能勉强。还好田守望和芳娘相处还算融洽,不时还能听到芳娘的笑声。 他们正沿街逛着,红秀被巷口围着的人群吸引住了。 “那么多人肯定是好玩的,快去看看。” 几个人好容易挤进去,才发现里边是有人起了纷争,围观的人都是在看热闹。 说纷争并不准确,实际上是两个年轻人在欺负一个男孩。 男孩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现在是过年期间,可他的衣服上带着明显的补丁,穿在身上也不合身。两个年轻人还算穿戴整齐,但贼眉鼠目的样子看着就不是正经人。 其中的瘦高个提着孩子的衣领,正在发火:“活得不耐烦了,敢偷东西!要不是看今天过节,一定打断你腿!” 男孩脸上带着惧色,腿看着都在抖:“我没偷。那个荷包是我的。” 矮个子一脸奸笑:“被我们抓了现行还嘴硬。看看你这脏臭样,是会有荷包的人吗?要拿荷包装什么?身上的虱子吗?” 四周的人发出一阵哄笑。 雪娘看到矮个子手中拿着一个带有红色穗子的东西,应该就是所说的荷包。虽看不太清荷包的细节,但红色穗子色泽光亮看着很新,确实和男孩的穿着不太相称。 人群中有人应和道:“这么小就出来偷东西,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教的!” 男孩听了立刻叫嚷起来:“不准你说我爹娘。是他们偷了我的东西,见我追过来才谎说是我偷他们的!” 瘦高个“啪”的一巴掌打上去:“不要以为老子不打你就敢胡说。” 男孩的脸上立刻红了一片。 “我说的是事实,打我也要说。”男孩眼里泛着泪,声音却比刚才更大了,“这荷包是别人给我的,让我用里边的钱给娘抓药,给弟弟买吃的。还给我!”边说边挣扎着想摆脱瘦高个,要去抢矮个子手中的荷包。 矮个子讥笑道:“偷东西就偷东西,不要以为搬出娘和弟弟装可怜就没事了。” 男孩反抗的更厉害了:“我没偷东西,你们才是小偷。快把荷包还给我!” 瘦高个又是一巴掌。这次比刚才还重,男孩的脸已经肿了起来。 他把男孩狠狠推到地上,揉了揉手,对矮个子道:“走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老六还等着咱们喝酒呢。” 男孩一时起不来,还冲着两人喊:“不准走,把荷包给我!” 人群中有人劝道:“算了。人家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没把你抓去送官就不错了。” 雪娘看着心疼。从男孩被打还坚持要荷包看,她相信这两个人才是真正的小偷。她很想帮男孩讨个公道,可刚看到男孩被打让她害怕的不敢上前。 眼看着他们要走,男孩费力从地上爬起来,朝矮个子扑过去。 矮个子听到背后有声音,稍一侧身,男孩重重扑在地上。 “臭小子,真是活腻了!”矮个子抬腿就朝男孩身上踢去。 雪娘吓得闭上眼睛不敢看。 “哎呦。” 发出痛苦声音的不是男孩,是矮个子。 雪娘睁开眼,就见矮个子抱着腿倒在地上,五官因疼痛纠结在一起。瘦高个蹲在他身旁紧张地询问:“大福,你怎么了?” 男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挪着身体与两人拉开距离。 “看来你的鸟平时没白打,关键时刻还有点用。” 人群里走出两个少年。一个人身着栗色劲装,腰间系着藏蓝色涡纹腰带,手上拿着一个弹弓。另一人穿了件紫花圆领袍,腰带上挂着一枚青色玉佩,手上拿着根烤玉米。两个人都是高挑身材,俊美五官。不同的是,劲装少年目光如箭,气势逼人。紫衣少年面容和煦,丰采高雅。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瘦高个扶着矮个子起身。看到来人是两个少年,虽然衣着讲究但也算不上多华贵,立刻叫嚣道:“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臭小子!刚是不是你拿弹弓打我兄弟?” 劲装少年把弹弓往腰带上一插,对着比自己高半头瘦高个横眉冷目,满脸鄙夷之色。 “我刚确实打了只乱咬人的狗。” 紫衣少年纠正他:“错了。好狗是不咬人的。疯狗才该打。” 瘦高个气得要上前打人,被矮个子拉住。 “等等,先看看情况再说。” 男孩从地上爬起来,来到劲装少年跟前:“小公子,他们把你给我的荷包偷走了,还说是我偷他们的。” “你这孩子,叫人就叫人,怎么前边还加个‘小’字!” 男孩没想到紫衣少年会说这个,愣了一下改口道:“公,公子。” 紫衣少年明显对这个称呼很受用:“嗯,顺耳多了。”他把玉米塞到男孩手里,“还没吃,给你吧。” 男孩彻底懵了。 劲装少年皱着眉看了紫衣少年一眼:“你别逗他了。”然后一指矮个子手中的荷包,“那是我给这孩子的。还给他。” 刚还安静的人群中一时议论纷纷。 “看来真是这个孩子的啊!” “偷孩子东西还打人,太过分了!” “这孩子真可怜,脸都肿了。” 瘦高个指着人群凶神恶煞道:“是哪个在多嘴,给我出来!” 人群中的碎语声立刻停下来。 矮个子朝四周凶狠瞪了一眼,转头就换上笑脸。 “两位小哥,你们不要被这孩子给骗了。他就是个乞丐,平时最会装惨卖可怜。你们若想帮他,自己给他点钱就行了。不能把我的东西说成是自己的,然后给他啊!” 雪娘见两人恶行被拆穿还无耻狡辩,恨得牙痒,希望劲装少年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劲装少年也被惹怒了。 “你是说我抢占你的东西?”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矮个子咧嘴假笑看着更让人厌恶,“天底下人都有相似的,更何况是个荷包。小哥一时认错东西也是情有可原。” 紫衣少年提议:“既然大家都觉得这个荷包是自己的,不如找个方法证明一下。” 矮个子的眼睛贼溜溜一转,道:“小哥想用什么方法证明?” “方法很简单。既然是荷包,不如各自说说里边是什么?” “这个法子好。没说对的人可要乖乖给对方认错。” 矮个子一脸奸笑让雪娘觉得他定是在荷包里做了手脚,暗暗希望两个少年不要上当。 劲装少年显得很为难,眼神里满是责怪紫衣少年说的法子不好。 紫衣少年当作没看见,问道:“谁先说呢?” “你们提的法子自然你们先说。免得大伙说我们欺负人。” 紫衣少年看向劲装少年。 劲装少年有些迟疑。 瘦高个叫嚷起来:“不知道就直说。别婆婆妈妈的浪费时间。” 紫衣少年给劲装少年一个眼神,示意“尽管说,不用担心”。 “荷包里边装的是两个银锞子。”紫衣少年语气不是很确定。 矮个子把荷包一扬:“这里边是有银锞子,不过只有一个。另外还有十文钱。” 说着,把荷包里的东西全倒在手上。 和他说的一样。 人群里又是一片窃窃私语声。 “这下大家都清楚荷包是谁的吧!”矮个子一脸得意,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既是过节,认错就免了。”又扔了两文钱到男孩脚边,“看两位小哥的面子,赏你了。” 两人大摇大摆正准备离开,紫衣少年叫住了他们。 矮个子嘲讽道:“小哥,方法是你提的,这个时候反悔可不行。大伙可都看着呢!” “谁说要反悔了?事情还没说完,先别急着走。”紫衣少年胜券在握的样子,让矮个子的笑容有些僵。 “你可知这是什么银锞子?做什么用的?” 矮个子察觉出不对劲,匆匆瞥了眼银锞子。 “不过是刻了花纹的银锞子,过年拿着求个好彩头。” “这银锞子叫‘状元及第’,刻的是骑马的及第状元。做什么用就无需说了吧?” “那又怎样?我就不能中状元吗?” 一时哄笑声四起。 紫衣少年忍着笑意又问:“知道这锞子底部有什么吗?” 矮个子不敢再随便回答。 “你刚只要求说出荷包里是什么。我说对了,便证明这荷包是我的。现在说这些没用了!” 劲装少年明白了紫衣少年的用意。 “怎么没用?你都不知道什么是状元及第的银锞子,又怎么能算说对了荷包里是什么呢?你只是说出了荷包里有什么。” 矮个子被他绕得想不明白,气得道:“什么是啊、有啊的。都一样。” 劲装少年也起了玩心,嬉笑道:“这可不一样。你说这荷包是你的,还知道里边东西的数量,怎么说不出锞子上有什么?” “锞子上不外乎就是些吉祥话。谁没事反过来看啊!说不出很正常。” 紫衣少年就在等他说这句话。上前拿过他手中的银锞子,直接把底部展示给众人。 “这锞子底部没有一个字,只有一朵小梅花。” 围观人群中有胆子大的立刻凑了上去。 “确实没有字,只有梅花。” 紫衣少年又把银锞子扔回给矮个子:“你也看看吧。” “荷包里的东西随便谁都可以放进拿出,却只有银锞子的主人才知道上边的图案。这个荷包是谁的已经很清楚了。”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马上引来一堆人应和。 矮个子紧攥着荷包和银锞子,脸色慢慢变得凶狠。他递了个眼神给瘦高个,对方立刻抡起拳头朝紫衣少年冲去。 周围的人都为紫衣少年捏把汗。 紫衣少年却丝毫不慌,站在原地没有动。 “啪”一声响,瘦高个摔到地上,抱着左腿一阵呻吟。 相同的动作将围观人的目光都引向劲装少年,果见他已把弹弓拿在手上。还没等大家看清楚,瘦高个又是一声惨叫,这次换成捂着右手。 紫衣少年走到劲装少年跟前,埋怨道:“你速度有点慢啊。没看他再两步就到我跟前了吗?” 劲装少年却很遗憾:“我本来是想他距你一步的时候再出手的。这样才有意思。” 紫衣少年白了他一眼,把手朝着矮个子一摊:“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矮个子知道斗不过两人,识趣的把荷包和银锞子恭恭敬敬放到他手上。 “还有呢?” 矮个子从衣襟里又掏出一个同样的银锞子。 “还有呢?” 紫衣少年仍伸着手,看看他,又看看地上。 矮个子立刻把先前扔在地上的两文钱捡起来,连同手上的八文都交给紫衣少年。 紫衣少年把十文钱在手上掂了掂,故意模仿矮个子的口气:“过节不要坏了心情,就不用你认错了。这钱是看在这孩子面上赏你的。”又把十文钱一枚枚丢到矮个子手上。 矮个子不明白他的用意,拿在手里不知下来该怎么做。 “快走吧。再不走,小心‘大福’变成‘小祸’了。” 矮个子扶起瘦高个,两人狼狈逃离现场。 闹事的人跑了,围观的人群开始慢慢散去。 “你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劲装少年觉得太便宜两人了。 “不然呢?你把他们当靶子再打几下?还是抓去送官?”紫衣少年反问道,“咱们是偷溜出来玩的,闹大了回去不被发现才怪!更何况咱们明天就走了,可这孩子和他的家人还要在城里讨生活。把这些地痞惹急了,以后找他们麻烦怎么办?” “嗯,还是你想得仔细。” 紫衣少年毫不谦虚:“那当然。要不然咱们一起时怎么挨骂的总是你?” 紫衣少年把银锞子装回荷包,重新给男孩。 “可怜的小脸,肿成这个样子,回家你娘肯定要心疼的。” 前边挨打都没哭的男孩,这时眼泪喷涌而出,泣不成声道:“谢谢两位公子。” “男孩子受这点小伤就哭,太丢人了。”劲装少年语气严厉,目光却很温柔。 “人家是因为感动才哭的,对吧!快擦擦。眼睛哭肿了你娘会更担心的。”紫衣少年轻声安慰。 “是。”男孩用袖子胡乱抹着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走吧。我们送你回家。” 男孩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们:“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用的。万一又有谁盯上这个荷包怎么办?” 男孩把荷包紧紧地护在胸前。 “这样也不好。咱们又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不如先去买了药和吃的,再送他回家。把银子花掉就不用担心了。只不过,应该没有药铺这个时候还开着门。”劲装少年看向紫衣少年,希望他能想个好办法。 “这个简单,包在我身上。”紫衣少年一拍胸脯,“不管是药还是吃的、用的,保证都没问题。”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两个少年带着男孩走了,巷口围观的人重新回到主街喧闹的人流中。 芳娘敲着雪娘的额头开始训斥。 “你的胆子真是太大了。那两个人若发现那句话是你喊的,揍你一顿怎么办?硬要看这种热闹就算了,旁边那么多大人都不说话,你瞎掺和什么!” 刚雪娘气不过,配合着两个少年在人群里喊出只有银锞子的主人才知道上边的图案。当时她故意捏着嗓子改变声音,喊完就窜进人群里。也不知是她个子小跑得快,还是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个少年身上,竟没人发现到她。这个时候芳娘提起来,就更不担心了。 雪娘满不在乎道:“这不是没事吗!” “真有事就晚了!”芳娘因她的态度更加生气了,“你要分清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像你这样鲁莽行事,不光给自己惹麻烦还会连累身旁的人!” 见不得好朋友被说,红秀帮她出头道:“雪娘不过是说句实话,没做错。你自己能看着两个地痞无赖欺负人无动于衷,还要让别人也和你一样啊!你怕惹祸上身我不怕!” “红秀,芳娘不是这个意思。她也是担心雪娘。” 田守望的好心帮劝成功地让红秀转移了目标。 “知道你喜欢像芳娘这样乖巧听话的,自然是说话向着她。” 芳娘立刻涨红了脸,搓揉着衣角又羞又恼却不敢回嘴。 田守望看了雪娘,表现得很紧张:“别胡说!好好的怎么说到我身上!” 红秀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继续道:“我都看到了,你这一路上就知道照顾芳娘。只是会照顾人有什么用?重要的是能保护人!刚才那两个人看着跟你差不多大就敢对付地痞,比你强多了!” 田守望不服气道:“我能跟他们比吗?那银锞子起码五钱一个。能把这种银锞子随便赏人的绝对都是富家公子。自然敢跟这些地痞叫板。” “那两个人的穿戴看着还挺低调的。他俩的声音跟我在射箭摊上听到的很像,不知道是不是相同的人。” 雪娘故意插话想要转移两人的话题,没想到反而提醒了红秀。 “雪娘刚还帮着他们说话呢,怎么没见你做什么啊!” “我本来也想说的,不过没来得及。” 雪娘没办法,只好拿出红秀最感兴趣的吸引她:“那边玩杂耍的咱们还没去看。再不去,到了和你大哥约定的时间就看不成了。” 红秀是个玩心大过一切的人。有了好玩的,自然就忘了其他的事。 果然。话到一半,她已朝着杂耍摊张望:“快走快走,差点把正事忘了。”也不管其他人,自己就先走了。 雪娘给田守望递了个眼神,让他照顾好芳娘,紧忙追上去。 接下来,几人虽还在一块儿逛但气氛却不大一样了。 芳娘刻意避免和田守望走在一起。紧拉着雪娘,占了原先红秀的位置。田守望也不好意思和芳娘多说话,转去跟红秀说个不停,全然忘了刚还在跟她斗嘴。 雪娘明白其中的原因,心里觉得有意思。 只有红秀搞不清楚状况,趁着几人看灯谜之际凑到雪娘身边抱怨:“他们两个怎么回事啊!田守望这一会儿和我说的话都赶上去年一年的了。芳娘不是不喜欢和你玩吗?为什么现在老缠着你?” 雪娘狡黠一笑:“你是真不知道原因?” 红秀睁大眼睛一脸懵。 雪娘就知道她单纯的性子,所说的喜欢和照顾并没有芳娘和田守望所以为的意思。 既然如此,又何必说出来多一个人尴尬呢。 “我也不知道原因。” 红秀看雪娘笑眯眯的样子就知道她没说实话,也知道有芳娘在她知道也不会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等回去再慢慢问你。”便不再追问。 四个人把街上每一处好玩的地方都仔仔细细逛了一遍。要不是有田守望在旁时常催促,以红秀的性子就算再多一个时辰也逛不完。结果,等她们到福源茶铺的时候竟然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早一点。方红波和宁小玉还没有来。 “都是你催催催,来早了吧!”红秀一副亏大的样子。 田守望很识趣地笑笑,不说话。 芳娘靠着茶铺门前的树,低头看着给旺春买的兔子灯笼发呆。她生怕又红秀又提到自己,完全不敢介入两人的谈话。 只好由雪娘安抚她:“早点来也好。逛了这么久你就不累吗?一会儿回家还要走很久,正好趁现在休息一下。” “累什么累啊!这不比下地干活要轻松吗!” 说着话,有“咕咕”的声音响起。是红秀的肚子在叫。 红秀也没不好意思,摸着肚子张望起来:“大哥怎么选了这个破地方,什么都没有。” 茶铺早就关了门,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吃的了。 雪娘顺着道:“确实,要是选那边的街口碰面就好了。” 她说的街口有很多卖吃食的小摊。 红秀眼睛一亮:“我忍不住了,要去买点吃的。” “再忍忍吧。方大哥他们就快来了。” 红秀的性子哪里忍得了。 “不行。谁知道他们还要多久?兴许等我买回来了他们才到。” 四个人一直是一起行动的。可要一起去买吃的时,红秀却不同意。 “你们不用去了。要不等大哥他们过来见不到人,会以为是咱们来晚了。” 田守望当然不能让她一个人去。 “你不用担心方大哥说你。到时候我会给他解释的。” “不是担心他说我,是我要说他!”红秀一脸的兴奋,“等会儿见了面,我要说就是因为等太久我才饿得受不了去买吃的。刚才再三让我不要晚,结果来晚的是他。看他怎么说!” “可你刚才也答应方大哥,不会一个人到处跑的。” 红秀显然是忘了这一点,改口道:“雪娘和我去,你俩等在这里就行了。” 芳娘这个时候绝不好意思和田守望独处,主动要求道:“我也陪你去。” 田守望更不会同意让她们三人同行,而自己留下来等人。最后的结果就是田守望陪着红秀去买吃的,芳娘和雪娘留在茶铺门口等方红波。 姐妹俩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芳娘总显得有点心不在焉。雪娘则看着来往的人流猜想着会是谁先回来。 这时,街上一对男女进入了雪娘的视线。起初雪娘并没在意。他们看上去就和今晚很多带着孩子逛灯会的家庭一样。女人抱着孩子,一手托着孩子的屁股,一手放在孩子头上。孩子的头枕着女人的肩膀,看身长估计有两三岁。男人跟在一旁。 很快,雪娘发现有些不对劲。 两人步履匆匆神情紧张,完全不像其他逛灯会的人那样悠闲轻松。本以为孩子是逛累了在睡觉,却看到他的两条小腿在使劲乱蹬,很不舒服的样子。女人的手与其说是在摸孩子的头,更像是把他的脸按在肩上。 再近一点,两人的穿着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农家夫妇。可孩子的衣服在漫天灯笼的光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明显是上等绸缎。男人边走边留意着四周,手上还拎着一只小狗。小狗被拎着脖颈,乖乖的没有一点反抗。 “三姐,我可能看到人牙子了!”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芳娘想着心事,对雪娘的话只随口“嗯”了一声,并没有听进去。 雪娘摇着她的胳膊,指给她看:“在那里,人牙子!” 芳娘这才回过神明白她的话。 “我看就是普通的夫妻,你别乱说。” “绝对不是。你看他们的样子,哪点像出来看灯会的?那个女人把孩子的头按在怀里,分明就是不想让他出声。还有那个男人。我以前带旺春来城里时,就见过这样用小狗骗小孩的。咱们赶快去找人吧。” 在雪娘的分析下,芳娘也看出不对劲,却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兴许是父母要回家,而孩子还想玩在闹脾气。旺春这么大的时候也常这样。你别瞎想。你不过远远看一眼,真有问题他们周围的人怎么会没察觉到?若这孩子真是被拐了,自有他的家人去报官。你没头没脑的去找人,闹出误会来可不好收场。” 芳娘的话不无可能。可街上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热闹的灯会上,没留意身边的人也很正常。雪娘这会儿若不是无事看着往来人群,兴许也发现不了。就这样不管,万一真和自己担心的一样,不光是这个孩子真正的家庭,连孩子的未来也被毁了。她想到以前书中看到的香菱。 “是不是一家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芳娘一脸的难以置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雪娘看着两人行进的方向,还好并不是出城。 “你不是说可能是误会吗?我就跟去看看,发现搞错了马上就回来。若和猜想的一样,知道他们躲藏的地方也好找官差来抓人。” 芳娘把她的胳膊紧紧拽住。 “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不准去!” 雪娘急了。 “我说找人你不同意,说去看看怎么回事你还是不同意。如果他们真是人牙子,晚了找不见踪影,那孩子出了事咱们都有责任。” 她的话让芳娘有一瞬间的触动。手上稍一松劲,雪娘立刻跑了出去。 “你在这儿等红秀他们,我很快就回来。” 雪娘按照最后看到两人的方向追过去,拐进一条副街。 没有主街灯会的璀璨灯火和嬉闹人流,这里是城中夜晚另一幅景象。 三三两两的行人,有笑说着灯会上的趣事准备归家的,也有攀肩搭背嚷着要再喝一场的。临街铺子的大门上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尽管烛火的亮度堪堪照亮门口,但整整齐齐一排过去,不至于让街上太过冷清。 这时已看不到那两个人的身影。两边都是常年经营的老铺子又都关了门,雪娘判断他们不大可能进去,便继续往前。 路过一个巷口,雪娘犹豫了一下,还是转了进去。 这里相比副街又静了很多,仅有个别门口点着灯笼。黑漆漆的总有种会有东西突然跳出来的感觉。 越来越明显的心跳让雪娘的步子渐渐慢下来,几乎是走两步就要回头看一眼。很想哼首歌给自己壮胆又担心惊到院墙里的人,只好默默地给自己鼓劲说没事。 每经过一户门口,雪娘都会停下来听听门里有没有奇怪的声音。若被不知情的人看到,定会觉得她才是形迹可疑的人。 一连听了几户,雪娘什么都没有发现。觉得不是自己找错了地方,就是那两个人进院子后隐藏的太好。当然,也有可能根本是自己想错了。他们就是正常的一家人,回家后就休息了,自然也不会有太大的动静。 一路没有发现,雪娘准备回去了。转身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距巷口走出很远。心情放松了些,步子也走的轻快。正想着回去后少不了又要被芳娘训斥一顿,身后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是有人走了过来。 也没听到有开院门的声音,谁会这个时候往外走? 听声音应不是一个人。难道是刚才那两个人在藏好孩子后,又出来找新的目标? 雪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该怎么办?拔腿就跑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此时突然跑起来就像在告诉对方自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街两旁都是一些碗口粗的树,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 雪娘告诉自己要镇定,要表现得和没事一样。 “爹爹和大哥还在外边等我,要赶快回去才好。” 她努力让声音听上去很平静,还故意说得很大声。希望后边的人听到后以为她的家人就在前边从而不敢伤害她。 “定是你把人吓到了,小姑娘才说这么大声。能把整条街的人都吵醒。” 说话声从背后传来,紧接着是另一个人的。 “我做什么了?明明是你嫌主街人多要走小路的。而且你的声音也不比她小多少。” 刚还在害怕的雪娘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从黑暗中逐渐走来的两个人。直到距四五步近才看清楚。 果然是刚才那两个少年。 雪娘顿时心安了,松了口气。 她的小表情被紫衣少年能看到,笑着调侃起来:“原来说有人等在前边是假的啊。你说谎的技术也太差了。” 雪娘知道他们不是坏人,大着胆子回嘴道:“谁说我说谎了!” “你若没说谎,那我们把你拦在这里说话,怎么不见他们过来找你?” 紫衣少年还提高了嗓音,边说边朝巷口张望。 除了偶然经过的行人,当然不会有人过来。 “等我的人在正街的福源茶铺门口,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和我去看。不过要先纠正一点,是我听到身后有声音自己停下来的,并不是你们拦我。” “小姑娘有点意思。”紫衣少年打量着雪娘,“刚是没有拦,现在呢?” 他快步超过雪娘,半侧着身子挡住前路,还做出很凶狠的表情。只是戏谑的眼神让人很容易就能看出他是在开玩笑。 雪娘直接笑了起来:“你吓唬人的技术也很差。” 紫衣少年一愣,接着换上一副失败相。 “你就别玩了。”劲装少年把他往路边拉了拉,柔声对雪娘道,“你的家人都在主街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雪娘正想着要不要把自己来这儿的真正原因告诉他们,紫衣少年一拳打在劲装少年肩上。 “一个小姑娘老远跑到这种没人的巷子里做什么还要问吗!你让人家怎么回答?” 劲装少年立刻变得很不好意思,摸着头还有些难为情:“我一时没想到。不用回答了。” 雪娘这时才反应上来。他们定以为自己是跑到这种没人的地方来方便的。 “我才不是……”下面的话不好说出来,雪娘气得直跺脚。 看她反应这么大,两个少年才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不会是要干坏事吧?”紫衣少年说出自己新的猜测。 劲装少年摇摇头:“她可能是哪家的小丫鬟,在这儿给自家主子望风。” 雪娘听了气结。 这两个人怎么就不能往好处想? “我像是会做坏事的人吗?我哪点像丫鬟了?” 两个少年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看着雪娘,等着她自己解释。 雪娘没办法,只好把自己看到两个男女怀疑是人牙子,追着找过来的事说出来。 两人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劲装少年回想了一遍来时的情景:“我们刚一路过来并没有看到你说的那两个人。他们应该不是进了这条巷子。” 紫衣少年也表示同意:“他们没有出城,可能是担心孩子的家人已经报了官,此时出城容易被发现。那在城里就一定有落脚的地方。这条巷子里多是前街铺子的后院,他们应该不会带着孩子躲在这里。” “他们应该也不会带着孩子躲在周围住户很多的地方,那样孩子哭闹起来很容易被发现。你对这城里的情况比我清楚,这附近可有方便他们藏身的地方?” 紫衣少年想了想:“旁边还有两条巷子。住的人不是很多,还有几处空置的院子。可以去看看。”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看两人讨论的起劲,雪娘很不好意思的提醒他们:“你们不担心可能是我搞错了吗?” 劲装少年不解的看着她:“你不就是为了搞清楚才到这里的吗?这种事情宁可搞错也不能置之不管。” 自己的话能被陌生人重视是件高兴的事。 雪娘的积极性被最大限度的调动起来:“你说的巷子在哪?赶快去吧!” 两个少年站在原地没动。 “你也要跟着一起去?” “当然了。要不然我在这儿干什么?” 雪娘不喜欢紫衣少年问话的口气。明明是自己把发现的两个可疑人告诉他们的,怎么反倒成“跟着”了。 “你就不要去了。这件事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能管的。” 雪娘对紫衣少年的好感少了几分。 “我要不管的话现在哪还有你俩的事?自己不过是半大小子还好意思说我小!” 从没有人跟他们这样说过话,两个少年面面相觑,一时有些发懵。 紫衣少年用一种逗趣的眼神看着雪娘。 “一般能跟在我俩身边的不是丫鬟就是小厮。你这个样子勉强能做个粗使丫鬟。愿意吗?” 知道他是在开玩笑,雪娘还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好了,你又来了。”劲装少年把紫衣少年往一旁拽了拽,“那两个人若真是人牙子,你跟着去会有危险。还是早点回家吧。我们保证会把这件事搞清楚。” 如果劲装少年早说这句话,雪娘还会觉得他们确实是从安全角度考虑才不想让她一起。可现在,她只认为他们是瞧不上自己。 “我既然能找过来就不怕危险。与其担心我,还是担心自己吧。” “小姑娘真是牙尖嘴利。”劲装少年败下来。 紫衣少年笑了起来:“谁说担心你了?我们是觉得你累赘。” 见雪娘依旧气鼓着脸,他换上探究的表情:“我,脑子聪明点子多。我兄弟,力气大功夫勉强算可以。” 劲装少年听他自夸头脑聪明,微皱眉头一副有待商榷的样子。听到说自己功夫只勉强可以,很不满的哼的一声表示抗议。 紫衣少年也不理他,继续问雪娘:“你哪方面比较厉害?是遇到危险跑的快还是喊声大?如果到时候还要我们帮忙,不就是累赘吗?” 虽然很不甘心,但雪娘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相比他们,自己自保的能力确实弱很多。自己是不怕危险,可也不能在危险之时给别人增加负担。只能把这件事托付给他们了。 看她的表情,紫衣少年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走吧。我们先送你出去,然后要赶快去找那两个人了。” “好。” 雪娘清楚耽搁的时间越长找到孩子的机率越低,心情低落地跟着两人走出小巷。 副街上的人比刚才还多点,看样子是有些人看完灯会准备回家。 “我自己去茶铺就行了。你们快去吧。可一定还要找到那个孩子!” 雪娘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了。 身后一阵突突地奔跑声。还没来得及转身有人就扑了过来。 “你在这儿啊!我和田守望找你半天了!” 红秀一手拿着一根糖葫芦,险些撞到雪娘身上。看到她身边的两个少年,立刻端正站好,小心问道:“怎么了?你又闯祸了?” 两个少年笑了起来。 雪娘白了她一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啊!” 红秀一撇嘴,一副“跟我一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样子。 “看来是你的‘爹爹和大哥’来找你了。快回去吧。” 临走前,紫衣少年还不忘用雪娘在巷子里壮胆的话打趣她。 雪娘叫住他们。 “那个孩子能找回来吧?” 雪娘知道这样问有点强人所难,可他们走后自己就没办法知道这件事的结果。她希望能听到想要的答案。 “这会儿灯会还是热闹的时候,他们藏好那个孩子后可能还会出来找新的目标。到时候正好抓住。” 紫衣少年认真的回答让雪娘安心不少。她把那对男女的身形相貌仔细描述了一遍,两人才快步离开。 “他们刚才斗地痞的两个人吧?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看着两人的背影,红秀还有点搞不清状况。 “就是碰巧在巷子里遇到了。你怎么会来找我?” “你还说呢!我们刚回去就看到芳娘急得在哭。说你去追什么人,让我们快来找你。你不会是追他们吧?” 听说芳娘哭了,雪娘还有些内疚。 “当然不是。”雪娘把遇到人牙子和碰到两人的经过简单说了下,“人由他们去找了,咱们回去吧。” 红秀大呼遗憾:“我刚怎么没在啊!我要在的话他们一定跑不掉。咱们也跟过去看看吧!” 雪娘现在理解两个少年不想让自己跟着的心情了。 她忙拦住红秀:“好了,方女侠。咱们就不要去添乱了。你们都出来找我,等方大哥他们来了见不到人,也会着急的。” “不要紧,就我和田守望来找你,让芳娘留下来等我大哥。而且都跟她说好了,若大哥到时咱们还没回去,就说咱们是找地方去解决内急。” 好在夜色中已看不到两个少年的身影,红秀只好作罢。 雪娘却为她刚说的话头疼。 就没有更好的理由了吗? 这附近没有公厕,所谓找地方就是找没人的地方。难为情不说,就是芳娘哭后的样子方红波也不会信。 雪娘有把握能让芳娘他们瞒下自己跑出来的原因不说,但方红波不行。他一旦知道,意味父母也会知道,那就不是被骂一顿能了事了。 还是要早点回去才行。 “田守望呢?他在哪?” 雪娘前后看了看,没有看到他。 “他应该是去旁边那条街了。不用管他。”红秀一点不急,把手上的糖葫芦塞给雪娘一根,“拿着。这是田守望给买的。” 坏笑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少不了她的逼迫。 两人吃着糖葫芦往正街走。红秀的脚步渐渐慢下来,边走还不时回头。 “你不会是真内急了吧?” “没事。” 红秀别扭的样子看着绝对有事。 “你到底怎么了?” “我刚看到一只小狗,小小的特别好玩。我想带回家。” “你在哪看到的?”雪娘刚放松的心又紧张起来。 红秀往身后一指:“就在那边。没想到你也喜欢狗。” 会是同一只小狗吗?找到小狗是不是就找到人牙子?自己只是在巷子里的时候提了一句小狗,那两个少年有没有听进去?会不会错过这个重要线索?还是说他们已经找到人了? 一连串的疑问急需知道答案。 雪娘没给红秀说小狗的事,红秀以为她的激动只是出于对小狗的喜爱。 “咱们去看看吧。小狗兴许还在那儿。若没主人咱们就带回去。就算我娘不同意,还能养在你家。” 雪娘觉得这个提议简直就是为自己专门准备的,立刻表示同意。 还没走两步,她们就被叫住了。 “你们去哪里?” 两人互做了个鬼脸,极不情愿地转身。 “总算找到你们了。”田守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我刚看到方大哥他们了。咱们速度快点,兴许能比他们先一步到茶铺。” 雪娘看了眼红秀,她的表情和自己一样,也表明不想现在就回去。 “我们有点事,要等一下。” “难道是芳娘说的要去找人牙子?太危险了,不准去!” 被说中的雪娘心虚的不敢回答。 红秀却是理直气壮,声音比田守望还大:“人牙子早跑没影了,谁去找他们?我们是有别的事!” 田守望的语气缓和下来:“有什么事等见到方大哥后再说吧。他到了后看不到你肯定要生气的,到时候受罚的可是你。” 红秀满不在乎:“他自己迟到这么久,哪还好意思说我?” 田守望见说不动她,只好道:“你们要去干什么?我陪你们去。” “不行,你不能去。” 红秀果断拒绝,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田守望也强势起来:“那你们也不准去。” 雪娘不想两人吵架,忙劝和道:“大街上吵架多丢人啊,别人都看着呢。”她拉了拉红秀,“要不咱们就回去吧?” 红秀一扬头:“我们要去解决内急,你也要跟着一块儿吗?”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红秀大咧咧地没有一点害羞。 田守望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不,不用。我等你们。”又觉得不太合适,挠着头不知怎么说好,“我在这儿等你们。” 红秀拉着雪娘转身就走:“随便你。想等就等吧。” 走出数步远,一回头,田守望站在原地正看着她们。 红秀不耐烦地摆摆手。田守望迅速尴尬地把头偏向一边。 “就是去看小狗,让他跟着也没关系。你没必要编这样的借口。” 田守望平时挺机灵的,可每每到了红秀面前就显得有些笨拙。明明是好心,却被红秀说得难为情。雪娘都看不过去了。 红秀一脸不服:“谁让他刚拿大哥来压我?”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这个时候雪娘只能顺着她:“就算他这点做的不对,看在给你买糖葫芦的份上,也应该客气一点。” 红秀更不高兴了:“才不是!起初我让他买的时候,他就不愿意。是后来我说芳娘和你也喜欢吃,他才同意的。” 说到最后还特意狠狠咬了口糖葫芦,仿佛这样才解气。 平白让她沾了芳娘的光,她还能有好脸色才怪! 雪娘知道再劝下去只会适得其反,忙转移话题:“你在哪儿看到的小狗?” 这招果然管用。红秀马上舒展怨容:“就在那边,不远的。” 她跟着红秀来到一个巷口。 “我刚从这过的时候听到声音才发现的。怎么不见了?” 周围看不见小狗的影子也没听到一点声音。 “会不会是被它的主人抱走了?” 雪娘看看四周。一个破旧的竹筐,一个收在墙角的木桌,根本没有小狗能够躲藏的地方。 “不会吧?当时旁边没见到有人在。若不是手上拿着东西不方便,我当时就把它抱走了。” 红秀脸上的失望雪娘仅在她错失一件新衣时见过。 “那可能是跑到巷子里去了。” 这条巷子比雪娘先前进的那条还要黑。 “会吗?”红秀看着漆黑的小巷很犹豫。 雪娘看出她是想进去找又有点害怕。 “我进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 “那怎么行!是我要来找小狗的。不行咱们就回去吧。” 红秀嘴上这样说,却看不出要走的意思,脚下还朝巷子近了一步。 “有什么不行的?等我进去找过后还找不到,你就死心了。省的回去的路上听你叨叨一路。” “我跟你一起。”红秀感动雪娘对自己的心意,立马有了勇气。 “不用。你在这儿等我就行了。”虽然有个伴儿会好点,但雪娘并不想红秀去。 她这样做是有自己的原因。若红秀看到的小狗与人牙子手中的是同一只,那他们很可能就藏身在巷子里。放过这条线索不搞清楚,晚上回去睡觉也难安心。 红秀怎么可能听她的,已先一步往巷子里走。 “快点。大哥还等着咱们回去呢。” 雪娘只好跟了上去。 巷子里虽然黑,但借助蒙蒙的月光并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两个人相互壮胆走出去老远,依旧没有看到小狗,也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之处。 “回去吧。小狗应该是跑去了其他地方。” 她们不可能一直这样找下去。雪娘觉得是时候放弃了。 “好吧。”红秀也很遗憾,“若是刚才那两个人在就好了。他们那么厉害,肯定能很容易找到小狗。” “他们有更重要的东西要找,可没时间帮你找狗。” 她们这一路没有见到两个少年,兴许这条巷子不是紫衣少年提到的。 希望他们那边能有所发现。 “我知道。他们要去找你说的人牙子。” 红秀见雪娘原本凝重的表情在提到少年松缓下来,又追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那两个人到底是谁?” 雪娘这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只不过当时就算问了他们也不一定会说。 “我怎么会有事瞒你?我和他们真是偶然在巷子里碰到的。在此之前就是和你一块儿看他们帮那个男孩。” “这样就能信你的话,真不容易。” 雪娘也觉得这点很不容易。不光因为他们是第一次见,还因为现在的她只是个孩子。 “说明他们都是热心少年。” 红秀被她的用词逗乐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叫热心姑娘?” 雪娘上下端详一圈:“与其说热心,还是叫你闹心姑娘更合适。” 红秀抗议道:“什么啊!怎么这样说我?” 雪娘指了指她撅起的嘴:“动不动就为点小事使性子,还不叫你闹心姑娘吗?” “还不是你们总说我!”红秀知道她在开玩笑,也打趣道,“我要是闹心姑娘,你就是疑心姑娘。在街上看到两个带孩子的人就怀疑是人牙子,还一路跟过来。” 两人相互打闹着往外走,气氛轻松愉悦。 “小姑娘,等等。” 有人在身后叫她们。声音低哑,听不出什么恶意。 毕竟很突然,两个人还是被吓了一跳。 红秀更是拉紧雪娘的胳膊:“别,别理他。我听说有种鬼就喜欢晚上在背后叫人。只要你答应,他就会把你的魂儿勾走。” 雪娘当然不信这个,拍拍红秀的手安慰她:“放心,这个世上没有鬼。” 她转过身,想看看叫她们的人谁是。 红秀还是害怕的藏在她身后,把头抵在她的背上不敢看。 一个老妇人半勾着身子,拄着拐杖走过来。 “大娘,有事吗?” “你们有没有看到一只小狗?” “我们不久前在巷口看到一只,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大娘,是你家的狗吗?” “是我小孙子的。不知怎么从家里跑了出来,我只好这个时候出来找。” 听她们说起小狗,红秀慢慢探出半个脑袋。 “这附近我们刚找过了,不在这里。” 老妇人看着更急了:“那怎么办啊?小孙子在家哭闹不停,嗓子都哑了。”不知她是累了还是身体不舒服,腿抖得很厉害。 “大娘,现在天很晚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找吧。” “不行,要今晚找到才行。”老妇人还要往外走去找狗。 雪娘劝她:“大娘,你还是回家吧。让儿子、媳妇出来找。” “儿子不在家。媳妇要看着孙子,只有我能出来。”老妇人已语带哽咽。 红秀此时也不怕了,帮着劝道:“大娘,你这个样子要是不小心摔一跤可怎么办?到时候媳妇又要照顾你又要照顾孙子,更麻烦。” 老妇人迟疑了一下,摇着头慢慢转身:“都怪我没用!都怪我没用!” 看她一副走不稳,随时可能摔倒的样子。红秀和雪娘相视一眼马上心领神会,一人一边扶住她。 “大娘,我们送你回去。” “你家在哪?” 老妇人没有客气,嘴上不住道谢:“小姑娘心肠真好。不远,就在前边一点。” 没多久,老妇人指着前边一户院门道:“我说不远吧。就在那里。” 雪娘看看巷口。从距离看,她们刚才应该有从这户门前走过。不记得当时有听到孩子的哭闹的声音。 大门看着很普通,两边的春联已经有地方翘了角。院门紧闭,门上挂着一个没有点着的灯笼。 “大娘,你出来时应该拿个灯笼,这样找小狗应该容易些。” “着急出门,没想那么多。反正要找的总能找到。” 红秀不明白雪娘这个时候怎么想起来说灯笼,撇了她一眼,扶着老妇人到门前。 雪娘叫住她:“大娘既然到家了,我们就该回去了。” 老妇人招呼她们进门:“谢谢你们送我回来。进来稍坐一下,要让我媳妇也谢谢你们才行。” “不用客气。”雪娘不动声色地把红秀往身后拉了拉,“这么安静想必你孙子已经睡了,我们进去会把他吵醒的。” 老妇人把门半推开:“没事没事。他这会儿是哭累了。看到有两个漂亮的小姐姐来一定很高兴。” 透过门缝,雪娘看到院子里也是黑漆漆的,感觉很不好。 “真不用了。还有人在等我们。” 雪娘拽着红秀想走,却还是慢了一步。刚才走路还摇摇晃晃的老妇人猛得扔掉拐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进来坐坐,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她的手劲极大,雪娘被抓得生疼却挣脱不开。 红秀还没察觉到有问题,只是觉得老妇人在欺负雪娘。她帮雪娘拉扯胳膊,对老妇人凶道:“快松开。都说不进去了,听不懂吗!” 老妇人挺直腰,另一只手就要抓她。 雪娘用身体狠狠把红秀撞开。 红秀脚下没站稳一下摔倒在地上,懵然地看着两人。 雪娘对着她大喊:“跑!快跑!”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红秀倒在地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 老妇人马上又伸手去抓她。这次换成雪娘死拽着她不放。 老妇人冲着门里喊:“还等什么,快出来!” 院门打开冲出一对男女。雪娘认出正是在正街上看到的两人。 “快跑!他们是人牙子。快去找人!” 雪娘高喊着提醒红秀。红秀反应上来,起身就往巷口跑。 男女两人追了出去。雪娘趁机在老妇人腿上狠狠踢了一脚。老妇人腿上吃痛手上松了劲。雪娘终于挣脱她的手,拔腿就朝反方向跑。 身后传来老妇人的呼喝声:“这个丫头跑了,快回来一个人追她!” 很快有追赶声跟了上来。雪娘不敢回头,卯足了劲向前跑。 这条巷子通向哪里?不知道。 能不能跑掉?不敢想。 雪娘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决定不能被抓到。可她现在只是一个四尺多高的孩子,如何跑得过成年人?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恰好巷道内出现一个岔口。她想都没想就转了进去。 这条巷子像是专用来堆放不用的破旧杂物。废弃的竹筐,破损的水缸,断腿的凳子,甚至还有带着烧痕的半扇门板。 雪娘把能想到的神仙鬼怪都谢了一遍,迅速找了个背阴的地方藏了起来。 转弯追过来的是那个男人。他龇着牙的样子比在正街看到时要凶狠很多。 雪娘捂住口鼻,努力不发出喘息声。但犹如擂鼓的心跳,还是让她担心有随时被发现的危险。好在男人转过弯骂了句“妈的,跑得这么快”,就加速往前追。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雪娘的心依旧狂跳不已。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那个看着病弱的老妇人,怎么成了人牙子的一员?她们不过是好心送她,怎么反把自己送进了对方的魔掌?不知道红秀现在怎么样了?只要她能跑到副街上应该就没危险了。那些人牙子断然不敢在还有行人的街上直接抓人。田守望应该还在原地等她们。有他在,也能保红秀安全。 自己怎么办?一直躲在这里等红秀带着方红波来找自己?还是趁现在没人偷偷跑出去? 雪娘对城里这种偏街小巷并不熟悉。此时出去只能沿着刚才那条巷子继续往前,凭借脑子里对方位的大概认知尽量往正街的方向跑。可万一自己搞错方向怎么办?会不会又被他们追上?万一那个老妇人此时正等在巷口怎么办?雪娘从没遇到过这种事,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怎么做好。 就在她觉得或许躲着不动更好时,隐隐听到巷口有人在说话。 “你带的什么路啊?刚才要不是我反应快肯定掉坑里。该不会是你气我今天赢了你,故意的吧!”话语中带着浓浓的怨气。 “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吗!我也是碰上年节才会回这边,怎么可能知道那里碰巧在挖坑。大过年的,在好好的路上挖个大坑干什么?”能听得出是在强忍着笑意。 雪娘没想过听到认识的声音能这么高兴,再次感谢老天对自己的庇佑。幸好躲在离巷口比较近的地方,这才能听到两个少年说话。 有他们在,特别是那个劲装少年在,铁定能轻松把那个男人打翻在地。 她把套在头上的破竹筐往旁边一扔,急着就往巷口冲。 一只强有力的手突然紧紧从身后抓住雪娘,不等她开口喊救命,另一只手就捂到她的嘴上。 “挺聪明的吗,还知道躲在这里。”女人在雪娘耳边低语。 她不是去追红秀了吗?什么时候到这边的? 都怪自己刚才乱七八糟顾虑太多才会没注意到。 想到那两个少年就在不远外,雪娘拼了命挣扎,希望他们能发现这里的异常。 女人也知道巷口有人对自己不利,控制雪娘的力气更大了。 “乖乖听话别乱动,万一受伤就不好了。”她的声音细如蚊蝇,手上的劲却大得快要捏碎雪娘的下巴。 雪娘吓得全身僵硬,被她拦腰抱着拖进阴暗的角落。 “我刚好像听到这里有声音。”劲装少年的话让雪娘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有吗?我没听到。”紫衣少年虽是这样说,但从声音上能听出来他们往巷子里走进了几步。 “小哥刚才听到的声音是我。”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两人面前。 “是吗?你在这里干什么?” 男人被劲装少年表现出的逼人气势震慑到,说话吞吞吐吐:“没,没干什么。” 劲装少年看了眼漆黑杂乱的巷道当然不会相信。 “鬼鬼祟祟的,你不会是小偷吧?跟我去见官!” 男人慌了神:“不,不是。我是……” “何西哥,这个时候你就别瞒着了。”女人的声音从看不见的角落飘出来,婉转妩媚与恐吓雪娘时截然不同。她从墙后慢慢探出半张脸,只看了两个少年一眼又马上缩回去,完全是一副娇羞的模样。 两个少年以为是撞到了两人私会,都变得很不自在。 紫衣少年拉着劲装少年就往外走:“快走快走,这种闲事不用管。” 劲装少年也是满脸难为情:“我又不知道。” 此时的雪娘被女人用左手捂着嘴,用右肘压着脖子按在墙上,连双脚也被牢牢踩住,根本无法动弹,只能听着他们离开。 “去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走了?” 女人的声音又恢复了最初的冷酷。 何西跑到巷口看了眼,迅速回来:“是走了。” 女人点点头:“那咱们也回去吧。” 既然要走了,肯定不能还是现在这个样子。雪娘计划着在她松手的瞬间再试一次逃跑,连躲开两人的路线,闪躲的动作都想好了。 没想到女人只是移开了右肘,左手稍稍往上,竟连鼻子一块儿捂了起来。 雪娘立刻因无法呼吸开始拼命挣扎。 “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听到女人命令的何西马上过来按住雪娘的手脚。 雪娘惊恐地看着两人,眼神开始变得绝望。 没想到自己的结局会是这样。不知道红秀能否带着人在这堆垃圾里找到自己?希望陈太平和李氏不要太伤心。 女人还柔声安慰她:“放轻松,很快就好了。” 雪娘的意识开始模糊。 在要失去意识的前,雪娘在女人脸上看到一丝怪异的笑。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知过了多久,雪娘的意识开始恢复。起初感觉轻飘飘的,迷迷糊糊的搞不清楚状况。慢慢五感开始变得清晰,有异味的空气空气,冰冷的地面,这才确定自己还活着。蜷缩着躺在地上,半个身体都压麻了。脖子歪在胸前,感觉快断了。手被反绑在身后,一点儿动不了。 还以为那个女人会杀了自己,没想到竟是把自己带了回来。 此时周围很安静,听不到声音。 雪娘小心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屋子里的光线很不好。从门缝里透出的亮光看,外边应该已经是白天。 正想调整姿势仔细看看屋内的情况,身后突然传来响声。没想到还有人在的雪娘吓得不敢再动。本以为是抓她来的坏人,可听“呜呜”的声音又不太像。想了一下,才壮着胆子慢慢转过头。 竟然是红秀! 她不光被绑住了手脚,嘴里还被塞了破布。 看到雪娘醒了,红秀的眼泪喷涌而出,挪着身子往雪娘身边靠。 可能是被抓来时已经昏迷的原因,雪娘的嘴没有被塞住。她艰难坐起身移到红秀身边,用嘴咬住她口里的破布费力扯出来。 “雪娘!”红秀哇的哭出声。 雪娘强忍着破布臭味带来的恶心,也顾不上安慰她:“怎么回事?你没跑掉吗?” 红秀哭得伤心,断断续续道:“我,我害怕,没跑多远,摔倒了。一个女人把我抓住。我想叫人。她,她说我敢出声就弄死我。就,就被抓到这儿。” 原本还寄希望红秀能带人来救自己,现在也没戏了。虽然田守望见她们久去不归肯定会和方红波到处寻找,但毕竟不知道她们发生的事情,能发现这几个人牙子的机率非常低。 红秀见雪娘不说话,脸色越来越难看,以为她不舒服:“你没事吧?你被扔进来的时候怎么叫都叫不醒。我还以为你死了。” 说话间,眼泪又止不住地流出来。 看到红秀眼中久久不平的惊恐,雪娘知道当时她一定吓坏了。只能把头靠在她的肩上算是安抚,“我没事。我是在想要怎么从这里逃出去。” “能逃掉吗?那几个人好吓人!” 雪娘努力让自己的表现得镇静:“有机会的话总要试试。哪怕咱们中只有一个人能逃走都行。” 红秀以为她已经想到了让自己逃跑的方法,立刻摇头道:“不行。要逃咱们一块儿逃。我绝不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雪娘很感动:“傻姑娘!要是能逃你千万别犹豫,逃出去才好找人来救我。” 红秀迟疑地点点头。但从表情看,雪娘觉得真到这个时候她会把机会让给自己。不过在这之前,要先搞清楚她们现在的状况。 屋子不大,墙边放着几个大木箱。屋顶不知挂着什么东西,太黑看不清。只有一个门能通向外边。 “你在这待一下。我去门口看看。” “太危险了,你别去!” “没事,不用担心。你别喊,把人引来就糟了。” 红秀吓得立刻闭紧嘴巴。 雪娘跪着站起来。双脚被绑住,只能蹦跳着到门边。她试着轻碰了两下门,果然从外边锁住了打不开。把耳朵贴在门上,希望能听到点有用的信息。 起初什么都听不到,就在她失望要回去的时候,先是重重的开门声,接着那个叫何西的男人大喊:“干娘,干娘。” 老妇人压着声音呵斥他:“这么大声干什么!我又没聋!” 何西气喘吁吁,声音小了很多:“四个城门都加强了出城盘查。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 “有没有说盘查的原因?” “说是昨晚城里有富户家里丢了贵重物件,但我还是有些担心。” “废物!白教你这么多年,这点小事就慌了。” “主要是这次多抓了两个人回来,所以才……” “那还不是要怪你!好好的把狗带回来不就完了?偏偏随手丢在巷口,引来了两个臭丫头。” “可她们怎么仅凭只狗就发现我和兰姐的呢?” “定是你们下手的时候被看到了,才一路找过来。知道他们当时提到的少年是谁了吗?” “应该就是我和兰姐后来看到的那两个。他们应该只是听那两个丫头说的,并不认识我们。当时兰姐就把他们骗过去了,回来的路上再没见到人。” “那不就得了。只要我们没暴露,他们就发现不了这里。我已经让招兰去给这两个丫头找买家了。等风头一松就想办法送出城。你这几天多在城里转转,有什么动静也能早早发现。回屋歇着吧。我还要去看着那个小娃。” “是。” 外边重新安静下来。 雪娘明白了。她和红秀在巷子里说话的内容被他们听到,知道被看到了相貌担心被抓,便由老妇人把她们骗到门口关起来。那两个少年因认不出他们,就没管。 都怪自己。当时若不是自己要进巷子找线索,红秀就不会跟着,也不会有后边的事情。自己陷入危险不说,还连累了红秀。 “雪娘,雪娘。我刚听到有人在外边,怎么了?” 雪娘跳着回到红秀跟前,把听到的内容讲了一遍。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雪娘自责不已,低着头不敢看她。 “抓我的是那几个坏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跟着我才……” “是我拉着你来找小狗的。真要说的话,也该是我跟你道歉。”红秀没有一句埋怨,反过来宽解雪娘。 雪娘更内疚了,只能跟她保证:“我一定想办法救咱们出去。” 相对于能不能跑掉,红秀更担心别的事:“他们仅是因为被看到便把咱们抓了回来,会不会为了保命把咱们杀了?” “他们既然想把咱们卖掉,应该就不会害咱们。毕竟……毕竟没人会跟钱过不去。”雪娘其实想说处理尸体并不比处理活人简单。不想吓到红秀,及时改了口。 红秀没有因她的话放心,还害怕的又要哭了:“我以前听二哥说,人牙子喜欢拐不懂事的孩子,一方面是容易得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孩子小,说不出家里的情况,不会逃跑。这种很多就卖去给有钱人家为奴为婢。可咱们已经大了,会记事了。若是卖去正经地方把被拐的事情说出去,他们就要吃官司。所以有的被卖去勾栏妓馆,还有的被卖去关外。真要是这样可怎么办啊!” “不会的。现在出城不方便,他们没那么快把咱们卖掉。你爹娘和我爹娘一定都来城里找咱们了,准能在这之前把咱们救出去。” 雪娘觉得这样说应该比说自己想办法更能让红秀觉得有希望。她看着是平静了一些,可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第140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两个人在黑暗中依偎在一起。雪娘能清楚感觉到红秀一直在瑟瑟发抖。她其实也很害怕,但还是一遍遍提醒自己要坚强。毕竟自己的阅历比她要多,两人找机会逃出去的希望也在自己身上。 现在首先需要搞清楚的是她们究竟在哪里?附近的情况怎么样?除了已知的三个人外是否还有其余的人? 黑暗中的时间感觉过得格外慢。雪娘又饿又渴又冷,不由怀疑那帮人是不是忘了她们关在这里。 门开了,进来的是何西。两人本能的都往墙角缩了缩。 通过从门照进来的亮光,雪娘看清了整间屋子的情况。难怪屋里有股奇怪的臭味,挂在屋梁上的是十数张还未加工过的毛皮。原本以为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实际上是在窗户上挂着厚厚的棉帘。 何西看她们醒了,红秀的嘴里没了破布,厉声威胁道:“不想受苦就安安静静地待着。过几天就给你们找个好去处。” 红秀被他的话吓到了,尖叫起来:“要送我们去哪里?我们不去!救命,救命啊!” 何西急忙关上门,转过头凶红秀:“别喊了。没用。把他引来你们就惨了。” 雪娘正在想他说的人是谁,门砰的一声被打开。那个叫招兰的女人大步进来,直接冲到红秀跟前,不等她们反应一巴掌扇在红秀脸上。 这一下打得非常重,巴掌的响声直接盖住了红秀的声音。她的脸立刻肿了。 红秀被扇懵了,呆楞着没反应。眼看招兰反手还要打,雪娘急着挡在她身前:“不许打人。” 结果这一巴掌重重落在她的脸上。 雪娘感觉眼前的东西都在转圈。因为巴掌打到脸上的时候正在说话,她还咬到了嘴巴,嘴里能尝到淡淡的腥咸味。 见到雪娘被打,红秀这才大哭起来。 “闭嘴!还想挨一下是不是!”招兰把手又举起来。 何西拦住她:“你手劲大,万一打坏了脸肯定影响出手的价格。”说完捡起丢在地上的破布一分为二,狠狠塞进两人的嘴里。“这样不就安静了?” 招兰凶狠瞪着两人,在她们腿上各踢了一脚。“你就是太好心。这个年纪的最麻烦,不收拾一顿不会老实。” “瞧兰姐说的,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很听话。而且,我是心疼兰姐为这两个丫头弄疼自己的手。” 招兰凶狠的脸上露出笑容:“你就知道说好听的哄我。要是让娘知道刚才的事,你肯定和这两个丫头一样没好果子吃。” 何西对这位干娘非常惧怕,忙伸长脖子听屋外的动静:“干娘不知道吧?” “放心。娘在屋里看着那个小娃没听到。你拿了东西快出去,别耽搁。还有,今天不准给她们东西吃。” “是,我都听你的。”何西从箱子里拿了块皮料,和招兰出去了。 红秀被塞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低泣声。双手被反绑着没法动,鼻涕眼泪流了满脸。 雪娘被破布难闻的气味刺激的几乎不能呼吸,一阵阵的犯恶心。 两人这个样子连互相安慰一下都做不到。 之后果然再没人来。雪娘眼瞅着门缝的亮光渐渐消失。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听何西的话,城里加强盘查是因为有了窃贼。是没人因为她们的失踪去报官?不可能!两家人现在一定都急疯了。雪娘眼前都能看到李氏和芳娘担心痛哭的样子。那就是官府对贫民孩子的失踪根本不在意,更愿意花精力帮城里的大户人家找失物。这样的话,仅靠两家人在城里四处寻找,能赶在被卖掉之前找到她们吗?明天又会怎样?这样被绑着什么也做不了,要想个办法能活动才行。 精神紧张了一天,雪娘慢慢有了困意。尽管害怕在睡着后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眼皮还是不听话的越来越重。等她被冻醒的时候,门缝外又有了亮光。 红秀枕着她的腿还在睡,皱着眉不时发出轻哼声,显然睡梦中也在担心。 听到有人开门,雪娘忙闭眼装睡。 “醒醒,都醒醒!” 何西说话依旧凶狠。可经过昨天的事,雪娘觉得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坏,反倒没昨天害怕。 红秀没有这种感觉,一看到何西就惊坐起来,全身发抖。还因为脸上的红肿想哭都不敢发出声。 何西把两个碗放在地上。一个里边是水,另一个里边是个烧饼。 “只要你们乖乖的,我就把布取出来。还敢跟昨天一样,我保证今天会更惨。” 雪娘点点头。见红秀没反应,紧忙连使眼色带示范让她赶快表态。 何西把两人嘴里的破布取出来。屋里的气味也不是很好闻,可总比破布强多了。雪娘大口吸着空气,舒服很多。 “谢谢大哥哥。”雪娘让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甜。不要说何西,就连红秀都觉得很别扭。 何西把碗往两人身边推了推:“吃吧。”声音比刚才温柔很多。 眼看他就要走,雪娘忙叫住他:“大哥哥,能不能把我们手上的绳子解开?这样背在身后不方便吃饼。”见何西有些犹豫,心里燃起点小希望,“绑在前边也是一样的。我们保证乖乖的。” 何西转身回来。雪娘正高兴自己的计划要成功了,何西却把饼一掰为二丢在两人腿上。 “这样就能吃了。”说完径直走了。 两人看着腿上的半块饼没有动。 “敢吃吗?”红秀问的时候明显吞咽了下口水。 即便已经一天多没吃没喝了,若要忍的话也不是做不到。还不知会被关多久,一直这样硬撑显然也不是办法。 “吃吧。他们不会下毒,最多是些让人无力的药,但饿着肚子一样跑不掉。吃点东西起码不会在关键时刻饿得昏倒。” 何西随手扔的位置并不好,雪娘费了好大功夫才咬着饼放到两个膝盖间夹住,一口口吃起来。 饼虽不热但幸好没有冻得硬邦邦,没什么味道也不难吃。半个饼最多算垫垫肚子,没几口就吃完了。喝水比吃饼更麻烦。两人像小猫一样跪在碗前,轮流低头咬着碗边,微微倾斜将水吸进嘴里。水是真的冰,每喝一口雪娘都忍不住打个寒颤。 好不容易吃完喝完,红秀问起雪娘刚说的话:“你怎么能谢一个把咱们抓来的坏人!” “不然呢?再骂他几句?”雪娘明白红秀的疑惑,耐心和她解释,“咱们在他们手上,硬碰硬不会有好处。我是看昨天他拦着那个叫招兰的女人打咱们,觉得他可能会比较好说话。我刚一说,他虽没解开绳子起码把饼分开放到咱们腿上。要不然两人吃同一个饼肯定比喝水还费劲。” “对不起。昨天你因为我才挨的打。”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是觉得咱们现在服个软,装出听话的样子,他们慢慢就会放松戒备。这样咱们逃跑的机率就更大一些。” “等人来救咱们不好吗?那个女人太吓人了,被她发现了说不定会被打死的!” 招兰昨天的一巴掌和踢的一脚,已经成了红秀挥之不去的梦魇。 雪娘也知道逃跑是件很危险的事,但只等着别人来救的不确定性也很高。她不想坐以待毙。 “遇到危险想办法自救很重要,不能只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咱们不是要冲出去硬跑,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小心点就不会被发现了。” 红秀不太明白等父母来救自己怎么就成了别人?依旧觉得雪娘的想法太危险。 “咱们现在被这样绑着,连吃东西都没办法。还怎么找机会?” 第141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雪娘把自己的计划给红秀大概说了一遍。不是不想说详细,实在是这种根据自己的感受临时想出来的办法还没有想得很仔细。 “这样不好吧?” 黑暗中只能看到事物的大概轮廓,从扭捏的声音判断红秀定是满脸通红。别说她,雪娘自己都觉得不太好意思。但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人,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怎么也要试试。 “到时候我来说,你看着就行。成了,咱们或许能从这儿出去。不成……不成也不会比现在更糟。”雪娘暗下决心,不成的话自己就把所有的过错都担下来,不能连累红秀。 红秀的脸几乎要贴到雪娘的脸上,近得都能看清楚她的眼眸。 “没让你叫我姐是不是就忘了我比你大啊?咱们一块儿关在这儿,好坏就是一体的。我怎么可能让你挡在我前边?” 这才是雪娘认识的红秀。即便害怕,即便声音还微微有点抖,也不是懦弱胆小只会躲起来寻求保护的人。要不是被绑着手,雪娘真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具体怎么做我还没完全想好,你到时候适时配合我就行了。” “我都听你的。你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跟我说,不许你自己蛮干。” “好!”担心红秀看不清,雪娘重重的点头。 两人商量好,开始实行第一步。 红秀蹦跳着到门边,贴在门上注意外边的动静。雪娘叼着空碗费力站起身。嘴一松,空碗落地摔碎。稍等了下见没有人过来,她又找了最大的碎片小心咬在嘴里,摔头用力砸到地上,又碎成几片。从碎片中找了块较锋利的,在红秀的配合下好容易放到衣带里藏好。 “刚看你歪着脖子把半个碗往地上摔,我真怕你不小心把脖子扭断。” 雪娘转转险些扭到的脖子,确认没事后才道:“不摔碎点很容易被人发现少了一块。” “难怪你让我把碎片弄乱,这样就更不容易发现了。”刚雪娘说这些的时候红秀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做了才发现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你不是要用碎片割断绳子吗?为什么要藏在身上?” “外边的情况还不清楚,现在割断绳子也逃不出去。是留下来以后找机会用的。” 做完了准备工作,接下来就是等人来。 雪娘祈求能有人早点来,祈求来的人会是何西。 还好这次没有等一天。没到天黑,门就开了。 何西看到地上的碎碗非常生气:“怎么回事?谁让你们把碗打碎的?” 雪娘一脸委屈带着哭腔:“大哥哥对不起。我们绑着手喝水不方便,不小心就把碗摔了。你别生气。” 红秀一半是配合雪娘一半也是真害怕,跟着求饶:“大哥哥我们真不是故意的。我们很听话的,你别打我们!” 何西被她们一人一句哭的心软下来:“别哭了。我什么时候说要打你们了!” “你不要乱说。大哥哥人很好,给咱们送吃的送喝的,怎么会打咱们呢!”雪娘笨手笨脚的从地上爬起来,刚蹦两下腿一软重重摔在何西脚下。 “你,你没事吧?”何西吓了一跳。 雪娘头一仰:“大哥哥,我打破了碗会不会害你被那个大姐姐骂?她真的好凶。” 何西没想到她会不顾自己先问这个,愣了一下。 “你说兰姐啊?她不会为这个骂我。你真的没事?”刚看她的脸好像磕到碎碗上。 雪娘坐起身,傻傻一笑:“没事。我是肚子饿腿上没劲,坐着就好了。” 何西生出几分同情:“我回去问问干娘,能不能给你们每人一个饼。” 果然和雪娘想的一样,何西是个面硬心软的人。选他做突破口没有错。 “大哥哥别为难,我们忍忍就行了。就是有一件事实在忍不了。”雪娘边说边难受的扭着身子,“我想去茅厕。” “大哥哥,我,我也想去。”红秀也是一副羞涩隐忍的样子。 昨天一整天没吃没喝加上精神紧张,根本没想过要去厕所。今天稍稍有些感觉让雪娘冒出这个点子。在陌生男人面前表演尿急是很难为情,雪娘现在也顾不得许多。见何西没反应,又加大动作。捂着肚子,两条腿来回摩擦。 “大哥哥,你就让我们去趟茅厕吧。再不去的话,我……我就要尿出来了。” 何西手忙脚乱的捡起地上的空碗:“忍住,一定要忍住。”说着跑了出去。 “他怎么比咱们还害羞?” 雪娘原本想着装可怜,扮撒娇让何西带着她们去茅厕,两个人合力找到机会逃跑。就算不带她们去,也要哄得他把手上的绳子解开。可没想到结果是这样。 红秀也很意外:“他还回来吗?我真想去茅厕了怎么办?” “不知道。”雪娘刚是装样子,现在肚胀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也不知道能忍多久。 她附在红秀耳边:“实在忍不住,就在墙角解决一下。” 红秀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太丢人了!” “尿裤子还是这样做,你自己选。” “我,我宁愿憋死。”红秀平时如男孩子般不拘小节,在这种事关颜面的问题上才表现出女孩子的娇羞。 好在她不用真的在这件事上做选择。何西很快回来了,还带着恭桶和几张粗草纸。他直接把东西放在墙角。 “你们……用。” “谢谢大哥哥。只是这屋里挂了这么多毛皮料子,若沾上气味就不好了。还是带我们去茅厕吧。” “没事。我晚些会来收走。” 雪娘还不死心:“我们不能麻烦大哥哥收拾这些脏东西。还是去茅厕方便些。” “不行。干娘不同意。”听得出何西很怕她。 雪娘觉得有些奇怪:“大哥哥,为什么大姐姐管大娘叫‘娘’,而你是叫‘干娘’呢?” 何西看她的表情明显是觉得她有点笨:“我们又不是亲姐弟,当然叫的不一样。” “那大哥哥的爹娘呢?你为什么没和他们在一起?” “他们不要我了。我很小就跟着干娘和兰姐,她们就是我的家人。” 跟人牙子谈论家人的话题感觉真的很不好。雪娘强忍的厌恶继续问道:“大哥哥人这么好,你的爹娘为什么不要你了呢?” “不记得了,反正干娘是这样说的。”何西突然警觉起来,“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不急的话我把恭桶拿走了。” “急急。”雪娘换上讨好的甜笑,“我就是觉得大哥哥很亲切,像我的亲哥哥,所以想和你多说几句话。”说完,自己都被这话恶心到了。 何西听着也不信:“少废话。老老实实的比什么都好。” “我们保证乖乖的。只是要麻烦大哥哥把绳子解一下。这样子真不方便。先前是不小心弄破了碗,再要不小心弄倒恭桶就糟了。” 何西迟疑了一下,只是解开了她们脚上的绳子,把手由绑在背后改为绑在前边。 “如果我一会儿来发现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绝饶不了你们。”他做了一个打人的威胁动作才走。 不用蹦跳着走路了,红秀活动脚腕,感受解绑后的自由。 “你还说他和那个女人不一样,我看没什么不同。”红秀摸摸昨天被打的脸,肿还没有消。 雪娘觉得何西就是吓唬人,一点不怕。脑子里想的都是刚才的对话。 希望觉得还能入眼的看官多多支持。你的支持就是我的动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1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章 何西直到门缝里又看不到亮光的时候才来。刚进门,就被满屋子弥漫的尿骚味又熏了出去,缓了半天才进来。 “不是给你们拿恭桶了吗?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雪娘和红秀都缩在墙角,没人吱声。 跳跃的烛光下,何西的表情明暗不定。雪娘开始担心自己对何西的预判会不会发生大的偏差。法子是自己想的,已经开始了也只有继续。 “屋里太黑了,再加上脚被绑的时间长活动不利落,一不小心就打翻了恭桶。”雪娘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弱小无助,“大哥哥,我去打水,一定收拾的干干净净。时间越长,毛料上沾的味道越多,就卖不上价了。” 她起身踉踉跄跄地往何西身边走,才一半就被他呵住。 “你别过来。满身的臭气,别沾到我身上。” 何西本来就因地上的尿渍小心站在门口,这会儿半个身子已在门外。 趁他不注意,雪娘朝红秀使了个眼色。 “大哥哥,就让我们去打水吧。我们的裙子也……也有味道,要用水洗洗。” 雪娘说要用这个方法的时候红秀不同意,觉得身为女孩子这样做太难堪。雪娘当时也没多说,只等两人都如厕完后直接碰翻恭桶。就因为她的突然举动把两人的裙子都弄脏了。虽然雪娘立刻解释这样更像是不小心之举,身上有味道也更安全。红秀还是很不高兴,直到何西来前都捂着鼻子不想理她。好在她虽然闹脾气,雪娘教的话没有忘,忍着难为情还是说了出来。 何西自然不想自己去收拾,但也不敢因此就放两个小姑娘去打水。 “你们老实待着,不许乱动。” “大哥哥,你去打水前能不能把窗户打开?也好散散味道。我们保证不吵不闹。” 何西犹豫了一下,不放心,还是用破布塞住她们的嘴巴。这才把遮在窗户上的棉帘卷起一半,把窗户撑开些许。 可他忘了雪娘她们的手现在是绑在前边,他刚走雪娘和红秀就把破布从嘴里拿了出来,“呸”个不停。 “还好这破布没沾上尿渍,要不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都怪你想的破主意,恶心死了!”红秀边说边干呕。 “忍忍,这都是为了能逃出去。” 雪娘快步来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朝外看。 月光下勉强能看清院子的情况。小院空空荡荡。若不是对面屋子亮着灯,看着就像没人住的院子。只可惜窗户撑开不足一半,看不到院门的位置。雪娘正想再开大点,就听见从屋子左侧传来人疾步走动的声音。她急忙跑回红秀身边,还来不及将把破布放回嘴里,门就被砰的被踢开。 首先进来的是招兰,何西提着桶跟在她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招兰捂着鼻子,一进门就凶起来:“好心给你们吃喝,你们不知道感恩还把屋子弄这么脏。一个个都是皮痒!” 她带着浓浓的酒气,和屋里的气味混到一起更让人不舒服。 雪娘和芳娘都本能的往后退,想远离她。 招兰冲过来揪起雪娘的耳朵:“看眼神就知道是你做的。上次就是你顶撞我。当时好心饶过你,你还敢故意找事!” “是屋子里太黑我才撞倒了恭桶的,不是故意的。我说了会打扫干净。” 与对何西不同,雪娘已尽量说得很无辜,可听上去还是带着股不服的倔强。 招兰更气了:“我让你嘴硬。”使劲拧着雪娘的耳朵。 往往对女人最狠的就是女人。雪娘能感觉她的指甲深深刺进肉里,耳骨都快要拧断了。 看着雪娘疼的龇牙,招兰还觉得不痛快,又抓着她的脸狞笑道:“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小丫头。别以为什么时候都有人护着。我已经给你找了好地方,过两天送过去自然有人好好调教你。” 她呼出来的酒臭让雪娘无法呼吸,说的话更是让人又气又怕,情急之下用力把她推开。 招兰脚步不稳险些摔倒。何西急忙扶住她。 “这里脏,兰姐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吧。我会盯着她们把这里清扫干净的。” 招兰酒劲上来了哪里肯听,甩开何西,抓住雪娘一巴掌就挥上去。这次比上次打得还用力,直接把她打翻在地。 雪娘被打得耳边嗡嗡直响,趴在地上一时没起来。 红秀惊到了。这次她没吓得不敢动,而是朝招兰撞过去。招兰轻松抓住她的肩膀,狠命往旁边一扔。 “咚”的一声,红秀的头重重撞到墙边的箱子上。 他们的动静引来了老婆子。 “在吵什么!别以为这附近住的人少闹出多大声响都没事。已经入更了,万一被更夫听到少不得引来麻烦。” “娘,你看看这两个臭丫头弄的满屋子尿骚味,不教训她们一下根本不会老实。” 老婆子探头往屋里瞅了一眼:“知道难闻还在里边不出来!难道要亲自看着她们打扫吗?这里有何西,你回屋待着去。若把她们打坏了卖不了好价钱,我饶不了你。” 招兰不敢反驳,嘴里低声嘟囔着走了。 “何西,让她们给我打扫干净,一点味道都不允许有。给我看好了。再闹出任何事情,干娘一样收拾你。” 何西比招兰更怕她,恭敬地连声应是。 老婆子临走前还不忘给雪娘和红秀撂句狠话:“别以为我真不敢动你们。真把我惹恼了,就算打断腿弄花脸也能找到收你们的人。以后乞讨为生,保证你们求死都不容易。” 雪娘不想这样的。无奈计划的再好,实行的时候总发生偏差。此时她顾不上管老婆子的话,迅速爬到红秀跟前。 “红秀,红秀,你怎么样?” 红秀轻轻晃了晃脑袋:“还好,就是头疼的厉害。肯定起了个大包。” 雪娘帮她揉了揉,还好没有出血:“以后这种事你别往上冲,那个女人就是疯子。”她也不管何西还在,只为红秀心疼。 “你上次为了护我也挨了一巴掌。我怎么能不管你?” “别废话了,赶快起来干活。”何西把桶放在她们面前,语气凶狠,“就不能对你们太好,连累我□□娘和兰姐骂。快点把这里收拾干净。干娘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还不老实有你们受苦的时候。” 雪娘明白说好话已经没用了,也不再扮可怜。 “你放心。被关在这里的是我们,你不说我也会打扫干净。这点活我一个人干就行了。你也别嫌慢。把我逼急了吵起来,再连累你就不好了。” 何西没想到不久前说话还可怜兮兮的人竟会威胁自己,稍愣了一下才道:“不管你们谁干,弄干净就行。” 雪娘执意让红秀坐着休息。毕竟是自己打翻的恭桶,怎么能让她脏了手。雪娘先是用水把红秀和自己裙边沾脏的地方仔细洗干净。然后跪在地上,用抹布把地上的污渍反复擦洗。最后还让何西换了次水又清洗一遍。 “都弄干净了。屋里的味道我洗不掉,只有慢慢散。这期间你可以把这些毛料换个地方挂。” 何西对雪娘换了态度和自己说话很不适应,想挑点毛病为难她又挑不出来,只好吓唬她:“再不老实,连半个饼都不给了。”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两次计划不但没达到预期结果还让两人又挨了打,使得雪娘非常沮丧。特别是招兰的话让她心里非常慌。 招兰所说找的“好地方”是哪里?“过两天”是字面的意思还是随口一说? 雪娘蜷缩着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身体止不住的微微发抖。她不止一遍告诉自己是屋里太冷的原因,可内心知道自己是真的怕了。 红秀看出她的异常,坐到她身边。 “你还好吗?” 雪娘努力平定情绪后慢慢抬起头:“我没事。” 棉帘还是卷起一半,关上的窗户将并不明亮的月光基本上都挡在了外边。但雪娘觉得红秀还是能发现自己挤出的微笑很不自然。 她将头靠在雪娘的肩上:“你为咱们能逃出去做了这么多,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你别怪我笨。” 雪娘的鼻子有点酸,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才将胸口的翻涌压下去。 “胡说什么!要没你,我刚就被打成猪头了。我是饿着肚子擦地有些累才没精神,睡一觉就好了。” “对不起。” 红秀半天没说话,就在雪娘以为她睡着的时候突然说出三个字。 “好好的怎么又说这个?这件事真要道歉的话,也该是我说对不起。你前天说得对,做错事的是那些坏人。以后不管发生什么责任都不在咱们。不许再道歉了。” “我是为以前的事道歉。” “以前的事?”雪娘和红秀闹脾气的次数远不如和芳娘多,而且很快就和好了。哪有需要道歉的事? “是我害你掉进河里的。” 雪娘知道的落水只有让她穿越到这里的那一次。当时身边的人都说她是在河边玩失足导致。可她去河边洗衣服时发现岸边的水都很浅,是往河心走逐渐变深。即便不小心被河边的石头滑倒,以五月的水流也不足以将五岁的孩子冲到河中。而且芳娘常夸赞以前的“雪娘”懂事听话,不像是个会在河边贪玩的孩子。虽觉得奇怪,但因是过去的事就未深究。现在红秀说出来,对她而言依旧是别人的事情,除了吃惊没有其他反应。 红秀见雪娘不说话,以为她是记起往事不想理自己,更加自责:“我不是故意耍赖,实在是没想到你真的会赢。这才骗说雨花石是我从河里捡的,哄你去河里自己找。结果你就……你刚被救上来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死,害怕的不敢说。你醒了后我想跟你解释,可你每次都岔开话,像没这件事一样和我正常说笑。我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现在想起来,这么多年一直欠你一声对不起。你别怪我。” 最后一句话提醒了雪娘。作为当事人之一,自己不能置身事外。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我都不记得了。你也忘了吧。”也许是因为这件事,红秀才会对雪娘格外的好。想到她这么多年心里一直压着这块巨石,雪娘还对她有些愧疚。 “真的吗?你真的不怪我?”红秀不太相信。 “当然。要生气的话早就不理你了,何必到现在。就是块石头,醒来后我就不想要了。” 雪娘听到红秀吁了口气。 “那雨花石是二哥从金陵带回来的。黄色的,上边有一圈圈白色的条纹,拿在手上光溜溜的。真的很好看。” 雪娘见过雨花石,听红秀的描述知道她的那块在雨花石中只能算最普通的。估计是方红庆在河边捡的。但对一个没见过的乡下孩子来说已是难得的宝贝。 “我都忘了它的样子,等回去后你拿给我看看。我保证不要。” “好。这件事后我就把雨花石收了起来,再没看过。回去就送给你。”红秀突然情绪消沉,“咱们还能回去吗?” 雪娘很想说“肯定可以”,但这两天的形势让她真的说不出口。现在连出这个房子都做不到,更别说逃跑了。等人找到她们,感觉也是希望渺茫。 红秀也没想雪娘回答,自言自语道:“我总担心没机会把这件事说出来。现在放心了。”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在家的时候我饿着肚子会睡不着。在这里都不会这样。” “困了就睡吧。养好精神才能想出办法。”雪娘想到以前看到的一句话,“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这一夜,雪娘脑满子对她们去处的各种猜想,睡得并不好,还做了噩梦。等天亮,招兰和何西进门的时候更是直接被吓醒了。 两人进来后二话不说就把她们的双脚重新绑上绳子,两手反绑,嘴里又塞了破布。这一连串的动作让雪娘惊觉招兰所说的“两天”其实就是今天。她奋力反抗,在招兰和何西面前就是螳臂挡车。这次招兰没有扇巴掌,改用掐的。若不是隔着冬日的衣服,雪娘觉得一定会被她掐掉一块肉。 红秀睡得迷迷糊糊,任由两人摆布。 等把她们绑好,招兰又指挥着何西把木箱里的东西往外搬。 “兰姐,不再等等吗?我看城门查得还挺严。” “没事。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富户家里丢的东西已经找到了。官府的人现在就是做做样子,装得很辛苦找窃贼,好让富户家拿东西去犒劳他们。所以对出城的物品已经放松查验。现在出城正是时候。我已经和朱老六说好了,未时在西门外破败的土地庙交人。” “我看干娘一早就出去了。她知道吗?” “当然。她也想把这两个丫头尽快出手。”招兰斜靠在门框上,“你今天怎么废话这么多?” “没有,没有。”何西不敢再多说,麻利地把箱子清空。 “放进去吧。等一会儿马车来了就直接搬上车。” 何西抱起雪娘放进木箱,让她屈膝坐在里边。木箱空间不大,雪娘的膝盖几乎是紧贴在胸前。把她放置好后,红秀也被抱进来,与雪娘并肩坐着。 招兰过来检查,摆出伪善的笑脸:“两位先在这里将就一下,等到了安全地方就把你们放出来。在这之前可别把箱子里弄脏了,要不然难受的是你们。” 如果眼睛能喷火的话,雪娘一定把眼前这个坏女人烧死了。 她的怒视激出了招兰的恶意,凶相毕露:“要不是你这双眼睛还算漂亮,我早就剜掉了。把箱子盖上,我不想再看到这眼睛。” 箱盖被无情地放下。箱子感觉是为了装人专门设计的。箱顶的弧度让头不用低太多。箱子的宽度在人坐进去后没有一点能用脚踢的空间。箱盖盖不严,四周留有一圈缝隙能让空气进来。 刚看红秀的状态不是很好,被放进箱子的时候也只是微微睁眼。 是真的很困?还是饿得没力气? 两人虽在一起,嘴被塞住没办法问情况。雪娘只好用腿碰碰红秀,一连几下才听到她发出轻微的“嗯”声。 雪娘稍稍放心,在狭小的空间费力扭着身子。刚才她看双手又要被反绑,趁何西不注意把藏在衣带里的碎瓷片转到衣袖里。她一直抓紧袖口生怕掉出来。好不容易把碎瓷片拿到手里,她决心要在到土地庙前割断绳子。到交人的时候,对方应该会为了验收货品把她们放出箱子。那时一定要找机会逃跑。哪怕自己拖住这帮人,也要让红秀跑掉。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想用一块碎瓷片割断绳子远比雪娘想的还要困难。手被反绑着不好用力,背后几乎没有活动的空间,还很容易割到手。没多久她就感到手一直弯着开始发酸,还要时刻防止瓷片因没握住脱手。手上操作,脑子也不没停。雪娘一遍遍细想之后可能发生的事。 她找到两个逃跑的机会。一个是马车出城门的时候想办法弄出声响引起守门差役的注意。但按招兰所说,城门现在管的很松,出城时又是中午。说不定差役会偷懒不在。另一个就是在把她们交给买家的时候。 这个箱子既然是为藏人特意做的,应该不会跟她们一块儿卖给买家。土地庙一般在村庄附近。即便已经破败了,估计离行车走人的道路不会很远。买家不可能带她们直接在路上走。在把她们往马车上转移时就是逃跑的机会。雪娘想的是提前解开手脚上的绳子,在开箱的瞬间挥舞断绳让坏人们无法靠近。两人迅速跳箱逃跑,边跑边呼救。光天化日下,他们定不敢一直追。 想的很好,但不是万无一失。这两天的事情让雪娘知道任何一点不可控的变动就不会发生预想的结果。 机会只有一次。 雪娘尽可能加快割绳子的速度。割了许久用手摸摸,绳子是起了毛边但离割断还差很远。手掌还因握着碎瓷片被划伤了。雪娘不敢停。不断地祈求时间过的慢一点,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割断绳子。 红秀一直很安静,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声响。雪娘起初还有点担心,但很快心思就全放在割绳子上。 雪娘太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进屋给箱子上锁。直到感觉木箱被抬了起来,才反应上来估计是快到交货时间,招兰他们要出发了。可绳子才勉强被割开一半。而且不光是自己的,还要有时间解开红秀的绳子。 她开始急了,忍着疼加快手上的动作。 招兰和何西抬着木箱放到马车上。招兰在箱盖上重重拍了两下,震得雪娘耳朵嗡嗡响。 “最讨厌这种年纪的,太不听话。不像两三岁的娃娃抱着就能走。找人也麻烦。还好这次朱老六愿意要。不然养时间长了还费钱。” “兰姐说的可不全对。我在她们这个年纪就很听话。” “你和她们当然不一样。娘把你带回来的时候就很乖,还会讨人喜欢。若不是这样,也不会留你认做干儿子。” “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要不然怎么一直不教我能让人闭气的绝招?” “那招要胆大心狠,懂得控制力量的轻重。你太容易心软,做事犹豫不够利落。娘是怕你学不好反而容易发生意外。就像这次对这两个丫头。她们甜甜叫你几声,你就对对她们很照顾。这样是不行的。干咱们这行,太柔弱了可不行。” 听着他们竟开始交流心得,让雪娘倍感厌恶,连手上的疼都感觉不到了。 “东西准备好就出发吧。和平日一样。” 老婆子一来,招兰立马换成撒娇的语气:“放心吧,娘。我们也不是第一次了。回来的时候我给您带您最喜欢的千里香,晚上陪您喝两杯。” “分明是你自己想喝,还说要陪我。等把家里这个送走了再喝。” “您若是肯同样给朱老六,哪用这么麻烦?” “蠢货!自己能直接出手的为什么要让别人插一脚!要不是他手上有地方能直接收她们,我才不会分口汤给他。快走吧。路上多注意点。” “是,知道了。” 不知道他们底细的人,一定会以为是母亲在叮嘱要出门的儿女。 马车慢悠悠出发了。何西赶车,招兰守着木箱坐在后边。 雪娘透过木箱的缝隙往外看,很快就明白老婆子说的和平日一样是什么意思。 马车没有直接出城,而是在城里各处转。经过有些铺子,何西还会拿着毛皮料子进去售卖。听他和人说话的内容,对外他们就是普通的毛皮商贩。 他们在城里走了几条街,不光卖了几张皮料,还买了茶叶和布匹。就这样耗了大半个时辰才开始往城门的方向去。 这时,车轮碾过一块石头。随着颠簸的一下,红秀的头靠到了雪娘肩上。 雪娘以为她醒了,对现在的情况感到不安和害怕,只能歪头把脸贴到她头上算是安慰。 红秀表现得很平静,既感觉不到她在发抖也听不到有发出呜咽声。 雪娘轻轻动动肩膀,嗯了两声。 红秀没有反应。 不对劲! 雪娘又耸了耸肩,脸在她头上拍了两下。 红秀的头从她的肩膀往下一滑,还是没有反应。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雪娘在心里叫了起来。她不断用头去碰红秀的头,嘴里发出“呜呜”声想得到红秀的回应。结果只是让她的头以一种极不舒服的角度歪在胸前。 看着红秀微微露出的侧脸,雪娘猛然想到她昨天被招兰推倒撞到了头,当时就说疼得很厉害。难道是因为当时的撞击造成了脑出血?雪娘以前看刑侦剧知道,有些脑出血会慢慢形成血肿造成人昏迷。 必须马上停车检查她的情况! 雪娘用头敲着箱子希望引起外边人的注意。招兰以为她是为了逃跑在反抗,按着她敲箱子的节奏一下下拍着木箱。用力发出的呜鸣声也被街上喧杂的声音所掩盖。没一个人察觉到这辆马车有问题。 最后敲得头一阵阵发晕,才不得已停下来。 既然现在怎么做都没有用,只能寄希望于出城的时候。 雪娘的眼睛紧贴在箱缝上,就等看到差役的那一刻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她以前没来过西门,还是看到布告牌才知道快到了。就在做好准备的时候,招兰的声音轻飘进来。 “还是省省力气吧。现在是换班时间,只有一个差役在。我保证他什么都不会听到。” 紧接着就是她提高声音,无比柔媚的一声:“官大哥中午辛苦了。” 雪娘只看到她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就不见了人影,但很快就传来她和人的闲聊声。 “我们哪敢休息啊!趁现在天还冷,再多卖几张毛料才是真的。” “弄了些茶叶和料子,打算往远一点的村子跑跑。说不定碰上正好需要的,也算多个进项。” “都怪我弟弟早上收拾耽搁了时间,到这会儿才出发。还要赶关城门前回来,也跑不了几个地方。” 马车的速度稍微快了一点。 雪娘刚看到招兰衣角的颜色马上猛撞箱子。可惜差役只顾着跟招兰说话,根本没往马车上看一眼。 何西很顺利的驾车出了城,还停下来等招兰回来。 雪娘顾不上担心自己是否也撞伤头,只知道脑出血严重不及时治疗会死人,红秀需要马上去看大夫。可就算稍后在土地庙能找到机会,仅凭她一个人也不可能带着昏迷的红秀逃跑。 在城门没有成功,意味着红秀没有了得到救治的机会。 巨大的恐惧感瞬间包围了雪娘。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办? 雪娘一遍遍问自己。她完全没了主意,慌乱中还弄掉了手上的碎瓷片。此时已顾不上这个,只是在狭小的空间用尽各种方法去触碰红秀,只求能得到最微弱的回应。每试一次心就凉一点。 被抓三天,雪娘第一次哭了。 马车上,何西对雪娘弄出的响动有些担心:“要不要找个地方看看?” 招兰回头看了眼城门:“先不管这个。你让马走快点。” “怎么了?” 招兰的脸上看不到成功出城的得意,也没有即将交货收钱的高兴,反而比在城内多了几分警惕和戒备。 “说不上来。在城里时我就隐隐有这种感觉。刚在城门我好像还和谁的视线相对了一下,可待再看过去又什么都没有。” 时值中午,路上的车马行人都不多。偶有车边经过的,或几人同行一路闲聊,或带着包袱步履匆匆。何西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咱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出货了。兰姐可能是太紧张,才会看什么都觉得不妥。” “放屁。少把我说的和你一样。平时看着还挺凶,一到官役面前话都说不利索。” “我哪儿能和兰姐比。别说小官役了,就算大老虎在面前你都不惧。兰姐要多教我,这样我就能帮兰姐和干娘更多。” 若是平时听到这样的话,招兰肯定会笑出声来,今天却一句没听进去。 “还是不太对。一会儿我先去土地庙,你别处转一圈晚点再过来。”说着又对着何西一阵低语安排。 何西本还想说招兰是多心了,但看她的样子还是把话咽进肚子。 招兰在路口下了车,待到车走远看不见了才朝另一个方向疾步而去。 有人从杂草丛里冒出头,到路口后两边看了看后在地上画了几下,跟着招兰追过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十五六小厮打扮的人小跑从西门方向过来,视线在地上扫来扫去。 身后不远有两人骑着马跟着。 “阿奕,流明不会搞错吧?” “钟飞的记号看着随意可一般人想不到,绝对不会弄错。都怪你泱堂弟。刚被他缠着险些出不来,白白耽搁了不少时间。” “还说呢!要不是你把灯会上的事告诉他,他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知道你戚大伯母会管得那么严。都十岁了还整日拘在家里。我像他这么大时整日在军营骑马。” “哪能跟你薛三公子比,就是在马背上出生的。他是大房这一辈唯一的儿子,自然跟宝一样看着。” “如此说来,你这二房的王六郎就是草喽。不过,这个方法到底行不行啊?别等了这两天最后还让他们跑了。” “放心吧。保证不光把那两个小姑娘和小孩找到,还能把拐人的和买人的都一网打尽。” 两人正是灯会上的少年。紫衣少年叫王枫,劲装少年是他的好友薛连弈。那晚他们被招兰骗过后在附近转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天亮后又去找线索。最后在一户人家门口发现掉落在地的两串糖葫芦。王枫想到当时告诉他们发现人牙子的小姑娘和她朋友的手上就拿有糖葫芦。根据被踩碎的糖葫芦和地上凌乱的脚印,马上猜测她们也被抓了。在小心把附近几个院子排查了一遍后,最终锁定了人牙子藏身的地方。本应该去报官,可年轻气盛的两人一致认为要把买人方同时抓住此事才算圆满解决。他们一商量,一面安排身边的小厮盯住小院时刻注意里边人的举动,一面到官衙假报薛连弈做客期间有贵重财物被盗。以王家在城里的地位,县老爷自然不敢怠慢,马上在各城门加强盘查。人牙子果然不敢妄动。然后他们又说财物已经找回,城门出入恢复正常。待人牙子送人出城的时候再跟在后边。招兰和何西在城里转悠的时候,他们的小厮一直跟在后边。眼看马车要出城,王枫的小厮流明回去禀报。薛连弈的小厮钟飞继续跟踪,并在路上留下指引。 一路追过来除了偶见的标记外什么都没发现,王枫开始有些心急。 “薛公子,这里又找到一个。” 两人策马到跟前。薛连弈低头看了眼流明手指的地方。 路边看似随便的几划,实际上指明了一个方向。 “是钟飞留的没错。” “少爷,这个方向有个破败的土地庙。” 两人一听立感快到地方了,正准备驾马快跑,流明急急阻拦道:“少爷,还是等官衙的人来了咱们再过去吧?可能有危险。” 流明回府报信的时候本以为会顺带去通知府衙一块儿随行抓人,没想到两位少爷不同意。说什么如果搞错了会被责骂,等确定后再报官。实际上他知道,两位少爷是英雄的故事听多了,想实际感受一下救人抓贼。薛公子出身武将世家,自幼习武。身边的钟飞也有几分身手。可自家少爷就是花拳绣腿,自己更是不行。真要有危险让自家少爷伤到,就是死也难赎罪。 “不是留了字条吗?时间到了白管事自会去报官,现在等不得。” 保险起见,出门时王枫写了字条给小丫鬟,让在他们走了一炷香时间后交给府里的白管事。字条上清楚写明了他们去干什么,怎么找沿路的标记。等白管事领着官府差役过来,他们正好把抓住的人交上去。 他这样想的很好,可流明不敢冒险。 “少爷,还是等等吧。万一……” “没事。这种坏人最是胆小,很好抓的。”王枫自信满满打断他。 “放心。真有危险我定会保护好你家少爷。”薛连弈想到有机会能试试身手,也不想在这里等人。 两人有默契的一对视,纵马疾驰而去。 流明急得跳脚,紧跑着跟在后边:“少爷,等等我。” 路两侧,一边是冬闲的田地一边是没有垦种的荒地。他们没多久就看到了在荒地一侧的土地庙。寻常土地庙大都是田间地头的小小神龛。这间土地庙不光有一间房,外边还有围墙圈出的小院。只不过因已废弃,老远就能看到已经没了屋顶,大门也只剩半扇。 还有一段距离两人就跳下马,在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后,将马上交给气喘吁吁赶上来的流明。 “你远远找个地方把马拴好,再从南边过来找我们。” 不等流明提醒他们小心,两人已经匆匆离去。 土地庙坐西朝东,南边有一片树林。路上没什么遮挡的地方,王枫和薛连弈用最快的速度跑进小树林。树林里可供藏身的地方也不多,还要小心踩到断枝发出声响。速度反而慢下来。 “少爷,公子。我在这儿。” 薛连弈的小厮钟飞从树后探出头,低声呼喊他们。示意他们不要动,朝土地庙看了眼确定没被里边的人发现,才猫腰来到两人身边。 “怎么样?” “我按照少爷的吩咐一路跟着。出城时还好好的。过了一会儿赶车的男人就和女人分开了。那女人狡猾的很,直到马车看不见了才走,我只好跟她来了这里。” 这一点变化虽不在两个少年的预料中,但他们还是觉得影响并不大。 王枫朝土地庙看去,半倒的院墙,半人高的杂草。看不见人影,也听不到说话声。 “除了那个女的外,还有人在里边吗?” “那女的来了后没多久就来了另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两个男人。这土地庙几面院墙都残破的厉害,我怕被他们发现不敢靠太近。出城时跟着的那辆马车还没有见。” “那里边只有两男一女。”薛连弈算了算,觉得以目前的情况要制服院里的人问题不大。 “一会儿冲进去,我和钟飞对付那两个男人,女的交给你。” 王枫立刻不乐意了:“用不着!等流明来了让他对付那个女的。” 薛连弈知道就算不同意他也不会听,只好提醒道:“到时候机灵点,真打不过就跑。” “开玩笑。若说机灵这里谁比得过我?”他把袖子往上撸了撸,一副随时准备开战的架势。 薛连弈不再管他,又问钟飞土地庙的情况。 钟飞说是没靠太近,实际上不光绕着土地庙转了一圈,还把院子里地势情况,马车进院后停靠位置,从哪儿进去最出其不意,哪边最容易逃跑都搞清楚了。 王枫和薛连弈商量好进土地庙的抓人计划。 先由薛连弈从庙门进吸引院里人的注意。两个男的肯定会去对他动手。这时王枫和钟飞从南侧的院墙跳进去,与薛连弈对他们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女人离北墙较近,就由流明从北墙进去止住她。等把院里的三人都搞定,下来坐等另一个人上门就可以了。 没想到这边流明才到,那边何西也赶着马车慢悠悠进了庙门。 “现在怎么办?” 原本的四对三一下变成四对四。即便薛连弈对自己和钟飞的功夫很有信心,但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变数。 王枫也觉得有些麻烦。这意味着自己要单独对付其中一个人。他不害怕,就是担心在关键时刻给薛连弈添麻烦。 最没底的流明试探地询问:“要不等白管事带着官役过来?” “那不行。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能到,万一这伙人跑了怎么办?”流明的话让王枫做了决定,“计划不变。里边的那对男女当时用龌龊方法骗过我和连弈,估计不会很厉害。进去后还是咱们三人对付男的,女的交给流明。咱们三人尽量在一起方便彼此照应,肯定能把他们一举擒住。”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土地庙的小院里,何西不待马车停好就跳下来。 “兰姐,我这一路很正常,什么事都没有。” 招兰没好气地瞪了何西一眼。 这种事情他就不能悄声告诉自己吗?朱老六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他若觉得有风险肯定会立刻终止交易。真这样的话还要把两个丫头带回去,铁定会被老娘臭骂一顿。 朱老六敏感的听出话外之意,往门外瞅了眼,沉着乌鸦嗓道:“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然你们怎么分开过来?” 招兰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买卖,知道怎样做能让对方放心:“真要有事我能在这里?刚有其他事安排他去做,所以才分开过来。”她还故意斜睇了朱老六一眼,“过了一年感觉六叔的精力不如以前了,回去后我可要告诉娘,以后还是找年轻人做买卖的好。” 她的反激有了用。朱老六虽然还是脸色不好但不再说安全的问题,还催促道:“开箱吧,让我看看值不值谈的价。” “这个……” 何西刚开口,与朱老六一道的阿辉突然提醒道:“有人。” 关着的半扇门拖着长长的尾音被推开。 “不是说这个土地庙废弃了吗?怎么这么多人?” 王枫笑呵呵的从门口进来。出门时他特意穿了最不起眼的衣服,还去掉了所有的配饰。但俊美的面容,温雅的气质,还是让人一看就觉得不是普通公子。 “小公子若是要拜土地爷的话需往南走。原来这里的土地爷请到那边去了。”朱老六嘴上客气,若无其事的给阿辉一个眼神。 阿辉微微点头,慢慢移动步子往王枫身边靠近。若这个人真有问题,他立刻就能抓住。 王枫毫不在意继续往里走,进到土地庙里四处打量,嘴里不住念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神秘兮兮的样子和自身的形象实在不相符,引招兰笑了起来:“小哥这是做什么?” 王枫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敢搭理她。朝空空的土地庙拜了拜:“希望土地爷爷保佑我心想事成。” 朱老六对招兰在陌生人面前说话总是酥媚娇柔的语调也很反感,轻啐了一声,又开始撵王枫。 “这里什么都没有,拜了也没用。小公子真想心想事成应去城里的大乘寺。土地爷是保平安的。” 王枫凑到朱老六跟前,压低声音:“那边的土地庙我去过了。神像是过去了,可土地爷没过去。那边不灵的,还是这边灵。”猛然声音提高八度,“你是不是想把我骗走,好让土地爷爷只保佑你?” 朱老六一把推开他,揉了揉险些聋掉的耳朵:“胡说什么!没事了快走!” “这里既没土地公,那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不光来拜,还带了贡品。”王枫一指何西的马车:“带这么多,可见你们所求一定很大。” 说着话就往马车跟前走。 何西傻傻的只知道张开双臂阻拦。 招兰倒是迎了上来,媚眼含笑道:“小哥是好奇里边装了什么吗?” 她这样让王枫不好上前了。 朱老六的耐心用完,一个示意让阿辉上来抓人。 “赶快滚。” 眼看阿辉就要抓住王枫的胳膊,他一扭身,刚好完美避开。 “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 “就说是来土地爷保佑心想事成的,你怎么不信呢?” 朱老六当然不会信。 他刚才的动作看着简单随意,好像能避开阿辉就是偶然。可稍微懂点的还是能看出此人绝对有练过。 朱老六一提气,也摆出要动手的架势。和阿辉一起向王枫逼近。 “有话好好说,用不着动手。我就是来这儿看看。”王枫全然不慌地挪动步子,没几步背就碰到了南院墙。 看他无路可退,朱老六凶相毕露:“刚才乖乖走了就不会成这样。你别怪我。” 王枫一点不慌,还挑衅起来:“我很厉害的。你们四个不如一块儿上。不然出了事也别怪我。” “我是很想和俊俏的小哥比划两下,可惜人家做不到啊。”招兰的声音从朱老六身后飘过来。 朱老六又啐了一口。 看着他们继续逼近,王枫高声 道:“土地爷,我的许愿应该听到了吧!” 朱老六正怀疑眼前这个少年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从墙头上猛的跳下两个人。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打扮,只是其中一人星眉剑目,全身逼人的气势。看了就让人不觉后退几步。 “薛连弈,你是故意的吧!我不说,你就不出来!” “要到关键时刻才能显得出你诚感动天。此时刚刚好。” 只是看背影,王枫就能想到他脸上的张扬。 “这两人就交给你了。可别砸了土地爷的招牌。” 朱老六已确定这伙人是来找麻烦的,大喝一声就和阿辉冲上来。 王枫也不管他们,伸着脖子找人。 流明这时才费劲从断墙爬进来,与前两人的利落英姿成鲜明对比。 都说仆肖主人形,自己在别人眼里难道是这个样子? 王枫扶了扶额,决定今天回去后就要好好找人问问。现在还是解决眼前的事重要。 “被磨蹭了。我去对付那个男的,女的由你制伏。” 他清楚知道自己身边人的能力,觉得女人的武力值低,这样安排流明应该能应付得来。 何西看到朱老六和阿辉已经与人打了起来,慌张问招兰:“兰姐,咱们怎么办?” 招兰才不会好心去帮忙,跳上马车催促道:“这还用问?快走!” 说很简单,真要走却不容易。朱老六到的早,来了后马车在院里调了头。如今两辆马车并停已没有位置做相同操作,只能赶着马慢慢后退。 王枫赶了过来。与出生武将家庭的薛连弈不同,他习武只是为了强健身体,常被薛连弈笑是花拳绣腿。当花拳绣腿遇上连三脚猫功夫都没有的何西,仅两拳就把他从马车前逼开。 见何西只是抡着拳头乱挥,王枫起了玩心。不是闪到他身后踢屁股,就是脚下使绊让他来个狗啃泥。没几下就让何西哀叫连连。 “啊!” 又是一声,却不是何西发出的。 循声看去,竟是流明被招兰掐住脖子按在地上。 原想让他对付最容易的,却成这样。真是没脸看。 王枫不敢耽搁。用擒拿手抓住何西,先是一脚狠踢中小腿,再一掌重击在他身上,最后把整个人扔了出去。 何西摔得眼冒星星,全身疼得爬不起来。 刚打何西很痛快,可在帮流明的时候王枫犯了难。他厉声喝令招兰放开流明却不动手。 招兰非但不听,手劲还加重几分:“难怪觉得眼熟,原来那晚在后巷的是你!”尖叫声音刺耳。 眼看流明脸色开始发白,王枫还在犹豫。薛连弈过来一掌劈在招兰脖颈处,她立刻如面团般瘫在地上。 “这种时候只有好人坏人。别因为她是女的就不敢动手。” “谁说我不敢!我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做!” 王枫刚想到七八种能让招兰停手的方法,无一不是要碰触她。可他实在不想和这样的女人有接触。 薛连弈没时间理他,和朱老六又斗在一起。 朱老六年少时曾和镖师学过几招。混迹市井多年,又通过一场场打架中摸索出自己的套路。虽然招数章法混乱,但拳拳到肉,招招都是狠手。薛连弈则是吃了经验不足的亏,明明身手更厉害,却一时难制住他。 王枫也不担心。见流明只是咳得厉害,身体并没有事,一边命他看管好地上的两人,一边饶有兴趣的在旁观战。 庙院场地不大,两人围着马车跳来打去。薛连弈很快就发现朱老六招数的漏洞,连破几招,渐占上风。 朱老六瞥了眼阿辉,他已完全处于挨打的状态。知道这样下去就只有束手就擒,朱老六趁退到自家马车跟前猛地从车板下抽出一把匕首。 “就这?” 薛连弈的蔑视一笑更加激怒朱老六,呲着牙朝他冲过去:“去死吧!” 薛连弈也没打算躲闪,而是扎稳脚步,准备他一靠近就来招早就想试的空手入白刃。 没想到朱老六的动作惊到了马,又是嘶鸣又是腾起前蹄,影响的旁边何西的马也开始不安起来。 朱老六反手在马屁股上一刺。马受痛朝着大门就冲过去。残破的半扇门直接被撞飞,朱老六几步一跃跳到车上。 薛连弈和王枫来不及反应,看着他随马车逃了出去。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这是薛连弈习武以来第一次真正和人交手。以前和人比试,对方不是碍于他的身份不敢尽全力,就是功夫远不如自己完全没有可比性。朱老六功夫虽不入流,可动起手来全无顾虑。让薛连弈觉得是难得能检验自己功夫到底如何的机会,越打越兴奋。就在他心中得意,准备擒下朱老六后好好炫耀一把的时候,朱老六竟跳上马车跑了。 薛连弈对此完全没有想到。在他看来打不过就该乖乖认输,逃跑实非男子所为。等反应上来时马车已跑出庙院。 “你休想跑。” 王枫看薛连弈径直追出去,微摇着头吩咐流明和钟飞看住何西等人,也紧忙跟了过去。 “你别冲动。小心有危险。” 薛连弈哪里听得进这些。年轻气盛的他现在只有无论如何都要抓住人这一个想法。 没一会儿,就听到两人埋怨之声由远及近。 “你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真是白费力气。” “要不是他割断套马车的皮带直接骑马而逃,我怎么会追不上!” “有剩下的这些人,抓住他是迟早的事。用不着如此拼命!” “还说我,你不是一样跟了出来。” “我是担心你。” “算了。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流明跑出来接他们。 薛连弈看不出刚追过马车,脸色无异气息平稳,只有竖眉怒目说明心情很糟。王枫完全相反。衣服上还脏了一大块,像是摔了一跤。 “少爷,薛公子,你们可回来了。事情不大对。” 两人一听急忙冲进院子。 何西和阿辉耷拉着脑袋,跪坐在地上。招兰还是先前的样子,一直趴着没有动。 “怎么了?” “少爷,箱子里没有人。” 薛连弈一跃上马车。马车上两个木箱都已经打开,里边只装了毛皮料子和布匹。 两人都傻眼了。他们原以为箱子里是被拐的小姑娘,怎么会没有人?这下被拐的人没找到,还跑了一个。 “会不会是弄错了?”流明摸着脖子,还对刚才的死里逃生心有余悸。 “绝对不会!虽然过了一晚地上的脚印很多都模糊了,但我看的很仔细。那两串糖葫芦,一串掉在门前,旁边的脚印是并足站立。后有踩碎的糖渍在更深的巷内,说明糖葫芦掉地后有人踩到往巷内去。另一串是在十数步外,脚尖朝巷口方向。步幅明显大于正常步行,应是在奔跑,其中一个脚印还有打滑的痕迹。说明拿糖葫芦的人是在跑步时滑倒把糖葫芦摔倒地上。本是一起的两个人几乎在同一地点掉了糖葫芦,又是朝不同的方向,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当时有突发的事情让她们匆忙中分开逃跑。” “我们少爷的本事可是和军中探马专门学的,绝不会弄错。”钟飞见不得薛连弈被人怀疑,急着给他证明,“别说只是看两个人的脚印,就是十多个脚印混在一起也能辨得出。” 薛连弈被自己的小厮夸得有些难为情:“还没那么厉害,再多两三个还是可以的。” 王枫瞪了流明一眼:“不懂就闭嘴。除了脚印外,我们在内巷也看到了这对男女。当时是以为他们……才没细问。事后再想的时候才注意到,当时这个男人出来的方向明显和女人躲藏的地方不在一处。半夜行事鬼祟又故意隐瞒真实意图,定是有问题。你难道觉得我也弄错了吗?” 流明不敢吭声了。 王枫看了看木箱,走到何西跟前:“一直是你驾的马车,又来的最晚。这期间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何西微微抬头瞥了眼招兰,脖子弯得更低,不开口。 “枫少爷,枫少爷,你们在哪儿?”土地庙外远远传来白管事的声音。 王枫高声回应道:“我们在这里!” 很快白管事带着府里的两个身强体健的护院冲了进来。 王枫看了眼稍后才东倒西歪跟进来的两个衙役:“你怎么只带了这点人?” 白管事见几人没事明显神情一松,迅速扫了眼院子,大致了解了当下的情况。他朝王枫一行礼,严肃道:“枫少爷,您才答应老太爷不会带着薛公子胡闹的。如今这样,回去后老太爷定会狠狠罚你。” 王枫顿时比打架还紧张:“字条上不是让你不要告诉别人吗?你怎么还是说了!” 薛连弈不高兴道:“什么叫带着我?我带着他还差不多!你少吓唬人。若王老太爷知道了,绝不会只让这几个人过来。” 王枫平日脑子转的很快,可每每提到这位严厉的叔祖父就会神经紧绷。听薛连弈说了也觉有道理,轻松一笑:“白管事,你这样骗我可不好。” “枫少爷才被老太爷罚完,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 几日前,王枫和薛连弈去县衙谎称在灯会上丢了贵重物品,要求彭县令加强出城查验。彭县令知道他是王家公子立刻答应。等王枫说东西已找到后,他还特意跑到王老太爷面前表功。王老太爷几句就发现其中问题,客气送走彭县令就叫来王枫责问。两人早早套好说辞,一口咬定确是有东西丢失又机缘巧合找了回来。王老太爷虽不信也只能责备他们不该借其身份扰乱县衙正常办公。薛连弈是客人只能口头训诫,王枫则被罚跪两个时辰。今天出来,原想着等他们把私拐人口的人牙子制伏后就交给白管事带来的衙役。既救了人也惩治了坏人,却忘了彭县令肯定会登门把整件事告诉王老太爷。不但撒谎的事会被拆穿,还会被说为逞英雄知情不报,妄代官府行事。那时候可不是罚跪就能了事的。 可惜白管事已经带着人来了,现在才想到这一点晚了。 本来就因为没找到被拐的人心情不好,现在只能用糟糕来形容了。 王枫索性在何西腿上踢了一脚:“快说,你刚去了哪里?” 何西吃痛“哎呦”一声,招兰猛地坐起身,边哭边往衙役身边爬:“官爷可要为奴家做主。我们好端端的被这几个人打了一顿。真是没天理啊!” “休要胡说!明明是你们在这里私贩人口被我们发现。还有一个人趁乱逃跑了。” 若不是看招兰是个女人,薛连弈真的很想也给她一脚。 “说我们私贩人口,那人呢?人在哪?我们不过是在这里做寻常的买卖,两位小哥带着下人冲进来就打人。若不是官爷及时赶到,只怕我们就要命丧于此了。”她哭泣的可怜样和刚才的凶狠完全判若两人。 “若是寻常买卖,为什么要跑到这个废弃的土地庙。见我来了,还费劲要将我赶走?你车上的毛皮料子都是未经硝制的生皮,还有的带着血渍,根本卖不上价钱。布匹和茶叶是出城前新买的,再加钱肯定也卖不掉。你这样的寻常买卖,我还真没见过。” 招兰被王枫说得支吾起来:“做生意本就是百人百样,你管我想怎么做。” 王枫不想争论这个。他注意到那个怯弱的男人刚想说话,是被这个凶狠女人开口又吓了回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次他语气平和很多。 何西哆哆嗦嗦抬起头,只看了王枫一眼便用视线去找招兰。王枫挪了挪步子,挡在他和女人中间。 “别忘了是娘把你养到大。不准乱说!” 得了命令,何西连忙摇头:“我,我没把人藏起来。” 招兰厉呵一声:“你个废物,快闭嘴!” 何西吓得全身一抖,不敢再说。 王枫知道此时再想问出来他藏人的地方已不可能,遂和薛连弈商量起来:“按钟飞所说这人驾车离开最多一炷香的时间,以马车的速度所能到地方有限。让衙役抓这些人回去,咱们和白管事带着人四处寻找,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到时候这帮人就罪无可赖了。” 薛连弈也有此意。若找不到被拐的两个小姑娘,他们这场救援就算失败了。 白管事却不同意:“两位公子还是尽快回府,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官府来处理吧。” 薛连弈看着脸上还带着懵相的两个衙役,很是不快:“靠他们?怕是找到明年都找不到!” “薛公子不要这样说。现在不知道他们把人藏在哪里。可能是和这里一样的废屋,也可能是同伙家中,你们去找就是私入民宅,只有官府的人去才合乎法理。人若找回来也是功劳一件,这两位小哥定会用心的。两位公子需要现在回府把事情亲自告知老太爷和老爷,总比他们从彭县令那里听来的好。” 想到叔祖父,王枫心里一阵发怵。细想觉得白管事说得也有道理。找人没有难度,只要细心就行。此时还有一名同伙在城里待捕,万一刚才逃跑的人回城通风报信,让她也跑了就糟了。 “回去也可以,但我们要先送这三个人去县衙。有关于另一名案犯和这几人审问的事情要给彭县令提醒几句。”王枫相信,只要把这对男女分开,应该很快就能从男人那里问出藏人的地方。 招兰跳了起来,呲牙扑向王枫:“你们凭什么抓我们?凭什么抓我娘?我跟你拼了!” 白管事带来的护院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按回地上。拔了把杂草,随便揉揉塞进她嘴里。 这一举动,吓得何西和阿辉更不敢乱动。 王枫笑笑:“你别急,等到县衙问问就都清楚了。” 两名衙役出来时是得了捕头的的安排,让他们协助王家办事。这会儿大致明白了要做什么,跟王枫和薛连弈表态道:“两位公子放心。别说找人了,就是找猫找狗我们弟兄也一定能找到。” 薛连弈并不放心,又命流明和钟飞跟着一块儿找。还特意叮嘱钟飞,凡他们找过的地方,他必须也找一遍。 王枫又交代了一些找人要特别留意的地方。这才和薛连弈骑上马,带着人先行往城里赶。 雪娘搂着红秀,眼泪流干了,嗓子喊哑了,心里只剩绝望两个字。 此前,她用尽各种方法弄出声音,希望引起马车上的人注意能停车看一眼箱里的情况。等来的只是感觉马车跑得更快。后来马车停下,她认为是到交货的地点终于可以开箱了。结果箱子被人推落到地上,在一阵拖拽后就没了动静。透过箱缝的光线一下暗了许多,待她看出去才发现箱子外被盖了很多杂草。这才反应上来,她们是被藏到了某处。 刚才的颠簸让原本脱手的碎瓷片意外回到手边。这次,不论是攥紧碎瓷片的刺痛还是划到手腕,都不能让她的速度有一丝放慢。她只有一个念头,要赶快割断绳子检查红秀的情况,救她们出去。 就在她已经麻木的时候,手腕猛地一疼。这和割绳子时被碎瓷片偶然碰到的疼痛不一样,是整个瓷片在手上狠狠割了一下。接着一直绷着劲的双手乍然一冲,手腕上的束缚感没有了。 绳子终于断了! 雪娘顾不上手上的伤,从背后抽出手去掉两人嘴里的破布,急急呼唤红秀。 “红秀,你怎么了?红秀,你醒醒!你别吓我!” 红秀静静靠在她身上,任凭她如何呼唤都没有反应。 “你坚持住。咱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这次她可以用手更用力的拍打木箱,还能用手顶住箱盖使劲往上推。 木箱纹丝不动。 她把嘴贴在箱缝上用力嘶喊:“救命!有没有人!救命!来救救我们!救命!” 喊到嗓子撕裂的疼痛,也没有听到一点回应。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她终于停下几近疯狂的动作。小心地割断绑住红秀的绳子,轻握她的手,紧紧把她揽在怀里。 “你放心,肯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咱们这次受这么多苦,回去后爹娘肯定舍不得骂咱们……我不会把你害怕哭了的事告诉三姐的,免得她笑你……一定要让田守望再给咱俩买糖葫芦,这次买的都没吃上……你的雨花石,记得拿给我看……” 雪娘一个人絮絮叨叨,渐渐声音小了下去。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头顶的太阳灿烂耀眼,清风吹的山坡上的野花摇曳起舞,红秀如小兔子般蹦跳到雪娘身边。 雪娘思绪飘忽,愣了一下才道:“没什么,累了坐下休息会儿。” “你别偷懒,还没干活怎么会累!” 顺着她的手,雪娘才注意到脚旁放着小砍刀和装木柴的竹篓。里边还是空的。 雪娘招呼红秀也坐下:“先别管砍柴了。这里景色多美啊,坐下歇歇。” “很美吗?一直都是这样,以前也没见你感兴趣。”嘴上是这样说,可雪娘还是在她坐下后看到眼中的光彩。 “我今天感兴趣了,不行吗?”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红秀和往常一样不会和她斗嘴,还很配合的深吸一口气,“花香扑鼻,确实是个好地方。” 四周无人,红秀索性躺成个大字:“还是这样更舒服。” 雪娘感觉有些别扭又说不上来,索性也并肩躺下,看着天上轻飘的白云,身心都觉得放松下来。 “你以后少和芳娘吵架。刚吵得那么凶,我真怕你们打起来。” “吵架?”雪娘想不起来红秀说的吵架是怎么回事,认定是她搞错了,“你还说我!真正老和三姐不对付的人不是你吗?每次夹在你们中间,你不知道我有多为难!” “我也不是故意找她麻烦。可每次见她娇柔做作的样子就觉得不痛快,就忍不住怼她几句。我答应你,以后会和她好好相处。” “我娘常教我们,女孩子不论何时何地言行举止都应规矩有礼,要行不出声,笑不露齿。她不过是按照娘教的做罢了。” “婶子真是把你们当大户小姐教养。还好我没生在你家,否则可要把我憋死了。” 红秀庆幸的口气逗得雪娘笑出声,侧身支着头问道:“你是嫌我三姐做作才和她看不对眼,那田守望呢?你每次见他说话也很冲,又是为什么?” 红秀小声嘟囔:“我哪有?”像是怕雪娘看到她的表情,还把脸偏向一边。 雪娘决定不让她轻易糊弄过去。 “好多次了。上次在村口见到,他好心提醒快下雨了,你就说‘没看我们是回家吗?下雨有什么影响?’在山上碰到那次。他看咱们拿的东西多好心想帮忙,你硬说他是在芳娘面前故意表现。弄得芳娘和他脸红了一路,好长时间见面都要故意避开。还有……” “好了好了,你不用一一说出来。都是他做的不好我才说的,有本事你说他去。”红秀急急阻拦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娇羞。 “我知道有些年轻男子会故意欺负女子以引起对方的注意。不知道反过来是不是也一样呢?” 红秀转了身,整个背对着雪娘:“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雪娘窃笑,继续调侃她:“我觉得田守望人挺好的。不论你怎么说他,他都不生气。还给你买糖葫芦。” 提到糖葫芦,雪娘感到心猛跳了两下,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红秀背着坐起身:“不跟你说了。我去干活了。” 这下雪娘急了:“我就是开个玩笑,别生气啊。” 红秀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就要走。 这时,雪娘隐隐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看看四周,山坡上只有她们两人。 她还在找叫她的人,红秀已经走了。 “等等我。”雪娘忙追了上去,“我娘今天做了红枣糕,你不是最爱吃了吗?” 有好吃的,她肯定就不生气了。 红秀反而越走越快:“不去了。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真生气不理我了吗?”雪娘一把拉住她,感觉像抓住一块冰。 在雪娘晃神之际,红秀轻轻抽出被她握的手,始终没有回头。 “你回去吧。我没生气。” “那你急着干什么去?” 红秀没有理她。 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雪娘已经听出是李氏在叫她。可她现在顾不上回应,只想着要追上红秀。 红秀是越走越快,雪娘却是越追越慢。心急下,只有大喊叫住她。 “别走!” 雪娘猛地睁开眼,看到的只有李氏的脸。 “你刚做梦魇到了。醒来就没事了。”她是这样说,脸上的表情还是很紧张。 是啊,自己早就应该发现是在梦里。烈日下不觉得热,满山的鲜花闻不到花香。还有红秀,她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雪娘抹去脸上的泪水,挤出笑容证明自己没有事。 “娘,我已经好了。您让我去看看红秀吧。” 这是雪娘回来的第五天。五天前被救时的情景现在想起来还很模糊。只隐约记得她抱着红秀无助的在箱子里。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外边有喧杂的人声。她很想大声呼叫,可头晕和全身无力让她只能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这个时候她已不觉得害怕。甚至还在想,还好有红秀在身边,这样两人都不会孤单。迷迷糊糊间,感觉箱子被打开了。一阵惊呼声后,有人把她们抱出箱子。四周燃烧的火把刺得她睁不开眼。她害怕是坏人要把她们分开,用最后的力气抓住红秀的手不松。后来她感觉有人哭着把她搂进怀里,熟悉的声音让她觉得安心。下来的事就不知道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家里。除了告诉她已经昏睡了两天外,其余的事情李氏怎么也不肯说。只让她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雪娘根本做不到。趁李氏去煎药了,再三追问和逼迫,芳娘才悄悄把事情讲给她听。 那晚田守望在原地等她们,许久不见人回来才觉得出了问题。当时他真的以为雪娘和红秀是去找地方方便,不好意思一直看着她们,因此并不清楚她们是进了哪条巷子。在几个临近巷口喊了一圈两人的名字都没得到回应,急忙跑回去找方红波。方红波起初不是很在意,觉得妹妹是拉着雪娘跑哪儿玩去了。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两人回来,这才急起来。四个人把与副街相连的几条巷子都找了一遍,一无所获。芳娘担心她们出了意外,哭着把雪娘看到人牙子的事情说出来。方红波顿时慌了。眼看快到关城门的时间,他让其他三人先回去把雪娘和红秀失踪的事情告诉家里,自己则去报官。 县衙的官役们忙了一晚上灯会的事情疲惫不堪,对两个女孩的失踪只是随便应下,就打发方红波离开。方红波在县衙门口碰上了另一户姓孟的人家来报官,他家走丢的是个两岁的男娃。对方听了方红波所说,和他一块儿去雪娘和红秀失踪的地方又寻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发现。方红波在孟家随便休息了一晚,刚到卯时就来县衙。在县衙门口见到了陈、方夫妇四人。他们昨晚听说女儿被人牙子拐走了都一晚没睡,赶着城门寅时五刻一开就来了。听方红波说了情况后,陈太平和方大鸿都觉得官府指望不上。合计了一下,让李氏和赵氏在城里寻找,他们和方红波去城外几个临近的村子打听情况。若不是此时正值冬闲,他们也没办法放下地里的事不管这样四处找人。 这样找了两天在准备放弃时,他们碰到了挨家挨户搜查的衙役。一问才知道,刚抓的私贩人口的人牙子可能把被拐的人藏到了这附近。他们立刻跟着一块儿寻找。一直找到晚上,找遍两个村子。衙役以天黑不方便找为借口带着两个仆役打扮的人走了。两个母亲都不愿放弃这最后的机会,找来火把打算彻夜也要把附近翻一遍。最终在一个废弃的窑洞里发现了覆着杂草的木箱。劈开锁子后,木箱里的情况让所有人都心疼不已。雪娘头上满是磕碰的大包,手上全是血。红秀脸色苍白,看着毫无生气。 “本来以为你们都已经……在把你们抱出来的时候发现你紧抓着红秀的手不放,才知道你还活着。当晚,爹娘就借了马车把你们带回家。第二天一早找了大夫来看,说你头上和手上的伤看着吓人但不严重,好好修养就能恢复。红秀是头上重磕有积血,发现时就已经……” 芳娘说不下去了,拿出帕子擦眼泪,可怎么擦都擦不完。 雪娘记起了红秀手上的温度从自己手中一点点消逝的感觉。她不由攥紧拳头,好像现在还有那种蚀骨的冰冷。 “我要去看她。” 雪娘挣扎着想要起身。不等芳娘反对,她就觉得眼前一黑重重摔回枕头上。 “你不要动。大夫说你流了很多血,这几天一定要好好休息。” “你是不是有事还瞒着我?”雪娘看她眼神闪躲。 芳娘犹豫了一下,才道:“你就算去也见不到她。红秀还是孩子,按俗例昨天就已经安葬了。而且……” “而且你这个样子根本出不了门。难道要我抱你过去吗?” 李氏拿着碗推门进来,瞪了眼芳娘:“我是让你看着她好好休息,不是让你乱说话的。你去陪着旺春吧。他刚吵着要过来,我没同意。” “是。” “三姐,你拿水敷敷眼睛吧。都肿了。” 自从雪娘被抓后,她几乎每天泪流不断,两个眼睛一直都是肿的。 “好。你一定好好休息,别再让我们担心了。” 李氏扶起雪娘靠在自己身上,把药吹不烫了喂到她嘴边:“喝药吧。” 雪娘偏头避开勺子,几近祈求道:“娘,我想去看红秀。” “你先好好喝药。等你好了,娘就带你去。”李氏声音哽咽,强忍着眼泪没有掉下来。 “那咱们说定了,娘不能骗我。”雪娘手上还缠着纱布,直接捧起碗喝起来。 药很苦,若是以前,她一定喝不下去。可此时,即便是毒药,也会一饮而尽。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娘,我已经好了。您让我去看看红秀吧!” 雪娘再次跟李氏请求。 为了能早日去看红秀,这几天她喝药、吃饭、睡觉听话的像个娃娃。刚才的梦让她再也等不了了。 “再等几日吧。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万一路上再受风就不好了。再过几日,再过几日娘一定带你去。”李氏柔声哄雪娘。 “我刚梦到红秀了。这是我回来后第一次梦到她。”见李氏还是不想答应,又去求一旁的陈太平,“爹,我真的想去看红秀,就让我去吧。” 陈太平看到雪娘眼中的坚持,还是同意了:“那就去吧。” “可是……” 陈太平止住李氏的话:“雪娘和红秀情同姐妹。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去看看。总这样避着说不过去。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李氏也知道这些。只是宝贝女儿好容易回来,实在舍不得看她再受一点伤害。 陈太平清楚李氏的顾虑,对雪娘道:“今天你再好好休息一天,明日带你去看红秀。你要答应爹,去了后一切都要听我们的。” 陈太平的话,李氏的态度,让雪娘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能去看红秀才是当下最重要的。 “我一定听话,还请娘再答应我一个请求。”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可雪娘却觉得怎么也暖不起来。芳娘在家带旺春,陈太平夫妻俩带着雪娘去看红秀。 红秀是少亡,孤零零的葬在了半山上。他们走的很慢。即便这样,雪娘还是微微气喘。陈太平说要背她,雪娘不愿意。就连李氏几次提议休息,都被她拒绝了。 正走着,有声音断断续续从远处飘来。越近声音越清楚,是赵氏撕心的哭声。 雪娘的心揪了起来,脚步越来越沉。 “准备好了吗?”陈太平看出雪娘的不安,“若没准备好,咱们改日再来。” 这是不是他说要面对的事? 雪娘明白了李氏不想让她来的原因。 “我没事。”总要有碰面的时候,雪娘不想在这个地方逃避,还加快了步子。 没多久,她就看到了心痛的一幕。 赵氏趴在小小的坟头上,哭得全身搐动,嘶哑无力的声音显然已哭了几天。宁小玉在一旁几次想把她扶起来都被甩开,只能默默的抹眼泪。方大鸿坐在地上目光发呆,整个人苍老很多。守在他身旁的方红波脸上是压抑、隐忍的痛苦。 最先注意到他们的是方红波,在看到雪娘时明显很意外。 “你们来了。” “我,我来看红秀。还带了她爱吃的红枣糕。” 这是雪娘一早起来亲手做的。为了做这个,她还特意求李氏,使李氏不便以她身体不好为由反对。一路上更是小心将篮子抱在怀里。 听到声音,赵氏猛地抬起头,视线射来吓得雪娘不觉退后几步。 雪娘鼓起勇气再次上前,还没到跟前赵氏就冲过来抓住她,细瘦的胳膊感觉下一刻就会被捏断。 “为什么!为什么!” 雪娘以为是问红秀为什么会伤到头,哽咽道:“他们打我们……” “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雪娘被晃的眼前晕成一片,脑子却非常清楚。 为什么不是我? 如果不是自己自不量力去找人牙子,如果自己乖乖等在茶铺门口,红秀就不会去找自己,就不会有后边的事情。如果自己没有想出那个没用的办法,如果自己没有惹恼招兰,红秀就不会为了护自己被推出去撞到木箱的铁锁上。如果自己忍得住疼,如果自己速度再快点,就能在出城前就割断绳子,就能在城门口发出更大的声音引起外边人的注意,红秀就能早点被送医。一件件都是自己做的不好,为什么死的是红秀! “娘,您别这样。您快放开。” 方红波和宁小玉一人一边拉住赵氏。 赵氏整个人近乎疯狂,他们根本拉不住。 “都是你,一切都是你。要不是你,我的红秀怎么会死?都是你害的!” 李氏扑过来拼命掰赵氏的手:“赵嫂子,雪娘身体还没恢复,经不住这样。求求你快松开。” 她的话更激怒了赵氏:“没恢复又怎样?她还活着,我的女儿却死了。凭什么!凭什么!” 陈太平眼看着女儿的脸色比刚才更糟了也是心急,却不方便和妻子一样跟赵氏动手,只能在一旁劝说:“雪娘这几日一直为红秀伤心难过,身体刚能下床就急着来看她。嫂子让她先跟红秀说几句话吧。” 赵氏已经红了眼,什么都听不进去。若不是手被三个人拉着,早就掐到了雪娘脖子上。 “够了!”方大鸿的吼声将所有人都惊住。他两步走过来,表情比赵氏还吓人。 以为他也是要对雪娘动粗,陈太平忙上前阻拦。可看到他眼中的哀恸,想要说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方大鸿拉开方红波,趁赵氏还再发楞两下就掰开她的手。李氏忙将雪娘紧紧搂在怀里。 “这件事的责任不在雪娘。你这样,红秀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怎么不怪她?都是她去找人牙子才害得红秀被抓了。现在她好好的,红秀却可怜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都怪她,怪她!” “守望不是说了吗?是红秀说内急,她们去了没人的地方才会被抓走。这怎么能怪雪娘?找到她们的时候你也在场。若晚几个时辰,雪娘也失血死了。她当时都昏迷了还拉着红秀不放,说明她一直在护着红秀。这样你还要怪她吗?” 赵氏无力的滑坐到地上,看着坟头喃喃道:“可为什么是红秀?为什么是我的红秀?” “这都是命。她跟咱们的缘分薄,做了十二年的女儿还清前世的债便走了。” 赵氏停了片刻,再次放声痛哭起来。 “带你娘回去休息吧。”方大鸿转过头,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自己流泪。 赵氏伤心的根本走不了路。方红波背着她,宁小玉一旁扶着,慢慢下山。没几步,赵氏都要回头看一眼。那双暗涩眼睛里的痛苦、悲伤,雪娘终生不忘。 一直到看不见了,雪娘才想起方大鸿还没有走。 “大叔,我……”虽然他刚说责任不在自己,可雪娘还是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她有很多道歉的话想说,到了嘴边又觉得苍白空洞。 方大鸿摸摸她的头,声音因强压着情绪有点抖:“去看看红秀吧。她一定很高兴你来看她。” 雪娘的眼泪如洪水决堤而出,直到方大鸿离开都抽噎的说不出一个字。 刚才的混乱让篮子掉到地上,还被踢了几脚,勉强能挑出三四块还算完整的。红秀的小坟头没有墓碑,只能把它们放在面向山下的一边。 雪娘认真拜了三下:“红秀,我来看你了。我还带来了你爱吃的枣泥糕。这是我第一次亲手做东西。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尝过味道,不算差。你说话不算数。还说回来后要给我看雨花石,现在食言了。不过我也和你一样。我当时说会带你逃跑,也没做到。你最喜欢热闹了,一个人在这里还习惯吗?放心,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你想我了,就到梦里来看我。就像昨天那样。” 她絮絮叨叨又说起以前在一块儿玩闹的事情,说着说着就哭了,哭过一会儿又笑了。 陈太平和李氏站在一旁,静静陪着她。 回家的路上三个人都没说话,直到快进家门了陈太平才道:“雪娘,今天的事你不要怪赵婶子。她是太伤心才会说那些话。” “我不怪婶子。这件事她说的没错,我确实有责任。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才不想让我这么早来看红秀。” 李氏没有否认:“她不是真的想把错都归到你身上。没办法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是最令母亲痛苦的事情。这时只是想借由相关的人或事去宣泄这份痛苦。其实,她的自责更多。将心比心。若你和红秀反过来,我今日应该也会把做出相同的事情。不过,我拦着你并不全是因为这个。” “还有什么?” “雪娘,你回来了并不表示这件事就结束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不光是赵婶子还有村里的人都会对你有非议。我们是不想让你过早地面对这些。” 雪娘深吸一口气,想到刚才进村时别人看她的目光,带着打探,怀疑,同情,有的甚至是鄙弃。 不想再让父母担心,她装出全不在意的样子:“爹放心。他们不会影响到我的。” 第150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七月,声声蝉鸣催的人心中的焦躁随着气温节节攀升。中午时分,连飞鸟都藏在树荫下躲避烈日的炙烤。河边的搭起简易的凉棚,人们在其中或休息或闲聊,只等避过太阳最毒的时候就下地干活。 女孩头戴斗笠背着竹篓从田间快速穿过。这不是上山最近的路,却是此时最能避开旁人的路。直到山下感受到山风的凉爽,才慢下脚步。她随身带着小铲,路上看到开得漂亮的野花都会小心挖出来,装进竹篓。这样走了一路,眼看快要到地方了。女孩特意整了整衣服,用帕子把脸上残留的汗渍擦干净。收拾妥当后,才快步走到一个小坟头前。 “红秀,今天好热啊,还是你这里凉快!” 说着话,她已熟练的把刚采好的花仔细种到坟头旁边。三四个月前开始用同样方法移过来的各色野花现在是郁郁一片。两株黄色小花成了这片精心布置的小花田的新进成员。 看着几个月下来的成果,雪娘不是很满意:“还想着弄成梦里见到的样子,实在差太多了。要是有地方能弄来专门的花种就好了,肯定比这样强。昨天发现件特可气的事情。旺春这臭小子竟然好几次把娘安排他去做的事让我去做,还骗我说是娘的意思。我还纳闷怎么娘最近娘总让他传话。最可气的是他只诓我替他做事!问原因,他还理直气壮说三姐问的多容易露馅,我是怎么说就怎么做。还说是我自己粗心才分辨不出来。什么粗心!分明就是嫌我笨!当场我就狠狠收拾了他。我现在可厉害了。前段时间红艳总说些有的没的,也被我揍了一顿。她现在见我都绕路走。记得你以前就不喜欢她,也算帮你出气了。老徐家婆媳昨天又闹起来了……” 雪娘絮絮叨叨,想到一件说一件。这半年来,每隔段时间她就会来和红秀说说话。自己身边的事,村里其他人家的事,隔壁村听来的事,一一说给红秀听。没可说的事,就静静陪她坐一会儿。起初还碰到过赵氏几次。她虽没最开始那样见到雪娘反应激烈,但眼神里还是充满责怨。雪娘心里愧疚,早就决定不管赵氏说什么做什么都甘心承受。后来听了宁小玉的话还是主动避开了。入夏后她特意挑中午最热的时候来,这样就可以慢慢和红秀说话。 临走前,雪娘和平时一样跟红秀约好再来的时间。回去的路上她把斗笠压得很低,想尽可能避开和人打照面。 “你这样走路小心撞到人。” 抬头正见田守望的笑脸。阳光下的眼睛更显光亮有神,小麦色的皮肤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全身散发着健康蓬勃的朝气。 雪娘一下子想到红秀。 田守望不知道她的心思,只觉得在女孩的视线比阳光还热,呵呵傻笑着不知该说什么。 “你怎么在这儿?”雪娘把思绪拉回现实。自家的田地和田守望家的分别位于村子两边。这会儿应该都是在地里干活的时间。 “中午的时候我看到你上山了。” “所以,你在这里等我?”雪娘只有这一个解释,“是有事?” “没,没事。听说你现在还是隔两天就去看红秀,想问问有什么是我能做的。”见面前田守望想了很多要说的话。想劝雪娘,事情已经过去了,是时候往前看了。红秀肯定也不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终日自责。可这些话在看到雪娘的萎靡样时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挤出一句:“我很担心你。” “你别听旺春乱说。这小子现在皮的很,说话就喜欢夸大。我没事。” 这根本不用人说。半年里她肉眼可见的瘦了两圈,春天风大点都能吹走。眼下总是青的,说大病未愈都有人信。人也没有以前活泼爱笑,就算刚说话时嘴角微翘,脸上却是毫无光彩。 看她嘴犟硬撑,田守望不忍拆穿:“你不用跟我客气,红秀也是我的朋友。”不想她心情低落,转了话逗她开心,“旺春确实没有以前乖了。以前我问他你的事,他都会跟我说。现在还会跟我谈条件了。前天还要我带他爬树捉蝉。结果一只蝉飞到他脸上吓得哇哇直叫,从树上掉了下去。幸好当时爬的不高没有受伤。以后他若不听话,我就给你捉蝉去治他。” “难怪他昨天浑身脏兮兮的回来,娘问他怎么弄的就是不说。不用蝉我也能收拾他。”雪娘挥了挥小拳头。 田守望看气氛不错,又说起旺春硬跟着他去抓鱼的事:“我知道他不会凫水。我是找了个滩浅水缓的地方,用石头围了一个小圈,扔了两尾小鱼在里边让他玩。……你别急。那水只到他小腿……我一直在旁边盯着……知道了,我以后绝不让他靠近河边。” 雪娘深知溺水的危险,板着脸对田守望一顿猛训,丝毫不逊于她平日教训旺春。田守望连声保证以后绝不带旺春做任何危险的事情,边道歉边看着雪娘得意。 旺春是跟着他去抓鱼,但他把人留在了岸上没让靠近水边。他还故意装出被鱼咬到险些淹死的样子,以吓唬旺春也不敢私自偷偷下水。这样说,虽让自己无辜被训斥一顿,但总算使雪娘多了些生气。 正说着,雪娘脚步一顿,随后低下头加快脚步。 按她先前的视线看过去,地头上两个农妇正交头接耳。只看样子就知道她们说的绝不是好话。 田守望狠狠瞪了一眼,忙去追雪娘。 “你别理这些人。她们就是太闲。等地里的活多了,她们就安静了。” “会吗?”雪娘抬头看着天,这样就听不出她声音的异常,“你还是别跟我走一处,免得被说闲话。” 陈太平说不要在意村里的闲言闲语时,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觉得只要自己对身边的吃瓜群众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很快就能恢复平淡的生活。可她完全低估了资讯匮乏年代人们对身边发生事件的关注度。 起初,身边的人大都对她和红秀的遭遇表示同情。很快,和同情伴随而来的是疑问。明明看上去她比红秀伤得重,为什么红秀死了她却没事?特别是赵氏对她的怨怪一传开,众人也跟着对她各种指责。雪娘自觉有错并不解释,默默承受一切。慢慢的,人们的好奇心起来了。开始猜测在她们被绑后发生了什么事?她们为什么最后被关在箱子里藏起来?这时,各种稀奇古怪的猜测都出来了。有说人牙子是想把她们打伤打残,好扮成乞儿要钱。有说她们是被卖去了城里的大户人家,供有怪癖的富人虐打取乐。还有说她们被卖到了青楼娼馆,因不服管教被责打,看快死了才装箱扔掉。更有说她们失踪这几天已被人□□侮辱,身上的伤就是反抗所留。一个个都说的有模有样,如同在旁亲眼所见。 雪娘气得直咬牙。她们清清白白,却被些乡野村妇毫无理由的乱猜。特别是红秀,人都不在了还要被她们败坏清名。她想找散布谣言的人理论,可这些都是背后私议,真要找人又无从找起。有一次她抓到几个正在“热议”的妇人,跟她们细说了那几天发生的事情。结果晚上宁小玉就找到家里,说那几个妇人把她的解释认定是遮丑的谎话,反而确信她们确有受辱。赵氏知道后更伤心了,哭喊着说自己对不起红秀。 “既是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理睬。不要管,时间长大家觉得没意思自然就不说了。你越解释他们越来劲,更何况这种事也解释不清。” 又过了段时间,人们看雪娘的眼光有的变回了同情,开始担心她以后能否顺利嫁人。有的则变成厌弃,认为她这样就应该出家自省,留在家里就是丢人。 这次雪娘不解释了,除了下地帮家里干活和看红秀外,其他时间都躲在家里。即便出门也都努力避开外人。 田守望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张氏也是再三提醒他不要跟别人说起灯会当天他们在一起的事情,还让他离陈家人都远点。他才不管。见不到雪娘,便从旺春那里打听她的消息。 “我才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你也不要想太多。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田守望觉得自己的话很无力,可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安慰。 “你们怎么在一起?”芳娘微喘着跑过来。 “路上偶然碰到的。三姐怎么在这里?”雪娘没发现芳娘极力让表情看上去自然,只注意到她是从村里的方向过来。 芳娘知道这种“偶然”根本不存在,脸不受控的垮下来:“快跟我回去。家里来客人了。” 第151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陈太平家是在父亲这一辈才搬来北槐村的,三十年下来跟村里关系亲近的人家也就五六户。出事后这半年碍于各种原因几乎都暂停了走动。雪娘想不出哪家会占用下地干活的时间这个时候到家里来。 芳娘也不细说,拉了雪娘就走。 留下同样懵然的田守望在身后喊:“有事需要帮忙的记得说一声。” 他的这句话立刻引来地里一片细语声。 芳娘拉着雪娘走得更快了。雪娘几次让她慢点或松开自己,她都没理会。看她冷着脸,再想到她专门来叫人,雪娘真有些害怕是家里的客人指明要见自己。眼看要进村子了,雪娘心里不安加剧,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小心点。”芳娘这才注意到雪娘的裙子上脏了一大块,双手也满是土,“你这样怎么好见客人!太失礼了。” “到底是谁来了,要这么重视?” 芳娘正要开口,一辆马车从村里驶出。她一直看着马车走远,拍了拍手又催促道:“快走吧。别让客人等。” 难道家里的客人和这马车有关? 雪娘稍松了口气。 这次芳娘没再拉她。两人一前一后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家。 进了门,雪娘放下竹篓准备去洗手。 “别磨蹭了,先去见人。” 刚还说自己脏兮兮的见客人失礼,这会儿又不讲究了。雪娘自己倒无所谓,随便把手在裙子上擦了擦就进了正屋。 陈家正屋的厅堂很简单,主要就是一张方桌,四张椅子。此时桌前除了陈氏夫妻还有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翠兰小衫配着蜜合罗裙,挽着妇人发髻,插了一对鬓钗,一支素面金簪。看着比村长夫人节日里打扮的都富贵。 一进门,雪娘就觉得有些怪。女人脸上带着浅笑,拉着旺春问话。旺春站得笔直,完全没了日常的机灵。陈氏夫妻端坐在她对面,看上去很拘谨。 见她们进来,旺春大喊“三姐”“四姐”,一副想走走不了的委屈样。 李氏招呼她到跟前:“芳娘刚见过了,这个是雪娘。”又给雪娘介绍,“这是你姑母。快给姑母行礼问好。” 雪娘以前听说过陈太平有个小五岁的妹妹。早年逃荒路上全家自卖进王家为奴后,陈太平跟着父亲来到北槐村种田,独留了妹妹在王家做丫鬟。这是雪娘来到这边五年第一次见她。 不在一起长大的兄妹情感明显淡薄很多,难怪坐在一起很别扭。 雪娘想到她从小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为生活打拼肯定吃了很多苦,再加上眉眼和陈太平相似,心里生出几分亲近之意。但这份好感很快就没有了。她上下打量自己的样子没有一点初见侄女的喜悦,而是像看一件待售的商品。估计旺春也是有同样的感觉,所以才想从她身边躲开。 心里不舒服,行礼的时候态度也随意很多。 李氏忙帮她解释:“这孩子身子一直不舒服,安宁别介意。” 陈安宁笑笑:“当然不会。我知道嫂子最会教人,秋娘就教的很好。如今在府里可是人人称赞。我看芳娘和她很像。” 这笑容让雪娘想到以前见过的客服模式化微笑。 李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竟起身把孩子们往身后拉了拉。 “安宁一路回来肯定也累了。我带她们去给你收拾屋子,一会儿好休息。” “不急,我还有……” “你带她们去吧,这里我陪着就行了。”陈太平直接打断了陈安宁。 陈安宁又是标准一笑:“那好吧。我惯用的东西都在箱子里,嫂子直接拿出来用就可以了。” 旺春也想跟着李氏她们一块出去,但被陈安宁拉着不放。出门前雪娘偷偷看了一眼,他急得都快哭了。 家里可住人的房子有限。李氏准备把雪娘她们住的屋子让陈安宁住。再把东厢房收拾一下让陈太平住。好在现在是夏天,东厢房里虽然堆放很多杂物,但只要把炕收拾出来对付几晚问题不大。自己带着孩子在正屋炕上挤挤就行了。 回到自己屋里雪娘才看到陈安宁说的箱子。看上去只有她们屋里自用的一半大,做工却精细很多。 雪娘不由嘀咕一句:“带个包袱装几件衣服不就行了,至于这样吗!” 很快她就明白了陈安宁说的惯用物品是什么。箱笼里除了有五六套日常换洗衣服外,还有一套简单的茶具,一面小的妆镜,一个八宝梳妆盒。除此外最让雪娘不能接受的是,她还带了床单、薄被和一个小竹枕。 “她嫌这里住的不好,还回来干什么?” “你别这样说。姑母这些许是为路上住店准备的。” “若只是为路上住店准备,刚才就不会特意提醒我们把东西从箱子里拿出来。” “就算这样也不一定就是嫌弃啊。” “一人都少说一句,过来帮忙。”李氏面色不悦地呵住她们。 两人不敢再多说,乖乖按李氏吩咐把她们睡的床铺都收起来,换上陈安宁自己的。怕她睡得不舒服,李氏还拿冬天的被子铺下当褥子。 “在姑母住家里这段时间,她有什么吩咐你们都要听从,不准顶嘴,不要让她感觉有任何不方便。” 雪娘觉得这根本不是来探亲,分明是来度假的。 “娘,以前姑母来家里也是这样吗?” “上次……上次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 上次?难道这是陈安宁第二次来这里?秋娘自去做丫鬟后是三四年才回来一次。没想到陈安宁时间更久。就算小时候不方便一个人,就算她不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也不至于三十多年才回来过一次吧。 雪娘对陈安宁的印象更不好了。 芳娘应承道:“娘放心,我会在姑母面前好好服侍的。” “不,不用。”李氏一听急了,“你们没事少在家里晃来晃去惹姑母心烦。” 这话跟前边说的有些矛盾了。李氏不给芳娘发问的机会:“你带着雪娘去把你爹晚上睡的地方收拾出来。我去准备晚饭。” 芳娘一脸疑惑。雪娘倒是很高兴。她不喜欢陈安宁在家人面前还带着假笑,更不喜欢她表现出的优越感。有了李氏的话,她就能光明正大的避开了。 晚饭是尽陈家所能准备的。杀了只鸡,一半炖汤一半爆炒。一道芹菜豆腐,一道胡萝卜炒鸡蛋,还做了白面枣馍。 家宴的气氛很压抑,就像陌生人拼桌坐到了一起。一开始还能听到“你尝尝这个”,“味道不错”,“仓促准备,凑合吃点”,“多谢嫂子费心”一类的客套话。话说完了,就成了默默吃饭。陈安宁嘴里称赞每道菜都味道很好,吃的却不多。李氏在吃饭前就叮嘱过三个孩子要少吃菜多吃馍。一顿饭下来,几个菜都没少很多。 吃完饭,陈安宁就说累了要回房休息。芳娘主动提出帮她打水梳洗。她们一走,陈太平和李氏的神情都放松下来。 看着满桌剩菜,雪娘都觉得浪费。她让李氏坐着休息,自己带着旺春收拾饭桌。到了厨房,就塞了一筷子鸡肉到他嘴里。 “敢吃吗?”旺春嘴里问着,已经把一块肉咽进肚子。 雪娘挑出鸡翅开始啃:“怕什么!放到明天也坏了。咱们吃了还能少浪费点。” 旺春一个劲点头,马上又是一大口。 屋里,陈太平和李氏趁身边没人说话。 “明天按咱们日常吃的做就行。家里的情况经不起每天这样。” “你有没有问她这次回来会住几天?” “问了。她只说把要做的事做完就会走。” 李氏立刻警觉起来:“她这次要做什么?” 陈太平透着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应该就是回来看看,没别的事。” “没事她才不会回来。”李氏强压着声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别想太多。没事的。” “这话你自己都不信。” “当年的事是我们对不起她。爹临终前让我一定要照顾好她,我不能……” 陈太平一声轻叹。最后的话与其说是在劝妻子,更是在劝自己。 李氏语气坚定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次若还和上次一样,我决不让步。”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章 雪娘真不明白陈安宁到底回来是做什么。若说是为了拜祭陈父,既非祭日又非清明,且扫墓时没有一点悲伤难过,明显态度敷衍。若说是为了看看多年未见的哥嫂就更不像。白天夫妻二人要下地干活,陈安宁不去地里帮忙也不会管家里的事。晚上更是吃完饭就回房歇下,从不与夫妻俩多聊。她和夫妻俩没太多话,对三个孩子却表现得很有兴趣,只要碰到就会拉着说半天。 雪娘觉得她就像来农家乐度假的城里人。每日有人准备饭食,还帮洗衣服打扫房间。 当然,做这些的都不是雪娘。芳娘主动抢过服侍姑母的各项事务。原本李氏是要自己做的。芳娘说她每日要干农活,照顾家里已经很累了,坚决要帮母亲分担。还说“姑母难得回来一次,不能让她觉得受了怠慢,寒了心”。李氏拦不住,只能由她每日频繁往返于家和地里。一会儿要去给陈安宁送河里冰好的黄瓜,一会儿担心陈安宁一个人在家里无聊说去陪她说说话。雪娘觉得根本没必要。她曾看到陈安宁在村口和几个老妇人闲聊。不知是那些老妇人不清楚她是谁还是陈安宁太会说话,单看她们在一起津津乐道的样子,完全看不出陈安宁是个刚到村里的外人。 旺春对陈安宁的态度也变了。她刚来那日拉着旺春东问西问。旺春半是不习惯半是害羞,对她有些抗拒。后来,她拿出带回来的糖果和小玩具,还会说很多新奇好玩的事情。旺春一下好感倍增,没事就在她跟前打转。 只有雪娘自己,这半年来对身边的事情都是兴趣淡淡。每每陈安宁找她说话,都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哦”,“是”,“好”,“这样啊”全成了口头禅。 这样过了四天,陈安宁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其实,早在她来的第二天李氏就旁敲侧击的试探问过她准备住多久,被巧妙地含糊过去。几日下来,陈安宁整日没什么事,气色比来的时候还要好。陈太平和李氏却看着不如以前精神,都是一副思虑满腹的样子。 雪娘虽看不惯芳娘这样明显的讨好陈安宁,但没自己的事也乐得自在。每日照常下地干活,上山看红秀。 回来的路上,老远看到旺春耷拉着脑袋,活像一只被雨水打过的鸡雏。 “你又做错什么,惹娘生气了?” 旺春做了个无比夸张的表情诉说自己的委屈:“四姐,我真是太难了。以前娘总说我不着家,到处跑着瞎玩。这几日我除了去地里都老老实实在家,结果她还是说我。” 这点雪娘倒是能理解。旺春正是男孩子贪玩的年纪,现在又是夏天。平日只要干完家里安排的活,他不是上山爬树,就是想下河摸鱼。这些都是危险的事,一旦发生意外后果不堪设想。李氏自然是发现一次狠骂一次,还曾动手打过。旺春是记打不记事。现在在家的时间比较多,并不是突然变乖,完全是因为陈安宁。 虽不太清楚为什么,但雪娘能看出这是李氏现在不喜欢旺春总在家的原因。 “现在地里活多,你不去帮忙干活就知道在家偷懒,娘当然不高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我哪有偷懒,不过是中午天热才回家的。”旺春极不耐烦的打断她,一阵嘟囔,“三姐在家的时间不比我少,就没见娘说她。” 雪娘在他并不胖的小脸上轻轻拧了一把:“你这是说娘偏心吗?等我见了娘,一定帮你问问。” 旺春只敢在陈太平和雪娘面前犟嘴,听她这样说,脸上不服嘴里还是乖乖道:“娘这样做肯定有道理,我可没这样说。” 雪娘推了他快走:“知道就好好去干活。”自己却往反方向。 “还说我呢!你怎么不去地里?” 雪娘把竹篓往旺春面前一放:“我刚采了些野苋菜,这会儿不拿回家放好,等晚上可都蔫了。你送回去也行。” “我可不想再被说。”旺春一刻没耽搁,拔腿就跑。 进门后雪娘直奔厨房。把苋菜放在菜盆里,叶片上撒些水保湿,就准备回地里。 “我绝不答应!” 李氏的怒吼声实让雪娘吓了一跳。她不是没发过脾气,但都是因为孩子做错事。即便生气声音里也能听出关心。像这样厉声中带着威吓的绝对是第一次。 声音从陈安宁住的房间传出来,因开着窗户听得非常清楚。 其实,早在雪娘刚进门的时候就知道她们在屋里。只是那时声音比较轻,所说内容并不如刚才这一声听得清楚。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没忍住。猫着腰小心靠近窗户,想听听在吵什么。 “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大嫂何必这么生气。” 李氏没有接话。雪娘猜她定是在平复情绪。开口时,果然已和平时无异。 “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便是好的。其余不劳小姑费心。” “是啊。你们才是一家人,我和秋娘现在都是外人了。”陈安宁柔声细语,挑衅之意明显。 提到秋娘,李氏再克制声音听着还是有些抖:“是家里对不起她。小小年纪就让她跟你走了。现今她鲜少回来。即便回来,也和我们不亲昵。” 陈安宁冷笑一声:“对不起她?那我呢?这个家现在能有田种,能有房子住还不都是因为我。你们可曾觉得对不起我?” “小姑,当年的事公公也是迫于无奈。自我嫁进来后,每逢年节和你的生辰他都很自责。病时更是觉得愧对你,最后含泪而终。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有气也该消了。” “大嫂说笑了,我哪有什么气。相反,我还很感谢当年爹的决定。若不是他硬把我留在府里为婢,我就是个对地耕种的蠢妇,哪能像现在这样吃喝不愁。我是一直念着这份恩情,才想带着侄女和我一同去过好日子。” “我在府里待过,那里的生活怎样我很清楚。当初让你带秋娘走是因为公公在病中,不想违他的意。如今,绝不可能。”李氏态度强硬,不让半步。 原来李氏发火是说的这个。 雪娘刚到这边时假装落水后失忆,哄得芳娘把这个家的情况介绍了一遍。当时听陈安宁和芳娘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去做丫鬟并没有多想。按刚听到的猜测,陈安宁当年离开家人极不情愿,心里一直有怨怼。多年后回来一次带走了秋娘。可能正是这个原因导致秋娘对家里也很不满,极少回来。这次陈安宁又想带人走,李氏自然不会答应。 “这样说可不对。秋娘就过得很好,做了二等丫鬟,月钱也涨了。” “你不用拿秋娘说事。这个家就算有亏欠你的,当年让你带走她也弥补了。这次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带走任何一个人。” 陈安宁突然笑了起来:“别把我说的跟坏人一样喜欢勉强人。上次是我说孤身在外,身边没一个亲人,老爷子便主动让秋娘去陪我。这次如果说是为了给侄女以后找个好出路,不知大哥会让谁跟我走?” “你大哥是不会同意的。” “你既这么肯定,又何必瞒着他来见我?而且,保不准有人主动要跟我走呢?” “我的孩子我最清楚。不会被你三言两语哄得不要父母。” “会怎样等过两日我回去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说完就走吧。地里还有活等着你去做。” 雪娘一听,不敢等李氏的话,急忙找地方躲。往大门跑是来不及了,只能躲进最近的厨房。蹲了半天脚发麻,蹦跳着刚到门后藏好,李氏就从屋里出来。还好她没有进厨房,直接阴着脸走了。雪娘又躲了一会儿,不见陈安宁出来,才蹑手蹑脚的出门。 回到地里,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在。因为她每天都上山看红秀,陈太平、李氏和芳娘当她是在山上待的久了都没在意。旺春知道她是从家里过来,凑过来悄声示好:“我没说你回家偷懒了,以后你也别说我。” “放心。我肯定不会告你的状。”看到他脸上一阵得意,雪娘马上补充道,“我和田守望说好了,以后他发现你疯玩就直接告诉娘。” “你怎么这样!” 旺春这一声成功吸引了陈太平和芳娘的注意,只有李氏心里有事看都没看一眼。 一天农活结束,回家路上陈太平和旺春有说有笑。李氏走在一旁,附和的笑容很勉强。芳娘急着往家赶。 “三姐急什么,大家一块儿回去多好。” “只有姑母一人在家,我想早点回去陪她说说话。” “三姐跟姑母感情真好。她走时一定最舍不得三姐。” “跟姑母能学到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我也舍不得她。” 芳娘眼中憧憬的光彩,让雪娘明白了陈安宁和李氏说话时的自信。 这天晚上,雪娘又是到天快亮才浅浅睡着。 如今夜深对她是种折磨,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她有快窒息的不安感。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她装作和平时一样上山,却转了一圈跑回家。 陈安宁和衣靠在炕上打盹,听到有人进屋连眼睛都没睁。 “昨天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什么事?” “姑母,是我。” 见是雪娘,陈安宁还愣了一下。 “平时和你说话,没两句你就借口跑掉。怎么今日来找我?” 雪娘笑得天真无邪:“我那是担心在姑母面前说错话,惹你不高兴。” “现在就不担心了吗?” “三姐跟我说姑母人好又聪明,对人非常和善。我就不担心了。” “你不会特意回来就是给我说这个。有什么事就说吧。” 雪娘一直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听她这样说索性深吸一口气,直言道:“等姑母走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原以为陈安宁听她这样说会很高兴,可她打了个哈欠,看上去兴趣寥寥。 “什么意思?” “你这次回来就是想带人和你一起回王家。这几天总找机会与我和三姐说话,一方面是想引起我们对王家的兴趣,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谁更合适。” 陈安宁没接话,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在府里讨生活与下地干活不同,一个劳心一个费力。前者看似轻松其实更累。耕地种田只要够勤劳收成总不会太差。给人干活则不同,做的再好主子不满意就是错。但这并不是指一味地讨好主子,是要懂得观其行听其意。府里人多事杂,还要会协调处理各方关系。有时候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陈安宁微微坐起身,看雪娘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了。 “按你所说我看芳娘就很合适。懂事,听话。” “不,她不合适。三姐懂事,但不懂变通;听话,可不善观色。你给三姐讲过小丫鬟被小主人奖赏绒花的事。三姐给我转述的时候只有对小丫鬟做事受赏的羡慕,并没有发现其中的问题。”雪娘稍微停顿,把思绪重新捋了一遍,才朗声道,“据三姐所说,是小丫鬟替小主人做事才得的赏。丫鬟听命做事,做的好是应该的。因此得赏说明所做的事肯定有些问题,绒花多少有点封口费的意思。这样的话小丫鬟日日戴着绒花就很不合适。首先,容易让人有邀功炫耀之嫌。若被小主人误会了,只会给自己找麻烦。其次,既叫小丫鬟,不是年纪小就是等级低,太过招摇容易引人嫉妒。我若是她就把绒花好好收起来,只在重要日子再拿出来戴。小主人见了会认为我是珍惜奖赏,其他人也不会多问。” “我说这件事,芳娘权当故事听了,你倒想的仔细。是有谁教过你吗?” 芳娘这点当然不能跟自己比了。自己以前好歹也是职业女性,若没点上观领导眼色,下和同事相处的技能,怎么在职场打拼。 只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说。 “几年前,沈家一位表小姐曾在村里的田庄暂住,雇我每日去干杂活。干完活后她身边的丫鬟给我说了好些东西,其中就包括如何服侍人,如何待人处事。不信,你可以去问家里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知道。” 好在当时李氏不让她把在田庄的事情对外说,即便陈安宁真去问也只能问出确实有去干活的事,其他的都可随自己发挥。 “你不过是去干杂活,为什么要教你这些?” “小姐看我聪明伶俐本想收在身边做丫鬟,又担心我年纪小不懂事,所以让她身边的丫鬟提前教我。可惜后来有事才没成。”雪娘尽量表现出很遗憾,“我当时就很喜欢那样的生活,比顶着日头在田里弯腰干活强。本以为机会错过就没了,幸好姑母来了。我有这个经验,去王家后姑母能少为我操心。所以,我比三姐更适合。” 陈安宁坐正,上上下下打量了眼前这个小姑娘好几圈。紧绷的脸上还带着雉气,目光坚定又似成人不容置疑。 “你还小,只怕大哥大嫂舍不得你。” 雪娘信心满满道:“三姐只比我大两岁。这点不用姑母操心,我自会去说。他们会同意的。” 陈安宁打了个哈欠,摆摆手:“知道了。你走吧,我要午睡。” 雪娘知道这事算是成了。很恭敬的给陈安宁行礼后退出屋子。去地里的路上想着何时跟陈太平和李氏开口最好。结果当天晚上这件事就被陈安宁直接说了出来。还特意挑明是雪娘主动要跟自己走的,自己是勉为其难。高挑的眉毛,得意的口气,完全一副胜者的姿态。 一时间,屋里几个人神情各异。 陈太平愧疚地看了雪娘一眼便低下头,用沉默表示同意。李氏瞪着陈安宁,目光凶狠的像要吃人。同样瞪眼的还有芳娘,方向却是朝着雪娘。雪娘生出做错事的负罪感,在紧张的气氛下想解释又不知怎么开口。只有旺春不全明白陈安宁所说的意思,以为她要带雪娘去玩,嚷着也要一块儿去。 “昨天教你识的字都记住了吗?趁现在天没全黑,看书去。” 旺春被李氏吓得一缩脖子,乖乖拿着已经很破的《三字经》出去记字。 “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次你休想再带走一个人。” “大嫂,你搞错了。不是我要带雪娘走,是雪娘中午找我,主动说要和我去的。孩子大了,知道什么是好的。你这做母亲的总不能阻了孩子的前程吧。” “雪娘,你真的想跟姑母走吗?” 雪娘从陈安宁开口那刻起已把她从上到下,从下到上骂了数遍。中午的话她不听就算了,竟还故意把自己说成嫌贫爱富抛弃家人,明显就在挑起矛盾。本来自己有自信能让夫妻俩心平气和接受这件事。现在他们先入为主,任何原因听来都成了借口。 抛开这点不说,她想离开这里的想法是真的。对李氏的问题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我是主动找了姑母。是因为……” “你们先出去吧。我们有话要说。”眼见妻子的脸色越来越坏,向来少言的陈太平很不合时宜的打断雪娘的解释。 “我是因为……”她没死心。有些话当时不说清楚事后更难解释。 “走了后你想怎样我都管不了,但在这个家里一日就还要听我们的。若这点都做不到可以现在就走,我绝不拦着。” 最后,雪娘在芳娘的拉拽下出了屋子,拉到大门外才松开。旺春跟上来也被她一个眼神呵阻了。 “三姐,你干什么啊?只是让咱们出去,没必要到这里吧。” 雪娘揉揉被芳娘拽疼的手腕,觉得她的反应比李氏还大。 “你又这样,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姐姐?”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又? 雪娘不明白与这个字关联的上一件事指什么。 “我知道你不想像以前那样跟在我身后,事事听我的,但我毕竟是你三姐,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她说的“以前”应该是落水前吧? 这很正常。那个时候的雪娘是个孩子,父母忙于农事,跟姐姐在一起的时间更多,自然是她怎么说就怎么做。换成自己后只有刚开始熟悉新身份的那段时间是多听多做。后来,别说是芳娘,就连李氏的话也是听过后按照自己的判断行事。这点一度被芳娘认为是顽劣不听话的表现。两人以前因这个问题也曾谈过一次。当时以为都说清楚了,没想到现在又旧事重提。 “三姐,我不是……” “你就这么看不得我比你好吗?” 雪娘一愣,发现事情和自己认为的不一样。 她的反应在芳娘看来是在故意装糊涂,火气更大了。 “明明我各方面都比你做的好,爹娘却看不到,只对你关爱更多。你经常言行傲慢,可身边的人就是喜欢跟你在一起。红秀,田守望是这样,就连以前的傅小姐也是这样。好,这些我都认了。这次姑母回来,我特意好好表现,讨她高兴。昨天她还夸我能干,暗示要带我去府里。就在我觉得终于有人发现我的好时,又因为你全变了!你就这么看不得我比你好吗!” 雪娘语塞。 芳娘说陈太平和李氏更关爱自己,忽视她。在自己看来,这是芳娘各方面都很优秀不用夫妻俩操心的表现。芳娘性格稳重,做事老成,红秀和田守望在她面前都很拘谨。而自己因为前世经历的关系,有时会笑说红秀和田守望的言语幼稚。这在芳娘看来是傲慢的表现,在另两人看来却觉得好玩,自然会喜欢跟她在一块儿玩闹。至于傅小姐,雪娘觉得那是因为她对自己有利用,选年纪小的更听话。 没想到这些在芳娘看来有了别样的意思,竟还觉得自己是在针对她。这难道就是姐妹间暗自较劲的嫉妒吗?前世是独生女的雪娘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认知。 “三姐,你误会了。我事先并不知道你想跟姑母走。我去找她是因为……” “那你现在知道,可愿意留在家里换我跟姑母去?” 雪娘不愿意。她有一定要离开这里的理由。而且,也认为自己是最适合的人选。 “就知道你舍不得。” “三姐难道天真的认为和姑母去府里是去享福?”雪娘被芳娘言语中的嘲讽惹得脾气也上来了,“姑母是带人去做丫鬟的。以咱们的情况,去了后定是从最苦最累的活干起。干好了是应该,稍有问题责骂都是轻的,兴许还会受罚挨打。府里人多,人多的地方就容易有是非。保不准会有人表面和你示好,却在背后坑你。这种情况你知道要如何分辨,怎么应对吗?” 这些芳娘从没想过,自然答不上来,只能硬辩道:“这些都是你猜的。实际会怎样你没经历过说了不算。” 雪娘是没经历过,但以前看过的名著和影视让她对豪门大户的认知肯定比芳娘多。曾经工作时同事间难免有勾心斗角的竞争,想来区别也不会太大。 只是这些都不能说。 “我没经历过也能听人说啊。以前在田庄干活的时候,胭脂姐姐就给我说了很多。干不好活被罚跪,不让吃饭;晚上要巡夜,不能睡觉;要给级别高的丫鬟洗衣,铺床;吃饭也要等她们吃完了吃剩下的。最重要的是记住所服侍主子的喜好,例如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穿什么,搞错了还要被罚。三姐真有自信能应付得来,做好吗?” 芳娘听得发愣。陈安宁说了府里有很多丫鬟,但大家在一起如姐妹互相照应。说了府里工作会辛苦,但管吃管住,碰上年节主子还有赏赐。还说虽然在府里是做奴婢,但到年纪出来后不论是气度还是见识都和在田间长大的姑娘不一样。到时候人人称赞不说,找门好亲事也比其他人容易。 想到这里,一个人的背影在她脑海里渐渐清晰。 “有姑母和大姐在,不懂的地方她们自会教我。我不信你去了就能做好,我却不行!” 雪娘看芳娘的神情从犹豫转眼间变得坚定,知道自己刚说的都白费了。 “我也做不好,就因为如此更该我去。因为家里的活你做的比我好,给爹娘帮忙更多。我离开,家里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这是实话。方姓是村里的大姓,以至于陈家现在处于半孤立状态。雪娘觉得只有自己离开,才有可能改变现状。 芳娘以前只在心里和雪娘较劲,现在一切说开更清楚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负气道:“说白了,你就是觉得我不够聪明只能在乡下种田干农活。” “我不是这个意思。家里的生活是很清苦,但在爹娘身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由自在,不用看人脸色,不用卑躬屈膝,这有什么不好?” “觉得好你留下啊!为什么还要去找姑母抢夺我的机会!” 两人正在争吵,旺春从门里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道:“爹让我喊你们进去。” “这次我绝不让步。我这就去跟爹娘和姑母说,换你在家里!” 芳娘瞪了雪娘一眼,抢着往屋里去。 屋内的气氛比离开时更压抑。李氏低头坐在桌旁,听到她们进来微微背转身。一旁的陈太平目光中的难过、愧疚还有自责,让雪娘都不敢和他对视。 “你们一家人慢慢聊。”陈安宁懒洋洋的摇着扇子起身要走。 “姑母稍等,我有话要说。” 陈安宁没有留下的意思:“有话先跟你爹娘说吧。我累了要回去休息。” 芳娘鼓足勇气想当着长辈的面证明自己比雪娘更优秀,却不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顿时涨红脸,尴尬的杵在原地。陈安宁出门前用余光瞥了眼,看她扭捏的样子更觉得选了雪娘没错。芳娘的机敏和魄力都不如雪娘,真带她进府也难帮上自己。 她一走,旺春两步跑到李氏身边。正想为自己老实背书求表扬,在看到她的脸后改口问道:“娘怎么了?” 李氏没回答,只是把他搂在怀里。 陈太平招手叫雪娘到身边,少有的摸着她的头轻叹道:“我们已和你姑母说定了,后天一早你就跟她走,以后和秋娘一样在王家当差。去了后照顾好自己,有事多和秋娘商量,别跟在家似的总是自己拿主意。常给家里写信,我们好知道你的情况……若自己写不了,就让秋娘帮你。那边不比家里,人多规矩多,要听主子的话不能任性,不能顶嘴……你刚去应该还见不到主子,其他人的话也要听……吃饭必须每顿都吃报,不能和在家一样,喜欢就多吃不喜欢就少,吃过了时间可没处找吃的……” 以往这种叮嘱说教都是李氏负责,今日反过来由陈太平做明显很不适应,想到一点说一点。中间几次拉碰李氏想换她来说,李氏始终偏着头,保持着最初的姿势没动。 雪娘猜她定是刚和陈安宁又吵了一场。以陈太平的性子估计不但没帮忙兴许还反帮陈安宁说话,所以李氏才生气不理他。雪娘不想因自己的事情让他们起矛盾,听着陈太平絮叨心里想着临走前怎么让李氏释怀。 “我也要去!” “什么?”陈太平一时没反应上来,“天都黑了你要去哪?” “我要和雪娘一起去王家当差。”芳娘换了想法,既然不能代替雪娘就和她一起去。 “不行!”李氏惊转过身。 雪娘看到她的眼睛红红的。 “为什么雪娘可以,我却不行?我哪点比她差?” “这和好坏没关系。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准去。” “那为什么大姐当年可以去,雪娘现在可以去,就我不行!”此时的芳娘就像一只炸毛的小猫,看上去在发脾气却给人很可怜的感觉。 “我到底哪里不如她们?你们说,我会改。不懂,我可以学。不要连个机会都不给我。” 若不是有非走不可的理由,雪娘真的很想说自己留在家里,让芳娘去吧。 芳娘的话让李氏和陈太平也很受触动,刚反应很激动的李氏语气平和下来:“我们也不放心秋娘和雪娘,她们都是没办法。你没必要走这条路。” “为什么她们是没办法?难道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李氏走到芳娘身边半蹲下来,两手抓住她的肩膀:“当年送走秋娘,是我们对不起她。现在同意雪娘去,也是没办法。你要是也走了,娘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过了!如果可以,娘一定把你们都留在身边。”说着她搂住芳娘,“很多事以后你就明白了。” 芳娘的头埋在李氏怀里,许久才点点头。 雪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从紧握的拳头看应该和李氏期望的不太一样。 这一晚,雪娘又是到天蒙蒙亮才合了会儿眼。从呼吸上她听出李氏和芳娘也是几乎一夜未睡。 早饭比以往都安静,连平日话最多的旺春都老老实实的吃饭。等收碗的时候,李氏才开口道:“雪娘,你今天就不用去地里干活了。收拾收拾东西,把要带走的东西都准备好。” “是。”雪娘轻声答应。 “有什么好收拾的。进府后都用不上,带着还麻烦。” “要带的。旧的东西我用起来习惯,有家里的气息也会觉得安心。”雪娘厌烦陈安宁总是这样挑事,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便直接怼了回去。 “随便你。反正迟早都是要丢的。”陈安宁嗤笑一声回屋了。 说是收拾东西,真正要带的并不多。夏日的衣服就两三件来回换洗穿。去年冬日的衣服都小了,今年的芳娘还没有给她。收来收去,最后能带走的也就一个小包袱。雪娘把家里里里外外都仔细打扫了一遍,然后去看了红秀。以前还想着等走后麻烦芳娘偶尔替自己来看看她,可现在的情况是没办法了。 不用下地时间比较多,雪娘特意在山上转了很久,采了很多花移到红秀坟前。 “我明日一早就走,会有很长时间没办法来看你。你别生气。我不是想避开你,只是不想看到家里的人因为我在村里一直被边缘化。当然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我保证,等我调整好了就回来看你,到时候会带很多漂亮的花种,定比现在这些都好看。你若想我了就到梦里来找我玩。换个地方肯定就可以了。” 雪娘陪红秀聊了很久才回家,一进门就被李氏拉到厨房。从洗菜择菜到揉面发面,还有炒菜怎么判断火候,调料放多少合适,但凡厨房里能接触到的不分大小都给雪娘讲了一遍。有些雪娘早就知道了平时就经常做,有些是李氏说芳娘现在做都太早。李氏先说,紧接着让雪娘复述以确保真的记住,有的还直接让她上手操作。 在厨房忙活完又带着雪娘回屋教各种刺绣针法。各种繁琐复杂的针法别说现在教,就是让雪娘练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学会。李氏也知道这个比做饭更难,生怕雪娘听不明白每一步都说的非常细。 雪娘明白。李氏是不放心,想在走之前把所有会的东西都教给自己。她扑到李氏怀里,吓得李氏忙高举手:“小心针,万一扎到怎么办!” 雪娘抱得更紧了:“娘放心。就算不会这些我也一定会好好的。” 背上能感觉到李氏掌心的温热,熟悉的节奏曾伴她度过数个无眠的夜晚。 “去田庄干活的时候娘就看出来你聪明,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想法。去府里当差后要把自己的心思都收起来,要多学多做,少看少说,能吃苦,不怕受委屈。娘不求你以后有多大的出息,只希望你安安稳稳,快快乐乐。” “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爹和娘在家也要照顾好自己。过几年我就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家就又在一起了。” 在家的最后一顿晚饭堪比过年。陈太平还从河里抓了两条小鱼回来。可惜桌上的气氛还是有些压抑。陈太平和李氏对雪娘的挂心和不舍一目了然。芳娘冷眼看着爹娘不停的给雪娘夹菜。这一冷一热的态度让雪娘感动之余也觉得局促。只好不停的把碗里冒尖的菜分给旺春化解不安。最让人不舒服的是陈安宁,看戏的表情中透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第二天,一辆马车早早就停在陈家门口。雪娘认出是几天前在村口见过的。来回都定了马车接送,想来陈安宁这么多年在王家确实不差。难怪几句话就哄得芳娘一心要跟她走。车夫把陈安宁的东西都搬上马车。除了她来时带的小箱笼外,还有李氏给她准备的一些乡下特产。虽然李氏不喜欢她,但考虑到两个女儿还要靠她照顾,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陈安宁早早上了车。雪娘还在跟家人道别,最后在陈安宁的再三催促下才上了车。 马车慢慢离开这个已经生活了五年的地方。雪娘趴在车窗上,看着熟悉的房子和家人渐渐远去。昨晚都说好了,为了给对方留下最好的回忆今天谁都不能哭。这会儿她才看到李氏不时转头抹眼泪。旺春使劲挥动手臂喊着“四姐,早点回来”。 “好!”雪娘忍着哭腔回应,可心里知道,这一走不把自己的问题解决是不会回来的。 “这次因为你省了我不少事。不过我也算帮你,否则你还要在这里熬着。” 雪娘没有理陈安宁,直到马车转弯出了村子才回座位上坐好。 “那晚你给他们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把你的真实情况告诉他们。你因半年前的事每天都会去山上看朋友。加上全家被村里人冷落更是心里自责,每天郁郁寡欢却要强在他们面前装作没事。你骗我说不喜欢田间耕种的生活就是想从这里逃出去。他们硬留你在身边只会让你的愧疚心越来越重,早晚有一天会撑不住的。你当时没在,他们听到这事时的表情可精彩了。” 难怪当时李氏眼睛红红的。难怪她昨天跟自己说走了后就好好的,不要担心家里。 “你是怎么知道的?”雪娘觉得自己隐瞒的很好。这么长时间陈太平和李氏都没发现,没道理才几天的功夫陈安宁就知道了 “这有什么难的。半年前的事,我来的第二天就听村里的人说了。我极少回来,她们还以为我是在你家借住的。至于你上山的事自然是听旺春说的。你只让他不能告诉爹娘,可没说不能告诉姑母。就是几颗糖的事。” 这个小馋猫,这才是他这几日喜欢在家的原因。 “你既知道我说的是假话为什么还选我?” 陈安宁的笑看着就不舒服:“选你更有意思啊!相比牵挂芳娘他们肯定会更担心你。而且你确实比芳娘灵活聪明,进府后能更好的替我办事。” 雪娘听出不对劲:“你要让我做什么?” “放心,是对你我都好的事。” 只看她的表情雪娘就一点不信。 感谢所有看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马车紧赶慢赶还是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进了西安城。雪娘前世的时候曾到西安出差。若是一年前,她肯定兴奋的要看看这座历史名城的古今差异。而如今,她整个人怏怏的窝在马车里,兴趣全无。 陈安宁在一旁不时冷嘲几句:“看看吧。外边的景象可不是你在榆次那种小地方能见到的。” 一路上类似的话陈安宁没少说。雪娘也懒得理她,半垂着眼睛权当没听见。 马车行到一处窄巷口停了下来。陈安宁只拿了一个最小的包袱,剩下的都往雪娘怀里一丢,道:“拿上。到地方了。” 这里是一片居住区,巷子两侧都是一个个相连的低墙小院。雪娘跟着陈安宁又走了一会儿才到一户红漆半落的院门前。 门半开着,陈安宁一推门进去就高声喊道:“累死了。可算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五、六岁的男孩高兴地从屋内跑了出来,一把抱住陈安宁的腿。 “娘,你回来了。我可想你了!” 陈安宁俯下身,在他的脸上各亲了一口,满脸笑容道:“娘也想你。快让娘看看长福瘦了没。” “怎么今日才回来?比原定的晚了三、四天。” 一个粗狂的声音在长福身后响起。随着声音一起到跟前的还有一股浓浓的酒气。 陈安宁没好气的看了李四平一眼,道:“我这么久没回去过,多待几天不行吗?” 李四平一脸讨好的笑容,道:“可以,当然可以。我就是怕你回来晚了,误了正事。”说着往陈安宁身后看了眼,“就你一个?” 陈安宁抱着长福,转身冲着门口吼道:“还不进来。傻站在门口干什么!” 雪娘这才挪着步子进门。 院子并不大,甚至比陈家的农家小院还小一点。正对院门的三间土砖房,屋顶上的青瓦有些许残缺。院子左侧是一间低矮的厨房,窗下堆着长短不齐的柴火,打开的窗口能看到里边土灶台上的陶罐。一条窄而弯曲的碎石小径从院门右侧延伸,贴着主屋东墙绕至屋后,尽头处隐隐可见还有一间独立的土坯房,估计应是茅房。 雪娘抱着几个包袱站在院子中间,很不舒服的忍受着李四平对自己的上下打量。 “这孩子比想的要小一些,是不是家里穷得吃不饱饭?” 雪娘立刻回怼道:“家里是不富裕,可爹娘从没让我们饿过肚子。” 陈安宁在她肩头一推,沉着脸道:“大声嚷什么!这里不是你家,以后我们说话不许回嘴。”转头又对李四平道:“这不是我说的那个。这个是妹妹,叫雪娘。比原来说的那个小两岁,看着自然小些。” 李四平微微点点头,脸上还是疑惑的表情:“怎么带了她回来?会不会小了点?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当年她姐姐进府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 李四平还要开口,见陈安宁一个眼神甩过来,忙改了口:“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快进屋吧。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 陈安宁把长福在东侧的主屋中安顿好,领着雪娘到西屋。西屋的墙边一个物架上放满了杂七杂八的工具和一个旧马鞍。旁边摞着两个褪色的樟木箱,最上面的箱盖上的漆已有些剥落。窗下的空绣架一看就是许久没人用。墙角排放着好几个空酒瓶。木床上随意铺散着一张发黄的棉被和几件打补丁的衣服,脚下竟还有个捆好的草料袋。 “你姑父在府里的车马房当差。这里一多半都是他的东西。你不要乱动。” 开玩笑!自己是有多想不开会去碰这些脏乎乎的东西! 雪娘强忍着心里的厌恶,问道:“姑姑刚提到大姐。她现在在哪儿?我想见她。” 陈安宁却不答她,只将床上的东西胡乱收整到一堆,腾出半张床的位置。 “你人小用的地方不大。反正过两日就进府了,这几日先在这里凑合一下。你收拾收拾,等会儿出来吃饭。我这么长时间不在家,家里实在太脏了,吃了饭要好好打扫。” 她自顾自说着走了,最后一句话像是在给雪娘安排工作。 晚饭很简单,一人一个粟面饼,一碗菜汤。只不过雪娘的饼比长福的还要小些,汤里只漂了两片叶子。雪娘不经意的一瞥,似乎还在他的碗里看到了几小块肉。 饭后,从洗碗到打扫几乎都是雪娘一个人做。这些对如今的她来说已不算什么。入睡前,陈安宁给她另外拿了一床铺盖。虽也是旧的,但比原来床上的要好很多。即便如此,雪娘还是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浅睡了片刻。 连日赶路的疲乏加上几乎一夜未睡,早上雪娘的精神看着就很不好。以前在家的时候,白日里还能补补觉。在这里,陈安宁除了买菜这种要过钱的,其余大小事都交给雪娘来做。两三日下来,雪娘就面容憔悴,整个人如蔫掉的菜心。 午饭后,李四平透过窗子看着在院子里洗衣服的雪娘,陈安宁商量道:“明天就要进府了。这孩子这个样子,不会选不上吧?不如今日让她歇歇?” 陈雪娘在哄长福睡觉,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次去接她花了不少钱,等进了府后很长时间也见不到。不让她这个时间多干点活,就太亏了。”说着,突然问道:“我走之前交代你的事,都做了吧?” 李四平装作在炕上找个舒服的坐姿,心虚地连连点头,道:“放心,都打过招呼了。东西也送过去了。” 陈安宁熟知他的性子,还是有点不放心。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没在外边乱来吧?” “没有没有。这段时间我一直府里,也是你到家前两天才回来。何况,你走的时候就没留下几个钱,哪够买酒的。”后半句的声音,已低不可闻。 陈安宁细算了一下。为了主人用车方便,也为了能随时照顾马匹,府里车马房的规矩是马夫每十日才能回家休息一日。自己走的时候把长福交给邻居照看,李四平自是乐得在府里待着更自在。 李四平见陈安宁不再细问,偷偷松了口气。看着她的哄孩子的温柔样,心里又犯了痒。往陈安宁身边蹭了蹭,把头凑到她耳边,沉着声音道:“我这段时间都没喝酒。娘子可要奖我?” 陈安宁把头一偏,语气里满是难掩的嫌弃:“一边儿去!满脑子就惦记着这些,不如想想如何多赚银子回来!” 李四平泄了气,缩了脖子不再说话。 窗户半开着,两人也没有刻意压低语调,声音高一句低一句的传到雪娘耳中。路上就知道,陈安宁带自己来并没安什么好心。她并不在意,只想着入府后要怎么找到大姐秋娘。 第二天一早吃了饭,陈安宁拿来一身半旧不新的衣服让雪娘换上。 “这可是为了你进府特意做的。你原来那身不能穿了。”说着,也觉得雪娘脸色不太好,用自己脂粉在她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提醒道,“等会儿机灵着点,别和平时一样呆愣愣的。” 雪娘闻着脂粉劣质的香气,看着衣服上粗陋的针脚,一看就是匆忙改的。 陈安宁领着雪娘穿行了几条街,在经过悬着黑底金字“王府”匾额的黑漆大门时,雪娘回想起多年前给榆次县王家送菜时的情景,心中不由一阵难过。 两人进了一条能任四人并行的私巷。 巷道笔直,在两侧七尺高的青砖墙夹衬下让人感觉压抑。主街上的喧哗热闹与巷子内的静寂更是对比鲜明,进去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虽已做好了准备,但和当年刚到这个世界时一样的紧张感和不安感,还是让她停下脚步。 陈安宁不耐烦地催促道:“快走。以你的身份该不会还想着要从正门进吧!” 雪娘深吸一口气,小跑着跟了上去。 陈安宁快步走在前边,边走边给雪娘介绍。 “这道门通往前院的书房。以后都离远点,别往跟前凑。” “这道门通往厨房,每日只有卯初开门收当日的食材。” “旁边冯宅的主家是城里有名的商贾,生意都做到关外了。若不是曾在京里做过侍郎,哪配得上和咱们府里做邻居。” “进府后要多做事,少说话。我都打点好了,会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最后两人在一道有些掉漆的木角门前停下。 “记住这道门。府里的下人进出都是走这里。” 说完,陈安宁上前叩门。 门立刻应声而开。 守门的崔婆子面色平平地看着陈安宁道:“人带来了?” 陈安宁脸上堆笑,把雪娘往前一推:“这就是。”像是预料到对方下来要说的话,又补充道,“看着小,但在家里干活也是把好手,什么活都能做。” 崔婆子自上而下扫了一圈,问道:“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见陈安宁要开口,马上呵阻道,“让她自己说。” “我叫雪娘。今年十岁。” 声音不大,却不卑不亢。 陈安宁在她胳膊上一拧:“不是给你说了吗,要称奴婢。”转对崔婆子赔笑道,“乡下来的,还不懂规矩。” 崔婆子并不理她,侧了侧身,让雪娘进来。 “行了。跟我走吧。” 陈安宁紧忙拉住雪娘,在她耳边低声道:“进去后好好做。若是被赶出来,看我不轻饶你!”说完,一脸假笑的把她重重推进门。 雪娘险些没摔倒,站定听着门在身后关上,头也没回。 崔婆子领着雪娘进到一个院子里。院中已站了七个女孩,有的看上去和雪娘差不多大,有的估计有十三、四岁。其中四人围着一个穿桃红色衣衫的女孩,低声说话,看着氛围很好。另三人则站的分散。 她们看到雪娘,有的面露好奇,有的眼神中还带着警惕。 崔婆子把人领进来就走了。她刚离开,穿着桃红色衣衫的女孩笑着跳到雪娘跟前。圆脸圆眼睛,看着很可爱,比雪娘要高半头。 “你叫什么?是哪家的?” “我叫陈雪娘。我姑姑是陈安宁。” 圆脸姑娘的笑容看着就冷下来:“没听过。原来你是新买进来的啊!” “采买”两字还特意拉长语调。 雪娘刚生的些许好感立刻没了,下意识的回道:“我爹娘榆次给王家种地。我姑姑以前在这里当丫鬟。姑父现在在车马房当差,叫李四平。” 说完就后悔了。 采买的怎样?家生子又怎样?都是为奴为婢,谁又比谁能好多少?放在自己的世界,都是给人打工的。自己何必跟人叫这个劲。 “原来是春桃家的啊。”圆脸姑娘眉毛一扬,换上一副洋洋自得的表情,“我叫红杏。我爹是蓝田县的庄头。我舅舅在外院的采买房做二管事。哥哥和姐姐也都在府里。” 雪娘不喜欢红杏的性子,不打算和她深交,“嗯”了声,转要去和一个穿着青布粗衣的女孩打招呼。 红杏在她身前一拦,眼风瞥了眼旁边的人,道:“这几个都是新买进来的,在府里谁都不认识,被分去的地方也不会有前途。理她们做什么!我给你介绍几个,都和咱们一样都是家生子。” “会不会有前途在于人,不在于地方。你没有听过这句话吗?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红杏没听过这句话,但她听明白了雪娘是在拒绝她的拉拢,脸上最后一点笑容也没了。 “我倒要看看,等你到了被分去的地方,是否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两人的对话自然都被院里的其他人听到耳中。红杏回了自己的小圈子。和她一起的几个女孩看雪娘的表情也都透着一股不识好歹的劲儿。那个青衣女孩怕惹麻烦,低头避开雪娘的视线。 雪娘索性独自站在一边。 很快崔婆子又领进来两个女孩。这次没等红杏上前了解身份,一个穿着体面的仆妇领着一个婆子进入院中。 走在前边的李妈妈四十多岁,穿着藏青色暗花比甲,梳圆髻插素银双福簪,是内院的管事妈妈。她的目光扫过院中的女孩,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沉静。 红杏的脸上绽开了花,热情迎上去,刚要开口,声音在这目光中戛然而止,忙下意识地低下头退回人群中。 李妈妈身后的刘妈妈打开手里的册子,提声道:“叫到名字的都上前一步。家生的站左边,采买的站右边。” 说完,对照着名册一个个念名字和年龄。 十个女孩,七个家生子,三个采买的,分站两列。 念完后,李妈妈拿过册子,将每个人又对应了一遍,道:“我不管你们家里是做什么的,在家如何,今日即入了府,以后就是王家的人。这几日跟着刘妈妈在这里学规矩。日后不论分到何处都要用心当差。若做错了事,不论是谁,一律严惩。” 李妈妈走后,先前念名字的刘妈妈站到中间,严肃道:“刚才李妈妈的话你们都听到了,这几日都好好学。有不认真的,我第一个不放过。以后的三天你们都要待在这个院子里,不允许到处乱走。两间屋子你们自己分一下,领了衣服进屋去把自己的东西放好,换了衣服就出来。” 红杏带着几个人率先走进稍大的一间。雪娘随着其他三名采买的女孩进了另一间。 进门正对的就是一排靠墙的通铺。一张方桌和四条长凳,是屋里仅有的家具。幸好屋里还算干净,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 “还以为进府后就都是好的,看来也不过如此。” 循声看过去,说话是十三岁的何月桂,也是这批进府的女孩里年纪最大的。 “姐姐小点声。被外面的妈妈听到定是要挨骂的。”一旁的沈四妹提醒道,“像知府这样的大官,家里的用度都有规制。这里靠近府里的后门,应是专给入府的外人临时居住用的,自然各方面都很简单。咱们也只是这三天在这里学府中的规矩,等安排了正式的去处就不住这里了。” “少胡说!你也是新来的,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何月桂一脸不信的表情,声音却很老实的放低了。 “我三个姐姐都是在其他府里做丫鬟。她们去的人家就是这样,我想这里应该也差不多。” 何月桂轻哼了一声,把包袱往最里侧的铺位一丢,道:“我年纪最大,这个位置我要了。” 沈四妹紧忙把旁边位置占住:“我睡觉轻,若晚上有人起夜开门准醒,就睡这儿了。”说完,像是担心有人和她抢,紧忙把自己的东西都在床铺上摊开。 冯兰在屋外不敢和雪娘搭话,此时看着她精神不好的样子,有心示好道:“离门近容易有风,你往中间睡吧。” 雪娘对刚才的事并不在意,并且自己晚上失眠与睡哪里无关,此时不想白白落人情,摇头拒绝道:“我睡哪里都一样,那个位置你睡吧。” 冯兰刚要再说,门“吱”一声打开。 小娟抱着包袱,紧张地走进来:“那边住不下,我住这边。” 何月桂不满道:“你们挑了间大的还说住不下,难道我们这儿就能住下了!既然瞧不上我们,那你们这些‘家生子’挤挤不就好了。跟我们一间,多委屈啊!” 小娟根本不敢看她,挪到雪娘身边,“这里又不是只有你,雪娘也在。我,我和她一起。” 何月桂直接被她带有拉伙意思的话激恼了,呵道:“一起又怎样?刚在外边我没说话,真当我怕你们不成!” 沈四妹紧忙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大家既一起进府,也算是种缘分。这个地方应该也是临时的,以后分了不同的地方,再见面也不容易。这三天就好好相处吧。” 冯兰也跟着附和道:“四妹说的对。而且雪娘跟她们不一样,刚在外边就为咱们说话了,对吧?” 雪娘不愿和两拨人有任何牵扯,只想平顺过完这三天。可冯兰的话将几人的目光都引到自己身上。特别是在冯兰真挚、期盼的眼神中,自己的回答稍有欠缺就会激化两方的矛盾。 不等她想好怎么回答合适,屋外响起刘妈妈的声音。 “别在屋里闲聊了,换好衣服就赶快出来!” 几人不敢再耽搁,紧忙换了衣服出去。 十个人在院中分站两排。本是十来岁的活泼年纪,却着一身棕绿色粗布衣,在刘妈妈严厉的目光下,更显院子里的压抑。 “这是知府的宅邸,比寻常人家多出三层规矩。你们日后一切要以主子为重。今日的话我只讲一遍,都好好记住了。”说着,往廊下的椅子一坐,介绍起府中的情况。 “府里除了老爷、夫人外还有一位小姐、两位少爷、一位姨娘。老爷除上衙外多在前院书房办公见客。那里不是你们能靠近的,都给我离远了。夫人身体不好,喜静,在正院当差最忌喧哗,吵闹。杜姨娘住在正院西边的院子,不要记错了。大小姐这几年一直帮着夫人管理府中事务,年纪虽轻已是理家的好手。两位少爷都是读书的年纪。枫少爷平日在书院读书,每十日回府一日。桐少爷则是请了先生在家中坐馆。你们若是做了影响少爷读书的事,都小心自己的腿。” “刘妈妈,烦你把主子的喜好、脾性都给我们细细讲讲,免得我们日后服侍的时候说错话,做错事。”何月桂的眉眼弯成细细的弧度,声音也在屋内压柔了许多。 “府里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不得打探主子。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差事,其他不相关的,一律不准问,不准看。” 红杏几人嗤笑出声。 何月桂不敢再多言,只甩了几个眼刀过去。 刘妈妈一声轻咳,院中立刻安静下来。 “府里的迎来送往,四季采买,内外账务都由前院的钟管家负责。前院的一切都与你们无关,都把好奇心给我收起来。李妈妈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统管后院的浣衣房、针线房、灶房等各处。另有一位徐妈妈,专管正院的人和事。除此外,大小姐和两位少爷身边都各有一名管事妈妈。府里的丫鬟分三等。一等丫鬟贴身服侍主子,主子的衣食起居,珠宝首饰和四季衣裳都要经她们的手。二等丫鬟负责房中洒扫、铺床叠被、日常针线,给主子跑腿传话。三等丫鬟是粗使丫鬟。虽干的都是粗活,但也有分。若是在主子院中,是做院中的粗活,包括烧水提桶,清扫庭院,浆洗主子贴身衣物,留守各处院门。若是分到各处当差,挑水、劈柴、洗衣、择菜,甚至倒恭桶,全是她们的活计。” 除了红杏外,院中众人的脸色齐刷刷变得难看起来。 刘妈妈对她们的反应很是满意,微微点点头,才继续道:“你们刚进府肯定是从三等丫鬟做起。至于会被分到何处,就看你们这几日的表现了。” 此话一出,有人面露得意,有人一脸焦虑。 雪娘心里也是阵阵忐忑。 红杏快步上前,倒了杯茶递到刘妈妈手中:“妈妈先喝口茶。我一定好好和妈妈学规矩。就是有些人天生蠢笨,妈妈要白费心了。” 刘妈妈笑着抿了茶,和颜悦色道:“原也不指望人人都如你一般。许久不见你娘了,她最近可还好?” 红杏自小就认识刘妈妈,她刚进来的时候就想和她打招呼。被李妈妈的眼神呵止后,才不敢再表现出来。听刘妈妈这样说,立刻道:“其他都好,就是最近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刘妈妈感慨道:“当年我和你娘一起干活,吃住都在一处。说起来,她腰痛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前不久我新得了几副药膏对腰疼最是有效,晚点就找人送过去。” “谢谢妈妈,妈妈人真好。不怪我娘在家时常夸您,说当年在府里的时候多得您的照顾。进府前她还再三叮嘱我,让我一定要听您的话,您会好好教我。” “教”字念得格外有深意。 “哈哈,这是自然。” 两人又开心的聊了好一会儿,红杏才回到队伍中。 刘妈妈也不管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继续介绍起府中的情况。从府里院落格局讲到各处的人员安排。从通过服饰着装判断下人等级讲到何时发放月钱,甚至连年节的额外赏赐都讲了。为了防止有人听的不认真,还会时不时的提问。若有回答不上来的,立刻就会被责骂。 一天下来,女孩们个个都疲惫不堪。不光是因为要集中精神应对刘妈妈,最主要的是整个培训过程她们都是站着听刘妈妈讲话。按刘妈妈所说,若以后她们有幸到主子身边服侍,站一天是常有的事,所以要提前练习。 到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累的不想说话,连红杏也没了白天的张扬。每个人都默默吃着饭,就想着吃完了早点回房休息。 雪娘正脑子放空中,就听红杏突然冒了句“没出息”。 不等她细想,紧接着就是何月桂质问道:“你说谁呢!” “说谁谁心里清楚。”红杏小口吃了口葱花饼,慢悠悠喝了口豆腐汤,一副文邹邹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做作。 “不过也不能怪你。这葱花饼是一半细面一半粗面做的,自然比自家纯粗面做的好吃。忍不住多吃也正常。可也犯不着抢别人的啊!” 何月桂气道:“冯兰没胃口,吃不下又担心被刘妈妈说浪费,才把她的分了一半给我。” 冯兰也紧忙解释:“确实是我分给月桂的。她没抢我的。” 红杏甩了个白眼,不说话了。没想,何月桂又阴阳怪气道:“午饭的时候,有人只挑肉菜吃。应该是在家许久不见荤腥,忍不住多吃很正常。” 这说的是谁,众人都心知肚明。 中午就豆芽炒肉一道荤菜,每个人都会多夹几口,唯独红杏每次都专夹里边的肉丝。 红杏自是不会承认,羞恼道:“你胡说!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何月桂特意睁大双眼,还做出模仿红杏夹菜的动作。 “这屋里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到了。” 随着此话,红杏的视线绕桌扫了一圈。 立刻有人给她帮腔道:“我是看到了。看到是你一口吃的别人两口的量。那盘豆芽炒肉大半都进了你的肚子!” 紧接着又有人跟着应和。 何月桂一人难对多人,冲着沈四妹和冯兰道:“你们也说句话啊。大家身份都是一样的,凭什么让她们欺负!” 冯兰两边都不敢得罪,急得只道“我、我,大家、大家”,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沈四妹惯常的两边劝和。 “我嘴馋,我中午吃了很多。” “豆芽和肉丝都细细长长,一筷子下去哪能分的那么细。” 可惜她的话完全被淹没在其他人的嘴仗中。 结束下午的教学刘妈妈就回去休息了。不用担心被责骂,几人吵得越来越起劲,声音越来越大。 雪娘被吵得头嗡嗡响。三两口吃完饭,端起碗就往外走。 她一起身,桌上立刻安静下来。 冯兰满脸感激地跟了上去。 沈四妹也硬拉着何月桂往外走:“回去试试床铺舒服不。明日要早起,晚上睡不好可不行。” 屋内一下子就只剩下红杏几人。 红杏啐了口道:“假清高。看你能装到几时!” 雪娘收拾好自己的碗筷,简单梳洗完在院中让脑子静下来后才回了屋。 何月桂和沈四妹坐在炕上说话。何月桂撇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沈四妹友好的朝她笑笑。 冯兰热情迎上去,道:“我帮你把床铺好了。” “谢谢。以后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做就行。”语气有些疏离。 冯兰并不在意,仍笑着道:“不麻烦不麻烦。都是顺手的事。” 白天的床铺安排是何月桂和冯兰睡在离门最远的里侧。小娟不敢离她们近,只得选了靠近门的另一侧。冯兰本来想让雪娘睡中间,因小娟硬要挨着雪娘便换成了自己。 雪娘再次客气表示了谢意。 何月桂道:“吹灯。站了一天我腿都是僵的。” 冯兰提醒她:“小娟还没回来。” “凭什么等她!”何月桂已躺下盖好被子,“你忘了刘妈妈说的吗,各屋用的灯油量都是有定数的。今日用的多了,难不成后边让我们晚上摸黑吗!” 正说着,小娟回来了。 “既瞧不上我们,还回来干什么!怎么不干脆等我们都睡熟了再进屋。那样把我们吵的晚上休息不好,明日正好显得她们的本事。” 饭桌上小娟就知道回来定少不了冷嘲热讽,全程一句话没说。此时也不敢多言。默默脱了衣服缩进被子,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贴到墙上。 黑暗中,很快想起熟睡的呼吸声。 雪娘睁着眼睛,努力寻找透进窗户的微弱月光。疲惫如同潮水汹涌而出,眼皮在层层拍打下,逐渐支撑不住,黑暗很快包裹住全身。半年前的回忆突然撕开困意。头皮阵阵发紧,嘴里满是破布的臭气,手中的冰凉如同一条毒蛇顺着手臂蜿蜒而上,最后在心口处狠命一咬,疼的整个心都抽缩一团。 雪娘猛坐起身。 人醒来了,掌心的冰凉还久久不散。 “你没事吧?”一旁的小娟轻声道。 “没事。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我有择床的毛病,本身也没睡着。”小娟调整了下姿势,把头往雪娘跟前凑了凑,身体却还保持着距离。 “你是做噩梦了吗?” “算是吧。” 听出雪娘不想细说,小娟没再追问,只自言自语道:“我娘说睡不着的时候就属羊,从一数到一百睡着了。可我一数羊,脑子里就都是羊叫的‘咩咩’声,所以我喜欢数鱼。边数边想着鱼儿游动摇摆尾巴的样子,感觉人都很舒服。”说完,便轻声数了起来。 “一条鱼,两条鱼,三条鱼,四条鱼……” 她的声音很低,轻飘飘的传入耳中,让人莫名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起床起床,都快起来了!” 雪娘刚有些许睡意,就被一阵重重的敲门声惊醒。起身看了看,窗纸外灰蒙蒙一片。 其他人打着哈欠,揉着眼睛,都是一副被吵醒的懵相。 “刘妈妈昨日不是说卯正起床吗?看外边应该还没到啊?” 没人顾得上回答何月桂。 院子里又是一阵催喊声,每个人都忙着穿衣服。直觉告诉她们,若是不赶快照做,待会等着的绝对不会是好事。 刚进九月,暑气还没有完全退去,需要穿的衣服不是很多。即便如此,匆忙间加上没时间点灯屋内光线不好,跑到院中时每个人的衣衫还是有些凌乱。 有的外衣穿反了,有的忙着系衣带,有的跑掉一只鞋,还有人找不到裙带,只能提着裙子。衣服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睡得乱蓬蓬的头发了。 院中的景象只能用不忍直视来形容。 雪娘也好不到哪去。站到院中觉得不舒服才发现右脚错穿成了小娟的鞋。 “都收拾好,给我站定了!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 刘妈妈的声音与其说是严厉,不如说是恼羞成怒的凶狠。 雪娘听出不对劲,匆匆找小娟换好鞋,抬头就见除了刘妈妈外,院中还有一个人。 姑娘看上去十七八岁,一双眼睛黑亮有神,鼻梁不高却生得精巧。穿着靛青色的比甲,衣襟处滚着两道月白牙子,像青瓷碗沿描的银边。 按照昨日刘妈妈所说,府里给内院的下人都准备有四季衣裳。一等丫鬟随侍主子身旁,言行举止均代表了主子的颜面,平日可以佩戴一两件银质、鎏金银的小簪和小巧的珠花,衣料是细棉。颜色可选藕荷、淡黄、水绿三色。若是得主子赏赐,更好的首饰或衣裳也能穿戴。二等丫鬟低一等,只能戴绒花和绢花,穿普通棉布,衣服是靛青色和秋香色的,也没什么绣花装饰。三等丫鬟为了方便干活,通常只用发带。衣服都是粗麻料子,而且为了耐脏颜色只有棕绿色。 刘妈妈一脸的讨好,小心翼翼道:“青柳姑娘,可不是我没教好,实在是这些丫头一个个笨的厉害。你明天过来,我保证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妈妈不用紧张。这是小姐帮着理家后府里第一次进人,所以小姐很重视,昨晚睡前专门问起此事。紫苏姐姐让我一早过来看看情况,就是想小姐起来后说给她听。” “应该的,应该的。”刘妈妈舒了口气,立马转了话锋,“这批里有几个相貌端正,还算机灵的。若姑娘还能勉强看得上眼,明日李妈妈来选人定地方的时候,就送去琼华阁吧。” “那倒不用。府里缺人的地方多,先紧着有需要的地方来吧。琼华阁也不差这一两个。” 此时天又亮了些,可以清楚看到青柳发髻间插着两朵宝蓝色的绒花,与衣裳颜色相衬得正好,腰间的系带还打了个规整的同心结。 院中的女孩都是十来岁,已到开始在意着装打扮的年纪。相较之下,不少人自惭形秽的低下头。但也有人听了刘妈妈的话,想引起青柳的注意。 早就知道做丫鬟就是要听人命令,受人使唤,可听到两人说起她们以后的去处如同摆放一件物品般随意,还是让雪娘很不舒服。 青柳又和刘妈妈寒暄了几句,看着时间差不多便走了。 她一走,刘妈妈脸上的笑容如同晨光下的朝露消失的干干净净。 “瞧瞧你们一个个的样子,真给我丢人。今早都不要吃饭了!” 有人小声嘀咕道:“也不能全怪我们,这还没到起床的时间……” 啪! 一个响亮的把掌声直接把后半句话拍了回去。 “臭丫头!还敢顶嘴!你老子娘是谁?在家没教过你吗!” 宁香肤色略深,五道红痕依旧清晰可见。她捂着脸,控制不住泪水只能咬着嘴唇努力不发出声音。 “妈妈消消气。她爹是胡顺安。” 红杏上前一边给刘妈妈顺气,一边给宁香使眼色,让她赶快把眼泪擦干。 刘妈妈竖着的眉毛平缓下来,嘴里却还不客气:“他爹就是个拎不清的,难怪生了这么个女儿。” 红杏虚扶着刘妈妈,把她从宁香身边引开,道:“妈妈别跟她计较了。她是脑子还没睡醒才说了胡话。回头我给她娘说,自有她娘训她,不让妈妈受累。” “罢了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这么麻烦。都赶快回去收拾利索了出来。今天还有好多事要做。” 众人一溜烟的跑回屋子,一刻没敢耽搁。 今天的入职培训不比昨天的轻松。昨天培训的是企业概况和企业文化,今天是行为规范。 一、步行要目光平视,不准低头,不准左顾右盼。非紧急事情不得在院内奔跑。步行速度要适宜。不能过慢显得散漫,不能过快显得浮躁。 二、在府中遇到主子,须避让到主子行进左侧的路边,垂头矗立至主子经过后方可动。 三、与主子同行时须位于主子身后左侧,保持一臂距离,确保能随时接住或递上物品。 四、主子与人交谈时须后退三步,如主子示意须退至五步外。主子交谈时如有其他人靠近,要及时告知主子。 五、在主子跟前用“奴婢”自称,声量以主子刚好能听到为佳。说话需轻声细语,不可高声喧哗、嬉笑打闹;回答问题需简洁明了,不可多嘴插言,更不可议论主子是非。 六、面见主子时须低头躬身,不可直视主子眼睛,未经允许不得主动搭话。 …… 二十余条都是最基础的,整体上就是要求“ 忠顺、谨言、慎行、守礼”。还有更详细的要等分了具体的工作后才有人教。 雪娘听得阵阵咋舌,觉得自己来之前把“丫鬟”这个工作想简单了。 昨天刘妈妈讲完规矩后是口头问答,今日是实际操练。 刘妈妈让两人一组,互相对着演练。自己拿着小戒尺,随时检查。做的她满意了可以休息。做的不好的,小戒尺打起来人毫不手软。 红杏和对练的黎娘不出意料的早早就考核合格。两个人一左一右拥着刘妈妈,嘴里的好话说不重样。 红杏还时不时附到刘妈妈耳边低语,每每这时,刘妈妈的目光就会有针对性的落到几个人的身上。这其中就有雪娘。 她努力忽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像机器人般来回重复着固定动作。 “让我看看,今年都进了些什么样的。” 散漫随意的声音自院门口传来。 众人还未来得及将视线转过去,刘妈妈已厉声呵阻道:“才教的规矩就忘了吗!都给我老实点。” 十人立刻分列站好,低下头只敢看着自己的脚尖。 “桐少爷,您怎么来这里了?” 刘妈妈迎了上去,声音听上去全然换了个人。 “新进了批人,好奇来看看。不行吗?” “可以可以。只是这里脏乱,老奴怕污了桐少爷。” 王桐也不理她,径直走到院中。十三岁的少年个子已经拔起来了,自高而下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早上听大姐说,这批新入府的要先调教两日。我当是有什么不同,看上去也不怎么样。” 刘妈妈唯唯应道:“这批丫头是有些粗鄙,勉强能从中选出一两个出挑的。” 雪娘低着头,看不到王桐的样子,只能看到一双锦靴在每个人面前停留片刻。但听他说话的语气,雪娘就对这个人没好感。 王桐慢悠悠转了一圈,看到宁香还肿着的脸,戏谑道:“这是在教什么?” 刘妈妈嘴角抽了抽,很快一脸淡定道:“刚教规矩时没注意,不知怎么就磕到了。”说着在宁香的胳膊上一拧,“说,怎么回事?” 宁香可不敢再多话,只把头沉得更低。 “这丫头笨手笨脚的,桐少爷见笑了。” “既知道是笨的,就让别进来了。若再出一次去年的事,闹的人不得安宁,可真是烦。” 刘妈妈的脸顿时僵住。 王桐反倒是笑的春风和煦:“妈妈多受累。这可是大姐帮着管家后的一件大事,别让大姐丢了颜面。” 说完,就如来时一样,自顾自走了。 院外传来小厮的声音:“少爷快回去。赵先生找您好久,承影快顶不住了。” “急什么!去给他说,小爷今天心情好,不去上课了。” 外边的声音渐远,里边静的只剩呼吸声。 刘妈妈盯着门口,声音冰冷低沉。 “你也听到了。收拾收拾就回家吧。” 宁香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上来说的是自己。 “妈妈,我,我……”宁香不知道要说什么,泪水铺了满脸,无助的抓着刘妈妈的衣袖。 刘妈妈抽出手,阴着脸对其他人呵道:“都发生呆呢!才教的规矩都忘了吗!不好好做都给我滚蛋!” 她的话像是提醒到了宁香,“咚”的一声跪到地上,抱着刘妈妈的腿哭的已难说成整句。 “妈妈……我……别让我走……丢人,娘会打死我的……我错了……” 刘妈妈怎会为她心软,只道:“你刚也听到了,这是桐少爷的命令。你乖乖的,你娘来接你的时候,我让她不要骂你。若是再哭闹被桐少爷知道了,连你老子一起撵出去。” 宁香失了劲儿,跌坐到地上,眼神空洞。 刘妈妈使了个眼色,红杏和黎娘半拖半架将宁香带回了屋。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彼此之间也没有太多交集,但宁香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还是让包括雪娘在内的每一个人心中都压上了一块石头。冯兰更是脸都吓白了,看着身子都有点抖。 宁香的娘是晚饭前到的。 雪娘等人被要求在屋里不准出去,只从窗缝里看到宁香抱着包袱低着头,一步三停的跟在她娘的身后。她娘边走边骂,到了刘妈妈跟前两手叉腰一阵冷嘲热讽。无外乎都是说刘妈妈小题大做,拿鸡毛当令剑之类的。 刘妈妈也没恼,只在她耳边低言几句。宁香娘立刻转了脸,朝宁香踢了一脚,拽着她急匆匆走了。院门外传来宁香震天的哭声。 沉重的气氛直到睡觉的时候都没有缓解。每个人都静静躺好。 小娟仍是紧贴着墙悄声数鱼。只是都数到了200多条,还没有要睡去的意思。 雪娘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勾画屋梁的轮廓。 “你还没睡吧?” 冯兰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 “嗯。” “你有想过,希望明天被分去哪里吗?” “哪都可以。”雪娘没心情来一段睡前夜话,敷衍应了句。 “我家以前是卖药的。去年我爹采药时摔跛了腿,不能再上山。算上弟弟妹妹,一家五口主要靠我娘给人做零活过活。开春后她犯了咳疾要花钱抓药,家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听说这府里要进人,就想着让我来试试。毕竟我的卖身钱够家里用一年,以后还有月钱。当时以为只要老老实实干活,到了年纪就可以回家。可今天宁香因为一句话就被赶了出去,她是家生子都这样,若换了是我只怕直接就被发卖了。我不像你们家里有人在府里当差,哪天说错话做错事也不会有人为我求情,那该怎么办啊!” 雪娘本想假装睡了,听了她的话先是想起陈太平、李氏、芳娘和旺春,后又为一个小姑娘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忧心这些而心疼,便柔声道:“我和你也算是一样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你别胡思乱想。只要用心当差,好好做事,就不会有事的。” 普通一句安慰的话却是给冯兰吃了一剂定心丸,声音轻松许多。 “那我能不能跟你在一处当差。你比我聪明,能时常指点我。”怕雪娘拒绝,还紧忙补充道,“有在主子跟前露脸的事我绝不会跟你抢。” 这可不是雪娘能决定的。而且,听她的意思像是觉得自己去的地方能接触到主子。可白天听刘妈妈讲规矩的时候,对“若引得主子不快必须马上跪下,头抵在地上,没有主子允许不得起身”这条,雪娘是打从心里抗拒。别人可能都期盼能到主子身边当差,觉得容易得到提升。只自己希望能分到不用面对主子的地方,干好工作平稳过日子就行。 “这要看刘妈妈的安排。我想去的地方你也未必喜欢。” 雪娘实话实说,在冯兰听来就是无情的拒绝,委屈道:“只要你和刘妈妈说一声,我在哪里都可以的。” 不用雪娘费心去给她解释,自己在刘妈妈那里没那么大的面子,何月桂高声道:“都闭嘴!想说话的就出去说!” 雪娘做个了无能为力的表情,也不管黑暗中冯兰是否能看到,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她。 冯兰自是不敢再出声,把头深深埋进被子。 此后一夜无话,雪娘似睡非睡间熬到天亮。 今早没有紧急集合。 一众人在饭后准点在院中等刘妈妈。 来的不止刘妈妈一人。除了李妈妈外,还有五个穿着三等丫鬟衣裳的女子。 待李妈妈坐下,刘妈妈得了示意后才道:“把昨日做的都拿出来吧。” 昨日下午,刘妈妈没有让练习规矩、礼仪,而是给了针线、纸墨,几盆花和一些粗面粉,让女孩们任选其一或多样做自己拿手的东西。 雪娘猜想,这应该是要看她们擅长什么,好作为日后分配去处的参考。 李氏的针黹很好,在家的时候也教过雪娘,绣个简单的花草还算勉强能看。可雪娘想到若是分去针线房,极有可能没日没夜的做女红,便只选了笔墨。她是希望能分去库房,平日打扫卫生,记个帐,整理物品,无需与其他人有过多的交流。 想着以自己的背景若写复杂的诗句容易引人质疑,便写了首在家听过的田间打油诗。等字写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这歪七扭八的字,真是和傅小姐教自己的时候一模一样。 为了能增加自己去库房的机率,她犹豫再三还是写了九九口诀。 其他人选什么的都有。沈四妹做了一个小香包。冯兰给生了新株的君子兰移盆。何月桂学她的样子却没做好,折了几片叶子不说还弄得到处都是土,当场就被刘妈妈骂了。小娟用面粉做了花馍和兔子馍。这个能放,到第二天也没什么变化。 只红杏和雪娘一样选了笔墨写字。雪娘没细看她写的内容,只是见到纸上密密写满了。除此外红杏还绣了梅花。昨天结束的时候看着还没绣完,今早拿出来已是三朵的成品。 李妈妈把每个人的作业都细细看了一遍,还不时问问“学了多久”,“还会做什么”之类的问题。最后和刘妈妈进了屋。 不用想就知道她们是去定每个人的去处。 冯兰搓揉着双手,一会儿盯着房门一会儿看向雪娘,明显还在惦记昨晚说的事。 雪娘无奈避开她的视线,正好和红杏的撞到一起。 得意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李妈妈和刘妈妈从屋中出来。原先如四根柱子般立在最后的四个丫鬟也走到前边。 刘妈妈道:“你们稍后会由各处的人带回去安置,从今日起,就算正式在府里当差了。” 听了这话,有的人忐忑不安,有的人轻松自在。 “夏小娟,林满,去厨房当差。” 随着刘妈妈的话,一个二等丫鬟上前一步。 小娟和林满来到她跟前,互相行礼算是认了门。 “严黎娘,沈四妹,去针线房当差。” “何月桂,去库房当差。” “冯兰、张晴儿,去花园当差。” “陈雪娘,去浆洗房当差。” 雪娘正为自己没能分去库房感到怅惘,这句话一出立刻让她有些发懵。 自己怎么被分去了那里? 浆洗房四季都要与水打交道。夏日还好,冬天就是场酷刑。在家的时候,李氏从不让她和芳娘在冬日洗衣服。有一次她想表现一下,只洗了一件双手就僵住了。 也不知这府里的主子会不会和自家人一样,冬日少换几件衣服?或是水太冰的时候,可以稍微兑点热的? 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如此就好好面对吧。 雪娘迅速调整好心态,到浆洗房排出的引领丫鬟跟前。 “我叫冬青。” “冬青姐姐。” 冬青生得圆脸盘,淡眉毛,鼻嘴都很普通,头上梳着最简单的双丫髻。她站得腰板挺直,肩宽臂长,结实的身板将半旧的衫子撑的有板有型。 看着应是个好相处的人,雪娘心里也放松些。 “许红杏,去筠风苑当差。” 因这两日的培训,众人都知道这是府里曾姨娘的住处。 她定是早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一直很得意。 筠风苑没有派人来,红杏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笑意直接到李妈妈面前,屈膝行礼道:“奴婢去了后一定尽心当差。” 李妈妈的眉眼相较之前柔和了几分,面上表情却依旧严肃。她先是对红杏道了句“一会儿刘妈妈会亲自带你去筠风苑”,而后又转对众人道,“府里不比外边。主子们宽厚是情份,规矩是本份。以后不论在何处,都要认真当差,不准偷懒耍滑。只要肯上心,肯学肯做,手脚勤快些,眼里有活儿,谁都能熬出个模样来。府里不亏待人,你实心干活,月钱不会少,逢年过节还有赏钱,将来若是得主子恩典,配个好人家,或是留在府里当管事媳妇,都是正经出路。” 众人齐声应“是”。 陈安宁当天就知道了雪娘被分去浆洗房的事。她原是希望雪娘能分去琼华阁的,为此还特意让李四平给刘妈妈送了礼。这样以后雪娘的月钱和得的赏赐都是自己的。即便去不了琼华阁,去针线房也好,起码是个做的好容易被主子知道的地方。如今去了浆洗房,再要换地方就难了。 想到接雪娘一路上的花费和送出去的礼,陈安宁心疼的一晚上都没睡好。天一亮就去打听其中的原因。后来才知道,是雪娘不知怎么得罪了红杏。红杏的娘一向和刘妈妈交好,结果自然不言而喻。而且,她回榆次时因为时间匆忙,让李四平拿了五两银子给刘妈妈。李四平竟偷偷寐下了三两,只用二两买了根银簪送过去。刘妈妈在府里也算是有脸面的人,又岂会看得上这个。陈安宁气的在家里臭骂了雪娘好几天。待李四平回家,更是好好收拾了一顿。 这些雪娘自然都不知道。她抱着自己小包袱,一路跟着冬青来到浆洗房。 浆洗房位于府里的西北角,一进门就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皂角气。三座青石砌的洗衣池挨着墙根,六名粗使丫鬟挽着袖子捶打衣物,木槌落在衣物上“砰砰”闷响。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连头也没抬。晾衣竿纵横如蛛网,最好的位置晾晒的绸缎官袍和绫罗衫子。墙角的两个大水缸,一个已经只剩半缸水。 冬青将雪娘领到浆洗房管事的方妈妈跟前。方妈妈约莫四十上下年纪,一身半旧的细布衫,外边没有套其他人干活穿的的粗布褂子。她捏着件蓝绸小袄的领口看,眉头微蹙着,另一只手的指尖在布面上轻轻刮了刮,像是在挑什么污渍。 雪娘正寻思自己现在打断对方是不是不太好,冬青已高声道:“别愣着了。快给方妈妈请安!”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奴婢雪娘,给方妈妈请安。” 雪娘按照学的规矩向方妈妈躬身行礼。按刘妈妈所教,行完礼后未得吩咐不能出声,不得妄动。她低着头,看不到方妈妈的表情,听着院中一下下的洗衣声,原本平静的心竟慢慢紧张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方妈妈道:“这衣服是谁洗的?” “是文柳。”冬青只看了一眼,回答没有丝毫停顿。 “去叫她来。” 很快文柳被叫了进来。雪娘迟疑了一下,还是往旁边移了移。 “这是什么?” 文柳接过衣服,仔细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在冬青的提示下才注意到领口上凝着一点暗褐色的印子。 “像,像是药渍。”文柳的声音低如蚊讷。 文柳专负责洗夫人的衣裙。那痕迹是夫人前日喝汤药时不小心低落的残汁。绸子本就娇贵,汤药里的当归、甘草熬出的浓汁渗进纤维,干了便留下暗沉的痕迹,不迎着光细瞅根本发现不了,偏方妈妈的眼比针还尖。 方妈妈语气听不出喜怒:“药渍得用淡盐水敷透了再洗,你怕是瞧着印子浅,随便搓了两下就罢手了?” 文柳脸瞬间红了,低着头盯着那点印子,声音发虚:“是、是我没注意……我这就拿去重洗。” 方妈妈没说话,目光扫过文柳的手——指缝里还沾着点皂角沫,显然是刚从案台边过来。“重洗时别用热水,淡盐水要浸够一炷香。”她淡淡补了句,“夫人是喝药调理身子,要是见着袄子上的药渍,心里添堵,你我都担待不起。” 文柳连声称 “晓得”。 “你在这里多年还犯这样的错,罚你半月月钱。若有下次,加倍。” 文柳指尖捏着绸面不敢用力,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转身前还瞟了眼一旁的雪娘。 雪娘从头到尾都低着头,自然没有看到。 这时的方妈妈才上下打量雪娘。 “就来了这一个?” “是。”冬青把雪娘往前推了一把,“这次厨房分了两人,针线房分了两人,园林分了两人。咱们这儿和筠风苑、库房一样,都是分了一人。” “谁去了筠风苑?” “许红杏。” 方妈妈轻嗤了一声:“这么多年了,还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头抬起来我看看……模样还算可以。看着年纪不大,在家里干过活没?” “回妈妈,奴婢十岁了。在家里常干农活,也帮着娘洗过衣裳。” “家里洗的是粗布衣裳,这儿洗的有绸缎,有官袍,最普通的一件也够你家几年的花销。”方妈妈走到她跟前,银镯子随着动作轻轻碰在袖口上。 她声音严肃,语调平稳,并不像李妈妈那样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雪娘心里莫名的稍微放松了些,试探着道:“奴婢在家时,曾给庄子上借居的小姐干过几天活,知道如何用皂角洗衣裳。” “这里主子们的衣裳都是用胰皂,皂角那是给下人们用的。我不管你以前是怎么做,到了这儿一切都要重头学。手脚放麻利点,浆洗房可不养闲人。” “是。奴婢记住了。” “冬青,领她去都认识一下。” 两人再次回到院中,随着冬青一声:“都过来!见见新人!”一直在忙碌的丫鬟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或好奇或漠然地围拢过来。其中便有文柳。 “她叫雪娘。从今日起就在浆洗房当差了。”说完,又把众人一一介绍给雪娘。 雪娘能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和掂量。 一个眉眼间带着几分精明,名叫夏婵的丫鬟率先开口道:“冬青,这新来的安排住哪儿啊?”她语气听着像是关心,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冬青随口道:“老规矩。秋月挪到旁边。” 人群后边,一个一直低着头的瘦弱丫鬟闻言肩膀几不可查的地缩了一下。 夏婵嘴角一撇,随即笑道:“那位置是湿冷了些。不过新人嘛,总要历练历练。秋月也在那里睡了一年。雪娘是吧?以后有什么不懂得,可以来问我们这些姐姐。”她说着,目光扫过身旁的几人。晚晴和绿云立刻附和地笑了笑。 文柳脸上带着得意的神情。谷雨年纪稍长,只轻轻叹了口气。 “认识完了。都去干活吧。秋月,你带雪娘去安顿一下,顺便给她说一下每日的工作。” 众人转身都去干活了。 雪娘跟着秋月离开前,就看到文柳凑到冬青跟前,耳中飘进半句“冬青,方妈妈那里……” 她们的住处是浆洗房大院角落里的一间低矮耳房。房间狭长逼仄,除了一个小窗外,在靠近屋顶的地方还开了一个小气窗。但屋里还是有一股浓重的潮气和霉味。屋内两排简陋的通铺沿着墙壁搭建,上面凌乱地堆放着一些半旧的被褥。 秋月的铺位在最里边,紧挨着后墙。因墙外就是常年蓄水的大缸,刚入初秋摸上去就是冷冰冰的。 秋月三两下卷好自己的铺盖,露出下边一层薄薄的,看着已经发黑发硬的稻草垫。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旧的被褥,边帮雪娘铺床边道:“虽是旧的,但前不久才洗过,是干净的。” 雪娘忙上前接过来道:“谢谢,我自己来吧。” 秋月便转去收拾自己的。 雪娘顺着看过去,她的新铺位其实就在自己旁边。这屋里可以睡十个人,从床铺上看,自己来之前只有六人住在这里。秋月实在没必要挨着墙。 秋月像是知道雪娘心中所想,解释道:“冬青不住在这里。她睡在东边的屋子,便于晚上服侍方妈妈。不管这屋中是几个人,新来的都是要靠着墙。这就是规矩。你睡的铺盖是府里给下人配的。若觉得不好,就要自己花钱换。” 难怪,除去秋月的被褥和自己的差不多,其他人的看上去虽然还是很朴素,但明显要厚实很多。自己进府时陈安宁只让自己带了几件衣服,自然没钱换。可秋月在这里已经干了两年,即便三等丫鬟的月例很少,应该多少也能给自己稍微改善下吧? 两人刚认识,雪娘自然不可能去问。只默默收拾好自己的床铺,心里盘算着如何让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一点。 待雪娘全部收拾妥当,秋月又讲起浆洗房的规矩。 “每日卯正起床,一刻之内必须梳洗完毕到院子里集合,听方妈妈分派活计。辰初前要吃完早饭,然后一直干活到午正。”她稍微顿了顿,见雪娘没有疑问又继续道,“午时有两刻钟的时间吃饭歇息。未正开始干活,一直到酉正。一般申时会把晾晒好的衣裳收回来,叠放整齐。主子的衣服还要经过熨烫,熏香才能送到各院的丫鬟手里。要是赶上府里有宴席,或老爷妇人要去赴宴,还要连夜烫衣服,那时候灶上的火就不能熄,熨斗得一直焐着,忙到戌时也是常有的事。每十日轮一次值夜,看管炉火和晾晒的衣物。” “咱们主要就是洗府里上上下下的衣物、布巾、床幔……所有的东西。”秋月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洗那些厚重的门帘、毯子最累,要几个人一起用捣衣杵捶打好久。” “主子们的衣服最是要小心,料子金贵,洗坏了要挨重罚。你虽还碰不到,但也要知道。你现在只能洗下人的衣服。”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许多,“特别是老苍头和老妈妈的。” 雪娘有些明白了:“这也是规矩吧? 秋月点点头。 想来,这些以前都是她的工作。如今自己来了,换成别人肯定早就笑出了声,偏她如同自己做错事一样,满脸的羞愧。 雪娘在这湿冷的屋中感到点点暖意。 “若还有其他类似的规矩,你都说出来,没有关系的。” 秋月急急摆手:“没有了,就这些。你别太怕。刚开始是会有些不适应,慢慢习惯就好了。” 雪娘朝她投去一个善意的微笑。 第二天天还未亮,院外才隐隐传来更鼓声,众人就自觉起床。全程没人说话,只有细细的穿衣声。若不是雪娘现在睡不安稳,只怕第一天就会睡过头。 她跟着睡眼惺忪的其他人简单洗漱完,赶到院子集合。方妈妈已经站在院中,手中拿着一本册子,每日从各处送到浆洗房的衣物都详细记录在上边。 “今日是新人干活的第一天,有些话我再提醒一遍!都仔细听好!”方妈妈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主子们的衣物是浆洗房的重中之重,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天气渐凉,各院送来的替换的帘子、垫子、床帐等物较多。收的时候要多注意,特别脏污或破损都要做好记录。昨日晾晒好的衣服,今日按照各主子的喜好做好熨烫、熏香,不要搞错了。老爷的官服更是要格外小心。” 冬青点头称是。 “谷雨,昨日夫人的夏衣还未洗完,今日你带着绿云继续处理,务必在巳时前洗完晾出。曾姨娘的那件云锦,要仔细着点。大小姐和桐少爷的衣物就交由文柳和晚晴。” 以往都是文柳带人洗清夫人和曾姨娘的衣物,今日突然换成了谷雨。文柳虽然清洗的也是主子的衣物,但就是给人一种被降级的感觉。 文柳一脸淡然,毫无其他人的惊诧。 “雪娘是新来的,就由夏婵带着,和秋月一起从下人的衣物洗起。” 夏婵有些不乐意:“妈妈,按往年的惯例,新人交给秋月带就可以了。不如让我去帮谷雨吧。” “不用。让你带新人,不光要教她如何洗衣去污,更要教她如何才算是当好差事。只有底子打好了,以后才不会毛手毛脚的做错事。” 文柳闻言,默默垂下头。 夏婵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妈妈放心。我一定好好‘带’她。” 她特意加重了“带”字,弯弯的眉眼下是冰冷的眼神。 方妈妈安排完,大家就开始准备起来。有的人忙着去准备早饭,有的人去收昨日晾晒的衣物,有的人把衣物分类收叠好。 雪娘作为新人,被安排着干杂货。 先是去厨房生活添柴,然后被安排去给水缸挑水。挑水的小木桶看着不大一圈,也沉甸甸的。她提着桶往院中的水井走,井边有个半旧的轱辘,她得踮着脚才能握住摇把,一圈圈往上摇,井水顺着桶沿晃出来,溅得鞋尖都湿了。往返七八趟才把水缸挑满,直腰时只觉得胳膊发酸,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吃过早饭,一天的工作算是正式开始。即使做足了心理建设,雪娘还是差点没抗住。 夏婵先带她去拌洗地毯用的草木灰水。 夏婵:“府里用的是松柏枝烧的灰。柏枝灰比寻常草木灰干净,洗出来的布料也不易发脆。搅拌的时候木勺一定要触到缸底,得顺着一个方向搅。” 雪娘打了两桶水倒进陶缸里。灰和水混在一起,泛起浑浊的灰雾。充分搅拌后,她停下勺,等灰水沉淀。 紧接着,夏婵喊她给脏衣服分类。 案台边,她指着堆在地上的几个竹筐:“粗布衣裳归到这个大筐里,像这种打补丁的旧褂子,是下房仆役穿的,单独放旁边小筐;还有这些带细带子、布扣的,先把带子解下来,扣子摘了,免得洗的时候勾坏布。” 雪娘蹲在筐边,一件件分拣衣裳,手指蹭到衣裳上的赃污,心里有点发怵,却不敢怠慢,仔细把带扣子的衣裳挑出来,笨拙地解着布扣,解不开的地方就用指甲轻轻抠,生怕扯断了线。 刚拣完衣裳,灰水也沉淀好了。上层的水变得清凉,底下积着厚厚的灰渣。 待雪娘要把水舀到木桶里,夏婵才鄙夷道:“这水怎么能用?当是洗你自己的衣裳呢!要过滤一遍,确保草木灰不会沾在地毯和帘子上,留下印子。” 雪娘这才明白一旁晾着的细纱布的用途。 她用细纱布蒙在木桶口,把陶缸上层的清水舀进桶里。纱布滤掉了浮在水面的细灰,桶里的水透着淡淡的灰青色,摸起来滑溜溜的,还带着股松柏的淡香。 雪娘拎着木桶往洗衣池走,脚步轻缓,生怕水晃出来——这一桶草木灰水可是自己的辛苦劳动成果,不能浪费半滴。 其他人正在洗衣池干活。文柳等人身旁一人一个铜盆,里放着主子的衣裳。 见到雪娘拎着满桶水过来,秋月忙上前帮忙。她身后的石板上放着今日要洗的地毯,还有雪娘刚分好的衣服。 她们把地毯拖到最大的木盆边,再将桶里的水慢慢倒进去。地毯比较大,不能一下子放进盆里,只能抓住地毯的边角,一点点往水里按。两个人相互配合,确保每一寸布料都吸饱了灰水,才拿小木槌准备正是开洗。 “等一下。”夏婵叫住两人,“没看到那儿还有一堆衣服吗?雪娘洗衣服去。” “两个人一起洗比较快,洗完再去洗衣服也是一样的。而且地毯大,一个人洗起来不方便。” “秋月又不是没自己洗过,有什么不方便的?不信你问问她,是不是啊?”夏婵挑衅的语气里,明显带着威胁。 秋月低着头,两手泡在水中揉搓,几不可见的微微点了一下头。 夏婵声音一转,厉声道:“刚才干活就拖拖拉拉。我看你就是想偷懒。” 晚晴一旁扇风道:“新来的,受不了苦,这样也难免。” “我没有!” “方妈妈既然让我带你,你就要好好听我的安排。不服就去找方妈妈,请她换个人。我才懒得在你身上费工夫。” “都吵什么!”在屋里熨烫衣服冬青闻声出来,“这会儿正是各院来送衣物的时候,你们这样吵闹,让外人觉得咱们浆洗房没个规矩,乱糟糟的。现在是妈妈不在,若她知道了,谁都别想好过。” 其他人不敢再多言,各去洗手上的衣物。 雪娘知道自己刚来谁都不熟,没人会为自己说话,闹起来吃亏的只会是自己,瞥了夏婵一眼,便去洗脏衣。 夏婵一副胜利者的模样,还在冬青面前假惺惺道:“雪娘也不别担心。这堆衣服虽多,有我和秋月帮你,不会很难的。洗的时候多注意领子,袖口,这些地方最容易脏,一定要多洗几遍。” 冬青回屋后,夏婵拉了板凳坐到秋月跟前。看着像是和秋月一起在洗地毯,实际上只有秋月一个人在干活。 下人穿的粗麻布衣裳又厚又沉,还沾着不少泥块、油污和汗垢。雪娘把衣裳放进大水盆里,倒水浸泡,等泥块软化了,再用手一块块抠下来,指甲缝里都塞满了泥。洗油污重的短褂时,她用皂角反复揉好几遍,胳膊揉得发酸,水面上才浮起一层油花。还有人的裤子上不知沾了什么秽物,散发着阵阵臭气。雪娘不敢细想,强忍着恶心,继续洗干净。针对性的洗完领口、袖口这些最易脏的地方后,她把衣服放到专门洗下人衣物的洗衣池中,用小木捶反复捶打,再用水漂洗多次,才算洗好。 秋月洗好了地毯刚要来帮忙,就被夏婵安排了去洗门帘子。夏婵说是要和雪娘一起洗,却只挑一、二等丫鬟的衣物,把最脏的衣服留了下给雪娘。 雪娘也无心理论,咬紧牙关,埋头苦干。偶尔抬眼间,看到秋月正在偷偷看她,眼神中带着同情的微光,但一接触她的目光,就立刻惊慌地低下头去。 一直洗到中午,雪娘独自面对一堆的脏衣服。洗到手臂酸疼,腰背疼痛,脖子僵硬,筐里还有大半衣裳没洗。 到吃午饭的时候,鼻子里充斥的皂角涩味让雪娘毫无胃口。随便巴拉了几口饭,也顾不上休息,只舀了瓢凉水浇在脸上,又接着洗。直到最后一件衣裳拧干晾上竹竿,雪娘才瘫坐在地上,一双手被皂角和粗布磨得通红。 这并不表示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傍晚收衣裳时,雪娘还有很多活要做。 她还要负责院子的打扫。先把洗衣池、浣衣的石板冲洗一遍,再把用过的木槌、木盆、竹拍归到墙角的架子上。最后把地上的皂角碎、草木灰都扫干净,才算完成一天的工作。 一天下来雪娘一刻也没敢停,却还是不时被夏婵嫌慢。 晚上,雪娘看出来秋月为今天没能帮到自己很愧疚,可她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劲儿和她说话。头一沾到枕头,就沉沉睡着了。 因白天太累的缘故,这个晚上雪娘难得睡得比较安稳。 接下来的几天,雪娘的工作量一点不比第一天少。每日要打十多桶水,一双小手被井绳磨得通红。她洗着最脏的衣服,收拾着狼藉的院子。夏婵、晚晴等人时常聚在一起说笑,眼角瞥见她时,总带着几分轻蔑和戏谑。秋月有心帮忙,又怕得罪夏婵不敢和她走的太近。好容易找到一个机会,悄悄提醒雪娘。 “你若是以前得罪过夏婵,就去低头认个错吧。” 雪娘也发现夏婵在刁难自己。不光不让秋月给自己帮忙,还时不时故意找茬,说自己的衣服没洗干净,让重洗。可自己来之前并不认识文柳,之后也是文柳怎么说就怎么做,谈何得罪? 仔细想了一遍,她若不是心里扭曲,以欺负新人为乐,就是不满方妈妈的安排,将情绪都发泄到自己身上。 不管是哪样,都不是自己示好就能解决。 秋月不知道雪娘心中所想,见她没答话,急道:“你别不当回事。天气越来越冷,她有心为难你,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 雪娘笑笑,宽慰道:“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一日,雪娘照常拌着草木灰水。刚将木桶提到洗衣池,夏婵一步上前,手往桶里一伸。 “我说你刚在灶房忙活什么,原来是偷偷给自己弄了热水。我们数九寒天活都是用凉水。你倒好!活还干不利落,先学会偷奸耍滑了。” 其他人纷纷上前试了试。桶里的草木灰水温热,自然比九月的井水要舒服。 “这样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把衣服洗得更干净。” “你是说我们平日洗衣服洗得不干净吗?” 夏婵话带挑拨,立刻引得绿云和晚晴纷纷附和。 “我们平日用凉水照样把衣服洗得干干静静,怎么到你这儿就不行了。” “自己贪图舒服,到把原因怪到我们身上。” “小小年纪,心思怎么这么重。” “她洗出来的衣服一定要仔细检查,指不定洗的时候不认真,在水里随便跑一下了事。” 雪娘被三人围攻,丝毫不乱。 “我刚说了是‘洗得更干净’,别断章取义。” “我不光是为了自己。若这个方法可行,我会说出来大家一起用。” “我每日洗出来的衣服除了夏婵一一检查外,冬青还会抽查。若有没洗干净的,她们早就发现了。” 夏婵不听她的,拉着人就要去见方妈妈。一进屋,就尖声告状:“妈妈,咱们这里每月的柴火都是有定量的。雪娘偷偷烧热水洗衣,超了柴火的用量,李妈妈肯定会责怪浆洗房浪费,还会连累妈妈被说管理不善。” 雪娘先给方妈妈行礼,才缓声道:“妈妈,我来浆洗房时间虽短,但干活这些天也发现些问题。” 夏婵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你一个小丫头能发现什么?分明就是你想偷懒。” 方妈妈脸上平平的没有表情。 冬青拉过夏婵往后退了退,告诫道:“是非对错自有妈妈定,还轮不到你乱插话。安静些。” 夏婵缩了缩脖子,闭紧嘴巴。 雪娘看方妈妈面色平静,瞧不出半分喜怒,心下稍定,才壮着胆子道:“奴婢头一日进浆洗房时,便听妈妈说府里给下人们洗衣用的是皂角。这原是府里体恤下人,待咱们的恩典。只是这几日亲手洗衣下来,奴婢瞧着下人们的衣裳脏得重,多是汗渍油污,得用皂角反复搓揉好几遍才能洗净。这么着洗,一来费皂角,二来也耽搁时辰。 奴婢倒想起个法子,若是先把草木灰兑在热水里泡上一阵子,把里头的‘碱气’泡出来,用这水先浸衣裳,汗垢油污便能化得快些,之后再用皂角轻轻搓洗,衣裳反倒更干净,省下的时间也能多洗件衣裳。虽说烧热水要多费些柴火,可草木灰比皂角便宜不少,细算下来,反倒比单用皂角更省些。” 夏婵瞅着又要插话,被冬青瞪了一眼,不情愿退了回去。 “这个法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回妈妈的话,”雪娘手指悄悄攥紧了衣角,声音放得恭顺,“奴婢家里是种田的。到了冬闲时节,爹爹会出去帮工。每次回来衣裳都脏得厉害。先前在家时,娘就是用草木灰泡热水,先浸了衣裳再洗,说这样更能去油污。奴婢也是瞧着娘做过,才记在心里的。” “既是知道法子,为何不早些说?反倒要偷偷试,还闹到我跟前?”方妈妈的视线沉了沉,带着几分追问的意味。 雪娘心头一跳,指尖泛了凉,忙低下头,声音也弱了几分:“奴婢……奴婢是怕记错了。家里都是娘动手,奴婢只在一旁看,没亲手做过,想先试两次确认稳妥些,才敢跟妈妈说。方才跟夏婵姐姐解释,她不肯信,偏觉得奴婢是存了私心,硬拉了来见妈妈。” 话虽说得恳切,雪娘心里却有些发虚。她哪里是为了确认法子?不过是揣着点不得已的小心思。若是平平静静把法子说出来,即便方妈妈用了,顶多夸句“有心”,自己还是跟着夏婵干活,半分改变也不会有。如今这样,就是让妈妈瞧瞧夏婵的模样——她哪里是怕浪费柴火,分明是怕自己出了头,往后没理由再随意拿捏她。 雪娘偷偷抬眼瞥了瞥方妈妈的神色,心里盼着能引得她多留意几分。 方妈妈目光在雪娘和夏婵之间轻轻扫过,面上瞧不出半分波澜,只慢悠悠地先将手中的衣裳叠好,才抬眼看向雪娘,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规矩:“往后再有新想法,得先跟我回禀,不许私下里擅自尝试。今日你瞒着试个法子,明日她按着自己的心思改个步骤,这浆洗房的秩序岂不是要乱了?” 夏婵心里暗喜方妈妈是在敲打雪娘,嘴角刚要勾起一点笑意,就见方妈妈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夏婵,” 方妈妈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威严,“你在府里待了四年,该懂咱们浆洗房的规矩。凡事以把活干好为紧,别总想着些无关紧要的心思,耽误了正经事。” 夏婵听见这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大半,刚要扬起的嘴角僵在半空,慌忙低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雪娘垂着的眼帘轻轻颤了颤,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往后夏婵再想故意刁难她,总得先掂量掂量方妈妈的态度,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了。 接下来的日子,虽然夏婵还是会把最脏的衣物故意留下来给雪娘,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凑在洗衣盆边挑三拣四,一会儿嫌衣角没涮透,一会儿说领口还有印子。她也不会拦着秋月不准帮忙。这份收敛,还让雪娘的活计轻松了些。 只是其他人和雪娘的关系都变得很微妙。明面上,递皂角、借木槌时大家有来有往,可私下没人和雪娘关系亲近。休息时其他人坐在一起闲聊,雪娘刚靠近,原本热闹的絮语声就会悄悄淡下去。就连秋月也只有在只她们两人时,才敢压低声音跟她说上几句,一旦听见有脚步声,便立刻闭了嘴,转身假装整理木盆。 对于这种情况雪娘有些无奈,却也不想硬往上凑,依旧每日用心做好自己的工作。 方妈妈冷眼瞧着,只觉这小丫头有点小聪明,脾性硬,并未特别上心。 好在事情很快又迎来了转机。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进入十月的西安城一日雨一日阴,好不容易放晴半日,浅灰色的云层很快又重新聚拢。浆洗房院内终日弥漫着难以驱散的、混合着皂角和霉味的湿气。 以前,府里仆役、粗使婆子的衣衫裤袜浸染着汗渍、油污,是浆洗房众人最不想碰触的。自从雪娘提出用温热水泡皂角洗衣的方法后,那些原本令人退避三舍的脏污很容易就能被清洗干净,木槌不用抡得那么费劲。因为主要污垢已在热泡时去除,用来漂洗的冷水也比以往少。省时省力的同时,双手不必长时间浸泡在冰冷的脏水中。反倒是主子们的衣物愈发难伺候。绫罗绸缎最忌热水,绣着金线的披风得用凉水轻揉,稍不留神就会勾了丝。 平日基本不搭理雪娘的晚晴和绿云,现在干完自己的活儿就往她身边凑。就连一直和她不对付的夏婵也常以“你人小,洗得太慢”为由,偶尔会来搭把手。 雪娘从不推拒,总是笑着道谢。哪怕她心里明白,她们并不是真心接纳自己,不过是想沾些热水洗衣的舒坦,少碰那冰凉刺骨的凉水。但无论如何,最终受益的终究还是自己。 可最大的难题不是冷水洗衣,而是晾晒。 对于府里的下人而言,这不过是衣裳多穿一两日的事,只要没有明显的污渍和难闻的气味,倒也无人计较。可对主子们而言,尤其是夫人和小姐,每日对衣裳换洗皆有定例。尤其是那些用料金贵、不易干透的丝绸锦缎,在竹竿上挂了两三日,摸上去依旧潮润冰凉。 为此,浆洗房没少挨李妈妈的责骂。方妈妈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呵斥众人的次数也频繁起来。 这日午后,秋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众人都避在廊下洗衣。木槌捶打衣物的声响沉闷得发滞。连日积压的压力像廊外沉沉的乌云,沉甸甸压在每个人脸上。 门口的倒座房传出一人的高喝声。平日有人送来要浆洗的衣服,冬青都是在那里登记造册。洗好的衣物折叠整齐后,也是放在那里等人领取。不久前,夫人身边服侍的二等丫鬟莲心才拿着衣服进去。冬青平日做事稳重,怎么会引得她如此气大? 廊下每个人都起了好奇心。有的伸长脖子,有的假借坐的不舒服,把板凳往倒座房挪挪。 房内一阵安静。 听不到冬青的声音,只莲心一人在高声尖叫:“什么做不到!你根本就是找借口。这雨一日不停,你们浆洗房难道还不干活了吗!我不跟你说,你找方妈妈来。” 不知是冬青说了什么,紧接着又是莲心的声音。 “少跟我说这些。这是你们要考虑的事情,与我何干?” 突然,一声巴掌在雨声中格外响亮。 所有人都是一惊,文柳立刻起身去叫方妈妈。 方妈妈此时正在对面的耳房熨烫衣物。主子们的衣裳贵重,熨烫时对温度的把控非常高,一直都是由方妈妈亲自做。 文柳一进屋,很快就随着方妈妈出来了。 “都好好干活。” 方妈妈话音未落,人已进了倒座。 文柳随着方妈妈一同进去。夏婵等人再也忍不住,纷纷凑到门口。 雪娘也很好奇,和其他人一样将耳朵贴近窗户细听。 方妈妈看了眼屋内的情形。 莲心眉梢斜挑,唇角勾着冷弧,道:“妈妈再不来,我还当这浆洗房是换人管了。” 冬青半垂眼眸,把脸稍稍往左偏了偏,却还是能看到红了一片。 “怎么回事?” 莲心指着桌上一件莲青色的缂丝缎面外裳,道:“夫人后日要去香积寺进香。赶紧让你的人洗净熨好,别耽搁了。我明日来取。” 莲心是个二等丫鬟,方妈妈是浆洗房的管事妈妈,按理还比她高一级。可莲心说起话来,毫不客气,明显没把方妈妈放在眼里。 冬青在旁轻声道:“近日多雨,这衣裳仅两天时间干不了。” “那你的意思,什么时候衣裳能穿了,什么时候再去?行啊!你亲自去给夫人说。”莲心说着抬起手,做出要拉冬青出门的样子。 冬青语带委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文柳上前,将冬青半挡在身后。 莲心仍不依不饶道:“府里人都知道,这件衣裳是夫人进香时必穿的。明日衣裳好不了,不就是让夫人不要出门吗?” “按府里的规矩,三等丫鬟未经许可,没资格给夫人回话。倒不如先去见了徐妈妈,问问如何给夫人回禀?” 莲心本就是吓唬人,见不起作用便转了口气。 “不去也可以。只要你们洗好衣裳,别耽搁夫人进香就行。” 冬青直言道:“我刚说了,衣裳可以收,但以这天气,明日干不了。” 莲心转头只对方妈妈道:“夫人进香的事有多重要,妈妈是知道的。浆洗房是妈妈管着,还是由妈妈给个准话吧。” 方妈妈把衣裳摊开,仔细检查了一遍,才道:“我自然知道,只是姑娘好像不知道。” 莲心一愣,随后面露心虚道:“妈妈什么意思?” “夫人进香是大事,都是提前订好吉日。检查马车,准备供品和香烛,安排随行护卫,每一样都马虎不得,起码提前五天就要开始准备。知道这件衣裳重要,怎么今日才送来?” 莲心一时语塞。 “夫人每次外出,回来后都会送衣服来清洗,这件肯定也不例外。既然是以前就洗净收好的衣裳,直接拿出来穿就好,为什么还要送来?” 方妈妈的手指似是无意的在衣裳上轻轻摩挲。 莲心看到,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文柳察觉出不对劲,凑到衣裳跟前仔细检查。 “这里怎么有霉点子?” 刚莲心一来就说明天要来拿衣裳,冬青解释半天,还没来及检查衣裳的情况。闻言,也上前查看。 那莲青缎面细看之下,在好几处褶皱的地方分布着斑驳的霉痕。 莲心声音陡然拔高,指着霉斑道:“必是你们上次浆洗后没收拾妥当便让我拿了回去,这才放在箱笼里捂出了霉斑。去查,上次夫人的衣裳是谁浆洗的,竟然如此粗心!若耽搁了夫人后日进香,第一个就出来受罚!” 夏婵的脸瞬间白了。她清楚地记得,上次是自己洗的这件衣裳。 方妈妈目光如炬,直看向莲心:“姑娘,这话有些不尽不实了。”她手指轻轻点着生霉的褶皱处,“若我没记错,夫人上次穿这件衣裳进香已是四个月前了。若是那个时候因我们的疏漏导致起了霉斑,霉斑早就满衣裳都是。不光这件,与其放在一起的其他衣裳上肯定也会有。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旧霉斑是黑褐色,因时间长了颜色咬住丝线,会有粘连感。新霉斑为白绿色,只浮于表面,容易擦拭。” 莲心咬着唇,强辩道:“什么黑的、白的?我不懂。我只知道那就是霉斑。” 方妈妈的目光锐利得像针,仿佛能刺破莲心的心虚:“我想,姑娘是知道夫人要去进香后,便先把这衣裳找出来打理。怎知衣裳先前存放时没收妥当,早揉出了些碍眼的褶皱。怕夫人知晓后怪罪,不敢用熨斗显眼处理,情急之下就拿烫帕子敷在褶皱处,盼着能将褶皱压平些。可烫帕子作用终究有限,不但褶皱没法去干净,衣裳还带着潮气便被塞回箱子。近日连天阴雨,屋里为照顾夫人畏冷的身子,早早便起了炭盆。箱内又闷又暖,衣裳上的潮气散不去,就沤出了霉斑。你这才慌得火急火燎,赶紧把衣裳送了过来。” 莲心被这一席话戳穿了底细,却仍强撑这最后一点架势:“你胡说!这都是你乱猜的。你、你只管洗!明日我来取!”说罢,几乎是落荒而逃。 “都进来吧。” 屋外偷听的几人,除了夏婵外,个个一脸愤气。 “她自己弄坏了衣裳,倒来讹我们!” “她这是算计好的。若是洗坏了,正好一并推给我们顶罪。” “好深的心计。” “即便她是在夫人身边服侍的,也没理由这么欺负人。” “好了!平时干活的时候没见你们这么有劲头。” 所有人立刻噤声。 刚应对莲心时还从容淡定的冬青,此时也有些急了:“妈妈,要不要查查上次是谁洗的?咱们先问清楚了,若真闹到徐妈妈那里,也好提前做准备。” 方妈妈摇摇头:“我相信此事与浆洗房的人无关。” 夏婵紧张的都快站不住了,强撑着小声道:“定不是我……我们的原因。” 雪娘察觉出其中的问题。 “妈妈,我看莲心姐姐的穿着应是府里的二等丫鬟。记得刚进府的时候听刘妈妈讲过,夫人、小姐的四季衣裳都是由一等丫鬟打理,莲心姐姐应该接触不到才对。” 其他人这才想起来,负责夫人首饰衣裳的是一等丫鬟雪雁,而雪雁的姑妈正是李妈妈。 夏婵精神微振,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看着雪娘。 方妈妈神情未变,看向雪娘时眼底带着几分赞许,转到其他人身上又恢复如常。 “莲心就是个跑腿的。这衣裳收与不收对她们而言都一样,闹大了,李妈妈自会护着雪雁,怎样都是浆洗房责任。” “那妈妈为何刚才还要把霉斑的事情挑明?莲心回去定会添油加醋的乱说,岂不是更对咱们不利?” “要是一声不吭声收了衣裳,对方定然觉得咱们没识破这里头的猫腻,往后只会愈发肆无忌惮。如今把话挑明了,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这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人,下回再想动歪念头,总得先掂量掂量。况且,莲心是受雪雁指使来的,这事李妈妈未必不知情。她回去把话一传,李妈妈见方妈妈既摸清了前因后果,还照样收下了衣裳,就算不领咱们这份情,明日若真到了交不出衣裳的关头,想来也不好趁机刁难。” 雪娘觉得周围骤然静得古怪。她猛地抬头,才惊觉满室人都凝着目光望过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竟不知不觉将心里盘算的话全说了出口。那些落在身上的视线,有意外的惊叹,有隐隐的羡慕,也有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不屑。 方妈妈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如往常一般吩咐道:“行了,都别聚在这里了。外边一堆的要洗的,还不快去干活。” 她说着,便拿起那衣裳,打算亲自处理。 大家没像往日般听令散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搡。最后还是文柳上前道:“妈妈,这缂丝缎面生霉的活儿难得一见,让我们在一旁学学吧。” 方妈妈目光扫过她们渴望而认真的脸庞,心下微叹,终是点了点头:“罢了。既想学,就安静看着。日后若再遇到,也知道怎么应对。” 众人连忙聚拢,屏息凝神。只见方妈妈取了些许白醋和胰皂调成的膏体,用最柔软的细棉布沾取少许,极轻极缓地在霉斑处点拭、打圈。白绿色的霉斑在她手下一点点淡化、消失。随后,她将衣裳拎起来,对着光仔细检查了片刻,眉头微蹙,随即吩咐道:“去打盆清水来。” 冬青连忙应声而去,其他人都有些不解。 方妈妈看出众人疑惑,一边小心地将整件外裳浸入水中,用手轻轻搅动让水充分包裹衣物,一边沉声讲解道:“莫要以为擦去霉斑就万事大吉。不注意清洁就会有痕迹。若残存在丝线之间,容易让料子发硬变色。” 她说着,轻轻提起衣裳,又再浸下,让水流自然滑过,神色也愈发郑重,“这衣裳原先的褶皱颇深,又受潮气闷出霉斑,丝线早已乱了形态,必得借清水之力让它全然舒展。”看到每个人都是一脸懵,打比方道,“如同人受了惊吓,泡个热水澡便能定神舒心一样。这样能让衣裳恢复挺阔垂坠,后续熨烫才能事半功倍。” 一番话听得众人连连点头。原来这看似简单的“过水”,还有如此多的讲究和深意。 缂丝金线脆弱,绝不能像寻常粗布那样用力拧绞。平时还可稍稍挤压水分后,让衣裳自然晾干。现在可没这个时间。 方妈妈将衣裳平整的夹在两层干净的细棉布中,让冬青和文柳小心翼翼地从两头反向缓缓卷动,利用压力吸走水分。即便如此,取出衣裳后依旧湿漉漉的滴着水,沉重的很。 屋外雨声减小,可屋内的气氛却比衣裳还要沉。这样潮湿的状态,莫说一夜,就是两天也未必能干透,更何况还需熨烫平整。 “明日莲心来取衣裳,我们定是交不出来。正好让她把影响夫人进香的责任都推到我们身上。”晚晴忍不住哀声道,“到时候能不能把上次洗衣裳的人推出去,别牵连咱们其他人?” 绿云也沮丧道:“刚才就应该追上莲心把衣裳退回去。如今衣裳沾了咱们的手,没事也成了咱们的问题了。”话语中隐隐有埋怨的意思。 方妈妈还是很镇静,道:“都好好想想,定能想到办法。真要责罚,自有我顶着,还轮不到你们身上。” 晚晴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缩着脖子退到最后。 雪娘倒是想到一个法子,可以快速去掉衣服上多的水份又不伤衣料。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只是个三等丫鬟,说出来也不一定有人听。万一再冲撞了方妈妈,反倒给自己惹麻烦。 正琢磨着要不要把话咽回去,抬眼就撞上方妈妈的目光。她手里正拧着细棉布,指尖泛着浅红,眼神却很平和,像是早把她那点心思看透了。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雪娘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低下头,又偷偷抬眼看了方妈妈一眼,觉得她的眼神里带着点若有似无的鼓励。 她咬了咬唇,终于抬起头,声音带着点怯意却格外清晰:“我……我老家有个法子,或许能快点去掉衣裳上的水。” 方妈妈鼓励道:“有法子就说出来,就算没用也没关系。” 夏婵更是急道:“都这个时候了,还犹豫什么!有法子就快说!” 雪娘努力回忆着大学宿舍里用的甩干桶,比划着道:“找个结实的桶,中间支根棍子,把衣裳包裹在透水的布袋里,然后拼命转棍子,水就能借着劲甩出去……” 众人听着似懂非懂。 方妈妈沉吟片刻,道:“方法虽从未听过,但道理似乎可行。试试无妨。” 浆洗房别的不多,盛水的木桶,晾衣的麻绳和捣衣的木槌却不缺。众人立刻忙活起来。 谷雨在廊下收拾出一块地方。晚晴和绿云找来所需的材料。冬青和夏婵按雪娘所说,用两根木槌在桶□□叉成十字,交接处用麻绳紧紧缠绕了几十圈,捆得像个巨大的绳结,四端晃晃悠悠地搭在桶沿上,感觉不是很稳当。 “这……这咋转?”众人看着这简陋的支架发愣,齐齐问雪娘。 雪娘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试探着上前去推木槌十字架的一头:“应该直接摇就可以了。” 架子嘎吱一响,笨拙地转了半圈就卡住了。 “不行,这样使不上劲,还晃得厉害。”方妈妈看出了问题所在,“再加根棍子竖着绑上去当把手。” 文柳立刻递过来一根短竹竿,也顾不上好不好用,就着那巨大的绳结中心,再次用麻绳死死缠上。竹竿一头翘在外边,像个歪脖子树杈,勉强有个摇柄的样子。 方妈妈取来一条半新的细纱帐,将衣裳小心的包裹在其中,用绳子扎成一个口袋。 雪娘、冬青和文柳七手八脚的把沉甸甸的纱帐口袋用麻绳五花大绑在那简陋的十字支架上,活像个被抓住的俘虏。 这个简易的“手动甩干机”看起来丑陋又笨重,但好歹是做出来了。 “有人和我一起吗?” 方法是雪娘提的,自然是由她来试。可吸满水的衣裳太重了,整个装置又很简陋,只靠自己实在转不起来。 雪娘原以为以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要方妈妈指定才会有人出来帮忙。就见秋月走到她身边:“我帮你。” 两个人紧紧握住那根临时加上的歪脖子摇柄,对视一眼,同时发力。 嘎吱——嘎吱—— 十字架带着底下沉甸甸的袋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极其缓慢而又费力的开始旋转,水珠被甩出来几滴,砸在桶底。 众人见方法可行,正要欢呼,雪娘咬着牙道:“不行!地面不够光,衣裳又沉,转不快,水甩不出来!” 夏婵跑去找了块沾水的胰皂放在木桶下边, 绿云、谷雨挤到雪娘和秋月身旁。四个人用全身的力量去推摇柄。“甩干机”剧烈摇晃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桶也跟着在地上轻微移动,但速度总算是快起来了。 呼呼——噼里啪啦 “甩干机”终于开始真正起作用,越来越多的小水珠从纱帐口袋里被甩出来,砸在桶壁上,声音越来越密。 摇了小一会儿,雪娘等人已是满头大汗,胳膊发酸。 “不……不行了!没力气了!”绿云叫嚷起来。 方妈妈:“停下吧。看看如何了。” 四人气喘吁吁地停手。雪娘想上前解开纱帐口袋,双手累的微微发颤。 夏婵急的用剪刀几下剪开绳子。当那件里莲青色的外裳被取出来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虽然衣裳摸上去还是又潮又凉,但至少已滴不出水来。 “成了!真的成了!” 虽然过程狼狈,装置丑陋,但结果摆在眼前,众人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点难以置信的笑容。 文柳:“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又是你娘在家用的?” “是……”雪娘想了一下,改口道,“是我们村有用类似的篮子甩干菜的土法子。” 见其他人没再追问,雪娘悄悄抹了把手心里的汗。 然而,现在还不到真正放松的时候。衣裳依旧潮湿,时间紧迫。需得烘烤才行。可若用炭火直接烘烤,沾染了烟火气,对于夫人进香的衣裳而言,亦是大大不敬。 方妈妈已早有打算。她指挥人从她屋里搬来空的绣架,将衣裳平铺在绣架上。绣架下放置炭盆。 “冬青,把我屋里的架上的青瓷罐取来。” 冬青立刻明白了。那罐里装的陈年普洱味道醇厚,方妈妈珍藏多年,平时都舍不得喝。如今却要用来烘衣服。 方妈妈取了些茶叶平铺在干净的竹篦盘上,下面用炭火隔着,慢慢烘。茶叶的清香随着热气缓缓蒸腾而上,不仅完美掩盖了可能的碳火气。那茶香氤氲,反而给衣裳染上了一层极淡雅、宁神的香气,比用熏笼熏香更显得自然高贵。 “好了。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都去干活吧。” 众人也知道耽搁了大半日的时间,很多工作都落下了。这次没再多言,纷纷出了屋。 夏婵磨磨蹭蹭走在最后,临出门前回头看了眼。见方妈妈正仔细调整着炭盆的位置,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去了。 这一忙,就直到太阳西落。 方妈妈看着面露疲态的众人,发话道:“都早些回去休息。今天特殊,有没洗完的就不追究了,明天连同新添的必须全部做完。” 大家看了看烘了小半日的衣裳,好似干了点,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烘衣服也并不简单,要小心照看炭火。炭火太旺容易崩火星子烧到衣裳,太弱温度不够又起不到作用。还要注意添换茶叶防止烤焦,不时调整衣裳的位置确保受热均匀。 今晚注定要留人看守整夜。 冬青道:“妈妈去休息吧。今晚有我看着。”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愿意留下看守炭火。 方妈妈摇摇头:“这次不比平时,还是我留下。” 冬青:“您年纪大了,怎能熬一整夜?妈妈放心,我们会比平时更小心的。” 看方妈妈还是不放心,文柳也劝道:“明天说不定还有场硬仗要打。若您累倒了,我们可就没了主心骨。” 方妈妈确实累了,闻言也只好道:“冬青,你今晚留下。另外再选一个人,两人共同值夜。我就在房里歇一会儿,有任何事都必须立刻叫我。” 众人齐齐应是。 方妈妈又仔细查看了衣裳,细细叮嘱了炭火、茶叶和翻动衣裳的诸多要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房歇下。 她一走,屋里的气氛就变了。 冬青道:“妈妈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有谁今晚想留下来和我一起?只不过,留下的人明天工作可不能停。” 夏婵几个面面相觑,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微妙。先前在方妈妈跟前拍着胸脯表决心时,个个都底气十足,可真要把“值守”这件事落到实处,还是忍不住犯了怵。白天已是精疲力尽,这会儿一想到要再熬一整夜,明天天不亮还得接着泡在洗衣盆前,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心里就悄悄打起了退堂鼓。 文柳先开口道:“我和你一起。” 冬青却皱了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我听你这几天说话,声音总带着点哑,想必是前些天吹风受凉了。夜里寒气重,你该回去好好歇着,哪能再熬夜。” “没事的。”文柳摆了摆手,强撑着挤出点笑意,“不过是嗓子有点干,多喝两碗热水就缓过来了,不碍事。” “不行。”冬青的语气陡然坚定了几分,眼神也认真起来,“你忘了去年冬天?就因为受了点凉硬扛着,最后直接病倒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起不来。你要是病倒了,不光自己遭罪,其他人还得替你分担那些活计” 夏婵几人一听这话,也纷纷跟着劝起来。 “是啊,文柳,你还是歇着吧,身子要紧。” “值守的事有我们呢,你就别操心了。” “你洗的那些衣裳精贵,我可不敢碰,你不能累到了。” 嘴上说得恳切,可劝完之后,屋内又是一片安静。 雪娘抬眼扫过周遭,清亮的嗓音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冬青姐姐,我想今晚留在这儿。” 话音刚落,绿云便拖着长腔,语气里满是讥讽:“你行不行啊?这时候可不是抢着装勤快、博表现的时候!” 雪娘像是没听见这话,只攥紧了衣角,径直走到冬青面前。她微微垂着眼,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冬青姐姐,我来这儿的日子短,洗衣裳的手艺确实比不上其他姐姐们,但方妈妈说的那些注意事项,我都一字不落地记下了。就算帮不上大忙,给姐姐搭把手总还是能做到的。” 见冬青眉头微蹙,始终没开口,雪娘又急忙补充道:“而且我年纪小,白天精神头足,就算一整晚不睡觉,也没事的。” 冬青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神色依旧有些犹豫。 一旁的晚晴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不管让谁留下,赶紧定下来吧,我们也好早点回去睡了。” 就在雪娘以为冬青要拒绝的时候,却听她轻轻叹了口气:“那今晚就雪娘和我一起吧,你们都回去休息。” “走了走了!我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夏婵第一个转身出了门。晚晴和绿云伸着懒腰跟在后面。 文柳却上前一步,看着冬青道:“还是我留下吧。她一个小姑娘家,夜里能帮上什么忙?万一再累着,反倒添乱。” “不用了。” 冬青摇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本来我一个人也能应付,方妈妈让两个人留下,无非是想让我们夜里有个伴。雪娘愿意留下,就让她试试。倒是你,这会儿声音听着比下午更哑了,回去后记得喝点热姜水,驱驱寒气。” 文柳摸了摸喉咙,确实觉得有些发痒发紧,担心硬撑着留下,明天真的病倒,反倒误事,便不再坚持。出门前别有深意的瞥了一眼雪娘,才悻悻离开。 屋内只剩冬青和雪娘两人,秋月却又折了回来,拉着雪娘的胳膊走到一旁,压低声音轻声道:“你夜里要是困得撑不住了,就悄悄去叫我。我睡觉浅,你轻轻摇我一下,我就能醒。冬青姐姐人好,不会怪你麻烦的。” 雪娘心里一暖,看着秋月真诚的眼神,笑着道:“我知道了,谢谢你。你也早点回去睡,在我叫你之前,可得多睡一会儿,养足精神。” 秋月以为她真的会半夜去叫自己,连忙用力点头,脸上带着几分郑重:“放心吧!我一回去就躺下,保证你叫我的时候,我精神十足。” 说完,才放心地转身离开。 夜渐深了,炭盆里的炭火已燃至红透,那件莲青色缎面外裳悬在绣架上,水汽顺着衣料纹路缓缓蒸腾,混着炭火的暖意,在空气中漾开淡淡的茶香。 冬青端坐在炭盆旁的矮凳上,目光落在衣裳上。她本就是性子内敛的人,平日里和大家在一处时话就不多,此刻更是静静守着,偶尔伸手拨弄一下盆中木炭,让燃烧均匀些。 雪娘坐在她对面。自红秀的事情后,她便没了以前的活泼。只在冬青调整木炭的时候,用茶夹翻翻茶叶。 两人就这样静坐着,屋里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 声。 雪娘觉得这样正好。自己虽是主动留下值守的,可并不代表真的不累。白日里浆洗衣物的活计繁重,已经耗尽了她与人搭话的力气。与其两个人没话找话,倒不如这静默来得自在,至少不用强撑着打起精神,应付那些多余的寒暄。 炭盆里的木炭燃得渐弱,边缘泛着灰白,热气也淡了些。冬青起身从旁边的竹筐里捡了块新碳,刚往炭盆里一放,“滋啦”一声轻响,浓烟顿时裹着水汽往上冲。 冬青反应极快,伸手就将炭盆往旁边拉开半尺,避开悬着的衣袖,抄起炭钳,迅速把那块冒浓烟的湿炭夹了起来。 “快扔出去!”雪娘的声音已到门边,将房门推得大开,朝着冬青急声招手。 冒烟的炭块直直落在院角的积水里,浓烟顷刻消散。 “还好还好,没熏到衣裳。”冬青凑近仔细瞧了瞧,又闻了闻,指尖轻轻拂过衣摆,确认没有烟渍,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下来。 雪娘拿起出竹筐里剩下的几块炭,借着灯光翻看。好多块炭的边缘都带着潮气,有的甚至能摸到细微的水珠。 “定是连日阴雨,把炭给淋着了。”雪娘皱着眉,将沾了水的炭都挑出来放在一边,竹筐里顿时只剩下两三块干燥的炭,显然不够支撑到天亮。 冬青看了眼竹筐,又望了望窗外沉沉的夜色,当即说道:“你去后院找些干炭来。” “去……后院?”正在添换茶叶的雪娘手下一顿,记忆的碎片猛地刺入脑海:冰冷的黑暗,狭窄得无法转身的空间,身边好友逐渐微弱的呼吸,最后变成彻底的寂静。 她的喉咙发紧,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雪娘想拒绝。可她要如何给冬青解释?毕竟自己是主动留下来,说要“搭把手”的。冬青会不会觉得她原先的话是在装样子?自己在浆洗房已经受到排挤,这样会不会让冬青对自己的印象不好,以后在浆洗房的日子更不好过?可她实在没有勇气将那段深藏在心底的痛苦挖出来给人看。 “……好,我这就去。”雪娘咬了咬下唇,努力让声音听着镇定些。 冬青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有些闪躲,却没多想,只叮嘱道:“后院路黑,你拿个灯笼,库房角落里堆着去年的炭,挑些干的抱回来,小心别磕着。”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雪娘提着灯笼,深吸一口气,步入一片夜色中。烛火轻轻晃动,映得她的影子忽明忽暗。眼睛死死盯着脚下那一小圈被微弱烛火照亮的的路面,几乎要小跑起来,好要把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甩在身后。雪娘不断提醒自己,是夜里的湿冷才让自己全身紧绷。 雪娘白天常来后院,或是打水或是晾晒较私密的衣物。可白日里的寻常景物,在此时全都变了模样。空荡荡的晾衣杆化作一道道瘦长的黑影,直直地戳在院子里。风偶尔掠过树梢,带得叶片上积攒的雨水往下滴。每一声落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小那水滴声像是直接砸在雪娘的心上,激得她浑身一哆嗦。平日打水的石井,像只沉默张开口的巨兽。雪娘甚至不敢用余光去瞥一眼,总觉得下一秒就会伸出来一双冰冷的手,攥住她的手腕往井里拖。就连角落里堆放的破木桶,都像是蜷在地上的人影。 雪娘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敲击着耳膜,响亮的似乎整个院子都能听见。 她不敢多耽搁,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库房门口。手指碰到木门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指尖冰凉,连抓稳木门都要费些力气。库房里向来堆着不常用的杂物,平日里从不锁门。雪娘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一股混杂着霉味、尘土味的陈腐气息瞬间涌了出来,直冲鼻腔。被她刻意遗忘的绝望记忆,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内心的恐惧让她想跑开,可胃里猛地一阵翻腾,恶心感顺着喉咙往上涌,双腿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在门槛上。 后院里的泥土带着雨后的湿气,清新的气息稍稍冲淡了那股陈腐味,也让雪娘的脑子清醒了些。她扶着门框,大口喘着气,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是浆洗房的后院,我是来取木炭的,没事的,真的没事。”想起屋里的冬青,心里又多了几分底气,“冬青在等我,我得快些回去。” 好在木炭堆放的位置离门口不算远,借着灯笼的光,一眼就能看见。可没等松口气,雪娘就发现库房的屋顶漏了水,不少木炭都被雨水打湿。她只得蹲下身,几乎是屏住呼吸,把灯笼凑得更近了些,手指在炭堆里快速翻捡着干燥的炭块。 好不容易挑够了小半筐干炭,雪娘估摸着应该够用了,如蒙大赦般提起竹筐,转身就往回走。 刚走两步,身后传来“咚”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跳了下来。 雪娘心里一紧。 难道是有人翻墙进来? 这里是浆洗房,没有值钱的东西。真有小偷也应该是去主子住的地方。 雪娘心里安慰自己,刚才的声音定是风吹倒了竹竿,脚下已跑了起来。 身后的声音追了过来。 雪娘刚要张嘴喊人,突然有手从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一只手握住她的喉咙,将她拽进阴影里。 冰冷的触感让雪娘浑身僵硬,身后传来的阵阵酒气更是让她一阵绝望。 难道是碰上了采花贼? 灯笼掉在地上的水坑里,雪娘心里的恐惧随着烛火的熄灭成倍疯涨,如同溺水的窒息感让她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安静点!敢出声,我就弄死你!”耳边传来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话语中虽带着威胁,听上去却没有特别的凶狠。好像是看出雪娘呼吸困难,捂住她嘴巴的手竟轻轻往下移了移,露出了她的鼻子。 “我就是路过。只要你乖乖的,我马上就走,不会伤你。”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抓住雪娘喉咙的手也松了些。 低哑的声音似曾听过,手下抓着的男子衣袖并不粗糙,莫不是府里的人? 雪娘挣扎的动作顿了顿。 “老老实实站着别动,我走后不准备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听明白了就点点头。” 雪娘此时也只能选择相信对方。她立刻用力、清晰地点头,表明自己绝不会声张。 捂着她的手立刻松开,束缚她的力量也瞬间消失。黑暗中,雪娘似乎听到对方极轻地吐了口气。 身后一阵细细的响动,随后安静下来,再无声响。 雪娘知道是来人已经翻墙走了,虚脱感让她站立不稳,滑坐到地上,炭筐倒在脚边。她大口喘着气,眼泪无声地流下。她不敢久待,只稍缓了缓,抹了把脸便捡起灯笼和炭筐,低着头,冲了回去。 当她重新踏入温暖光亮,飘散着茶香的耳房,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怎么去了这么久?身上还湿了?”冬青看她裙子上沾满泥渍,脸色苍白的吓人,不由得惊呼出声,连忙上前扶住她。 雪娘借着力道站稳,将炭筐放下,垂着眼睑,不敢与冬青对视,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没事。炭不好找。路滑,又摔了一跤。”她怕冬青追问,忙转了话题,“库房漏水,好多炭都湿了。刚摔倒的时候可能又沾了水,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冬青一听忙把筐里的炭仔细挑拣出来查看。 “还好,只一两块有点湿,不妨事。”冬青手脚利落的将干炭加入炭盆,又调整了下衣裳的位置,确保那件缂丝外裳继续受热均匀的烘烤,这才安慰道,“没事就好。你衣服都湿了,就回去休息吧。别受凉了。” 雪娘默默走到角落的水盆边,用干帕子擦去裙子上的泥渍。裙子湿了一大片,所幸里边的裤子湿的并不多。这个时候回房间换裙子,肯定会把其他人吵醒。她坐回炭盆前,提起裙摆,挤出笑容问道:“我沾沾夫人的光,在这儿用茶叶烤烤裙子。应该可以吧?” 冬青无奈地摇摇头,递给她一杯水:“喝点,驱驱寒。” “谢谢。” 雪娘接过,一饮而尽。水温微烫,正好用以驱散那份由内而外的寒意和惊悸。 两人又恢复了先前的状态。雪娘不时翻动、添换茶叶。冬青小心注意炭火,调整炭盆的位置。确保衣裳慢慢烘干的同时,只染插枪,不带半点烟火气。 时间在寂静中静静流淌,后半夜似乎格外漫长。每当窗外有细微的风声或不明缘由的响动,雪娘的心都会下意识地一紧,但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雪娘,”一旁的冬青突然轻声开口,“我明白你为什么熬夜也要留在这儿。” 雪娘心里猛地一咯噔。 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惧黑恐睡的? 刚到浆洗房的那段时间,因为太疲劳晚上还能顺利入眠。最近身体慢慢适应了工作强度,漆黑长夜对自己又成了一场煎熬。 冬青平时和她们并不睡在一处。难道是听秋月说的?可自己怕打扰到同屋的人,晚上再难熬也尽量躺着不动。她又是怎么发现的?若是秋月说的,是否还有别人知道?其他人会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如果追问原因,自己又该怎么回答? 雪娘心里七上八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冬青接着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你睡的那个地方,又潮湿又冷,特别是这种连雨天,半夜被冻醒也有可能。睡那儿确实还不如在这儿守着炭火舒服。”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雪娘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混杂着庆幸和苦涩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现在睡觉的时候会多穿两件衣裳,再把外衣搭在被子上,夜里还算好。听秋月说,过段时间能烧火炕就好了。” 换做别人,此时肯定叫苦连天了。说不定还会借着做出甩干桶和今晚值守的功劳,提点特殊要求。可雪娘说的时候表情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冬青更觉得她懂事,同情道:“那个位置我刚进浆洗房的时候也曾睡过,知道是什么情况。就算按你说的,晚上也睡不安稳。入冬后,火炕不会烧一整夜。”她看了看雪娘沉静的侧脸,想了想又道,“我那儿有床旧被子,放着也是占地方,你若不嫌弃,回头拿给你。垫在褥子底下,总能挡点寒气。” 突如其来的善意让雪娘愣了一下。在浆洗房,要想睡得舒服就要花钱自己置办被褥。自己这两个月的月钱都被陈安宁拿走了,想靠自己买根本不可能。想来这床被子对其他人而言也算是珍贵物件,冬青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平添麻烦,才会让自己垫在褥子下边。 雪娘当然不会拒绝,忙道:“不嫌弃的。谢谢冬青姐姐。” 冬青摆了摆手:“谢什么。你好好干就行。方妈妈嘴上不说,心里对你也是很满意的。” 两人不再多言,但之间的气氛却明显融洽了许多。又守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窗外仍是一片沉沉的墨蓝色。 方妈妈推门推门进来了。她明显没有睡踏实,眼底带着青黑,但精神尚可。看两人都还守着,欣慰地点点头,就去查看衣裳。衣裳此时已有八成干,茶香袅袅。 方妈妈长舒一口气,看着眼中泛着红丝的两人,语气和缓道:“这里有我看着,天快亮了,你们俩赶紧回去躺一会儿。” 冬青立刻摇头:“妈妈,我不困。我陪着您。” 雪娘也撑着精神道:“我也不困。” 方妈妈看她们倔强的样子,无奈笑了笑,没在坚持。 “想留下也行,但别硬撑。困了就睡会,没事的。” 有方妈妈在,照看衣裳的活儿自然就不用冬青了。她转而接手了雪娘的工作。 雪娘抱膝坐在炭盆旁,暖融融的热气裹住全身,驱散了方才在后院沾染上的寒气。看着方妈妈和冬青都在,心头那根紧绷的弦慢慢放松,连日少眠的疲劳全部袭来,沉重的眼皮也逐渐支撑不住。 半睡半醒间,她忽然听到一声清脆又带着雀跃的高呼:“终于好了!” 那是冬青的声音,满是抑制不住的开心。 雪娘猛地回过神,这才警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睡着了。抬手揉了揉眼睛,窗外的天光已经微亮。方妈妈和冬青正小心翼翼地将那件莲青色缂丝外裳从绣架取下来,抚平最后一丝褶皱,仔细检查。 雪娘脸上顿时泛起一丝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快步走过去帮忙,轻声道:“妈妈,冬青,我来搭把手。” 方妈妈抬起头,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眼角的细纹里满是暖意,完全没有一丝责备的意思:“累坏了吧?歇会儿也没事,都已经好了。” 冬青少见地露出激动的模样,眼睛亮晶晶的,一把拉住雪娘的手腕,去看她们辛苦一夜的劳动成果。 衣裳已完全干透爽利,缂丝纹路在晨光下恢复了温润的光泽,触手柔软爽滑,淡淡的普洱茶香萦绕其上,清雅宁神。 很快,屋外就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是其他人醒了,都急匆匆地赶过来。所有人眼睛都亮得像淬了光。 “真弄好了!快让我瞧瞧!” “我就知道,没咱们浆洗房干不成的事!” “这下她们的如意算盘可是彻底落空了!” 雪娘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心里暖暖的,第一次有了身为浆洗房一员的实在感。夜间的疲惫和在后院的恐惧,也被这满室的喜悦冲得烟消云散。 “妈妈,衣裳既然好了,是等莲心来取,还是……”冬青问道。 方妈妈神色一正,道:“这是今日夫人上香要穿的衣裳。我亲自送过去,也免得她来回耽搁时间。” 冬青闻言,小心地将衣裳叠好,捧在手中,挺直了腰板:“我随妈妈同去。我本就负责衣裳的送取登记。昨日是莲心交给我的,今日也该我亲手给她。” 方妈妈点点头,两人径直往上房方向而去。 莲心踩着辰时的点,脚步匆匆地到了浆洗房。她的脸上带着几分刻意端起的严肃,连走路的姿势都带着股兴师问罪的架势。显然是等着看浆洗房众人手足无措的模样,好趁机发难。 可刚踏进浆洗房的院门,她脸上的神情就是一滞。院子里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只有雪娘和秋月正拿着扫帚,按例清扫着地上的落叶和积水,动作从容,连看都没多朝她看一眼。 莲心心里犯了嘀咕,忍不住开口问:“方妈妈呢?还有那件莲青色的缂丝衣裳,怎么没见着?” 雪娘停下手里的活,抬眼瞧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方妈妈怕耽搁时间,一早便带着冬青把衣裳回去了。你路上没见着吗?”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在了莲心头上。她脸上那点准备发难的气势,“唰” 地一下就泄了下去,嘴角原本紧绷的弧度僵住了,眼神里的得意也变成了错愕。愣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再摆架子,转身就朝着院外跑,脚步急促,像是要去追方妈妈和冬青,又像是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你慢着点!”夏婵正好从屋里出来,见她跑得急,朝着她的背影高声喊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地上滑得很。若是摔一跤,湿了衣裳,这阴雨天的,可是要起霉点的。到时候,可别又说是咱们浆洗房弄得!” 这话喊得响亮,莲心听得脚步一顿,许是慌了神,脚下还真打了个踉跄,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在院门口的石板路上。她也没回头,慌忙稳住身子,跑得更快了,转眼就没了踪影。 院子里的众人见了这模样,都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连空气里都带着股扬眉吐气的快意。 第160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今日的浆洗房静得有些反常。听不到哗哗的冲水声,连往日此起彼伏的洗衣槌声,也都轻得像怕惊着什么似的,落下去时带着股小心翼翼的软劲。院里的人都心照不宣地选了位置,无论低头搓衣还是拧水,只要眼角余光一抬,就能把院门看得清楚。 不到巳时,院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随着裙角扫过门槛的轻响,接着便是方妈妈扶着门框的身影,冬青紧跟在后面。 “回来了!”不知是谁先低低喊了一声,院里原本蹲在地上的人“噌”地都站起来,手里攥着的湿衣服滴着水也顾不上,洗衣槌拎在手上,一股脑都往门口涌。 有人刚要张嘴问“怎么样”,方妈妈抬眼一扫,那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凑上前的人也都齐齐垂下脑袋,只敢偷偷把眼睛往上抬,盯着方妈妈衣角绣的青竹纹,连呼吸都放轻了。 方妈妈把众人的模样看在眼里,却没接话,只抬手理了理衣襟,淡淡道了句 “今天活儿还很多,都别耽搁了”,便转身往里屋走。 她刚走,围着的人就立刻转了方向,把冬青团团圈在中间。绿云最先凑上前,手还在擦着围裙上的水,笑着道:“莲心刚才还来这儿问呢,听说你们自己去送衣裳了,当时就呆了。可惜你没看到她走时那模样,太好笑了!” 旁边的晚晴也跟着追问:“衣裳送过去,夫人看着还满意不?有没有赏些果子或者碎银子?上次夫人那条云锦的裙子染了污渍,本以为要废掉了。经妈妈处理后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夫人高兴赏了妈妈,连带着咱们也沾光分得了十几文。” 边上的谷雨手里还攥着没拧干的帕子,水珠滴在地上:“快把你们去了后的事好好说说,从早上就等着,洗衣服都没心思,我都急死了!” 冬青被围在中间,听着她们七嘴八舌地问完,才缓缓开口道:“我们没去见夫人。” 这话像盆冷水,刚还热闹的浆洗房瞬间静了大半,只余下几声没咽下去的嘀咕。 她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语气依旧平稳:“妈妈带着我,是把衣裳直接送到了李妈妈那里。夫人压根不知道昨夜这一遭,赏自然是没有的。” “怎么会这样?”夏婵脸上的期待最先垮了下来,急声道,“莫不是莲心那丫头赶回去拦着,故意不让你们见夫人?” 秋月也跟着叹气,语气里满是不甘:“咱们昨天忙了大半天,你们还一夜没睡。岂不是都没人知道?” 一直没吭声的文柳忽然皱起眉,语气沉了些:“辛苦有没有人知道是小事。你们想,这次明明是雪雁和莲心保管不当,却想把霉渍的错赖到咱们头上。如今咱们默默把事了了,她们只会觉得浆洗房好欺负,下次再有差池,指不定还会把黑锅往咱们身上扣!” 这话一出,夏婵当即攥紧了手里的洗衣槌,脸色涨红:“这还得了!走,咱们找李妈妈评理去,不能让她这么欺负人!” “哎,别急!”冬青忙上前拉住她,眼底却悄悄浮起笑意,“咱们可没就这么把衣裳交出去。” 见众人都朝自己看来,她才继续道:“咱们到的时候早,夫人要半个时辰后才起身。妈妈便拿着衣裳,笑着跟李妈妈说‘夫人进香是头等大事,衣裳上半分差错都不能有’,说着就当着李妈妈的面,把衣裳的领口、袖口、裙摆全翻开来,连绣纹缝隙都扒拉着瞧了一遍,确认没半点问题才松了手。” “验完衣裳,妈妈没急着走,硬是让人去请了其他院里管主子服饰的姐姐们过来。待姐姐们到了,妈妈才欠着身说话,语气特别诚恳:‘各位姑娘可得多帮衬。咱们浆洗房的人都是粗手粗脚的,比不得各位姑娘心细。我有时盯不过来,保不齐哪个环节有疏漏。以后不管是各位还是安排其他人来取衣裳,可得多费心瞧瞧。若是发现半点不妥,当场就指出来,我立马让人返工。万一没注意拿回去了,引得主子动了气,我这浆洗房管事之位只怕就坐到头了。到时候可别再连累了诸位姑娘受责罚。不过各位放心,若真是那样,我定会抓了罪魁祸首出来一起担责。’” 说到这儿,冬青压低声音:“你们没瞧见李妈妈的脸色。妈妈说‘管事之位坐到头’的时候,李妈妈的脸当时就白了半截。这话听着是妈妈在说怕丢差事,实则是在告诫她。” “后来妈妈还特意看着李妈妈,笑着说,她还得跟李妈妈多学学。李妈妈管着夫人院里这么多事,向来周全妥帖,从没有见一点问题。这话一出口,李妈妈更不自在了。嘴里说着‘方妈妈太自谦’,可眼神却瞪着旁边的雪雁。还有人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当场感谢妈妈的提醒。” 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笃定:“所以你们放心,李妈妈今儿在众人面前落了面子,往后定会把雪雁盯得紧些,哪还敢让她再乱甩锅?往后就算再有人想耍滑头,也会想道今日妈妈的话。若妈妈这边不好了,也定不会让找麻烦的人好过。” 听了冬青的话,大家心头的忿忿不平总算稍稍平复。可转念一想,还是可惜没能把这事禀给夫人。倒不是想借着这事告状,实在是浆洗房平日里难有机会在夫人面前露回脸,这一回白白错过了,连带着可能有的赏赐也落了空。 冬青自然知道她们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随即收了笑,又换成日常严肃的样子。 “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都别围着,快去干活吧。”她抬眼扫过洗衣池边几个木盆里堆积如山的衣物,声音又提高几分,“今日难得露点太阳,一会儿妈妈出来看还有这么多没洗的,定要骂人的。” 夏婵等人虽还有些不情愿,却也知道她的话不是在吓唬人。几人不敢再耽搁,纷纷转身去干活。 雪娘才转身要走,却被冬青叫住:“雪娘,妈妈让你去找她。” 刚才方妈妈一回来就进了屋,应该是回来路上吩咐冬青的。有什么事要把自己叫进去单独说? 本想找冬青问问原因,见她神情放松,不像有大事的样子,这才放心去见方妈妈。 她刚走进屋,夏婵凑到文柳身边,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小声道:“你看雪娘,这才来多久啊,妈妈居然特意找她。咱们来的时候,头三个月只怕妈妈连咱们的名字都没记住呢。” 文柳低头揉搓着衣服,目光都没往屋里的方向瞟一眼:“雪娘挺聪明的,人也能吃苦,干活任劳任怨。这次要不是她想出来的甩干桶,后边的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利。” 夏婵觉得无趣,转头看向秋月,声音压得更低:“秋月,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她就要超过你了。到时候怕是只有你还在洗下人的脏衣服了。” 秋月听了这话,只是轻轻笑了笑,手里的动作没停:“夏婵姐说的哪儿的话。咱们在这儿都是干活,不管洗什么,最重要的是洗干净。洗下人的衣服也没什么不好,反倒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怕出错。”她说得坦然,脸上没有半分在意。夏婵见她这样,也没再多说,撇了撇嘴,转身去收拾自己的木盆了。 方妈妈一回来就进了烫整间,也就是昨晚她们给夫人烘干衣服的地方。雪娘推门进去,屋里夹着丝细棉布受热后的温吞气息。方妈妈站在窗前的的松木烫衣板旁,握着熨斗的长木柄,正在给一件绯色圆领袍定型,看着应是王知府的常服。 府里主子们的衣裳向来金贵,不是杭绸、宁绸就是织锦,有的还缀着绣线、镶着滚边,熨烫时讲究极多。温度高了会焦,力度重了会压出死褶,连熨斗移动的方向都得顺着布纹来。所以熨烫主子衣物的活儿基本上都是方妈妈亲自做。那常服是上好的细棉,织得密不透风,领口和袖口还绣着浅灰色的暗纹,稍不留神就会烫出印子。方妈妈左手轻轻按在衣料上稳住布面,右手推着熨斗慢慢移动,每隔几下就把熨斗侧过来,掀开小铜盖倒出些凉透的炭渣,再从炭盆里夹块热炭添进去,连熨斗在布面上停留的时间都掐得极准。 雪娘不敢打扰,安安静静立在一旁。 待把一只袖子熨烫好,方妈妈才把铜熨斗轻轻放到陶盆上,这才抬眼看向雪娘:“你来了。” “是。” 方妈妈在凳子上坐下,喝了口水,才缓缓道:“这次的没有耽误夫人进香,你的功劳最大,我本该为你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可我没有面见夫人详述内情,你做的事她无从得知。不要说赏赐,就连称赞也没有。你会不会觉得可惜,怪我让你错失了在夫人面前露脸的机会?” 雪娘原以为方妈妈会问甩干桶的事,没想到是说这个,稍微愣了一下,道:“我能想来妈妈不让夫人知道的原因,也认为这样做是最好的,所以并不觉得可惜。而且,我只是提出一个想法,东西是大家一起做的。要说功劳,也应该是大家的。” 方妈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告知夫人?” “是。”雪娘点点头,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李妈妈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本就管着浆洗房。浆洗房有任何事情,理应先找她。若跨过她去直接面见夫人,反倒显得咱们不懂规矩。这件事如果禀到夫人跟前,李妈妈肯定要护着雪雁,到时候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起来,夫人听着肯定烦。今天还是夫人去庙里进香的日子,要是因为这点事搅了她的心情,或是耽搁了出发的时辰,谁都担待不起。” 说到这儿,雪娘见方妈妈并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便继续道:“李妈妈整日在夫人跟前,夫人自然是跟她更亲近。真要论起来,保不准夫人也会护短,觉得是咱们浆洗房事多。到时候不光没好处,说不定还会惹来麻烦,犯不着冒这个险。倒不如卖李妈妈这个面子,不管她是否领情,以后再有事,怎么也会多思量几分。” 方妈妈听完,怔怔看了雪娘半晌,眼底慢慢浮出赞赏之意:“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心细竟这般细!这些话我没跟你提过一句,你倒自己想明白了,比院里那些做了三五年的人都通透。叫你进来,原就是怕你为这事想偏了。既然如此,你就出去干活吧。” 说完,方妈妈起身拿起铜熨斗,准备继续未完的工作,却没听到雪娘应声,转头见她手指攥着了衣角,嘴唇动了动,似有话想说。 “怎么了?还有事要跟我说?” 雪娘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方妈妈,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府里一个叫秋娘的人?她是我姐姐,跟我差不多大的年纪便进府当丫鬟。以前她还会给家里写信,送东西,可这两年一点音信都没有了。我进府里前曾问我姑姑,想知道姐姐的情况,可她每次都岔开话题,不肯跟我说。家里人都惦记着,来之前再三叮嘱我进府后要看看姐姐。” 方妈妈闻言,眉头轻轻蹙起,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件常服的袖口暗纹,仔细回忆了片刻,才摇了摇头:“秋娘?我没听过这个名字。府里丫鬟多,尤其是去了主子院子里的,不少人会被主子赐新名字。说不定你姐姐就是改了名字,我才不知道。” 雪娘一听顿时有些泄气。她曾问过秋月,秋月也说没听过“秋娘”这个名字。当时她就担心秋娘是入府后就被改了名字。自己又从没见过她,要找起来就更难了。 方妈妈见她皱起眉头,又安慰道:“要是想知道下落,最快的法子是问负责分人的李妈妈,府里每个丫鬟的去处、改名的记录,她那儿都有册子。只是……” 方妈妈话锋顿了顿,目光中也带着为难,“寻常丫鬟没资格去问她这些事,你现在去找她,怕是连话都搭不上。若是以前我兴许还能去问问,今日的事后,只怕她会找理由回绝。” 雪娘毕竟是穿越而来,“秋娘”对她而言不过是活在别人嘴里的一个名字,并没有和陈太平、李氏他们之间相处的情感。她想找秋娘,一多半还是因为走之前李氏对她的嘱托。闻言,也不想让方妈妈为难,便道:“谢谢妈妈。这事我再想办法吧。” 方妈妈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别太忧心,说不定哪天机缘巧合就遇上了。眼下先把手里的活干好,以后在府里站稳了脚,总有机会打听的。” 雪娘点了点头,轻轻退了出去。 刚到洗衣池边,其他人就围了上来。 秋月一脸担心,伸手拉着雪娘的手:“你没事吧?” 绿云则酸溜溜地道:“人家才立了首功,哪里会有事?多半是避开我们,领赏去了。” 雪娘轻轻摇摇头,顺着话头道:“姐姐说笑了。你看我这全身上下,哪里是能装赏赐的地方?”但她也没打算把和方妈妈的话说给大家听。毕竟以自己穿越前多年的社畜经验,和领导的谈话还是不声张的好。 “妈妈叫我进去是问了些我家那边的事,想知道除了用温皂角水洗衣和甩干桶,是否还有其他能用在浆洗房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眼神也坦荡,绿云半信半疑,也不好再追问。大家怕再围着耽搁久了,方妈妈要是出来瞧见这阵仗,少不得要训几句 ,便都散了。 雪娘拎起木盆边的洗衣槌,对着泡在皂角水里的青布裙 “邦邦” 敲起来,可敲着敲着,总觉有道视线在自己身上落着。 她悄悄抬眼扫了圈。秋月正埋首搓揉素帕,文柳踮着脚往晒架上搭月白绫衫,夏婵看着裙子上的污渍频频皱眉,每个人都忙得手上的工作。 雪娘心里松了松,只当是自己昨晚熬了一夜精神头不济才生了错觉,悄悄盘算着等一会儿要速速吃了午饭,好稍稍歇上片刻,补补精神。 第161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午饭后的浆洗房安静了许多,雪娘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她原本只想靠在床铺上稍稍缓口气,却在坐下时感到身下一阵不同以往的柔软与暖意。她疑惑地伸手一摸,才发现褥子底下不知何时被人铺上了一床棉垫。 冬青是说过要给自己一床旧被子垫在褥子下,没想到这么快就拿来了,还是在她们吃午饭的悄悄给自己铺上的。 一股暖流涌上雪娘心头,远比身下床铺更让人舒服。 她知道冬青这样做是不想引起有些人的不快,便也决定不声张此事,日后再找机会好好谢她。 多了床被子,果然驱散了不少潮气,明显没有以前湿冷的感觉。雪娘本只想闭目养神片刻,许是昨夜熬得太狠,又或许是这难得的温暖舒适让人放松,竟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时,屋内光线已暗,她猛地坐起,心头一惊。看向窗外天色,怕是已近酉时。她急忙起身,正遇秋月回来取东西。 “秋月,你怎么没叫我?误了活计可怎么好!”雪娘又是懊恼又是焦急。 秋月却笑道:“你别急,是方妈妈特意吩咐的,说你昨夜辛苦,让你下午多睡会儿,不算你误工。” 雪娘闻言,心下稍安,对方妈妈的体恤很是感激。但也不敢在屋里多待,和秋月一起回去继续干活。 看她出来,晚晴阴阳怪气地撇撇嘴:“哟,有人倒是睡得舒坦,一下午不见人影,可就辛苦我们了,自己的活儿都做不完,还要给别人帮忙!” 雪娘脸一热,更是过意不去,连忙道:“是我睡过头了,对不住大家。晚上的活我多干些,定把下午的补回来。” 说完看向自己惯常洗衣的地方,果然是三大盆堆积如山的脏衣服,都是下等粗使仆役的衣物,油污汗渍,又脏又重。她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埋头苦干起来。搓板声、水声哗哗不断,直到晚饭时分,她还剩下大半盆。 天色渐黑,浆洗房其他人已陆续回去用饭休息。雪娘记着自己说过的话,也怕耽误了明日交活儿,咬咬牙,就着最后一点天光,继续清洗。待到天色完全黑透,她只能借着从屋内透出的微弱亮光,摸索着搓洗。 下人的衣服最容易脏的就是领口、袖口和前襟,她凭着经验,重点揉搓这些部位,觉得大致干净了,便拧干晾上。等全部忙完,已是月上中天,她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去默默歇下。 翌日,浆洗房照例开始收晾干的衣物。文柳在收几件粗使丫鬟的裙子时,突然“咦”了一声,拎起其中一条,对着光仔细看:“这……这条裙子不对啊!” 众人闻声围过去。只见那条水绿底色的裙子混在一堆灰扑扑的粗布衣物里,料子虽非顶好,却是细棉,绝非粗使下人能穿的。更糟的是,裙摆处本该绣着缠枝莲,如今却被搓得纱线起了毛,连花纹都糊了一半,显然是洗坏了! “这是谁洗的?”文柳皱眉问道。 几人一番查问核对,最后目光都落在了雪娘身上。 昨晚最后那批衣服,是她洗的。 雪娘自己也愣住了,她快步上前,拿起那条裙子仔细看,确实毫无印象。 “我……我昨晚洗的都是下人的粗布衣服,这条裙子,我确信没经手过。” “没经手?那它怎么会在你洗的衣服堆里晾着?”夏婵立刻尖声反驳,“莫不是有些人,得了妈妈几句夸,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偷偷拿了上房丫鬟的裙子来洗,想显摆手艺,结果弄巧成拙了吧?” “雪娘不是那样的人!”秋月急着替雪娘分辩,“定是哪里弄错了!” “弄错了?怎么偏偏就这条好裙子错了,跑到她那堆脏衣服里?还偏偏就被洗坏了?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绿云也帮腔道。 秋月被几句反问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干着急。 雪娘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努力回想昨晚的情景,天色昏暗,皂角水滑腻,她只顾着尽快洗完,确实没太留意每一件衣服的细微差别…… 难道真是自己不小心混入了别人的衣服,又因看不清,用力过猛洗坏了?她无法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好了,都别吵了!”方妈妈闻讯赶来,拿起裙子仔细查看,尤其是那洗坏的地方,眉头紧锁。搓洗的力道很大,痕迹明显,这确实是浆洗时出的问题,而且已无法补救。她叹了口气,让冬青取来登记册,一番查找,确认这条细棉裙是筠风苑的人送来,但具体是谁的无从知晓。 方妈妈脸色凝重,对雪娘道:“不管原因为何,这条裙子毕竟是你洗坏的,你就要承担对应的责任。”说着,又转向一旁的冬青,“你带着她,亲自去一趟筠风苑。问清楚这裙子是谁的,好好跟人家解释,赔个礼,态度务必要恭敬,看能否商量着弥补” 冬青应下,结果那条洗坏的裙子,示意雪娘跟上,两人一路沉默地往筠风苑去。 雪娘心中七上八下,既愧疚于因自己的疏忽做错事,又隐隐觉得此事透着蹊跷。 到了筠风苑,经守门的婆子通传,出来引她们去后罩房的是一位名叫碧珠,穿着秋香色小袄搭月白色细折裙的二等丫鬟。 她以前曾去浆洗房送衣裳,认识冬青,笑着打过招呼后,看雪娘的时候微愣了一下。 冬青紧忙介绍:“她是不久前才来浆洗房的,叫雪娘。” 碧珠的目光在雪娘脸上停留许久,才道:“听你这名字,想必是冬日里出生的吧?” 自己的名字任谁听了都知道和冬日有关,有必要问吗?但她还是笑着行礼,应道:“是。我出生那日,刚好是大雪节气,家里便给起了这个名字。” 碧珠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又上下打量了雪娘一番,没再多说什么。 进了屋子,碧珠听明来意,接过冬青手中的裙子仔细看了看,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抬眼飞快地瞟了雪娘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同情,又像是别的什么,欲言又止。 “这……这好像是玉簪的裙子。”碧珠放轻了声音,“这裙子是曾姨娘前阵子赏的,玉簪宝贝得很,统共也没穿几回。这要是让她知道洗坏了,恐怕……”她没再说下去,但担忧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冬青和雪娘来之前都料想到可能会有这样情况,现在当场听到,立刻紧张起来。 碧珠轻叹一口气,朝屋外唤人:“红玺,去请玉簪过来。” 红玺应了一声,进屋问道:“碧珠姐姐,可是有什么事?玉簪姐姐这会儿正在姨娘跟前。” 雪娘顺声看过去,正是和自己同时入府,现在改名为红玺的红杏。 红玺也看到了雪娘,看她的表情依旧是七分炫耀三分讨厌。若不是碧珠在,肯定少不了就两人如今的不同奚落雪娘几句。 “那你在外边看看,若她在忙就等等。没事的话给她说,这里有人要见她。” 红玺应声后,出门前还不忘得意得朝雪娘瞥了一眼。 本以为要等一会儿,没想到玉簪很快就来了,进门就问:“谁找我什么事啊?” 雪娘心里又沉了一下。玉簪上身的藕荷绫袄和头上斜插素银簪,都表明她是筠风苑的一等丫鬟。难怪刚才碧珠会用“请”字。 冬青还未开口,玉簪就看到了桌上的裙子。 “我的裙子怎么在这儿?明天不才是取衣服的日子吗?” 待看到裙子上被洗坏的地方后,玉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转为惊怒。 “我的裙子!”她一把拿起来,心疼地摩挲着裙子上发毛的地方,声音陡然尖利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姨娘才赏了我多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冬青连忙上前,陪着笑脸道:“玉簪姑娘息怒,是我们浆洗房不小心,雪娘是新来的,昨夜天色太暗,许是没看清楚,用力猛了些,绝非有意。方妈妈特意让我们来给姑娘道歉,看看能否……” “道歉?道歉就能让我的裙子恢复原样吗?!”玉簪根本不听解释,怒火中烧,指着雪娘和冬青骂道,“你们浆洗房是怎么做事的?粗手笨脚!连条裙子都洗不好!方妈妈就是这么管教底下人的吗?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昨天才会把人叫去主院说了那番话?我可去的人说了,方妈妈当着众人的面说会让‘罪魁祸首’担责!你倒说说看,要如何担这个责?” “不不不。昨天的事与这件无关。”冬青没想到会和昨方妈妈的话联系到一起,急忙解释,“如何担责就看姑娘的意思,我们绝不推脱。” 玉簪哼了一声:“说的好听。我让你们赔我一条一样的,你们赔得起吗?” 这条裙子最少也要七两银子,雪娘月钱才三百文。她就算不吃不喝,也要两年的时间才买得起。 冬青把雪娘往玉簪面前推了推,低声道:“快,给玉簪姑娘赔不是,好好认个错,求她宽宏大量!” 雪娘知道这条裙子成这个样子自己确实有责任,道歉是应该的。依着规矩福了一礼,低声道:“玉簪姑娘,对不住,是我洗坏了你的裙子。但这裙子太贵,我赔不起。” 玉簪的火气“噌”地一下更旺了,她猛地将裙子摔在桌上,指着雪娘厉声道:“对不住?一句轻飘飘的对不住就完了?” 冬青紧忙拉了拉雪娘的衣袖,示意她赶快跪下道歉。 雪娘心中五味杂陈。即便知道自己洗坏了裙子有错在先,但来自现代的灵魂,让她实在无法像其他丫鬟那样卑躬屈膝、声泪俱下地乞求原谅。 她依旧站着,声音带着歉意,却不卑不亢:“我确实没钱。若是其他力所能及的事,我绝不推脱。” 一直在门口瞧热闹的红玺煽风点火道:“玉簪姐姐你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这是诚心认错的样子吗?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玉簪“唰”地沉了脸,眼尾扫过雪娘时,冷得像淬了冰:“既说‘力所能及’,那便在这院里跪足一个时辰。再挨十下板子,今日这事我就不追究了。” “玉簪姑娘!”冬青顿时慌了,手忙脚乱攥住她的袖口,声音都发颤,“罚跪就够了,板子……板子还是免了吧?雪娘年纪小,身子骨弱,哪受得住这个呀!” “免了?”玉簪甩开她的手,语气陡然尖刻,“这裙子是姨娘亲手赏的!损坏主子的赏赐,就是对主子不敬!打十板子是让她记牢什么叫‘规矩’,已是从轻发落。你若觉得不妥,不如现在就跟我去见姨娘,让姨娘来定夺。你敢吗?” 冬青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却再没敢说一个字。她知道,曾姨娘最看重“体面”,真闹到跟前,指不定要罚得更重。 可没等她再寻机会求情,雪娘已默默转过身,一步步走到院子角落,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屈膝跪下。膝盖触到石板的瞬间,她打了个轻颤。她也清楚了,若真闹到曾姨娘那里,很可能连带着方妈妈也要被问责,整个浆洗房的人都要跟着受牵连。她不能连累旁人。 冬青在一旁急得直搓手,眼神里又焦又无奈。想悄悄溜回去找方妈妈来救场,刚挪了半步,就被玉簪伸脚挡住:“想走?没门!得等罚完了,你们俩一起回浆洗房。少耍些找靠山的心思!” 雨虽停了,可青石板还浸着雨气,在日头下泛着冷光。湿气顺着膝盖往上钻,雪娘只觉得浑身阵阵发寒,从骨头缝里透出凉意。膝盖起初是尖锐的疼,后来渐渐麻了,像失去了知觉,只有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石板上,晕开一小圈湿痕。 一个时辰总算熬到了头。冬青忙冲过去,小心翼翼扶起雪娘,指尖触到她的胳膊时,只觉一片冰凉,心疼得直皱眉,忙用帕子替她擦去额头的细汗:“快歇歇,你真是……” 雪娘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玉簪朝红玺使了个眼色。红玺立刻拎着块宽厚的竹板跑回来,看着就沉。 玉簪指着院中的春凳,脸色带着几分解气的得意:“趴上去!十板子,少一下都不行!” 雪娘咬了咬下唇,刚要迈步,院门口突然传来少年的声音,带着慵懒,又裹着几分不耐烦,像块石头砸进这紧绷的氛围里:“这么多人围着,闹哄哄的,做什么呢?” 院中众人慌忙行礼:“桐少爷。” 玉簪没想到王桐会到后罩房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上前福礼,解释道:“这个浆洗房的丫头洗坏了姨娘赏赐的衣裙,还不肯好好认错,奴婢正在处置她。不想惊扰了桐少爷。” 王桐随意摆了摆手,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院子,先是掠过一脸紧张的玉簪和焦急的冬青,最后落在了跪在院角、脸色苍白的雪娘身上。 当那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时,雪娘心头猛地一震!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对上王桐的视线。 王桐视线与她对上一刹那,眼神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原来是这样啊。刚看人拿着竹板过来,还以为这里是有什么好玩的。”王桐眉梢那点刚冒出来的兴味瞬间凉了,语气里裹着显而易见的失望,“没意思,走啦。”说罢转身就要挪步。 玉簪紧绷的肩膀刚要松垮半分,就见王桐的靴尖猛地顿住,竟又折了回来。 “这丫头挨板子,保准要哭喊得整个筠风苑都听见。” 他指了指那片泛着冷光的竹板,语气里添了几分不耐,像是在抱怨一桩麻烦事,“我一会儿要在姨娘这儿歇晌,被这么一吵,哪里睡得着?睡不好下午先生上课,我一犯困,又要被先生揪着耳朵骂。你说这不是添乱吗?” 他顿了顿,下巴微抬,语气不容置喙:“别打板子了。换戒尺,打十下手心就行,再罚她三个月月钱。” 玉簪垂着眼,指节悄悄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嘴唇抿成一条发紧的直线,没应声。 王桐嗤笑一声,漫不经心的调子散了些,添了点冷意:“怎么?在筠风苑,我的话还没份量,要等姨娘开口才行?” 玉簪忙屈膝跪下,声音里带着点压不住的不情愿,低哑道:“奴婢不敢…… 奴婢遵二少爷的吩咐。” 王桐没再看她们,仿佛刚才不过是随手拂去了落在袖口的灰。他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眼角泛出点浅红:“刚听姨娘问起你,你快过去,别耽搁了。” 说罢转身就走 “是。”玉簪慢慢起身,指尖蹭了蹭膝头沾的细尘,抬眼时,眼刀飞快地刮过雪娘,才匆匆跟上王桐的脚步。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章 人虽离场,罚令却才刚要落地。 王桐金口定的责罚,从不管他在不在场,自当一字不差地执行。三个月月钱,自有人报去账房,按月克扣分文不少;十下手板,少打一下便是抗命不遵,后续的苦头只会更烈。 碧珠看望着雪娘依旧惨白的脸,心底轻轻一叹,语气里满是无奈:“能落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万幸了,你且忍着些。” 府里这类责罚,向来是各院粗使婆子动手。碧珠见雪娘满眼不忍,想亲自代劳,没成想红玺竟抢先一步夺过了竹板。 “这点小事哪用劳烦碧珠姐姐,交给我就是。” 碧珠道:“你们毕竟是一同进府的姐妹,别因这事伤了情分,还是我来吧。” “碧珠姐姐这话就错了,姐妹情谊哪能大过府里的规矩?这道理,进府第一日李妈妈就教过我们。”红玺脸上挂着笑,眼神扫过雪娘时却冷得像冰。“你没忘吧?” “自然没忘。”雪娘直视红玺,轻声应着。 她跪了许久,膝盖早已僵硬发麻,靠着冬青的搀扶才勉强站直身子。 红玺捏着竹板,脸上带着几分得意走到她跟前:“既然没忘,那就伸手吧。” 冬青也清楚主子的责罚躲不过,只能陪着笑脸对红玺道:“浆洗房本就有错在先,哪还敢劳烦姑娘动手?”说着便要伸手去接竹板。 红玺猛地扬手避开,竹板高高举在半空,语气尖刻:“你是想偷偷放水吧?真交给你,恐怕连点响声都听不见!” 虽说冬青是二等丫鬟,但浆洗房的地位远不及筠风苑,红玺对她半分客气也无。 红玺转头看向雪娘,她的姿态更显高高在上:“算你运气好,本该打十个身板,改成了十下手板。还磨蹭什么?难不成是对桐少爷的责罚不服?” 雪娘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缓缓伸出左手,眼神坦荡:“不必在此挑唆,我做错了事,甘愿受罚。” 她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反倒更惹红玺厌烦。 红玺咬了咬牙,冷声道:“那就好。”话音未落,竹板已重重落下,“啪” 的一声脆响,狠狠砸在雪娘的掌心。 纵然早已在心里做好了准备,那突如其来的剧痛还是让她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别躲啊!这才刚第一下呢。”红玺一把扣住雪娘的手腕,看着她痛得蹙眉的样子,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 雪娘咬着唇,强忍着掌心火烧火燎的痛感,硬是把缩回的手重新伸了出去。掌心的红痕已经迅速肿了起来,像一道醒目的烙印。 碧珠站在一旁,看着那道红痕,眉头拧得更紧,却终究没再开口。红玺说的没错,府规大于天,她若是再阻拦,反倒会连累雪娘。 冬青也急得手心冒汗,却只能死死扶住雪娘微微发颤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安抚:“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红玺见雪娘不再反抗,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手里的竹板再次高高扬起。这一次,她特意换了个角度,“啪”“啪” 两声脆响接连炸开,比第一下重了数倍。她故意放缓语速,声音带着恶意的“体贴”:“疼就喊出来呗,别不好意思。喊出来能好受点,可别憋着呀。” 雪娘哪会听不出她的心思? 王桐刚说要去歇晌。她若真喊出声,惊扰了主子休息,等待她的只会是比手板更重的责罚。她死死咬住下唇,把到了嘴边的痛哼咽了回去,只是身子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眼眶却始终没红。 “第四下!”红玺故意拖长了声音,竹板落下的瞬间,雪娘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却被她死死按住手背,指腹碾着她红肿的掌心,“不许动!动一下,就算你违抗主命,你试试!” 雪娘紧咬着唇,只能任由那冰凉的竹板一次次落下。每一次击打,都像有无数根细针扎进肉里,痛得她指尖发麻,连胳膊都开始僵硬。 碧珠不忍,劝道:“差不多就可以了。” 红玺从第一次打招呼被雪娘落了面子起,就一直厌烦雪娘,今日更是借责罚泄私愤,当然不会同意。 “那怎么行。不疼不长记性。这也是为她好,以免日后再做错事。”说着,下一记竹板又重重落下。 碧珠实在看不下去,又不能公然阻拦,只能猛地转身回了屋。 红玺瞥了眼碧珠的背影,冷笑一声,手里的动作却没停。竹板一下比一下重,每一次击打,都像有无数根细针扎进肉里,痛得雪娘指尖发麻,连胳膊都开始僵硬。 冬青把头偏向一边,不忍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 “第八下了,撑住啊。”她凑在雪娘耳边,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红玺打得起了劲,竹板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两下几乎是连着打的。 “啪——啪——”两声脆响后,雪娘的掌心已经肿得像个发面馒头,泛着吓人的青紫,连指缝里都渗着血丝。 红玺终于停下动作,随手把竹板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莫有的灰,意气风发地看着雪娘:“早这样乖乖受罚,哪用遭这么多罪?”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桐少爷仁慈,减了你的责罚,怎么也不知道感谢桐少爷?” 雪娘直挺挺的站着没动,两眼直视着红玺,像是在说“你还有什么招数就一次性都使出来”。 红玺被她盯着心里有些发虚,微微偏头避开她的视线,转对冬青阴阳怪气道:“在家的时候听说方妈妈管教人很严苛,今日看来也不怎么样啊。进府时李妈妈才教的规矩。才去了浆洗房多久,就全忘了。又或者,是方妈妈另教了‘浆洗房’的规矩,这府里的自然就不用管了?” 听她提到了方妈妈,冬青没再管雪娘的意思,扶着雪娘的手直接往下一按。 雪娘毫无准备,加上膝盖还不舒服,直接重重跪在地上。不等她反应,冬青紧接着又把她的头往下一压,高声道:“谢桐少爷责罚。” 红玺这才满意,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冬青连忙扶起雪娘,心疼地看着她的手:“没事了。咱们回去,找些药给你敷上。” 两人刚出筠风苑,碧珠就握着个小小的白瓷瓶快步追了上来。她把瓷瓶塞进雪娘手里,声音压低了些:“这是上好的治伤药膏,涂在掌心,能止疼消肿,你拿着用。” 雪娘连忙把瓶子递回去,眼神带着顾虑:“这药膏看着就贵重,我不能收……” “你拿着就是。”碧珠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放得更柔,“这是姨娘给桐少爷准备的。你也知道,桐少爷偶尔会因功课疏漏被老爷罚,这些药膏都是常备的。我只拿了一小瓶,府里人多眼杂,没人会注意到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安心用,别让我白费心思。” 雪娘看着手里温热的瓷瓶,又看了看碧珠眼底的关切,终究没再推辞,只是紧紧攥着瓶子,低声道:“谢谢碧珠姐姐。” “快回吧,别让方妈妈等急了。”碧珠拍了拍她的胳膊,目送着她和冬青搀扶着离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身回去。 回浆洗房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雪娘默默走在冬青身旁,刚跪过一个时辰的膝盖每走一步都带着酸胀的疼,被打肿的左手垂在身侧,此时火烧一般的感觉。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冬青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侧头瞅着她别扭的步态,又瞥了眼她袖管下隐约露出的红肿手指,重重叹了口气,“方才若听我的,好好给玉簪磕个头赔个不是,说几句软话,何至于落得这手肿膝盖青的地步?” 雪娘停下脚步,抬手揉了揉膝盖,指尖隔着粗布衣裳,都能触到皮下的僵硬与酸胀。她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她当时在气头上,眼里只有被洗坏的裙子,我就算真跪了,她也未必会消气,做什么都没有用。” “怎么会没用?”冬青立刻皱起眉,语气里裹着几分无奈,又带着点急意,“咱们本就有错在先,既赔不起裙子,就该让她骂几句,等她心里舒坦了,这事说不定就过去了。可你倒好,一直直挺挺地站着,连句软话都不肯说,不怪她觉得你没诚意。”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往日里见你做事都恭顺得很,怎么偏偏今日这么犟?” “有没有诚意,在于‘心’里认不认错,不在于‘跪’不跪。”雪娘垂着眼,目光落在脚下的青砖上,声音轻却坚定。 “你是不想下跪认错,可结果不还是跪了一个时辰?”冬青的声音提高了些,又连忙压低。 “那不一样。”雪娘眼底多了几分认真,“做错了事,该道歉我认,该受罚我也认。唯独下跪乞怜……我做不到。” 冬青瞪直了眼睛,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这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认错吗!本来跪一下就能解决的事情,你偏要犟,最后不仅跪了更久,手还被打成这样,这不是自找苦吃是什么?” 雪娘闻言,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苦笑,没再反驳。 她知道冬青是好意,可有些话,说了冬青也未必懂。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丫鬟的尊严轻如鸿毛。冬青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早已把 “顺从”刻进了骨子里,觉得为了少受罚,低头下跪是理所当然。 可她不一样。对自己来说,“三等丫鬟”只是一份差事,就像现代社会的普通职业,级别不同而已,绝不是让她为了苟安,放弃人格底线的理由。要让冬青明白“下跪乞怜”不是简单的认错,而是对自己底线的践踏,实在太难了。 冬青不知雪娘心中所想,见她只低头往前走,以为自己方才的话终于触动了她,语气软了些,又絮絮叨叨说起道理:“我也不是怪你,就是觉得不值当。在这府里当差,哪能事事都顺着自己的性子来?咱们这些做丫鬟的,嘴甜些、姿态放低些,才能少受些罪。”见雪娘依旧没应声,又补充道,“你刚进府没多久,有些规矩还没摸透,往后还要多学着点。咱们不求大富大贵,也该求平平安安的,不让外边的家人担心才是。” 这句话雪娘听进去了,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谢谢姐姐提醒,这些话我记在心里了。” 冬青总算放心了些,又关心起她的伤来。 “连日的阴雨让青石板上湿气重,你刚跪那么久,寒气准得钻进骨头里。”说着,冬青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若我没记错,刚才打你手板的红玺是和你一起进府的吧?她怎么下手那么狠?那竹板落下去的力道,像是要把你手骨打断似的,你们俩是不是以前有什么矛盾?” 雪娘摇摇头:“没什么矛盾。进府学规矩的时候她就讨厌我。许是有些人之间,注定就看不上眼吧。” 冬青有点感同身受,叹了口气道:“也是。还好你们分在不同地方,平日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浆洗房的工作虽是辛苦了些,好在大家相处起来还算和睦。不比在主子跟前做事,看着光鲜体面,实际弯弯绕绕最多。” 和睦吗? 雪娘并不这么认为。 冬青和雪娘回到浆洗房,自是先去见方妈妈。冬青把在筠风苑受罚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隐去了玉簪和红玺故意刁难的细节。 其他人围在门口,探着脑袋往里看。待瞧见雪娘红肿的左手,惊得倒抽冷气的声音连连。 “我的天,下手也太狠了!” “这掌心肿得跟馒头似的,这几日搓衣服、拧水,怎么干活啊?” “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小心,要是洗的时候多仔细点,没弄坏那条裙子,哪会遭这份罪?” “做错了事,理应受罚。这点你可想明白了?” 方妈妈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门口的唏嘘声瞬间没了影。 雪娘垂首应道:“是。我知道。” 方妈妈起身走过来,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沉声道:“浆洗房的规矩你清楚,各院各处送来的衣裳和物件,登记后会按等级分给你们不同的人清洗。我把昨天每个人的活计重看了一遍。按登记那条裙子是昨日送过来的,应是分由晚晴负责。” 话音刚落,门口的晚晴没等方妈妈召唤,就慌慌张张冲了进来,声音又急又尖:“昨日分给我要洗的衣服和物品有四十多件。按规矩,我是先洗了曾姨娘的两条裙子,一件小袄,一件外裳和一套床品后,才去洗其他的。到了晚饭后,还有四五件没有洗。我知道那几件虽不是主子的衣服,但做工都很考究,觉得白日洗更妥当,便放在廊下惯用的物架上,打算今早再洗。我真不知道怎么会跑到了雪娘那里。肯定是她自己拿错了,这事和我没关系!” “我让你进来了吗?”方妈妈一声厉喝,让晚晴吓得一哆嗦,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两步,却忍不住抬眼瞪向雪娘,眼神里满是怨愤。 方妈妈没再看她,转向雪娘:“雪娘,你说说昨天的事。” 从早上出事到现在,雪娘这会儿才有时间细细回想了一遍,声音平静道:“妈妈体恤我前晚守着夫人的衣裳没合眼,让我中午补觉。我睡到快酉时才醒来,知道延误了半日活计,饭后便想再多干一会儿,就从置物架上取了要洗的。因担心天暗有脏污没洗净,洗的时候比平时多用了点力。但我想杂役的衣服料子都耐磋磨,却没想到里边会有一条不应有的绣花裙子。” “妈妈,定是她天黑没注意,拿错了要洗的!”晚晴指着她,语气笃定。 “我没有!”雪娘扬手打开晚晴的手,手心的疼都忘了,“杂役的粗布衣物都放在置物架的最下层和一旁的竹筐里,而质地好的衣物都是放在架子的中层,我不可能拿错!” 晚晴被她打开手,脸色更沉,索性一步迈到雪娘面前,讥讽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比如,想着洗好了就可以得到妈妈的赞赏?往后说不定还能少洗几件仆役的腌臜衣服,好往上爬呢!” 雪娘气得反驳道:“你别血口喷人!要我说,你为什么不说,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把裙子放错地方,好让我因此受罚,自己却摘得干干净净?” “都闭嘴!”方妈妈突然一拍桌子,眉头拧成个“川”字,紧绷的脸上扫过,“听听你们说的都是什么话!是要把浆洗房变成勾心斗角的地方吗?” 两人都低下头,嘴唇抿成一条线。门口围着的几人,见状也不约而同地往后缩了缩,脚步轻得像猫,生怕此刻被方妈妈的目光扫到,惹祸上身。 方妈妈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家进府干活都不容易,浆洗房的工作看着是洗衣,可主子的衣物、仆役的杂物,哪样出了错都要担责任,本就不简单。你们同在一起做事,不说要亲如姐妹,也应该相互照顾帮衬。如今发生了事情,中间定有差错,不好好想想哪里出了问题,反倒成了互相啄咬、推诿责任,说些阴险算计的话!”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失望与生气,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落针可闻。 “妈妈。”文柳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 方妈妈看了眼她,道:“什么事?进来说。” 文柳走到她跟前,双手紧张地绞着围裙,小声却清晰地道:“我或许知道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落在她身上。方妈妈点头:“你说,别吞吞吐吐的。” “昨天早上妈妈和冬青去了正院送衣裳,由我暂代冬青的工作。我登记完筠风苑的衣物,正要放去置物架上的时候,琼华阁的雨墨正好抱了一堆衣物来。见我忙不过来,走的时候就主动说帮我把衣物放出去。我本来是想拒绝的,但当时送衣物和取衣物的人一**的来,确实有点忙不过来,便答应了。我特意说了不同衣物放置不同的地方,她答应得好好的,可…… 可现在想来,说不定是她没记清,没注意放错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但很快就有人跟着附和。 夏婵:“是了是了。雨墨我知道,是个大咧咧的性子,不懂咱们内里的细致规矩。她可能觉得丫鬟和杂役都是下人,衣物没什么要区分的,就顺手放在了一起。” 谷雨:“昨日天晴,各院都送了好多衣物来。除了主子的衣物会登记名号单独放置外,其他人的都是按院放置。她可能是看原本要放的地方已经放满了,就找了空的位置放,刚巧就和粗布衣服放到了一起。” 秋月:“要不找雨墨来问问?” 方妈妈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文柳身上:“文柳,你可知错?” 文柳忙低头道:“我知道!我不该将分内之事交予外人,事后又不加查验,才出了这差错。” “你说得没错。”方妈妈语气平静,已没了刚才的怒气,“雨墨是好心帮忙,可咱们浆洗房有自己的规矩,事关责任,不应随便让外人插手。越是忙的时候就越是要仔细,不能有一点疏忽大意。就算忙不过来,也该是找谷雨她们帮忙,而不是劳烦外人。” 她顿了顿,又看向雪娘:“你来浆洗房的这些日子,做事还算认真,但还是有些冒失。越是天暗看不清,洗衣的时候就越要小心,不能因是粗布衣裳就觉得不用细辨,只用蛮力搓洗。这次若是你能在洗衣前多摸一摸、看一看,发现那衣料的不同,及时上报核查,就不会有裙子被洗坏的后续事情了。” 雪娘连连点头:“谢妈妈教导,我往后一定改,再也不冒失了。” 方妈妈不再多言,径直站起身,语气重新变得严肃道:“此事归根结底,因文柳的过失而起,难辞责任,罚三个月月钱,以儆效尤。雪娘已受桐少爷责罚,便不再追加。” 她话锋一转,看向一旁刚露出庆幸神色的晚晴:“这件事虽与晚晴无关,但她未完成当日的工作还没有报备,同样有错。罚你连洗七日洗衣池,整理院子。望你们牢记此次教训!” 三人同时屈膝,垂首应道:“谢妈妈责罚,我们都记住了!” 方妈妈将门外的几人也叫进屋,语气严肃道:“这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对外声张,更不许去找雨墨理论。人家是好心来搭把手,咱们不能让人家落得一身埋怨,反倒寒了人心。你们也都记着,浆洗房的活计,看似琐碎,实则处处是规矩。守好规矩、担好责任,才能少出错、少受罚。” 众人连忙齐声应“是”。 雪娘和文柳都是一脸平静。晚晴趁人不注意,飞快地斜瞪了雪娘一眼,眼神里藏着几分不甘。 “妈妈,我想起一事!”这时,冬青忽然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若雨墨不小心放错了那条裙子,会不会还有其他衣物也放错了?就算没洗坏,回头各院来取衣服时对不上数,或是拿错了,又是一场麻烦!” 方妈妈当即赞同道:“你说得不错。”她转头对冬青吩咐:“你把昨日登记的衣物册子取来,随我一道重新盘点,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错漏。” 随后又扬声对其他人道:“你们都散了吧,把今日的活计抓紧完成,别因这事耽误了正经事。” 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众人离去。刚才还显得威严而果断的方妈妈,脸上那层不容置疑的神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她缓缓坐下,视线落在登记册上,半晌没有动作。 “妈妈,咱们从哪儿开始盘?”冬青轻声问道,递上一杯温茶。 方妈妈接过茶,却没有喝,她抬起眼,看向自己一向得力的冬青,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方才文柳说的,你觉得在理吗?真就是雨墨放错了地方那么简单?” 冬青没想到方妈妈会问她这个,想了想,老实回道:“奴婢觉得……是说得通的。雨墨平日里就很热心但确实做事比较随意,不懂咱们的细致规矩,觉得不重要一时放错了,也是有的。” 她语气坦然,不像有别的想法。 方妈妈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看着冬青清澈而确信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嗯。”她淡淡应了声,浅浅喝了口茶水,低声道,“这样最好。” 冬青没看到方妈妈垂下眼眸时一闪而过的疑虑,已翻起登记册一项项看起来。 雪娘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房间。直到此刻,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掌心和膝盖的疼痛便愈发清晰。她摊开手,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仔细一看,心不由得一沉。原本以为只是红肿,此刻才看清,右手掌心靠近手腕的地方,竟被戒尺的边缘打破了一块皮,正渗着血丝,混着红肿,看起来颇为骇人。 她正想找点水清洗一下,秋月端着一盆热水匆匆走了进来。 “快给我看看!”秋月一见她掌心的伤,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发颤,“这……这都破了!打得也太狠了!这会儿去哪儿给你找伤药啊,真是急死人!” 雪娘看着她急得直搓手的模样,心里泛起一阵暖意,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别急,我这里有药。”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 “你哪来的药?”秋月眼睛瞪圆了,满是惊讶。 雪娘飞快扫了眼门口,压低声道:“是筠风苑的一位姐姐,看我手伤得重,临走时偷偷塞给我的。” 她没提碧珠的名字,也没说药的来历。毕竟是偷拿桐少爷的东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秋月只当雪娘是进府的时间短,认不全人,没再多问,只是叹了口气:“要是知道是谁就好了,往后洗她的衣服,我肯定多上点心。” 雪娘忍不住笑了:“就算知道名字也没用。咱们浆洗房收衣服,只有主子的会登记名号,其他人的,都只记是哪个院子送的。” 秋月也跟着笑了,脸颊微微泛红,模样有些腼腆:“也是。就是觉得人家好心给了你药,若只说句‘谢谢’,也太单薄了。在家的时候我娘就教我,别人给一碗水,总得想着还人家一桶水才安心。” “这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雪娘轻声补充。 “哇,你知道的可真多!”秋月的称赞直白又热烈,半点没掩饰。 雪娘被她夸得耳尖发烫,连忙低下头去拧药瓶的塞子。 秋月小心的帮雪娘擦干净手,接过瓷瓶,拔开软木塞,一股清冽淡雅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闻之便觉精神一振。秋月轻轻地倒出些许浅褐色的药粉在雪娘手心,那药粉细腻非常,触及皮肉的瞬间,一股沁人的凉意便渗透开来,原本火辣辣的灼痛感竟立刻减轻了大半,连丝丝缕缕的刺痛也被这清凉镇住了。不过片刻,红肿似乎都消退了一些。 “这药可真灵厉害!”秋月惊喜道,“这下你更要好好谢谢那位姐姐了。你不认识她,冬青姐姐也不知道吗?” “哦……回来的时候忘了问。”雪娘急得想转开话题,“当时就想着手疼了。” 果然,秋月一边用干净的手帕把她的手包起来一边数落道:“都怪那个雨墨。真是好心办坏事,害你受这么大罪!” 真是雨墨放错了?雪娘心里画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处理完手上的伤,秋月又不由分说地让她卷起裤腿,拿出几片烤得温热的姜片,用力贴在她冰凉的膝盖上,说是能驱寒活血。“跪了那么久,寒气入骨可不是闹着玩的。” 秋月絮絮叨叨地说着。 短暂的休息后,尽管手还伤着,雪娘还是起身准备出去继续干活。 方妈妈刚并没有说她可以休息。 回到院子,因为右手敷了药不便用力,她只能笨拙地用左手进行一些简单的漂洗、拧干(自然是拧不彻底的)和晾晒动作,效率慢得可怜。 秋月看在眼里,主动过来帮她拧干一些厚重的床单。连平日里与雪娘交集不多的谷雨,也默不作声地过来,接过她手里待晾的衣物,帮她一一搭上晾衣绳。雪娘连声道谢,在心里牢牢记下这份暖意。 过了一会儿,冬青屋里出来了,对着众人宣布:“妈妈和我已经仔细盘点过了,应该没有其他弄错的衣物,大家暂且安心。” 她顿了顿,神色严肃地传达了新的规定:“为防日后再生类似事端,妈妈定了新规矩:第一,当日分派下去的衣物,若因故未能当日洗完,必须亲自禀明妈妈,得了妈妈首肯,方能留待次日,不得私自拖延或随意放置。第二,往后但凡天黑后仍需浆洗衣物,必须点灯!所用烛火钱,由洗衣之人自付,从月钱中扣除。另外,妈妈也会尽快让人在置物架上做出更醒目的标识,以防再有人放错。” 这新规一出,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极力压抑的吸气声和细微的骚动。尤其是那“烛火钱自付”一条,对于月钱微薄的丫鬟们来说,无异于剜肉。众人脸上虽不敢明着反驳,但那交织着不满、怨愤和无奈的表情,却清清楚楚。 冬青交代完毕,便转身去忙别的事了。 她刚一走,压抑的抱怨声便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涌了出来。 “哼,说得轻巧,点灯?那烛火才几个钱?够我买多少针线了!”绿云低声嘟囔。 “就是!还不是因为某些人,自己不小心,连累大家一起受罪!”立刻有人阴阳怪气地接话,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雪娘。 “文柳才冤呢!好心帮忙登记,如今倒被罚了月钱,我看啊,就是被某些扫把星给害的!” 这话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了。 秋月挡在雪娘面前,瑟瑟道:“雪娘也是受害者!要怪也该怪那雨墨毛手毛脚。你们若有不满,有本事找妈妈说去,怪雪娘有什么用!” “哟,这就护上了?她给你什么好处了? “要不是她洗坏了裙子,能惹出这么多事?妈妈能立这新规矩?” “就是!我看她就是丧门星!自从她来了,咱们浆洗房就没消停过!” 七嘴八舌的指责如同冰雹般砸来,秋月是老实性子,哪里说得过这么多人,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干着急。 雪娘默默拉住了还想继续理论的秋月,对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的。她们要说,便由她们说去吧。不管什么原因,这件事我的责任最大。” 秋月听她语气平静,仿佛其他人刺耳的言语确实并不在意,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最终只能恨恨地跺了跺脚,继续去洗衣服。干活前还不忘提醒雪娘,抹了药的手尽量不要碰水,她把自己的活干完就来帮她。 到了晚上,万籁俱寂,雪娘躺在床上,依旧毫无睡意。 白日里的纷扰褪去,思绪反而更加清晰。她将整件事从头到尾细细想了一遍,越想,疑点越多。 为什么偏偏是玉簪那条姨娘赏的裙子被“放错”?若真是放错,为什么只有这一条裙子?整件事,更像是有人精准地选择了那条裙子,精准地将它投入了自己的洗衣盆。可原因呢?自己才进府没多久。一个最底层的小丫鬟,每日老老实实在浆洗房干活,也没得罪过人,究竟是谁要这样害自己。 雪娘不禁想起穿越前,大学室友聚在一起看古装剧,曾彼此开玩笑说,若把她们搁在宫斗剧里怕是活不过第一集。当时只觉得好玩,如今想来,竟有几分道理。这高门大院里的弯弯绕绕,一句话不对就被记恨上,莫名其妙就得罪人。相比以前和同事有矛盾,顶多就是吵架心情受影响。这里扣钱就是最轻的。今天那十板子若是打在身上,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思及至此,不由想到白日听到的王桐的声音。 那声音,与那晚在后院捂住她嘴、带着酒气的威胁之声,越想越觉得相似,几乎可以断定就是同一个人。他深夜翻墙,满身酒气,行踪鬼祟,定然没干什么光明正大之事。 想想当初仅因他的一句话,就让宁香被撵了出去,难道裙子的事情是他找人做的? 雪娘马上否定掉了。若是这样,那十个身板只会变成二十个。 可不等她放下心,马上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白天他会不会认出了自己?那晚他虽然威胁完自己后就走了,今日事后会不会觉得撞见他深夜行踪的自己是个麻烦,想要除掉她这个“目击者”? 一阵寒意爬上心头。但随即,雪娘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时天色漆黑,她始终背对着他,他应该没看清自己的脸。而且,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浆洗丫鬟,与他云泥之别,以后应当也不会再有碰面的机会。他那样的人物,肯定转头就忘了这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如此自我安慰着,雪娘心中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接下来的几天,雪娘干活的同时特意留意了下身边的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在这方面确实有些迟钝。夏婵等人虽然言语上对自己很不友好,但怎么看都不像会对自己使阴招的人。关键,她也实在想不出害了自己,能对谁有什么好处。只能自己小心再小心,仔细再仔细。 又过了两日,雪娘正在晾衣,一个平日负责守角门的婆子跑来带话,说角门外有人找她。雪娘愣了一下。她进府才没多久,在这里连个熟络的人都没有,谁会特意来角门找她? 一旁的秋月见她满脸茫然,猛地想起什么,赶紧凑过来压低声音提醒道:“哎呀!你是不是忘了?昨天是发月钱的日子。” 秋月的话瞬间点醒了雪娘,以及一股压抑许久的郁气。 是了,还有这么一件“麻烦事”!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活计,向方妈妈告了会儿假,朝着偏僻的角门走去。 到了地方,隔着那扇只容一人过的窄小门望过去,远远就看见一个还算认识的背影。 正是陈安宁。 还不等她开口喊人,听见脚步声的陈安宁已经猛地转头。她早就出府了,没主子传唤不能随便进来,此刻正急得在门外转圈。见到人,立刻两步跨到门边,不等雪娘反应,伸手就拽住她的手腕,硬生生把人拉到了角门外。 “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陈安宁的声音又急又沉,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大得吓人。 碧珠的药确实管用,雪娘左手的肿已经消了,但被打出来的淤青还透着紫黑,破皮的地方结了层薄痂。被陈安宁这么一攥,疼得她指尖发麻,赶紧使劲挣开,往后退了半步,皱着眉装糊涂:“姑姑说什么呢?我不明白。” 陈安宁眼睛一瞪,伸手又要去抓她的胳膊,声音里带和不可抑制的怒气:“你的月钱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做了什么被罚没了?” 雪娘一个闪身躲开,下意识地把左手避到身后,才道:“没什么,就是几天前洗坏了条裙子。”说着,还故意做出很痛心的样子:“不光这个月。我被罚了三个月月钱,到过年都拿不到钱了。” 雪娘第一次领月钱的时候就被告知,陈安宁以她“年纪小,拿钱容易丢,姑姑帮你收着,寄回家里补贴用度”为由,不等钱到她手,就通过关系直接截走了。所以在听到被罚三个月月钱的时候,雪娘她心里竟没半点波澜,只觉得少了桩被人惦记的事。 陈安宁闻言脸色沉得更厉害了,双手往腰上一叉:“你个死丫头!听说你被分到浆洗房那种没出息的地方,我就知道要坏事!果然,这才多久?就惹出祸事,竟被罚了三个月月钱!当初看你说话伶俐,还以为是个机灵的,没想到是个笨手笨脚的蠢货!”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随着尖利的声音飞出来,眼神像淬了毒的针,仿佛雪娘不是洗坏了一件裙子,而是犯了谋逆的大罪。 雪娘一直就对陈安宁私自拿走自己的月钱不满,以前隔着府墙见不到面,无法理论。如今当面说起来,连带着这几天心里积压的憋闷,一股脑全涌了上来。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冷意,声音清晰地道:“月钱是我在府里搓衣服、拧被褥,手上磨出血泡挣来的。就算被扣了,也是我自己的事,跟姑姑有什么相干?” 陈安宁显然没料到雪娘会这样硬气,愣了足足两秒,随即眼睛瞪得像铜铃:“怎么不相干?那点月钱本来就少得可怜,如今还被扣了,我……让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交代?”雪娘轻轻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我进府这段时间,姑姑从没找人问过一句我的情况。不知道姑姑是要跟我爹娘交代什么?是交代你每月拿走我的月钱,还是交代你根本没管过我的死活?” 陈安宁被她说得一噎,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脚,指着她的鼻子怒道:“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要不是我一番好心把你带来,你现在还在地里刨土,哪有机会进府当差?你倒好,现在出息了,敢跟我顶嘴!” 雪娘是看不清人心算计,并不是蠢。她一点不信陈安宁会把自己的月钱寄给家里,索性挑明道:“姑姑的‘好心’怕是为了自己吧?你这几个月的月钱,你当真都寄回家给我爹娘了?” 被戳穿心思,陈安宁脸上没有半分难堪,反而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喊:“我拿了又怎么样?你爹,我那好哥哥,他欠我的!当年要不是他……”话说到一半,她又猛地咽了回去,只咬着牙道,“总之他亏欠我的!我拿你这点月钱,天经地义!” 在家的时候就觉得陈太平和李氏对陈安宁的态度有些奇怪,太过客气,说话还特别小心。当时以为是因为他们多年不见,情感上比较生疏。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把话说清楚!我爹欠你什么了?”雪娘往前迈了一步,追问着。 “想知道自己问他去!”陈安宁别过脸,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在压抑怒火,又像是在掩饰什么,只咬着牙低吼,“你只需要记住,你爹他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如今这样,已经算便宜他了!” 看着陈安宁怒目呲牙、却不肯说清缘由的样子,再想到陈太平忠厚老实,雪娘认定所谓“亏欠”定是陈安宁的胡搅蛮缠。 她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坚定得没有丝毫退让:“你不肯说。离家前我爹也没提过。既然如此,你们之间的事就与我无关。我的月钱,自然也和你没关系。若你以后再私自拿走我的月钱,我就找李妈妈问问清楚。看看究竟是哪条规矩写的,府里人的月钱可以被府外的人拿走?” 陈安宁一听这话,顿时炸了锅,伸手就要去揪雪娘的衣领:“你爹娘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哪轮得到你在这跟我横?早知道就该带芳娘来!她肯定和秋娘一样听话。不像你,翅膀还没硬就敢跟我顶嘴!” 雪娘的心猛地一紧。以前她问起秋娘,陈安宁要么岔开话题,要么就说“你管好自己就行”。府里人多,秋娘进府后又被改了名字,她问了很多人一点线索都没有。如今陈安宁主动提起,她哪还按捺得住,上前一步抓住陈安宁的胳膊追问:“你别扯别的!我问你,大姐到底在哪里?她在府里过得怎么样?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 陈安宁被雪娘抓得胳膊,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她用力甩开雪娘的手,拍了拍衣袖上的灰,语气里满是威胁:“想知道你她的下落?行啊。但你得听话,好好在浆洗房干活,别再惹是生非,更别再提什么月钱归你的话。只要你表现好,每个月安安稳稳的,我自然会慢慢告诉你她的事。” 雪娘盯着陈安宁的眼睛,目光锐利得像要戳穿她的伪装,声音里带着几分冷硬的防备:“我凭什么信你?以前我问起大姐,你不是岔开话题就是糊弄我。谁知道你是不是又拿空话骗我?” 陈安宁闻言,忽然嗤笑一声,双手抱在胸前,眼神扫过雪娘紧绷的脸,话里藏着故意的轻慢:“信不信在你。府里的丫鬟仆妇加起来也有百十来号人。秋娘进府就被改了名字,你连她跟在哪个主子身边都不知道,还想自己找?怕是把府里翻遍了,也未必能见着她。”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故意道,“你爹娘在家,定是一直盼着知道秋娘的消息,夜里都睡不安稳。你嘴上喊着要找人,真到时候反倒犟起来了。也是,秋娘离家的时候你还小,你们能有什么姐妹情?我看你就是装装样子吧。” 雪娘和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姐本无半分情谊,可一想到陈太平和李氏担心女儿的模样,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发闷。没想到这份对爹娘的牵挂,竟成了陈安宁拿捏她的筹码。 眼下只能先稳住陈安宁,争取拿到找秋娘的线索,才能早日给他们报平安。 雪娘抬起眼,声音里带着难掩的不甘:“只要你真能告诉我大姐的事情,我的月钱你想要就都拿走吧。” 陈安宁脸上的刻薄瞬间褪去,堆起一层虚伪的笑,手指在雪娘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那力道轻得像羽毛,却让她下意识想躲开:“这才对嘛。早这么懂事,不就省了许多事?” 她凑近了些,声音放轻,眼里闪着算计的光,“既然被扣了月钱,你总要做点其他的补偿我吧?总不能让我白白三个月一文钱都拿不着!” 雪娘眼里满是困惑和警惕,问道:“你要让我做什么?” 陈安宁却没细说,只摆了摆手:“具体做什么,我还得再安排安排。等我跟人商量好,自然会来告诉你。” 她顿了顿,眼神陡然冷了几分,加重语气:“你也别多问,到时候我让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了。只要你听话,秋娘的消息,我少不了你的。” 说完,陈安宁不等雪娘开口,转身就走,仿佛多说一句都是在浪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