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尾巴比你多》 第1章 替嫁王妃不简单 “吱呀——” 房门被毫无预兆地猛地推开,沉重的脚步声裹挟着一股冷冽的戾气和浓重的酒气,踏破了满室死寂。 云辞镜的心下意识地提起来。 下一刻,眼前骤然一亮,大红盖头被一股蛮力粗暴地掀开、扔在地上。 红烛高燃,房间里熏香暖融,甜腻得有些闷人,远处前院的喧闹声隐约传来。 光线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睫羽轻颤,缓缓抬眸望去。 来人一身大红喜服,身量很高,几乎挡住了大半烛光,面容隐在阴影之中,只能看清棱角分明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一双黑眸正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目光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厌弃。 空气凝滞了片刻,带着酒意的压抑。 “云婉柔?” 他的声音低沉,因醉意而略带沙哑,却更添了几分冰冷的嘲讽。 “云大将军的爱女……”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最终化为更深的厌恶,“倒是生了副好相貌。可惜了。” 云辞镜垂着眼,没有应声。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替嫁…… 她那高高在上的父亲,大将军云峥,为了他的宝贝女儿云婉柔,终究还是将她这个嫡女推了出来。 世传三王爷萧烬性情阴鸷,手段狠厉,云婉柔哭闹不休,死活不愿跳这火坑。于是,她这个自幼被弃在偏院、无人问津的弃女,便成了最合适的替身。 一顶喜轿,一纸婚书,一句轻飘飘的“家族荣辱”,她就成了三王妃。 也好。云辞镜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嘲弄。至少不用和他们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只是,这位传闻中狠毒的三王爷,若知晓自己娶回的并非金尊玉贵的将军宠女,会是何等震怒。 他忽然俯身逼近,浓重的阴影和刺鼻的酒气一同压迫下来,冰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直面他那双寒潭般的眼。 烛光跳跃,映亮了他近在咫尺的脸。俊美无俦,眉眼间却积郁着化不开的阴鸷与戾气,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寻不见一丝一毫属于新婚的喜悦。 “听着,”他一字一顿,气息带着酒后的微热,扑在她脸上,“娶你,非本王所愿。本王……早已心有所属。” 他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残忍而直白。 “你——不过是占着这个位置的一个摆设。安分守己,本王或许还能留你个全尸。若敢生出半点不该有的心思,或者……”他眼神骤冷,“仗着这名分,就以为爬上了枝头……” 捏着她下巴的手指骤然收紧,痛感清晰传来。 “本王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来到这世上。” 威胁的话语,一字一句钉入耳膜。 若是寻常闺阁女子,此刻怕是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然而,云辞镜听着这毫不留情的警告,看着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心底最初的那丝慌乱反而奇异地沉淀下去。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混杂着些许破罐子破摔的涩然,缓缓升起。 她极轻地弯了一下唇角。 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里,这细微的动静依旧被捕捉到了。 萧烬的眉头骤然锁紧,捏着她下巴的手力道更重,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笑什么?” 他的声音里染上危险的意味。 云辞镜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平稳: “没什么。”她顿了顿,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只是觉得王爷……似乎对这桩婚事,也很不满意。” 萧烬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诧异,随即被更深的怒意取代。 “本王满不满意,轮不到你置喙。”他甩开手,仿佛触碰了什么脏东西,取出绢帕擦了擦手指,“你只需记住你的本分。今夜你就睡在这里,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入我的寝殿半步。” 说完,他不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多待一刻都难以忍受,猛地转身,大红喜袍扬起决绝的弧度,大步离去。 “砰!” 房门被狠狠摔上,巨响在夜里回荡,震得烛火都晃了几晃。 新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云辞镜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了许久,才慢慢放松了绷紧的脊背。她抬手,轻轻揉了揉被捏得生疼的下颌,那里定然已经留下了青紫的指印。 她环视着这间华丽的婚房,红烛、喜字、鸳鸯被……每一样都在嘲笑着她的处境。 摆设?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凤冠霞帔,妆容精致,美则美矣。 镜中的女子静静与她对视。 替嫁又如何? 只要还活着,就总有路可走,毕竟我可不是普通人。 她抬手,一点点卸下沉重的头饰,乌黑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柔和了脸上清晰的棱角。 指尖触及下颌,那处被用力捏过的地方果然已经泛出青紫的指痕,碰一下便隐隐作痛。她眼神微冷,从随身带来的一个小包裹里取出一个不起眼的青瓷小盒,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蘸取少许,仔细涂抹在伤处。 还是省着些用吧,毕竟这药膏可不是普通的药膏,那人说制作起来还挺麻烦的,好像需要… 思绪有瞬间的飘远,但很快又被她拉回现实。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简单洗漱后,她和衣躺在那张宽大的喜床上。鸳鸯锦被柔软,却带着陌生的、属于这座王府的气息。 云辞镜睁着眼,望着帐顶精致的刺绣,毫无睡意。 萧烬的敌意毫不掩饰,他甚至不愿与她同处一室。这倒省了她许多麻烦。只是,他口中那个“心有所属”的人,会是谁? 父亲将她替嫁过来,绝非好心,日后若有什么事,将军府绝不会保她。 但她早已习惯在逆境中挣扎求生。将军府偏院十几年的冷遇和暗中欺辱,早已让她明白害怕和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唯有冷静和筹谋,才能找到一线生机。 还有母亲…… 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一张模糊而温柔的脸庞,那是她关于母亲仅存的、稀薄的印象。 母亲是妖,而且是真正的狐妖。却死得那般不明不白,府中上下都说是难产而亡。 可她隐隐觉得,事情绝非那么简单,母亲毕竟是妖,妖力加持下,难产而亡,怎么都不对劲。还有那些她小时候无意中偷听到的碎片言语、父亲偶尔看向她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 嫁入王府,或许……是一个机会,至少是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思绪纷杂,直到后半夜,她才勉强入睡,却睡得极不安稳。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习惯便让云辞镜准时醒来。 多年在将军府艰难的生活,让她从不敢贪睡懒起。陌生的环境让她瞬间清醒,她坐起身,略定神,便唤人洗漱。 门外候着的丫鬟似乎早已等着,听到动静,轻轻推门进来。是四个穿着体面的丫鬟,为首的一个年纪稍长,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举止沉稳,带着身后三个小丫鬟向她行礼。 “奴婢含翠,参见王妃。”为首的丫鬟声音平稳,礼数周全,但眼神里并无多少敬畏,更多的是打量和审视,“这三位是春杏、夏荷、秋月,日后便在王妃跟前伺候。” 云辞镜的目光淡淡扫过四人。含翠看着沉稳,眼神却透着精明。春杏眼神有些飘忽,不敢与她对视。夏荷低着头,看不出情绪。秋月年纪最小,偷偷抬眼看了她一下,又迅速低下。 都是王府的人…… “起来吧。”云辞镜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含翠起身,指挥着小丫鬟们伺候云辞镜梳洗更衣,动作麻利,规矩一丝不乱。 就在这时,窗外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听着十分难受。 第2章 不愧是青梅竹马 云辞镜抬起头,看向窗外。声音是从西边厢房的方向传来的。静心苑的西厢房似乎住着人,但她昨日过来时并未留意。 “含翠,”她出声唤道,“西厢房住的是何人?” 含翠正在外间整理东西,闻声进来,闻言神色微顿,垂下眼道:“回王妃,是……是以前伺候过太妃娘娘的一位老嬷嬷,姓赵。太妃娘娘薨了后,她无亲无故,王爷仁厚,便让她在府中荣养,一直住在西厢房。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时常咳嗽。” 太妃娘娘?萧烬的生母? 她心中微微一动。 “咳了有多久了?可请过大夫?”她状似随意地问道。 “断断续续有小半年了,”含翠回答,“请过府医瞧过,也吃了不少药,总不见好。说是年纪大了,痼疾难除。” 云辞镜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重新将目光落回镜前。 含翠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云辞镜的心思却已不在梳妆打扮上。 这或许是一个让她暂时摆脱眼下这种纯粹“摆设”状态的机会。 她必须要尽快在王府中站稳脚,才能活下去。 虽然她并非悬壶圣手,但在将军府偏院时,为了自保,翻阅过不少医书药典,对草药药理略通一二。曾经那人总是戏谑她“半吊子医术”,却也夸过她颇有天赋。 或许……可以试试。 但她不能主动提出。 “王妃,按照规矩,您今日需入宫谢恩恩。”含翠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说道,“王爷已在前厅等候。” 云辞镜透过镜子看着含翠:“王爷也在?” “是。”含翠手上动作不停,“王爷吩咐了,时辰不早,请王妃快些。”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云辞镜没再说话。萧烬会等她一起入宫? 梳妆完毕,她换上了一身符合王妃的正 装,绯罗蹙金刺彩云鸾纹锦衣,雍容华贵, 却也显得沉重。 在含翠的引路下,穿过曲折回廊,走向前厅。王府庭院深深,楼阁亭台错落有致,气派非凡,一路遇到的仆从皆敛声静气,规矩森严。 前厅门口,她看到了萧烬。他换下了一身刺目的喜服,穿着一身玄色暗纹锦袍,金冠束发,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晨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俊美却依旧毫无温度。 听到脚步声,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冰冷依旧,甚至还添了一丝不耐。“王妃真是好大的架子,让本王好等。”他开口便是讥讽,丝毫不在意周围的仆从。 云辞镜微微敛衽:“妾身来迟,王爷恕罪。”姿态做得十足,声音却平淡无波。萧烬冷哼一声,似乎懒得与她多费口舌,转身便朝外走去:“误了时辰,宫里怪罪下来,你担待不起。” 马车早已备好,奢华宽敞。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对坐在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萧烬闭目养神,完全当她不存在。 云辞镜也乐得清静,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街景飞速后退。京城繁华,晨雾尚未散尽,已是人流如织,小贩的叫卖声、车马声隐隐传来。 她能感觉到,即便闭着眼,萧烬身上那 股排斥和冷意也丝毫未减。 马车微微颠簸了一下。云辞镜下意识地抬手扶住窗口,袖口微微下滑,露出一小截手腕。晨光透过车窗纱帘,恰好照在那片肌肤上。 闭目养神的萧烬,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目光无意中扫过她的手腕。 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昨日捏她下巴时,他并未留情,力道自己清楚,她肌肤那般细嫩,按理说该留下明显的指痕才对。为何此刻看去,竟光滑如初,仿佛从未受过伤? 他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审视,落在云辞镜平静的侧脸上。 云辞镜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心中微微一惊,不动声色地将手腕收回袖中,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王爷?”萧烬盯着她看了片刻,那双杏眸清澈见底,带着些许不安,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只冷冷丢下一句:“无事。” 马车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云辞镜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他起疑了?是因为她的伤好得太快? 马车一路行至宫门,缓缓停下。繁琐的宫规礼仪之后,他们被引去拜见皇帝皇后。 皇帝并未过多为难,只是例行公事般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态度温和却透着天家威严。皇后倒是拉着云辞镜的手多说了几句,言语间多是提点她要好生伺候王爷,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目光却带着审视,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云辞镜始终垂着眼,应答得谦恭温顺,扮演着一个合格的新妇角色。 萧烬在一旁,偶尔应和一句,任谁都看得出这对新婚夫妇关系微妙。 帝后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礼毕,退出宫殿,云辞镜只觉得后背都快被那沉重的目光和繁复的礼节压得僵硬了。 走在出宫的青石板路上,萧烬步履很快,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云辞镜默默加快脚步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忽然,前方拐角处传来一阵轻柔的说声。 “烬哥哥?” 一个穿着鹅黄色宫装、容貌娇美动人的少女出现在视野里,看到萧烬,她眼睛一亮,提着裙摆快步迎了上来,笑容甜美又带着几分娇憨。 然而,当她目光触及萧烬身后的云辞镜时,那笑容瞬间僵了一下,却又很快恢复。 萧烬在看到那少女的瞬间,周身冰冷的戾气似乎都消散了不少,他脚步停下,声音明显缓和了许多:“萱柔,你怎么在这里?” 被称为萱柔的少女盈盈一礼,声音娇柔:“姑母召我来说话,正要出宫呢。没想到碰上烬哥哥。”她说着,目光又状似无意地飘向云辞镜,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这位是…?” 萧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并不想介绍,但碍于场合,还是简短道:“云氏。”并未用“王妃”的称呼。 然后对萱柔道:“无事便早些回府去, 改日再来玩。” 萱柔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反而上前一步,笑容越发甜美,目光落在云辞镜身上,带着打量:“原来这就是新王妃姐姐?果然如传闻一般,姿容绝世呢。姐姐昨日大婚,妹妹还未曾道贺。” 云辞镜心中了然。这位,恐怕就是萧烬口中那个“心中所属”的人。看这姿态,像是某位郡主或贵女,与萧烬关系亲近。 她微微颔首,神色平淡,“多谢。” 萱柔似乎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平淡,一时有些接不上话,只得维持着笑容。 萧烬显然不愿多待,对萱柔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径直朝宫门外走去。 萱柔看着萧烬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又 看看站在原地、神色平静无波的云辞镜,眼 底闪过一丝复杂。她对着云辞镜勉强笑了笑,也转身离开了。 云辞镜独自站在原地,宫墙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了一半。晨风吹过,带着宫墙内特有的冷清气息。 她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远去的背影,一个冷漠决绝,一个娇俏跟随,倒是...般配。 宫门外的马车旁,萧烬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个赶车的老仆沉默地等候着。 意料之中,云辞镜面上并无波澜。“王妃。”老仆上前躬身行礼,“王爷有要事处理,吩咐奴才送王妃回府。” “有劳。”云辞镜淡淡应了一声,在搬来的脚凳上踏了一步,姿态优雅地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或好奇或怜悯的目光。 马车缓缓驶离皇城,车厢内只有她一人,比来时更显空荡寂静。 萱柔……如果没记错,应是已故长公主的独女,太后颇为宠爱的外孙女,与萧烬是表亲,自幼相识。看她与萧烬相处的姿态,那份熟稔与亲昵,绝非普通表兄妹那么简单。萧烬口中那个“心中所属”,十有**便是她了。 一个身份尊贵、深受太后宠爱、又与萧烬青梅竹马的白月光。 而她,云辞镜,一个被家族弃若敝履、用来顶替庶女的嫡女,一个不被夫君所容的王妃。 这处境…… 马车在王府西侧门停下。虽是侧门,却也气象森严。含翠已带着两个小丫鬟等在门口,见她下车,规矩行礼,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王妃回来了。”含翠的声音平稳无波,“早膳已备好,是在花厅用,还是送回您院里?” “送回静心苑吧。”云辞镜淡声道。静心苑是昨日她大婚的院落,虽不是王爷正妃的正经居所,但萧至少烬不会轻易踏足。那里地方宽敞,也清净,正合她意。 “是。”含翠应下,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的春杏。春杏立刻低头,小跑着往厨房方向去了。 回到静心苑,院中洒扫的粗使婆子和小丫鬟们见到她,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行礼,眼神却躲躲闪闪,带着好奇与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慢。 王府的下人,个个都是人精,王爷未曾留宿、今晨又抛下王妃独自离去的行为,只怕早已传遍王府各个角落。在这深宅大院,失宠的主子,连奴才都可欺上一欺。 云辞镜只作未见,径直进了正屋。 早膳很快送来,四样精致小菜,一碗碧粳米粥,一碟水晶包子,看着倒也可口。她安静地用着,举止优雅。 刚用完膳,含翠便进来禀报:“王妃,府中几位管事嬷嬷和掌事的姑姑们前来拜见,正在外面候着。” 云辞镜放下茶盏,心中明了。这是惯例,也是试探。新主母入府,下人总要来磕个头,认个脸,顺便掂量掂量新主母的斤两。 “让她们进来吧。”她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片刻后,七八个穿着体面、神色各异的嬷嬷和姑姑鱼贯而入,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奴婢们给王妃请安,王妃万福。” “都起来吧。”云辞镜目光淡淡扫过众人。为首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嬷嬷,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应是府中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其余几人也都低眉顺眼,但眼神闪烁间,不乏打量与算计。 “奴婢姓钱,蒙王爷信任,暂管内院诸事。”为首的嬷嬷开口,声音干练,“王妃新来,府中事务若有不明之处,尽管吩咐奴婢。” 云辞镜岂会听不出这话里的机锋。她并未立刻接话,只是端起手边的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动作不急不缓。 第3章 不同寻常的西厢房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杯盖轻碰的细微声响。一种无形的压力悄然弥漫开来。 几位管事嬷嬷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位新王妃,看着年轻貌美,不声不响,但这沉得住气的架势,倒不像个完全没见识的。 半晌,云辞镜才轻轻呷了口茶,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钱嬷嬷身上,语气平和:“有劳钱嬷嬷费心。我初来乍到,许多规矩还不懂,日后少不了要仰仗各位嬷嬷帮衬。府中事务以往是如何,暂且照旧便是,若有变动,我自会吩咐。”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急切夺权,也没有示弱退缩。 钱嬷嬷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躬身道:“是,奴婢遵命。” 又简单问了几句府中的日常用度、人员配置,云辞镜便让她们退下了。敲打需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管事们退下后,院子里似乎安静了许多。但云辞镜知道,这平静之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暗中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让含翠取来一些府中旧年的账册名目,借口熟悉事务,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看。目光落在书页上,心思却早已飘远。 母亲留下的东西不多,除了几件旧衣,便是一本看似寻常的诗集和一枚材质奇怪、触手生温的玉佩。那诗集她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并未发现特殊之处,玉佩则一直贴身藏着。 母亲临终前紧紧攥着她的手,气息微弱地让她“藏好……别相信……”,后面的话,终究没能说完。 别相信谁?父亲吗?还是所有人? 还有那枚玉佩…… 她下意识地抚向胸口,隔着衣料,能感受到那枚玉佩温润的轮廓。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午后,云辞镜小憩了片刻。醒来时,窗外天色有些阴沉,似乎要下雨了。 西厢房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比上午似乎更急促了些,听着让人揪心。 她坐在窗边,静静听着那咳嗽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忽然,一阵略显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小丫鬟跑到正房门口,气喘吁吁地对守在外面的含翠道:“含翠姐姐,不好了!赵嬷嬷、赵嬷嬷她咳得喘不过气,脸色都发紫了!府医今日又告假出府了,这可怎么办啊!” 含翠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焦急:“慌什么!快去禀报钱嬷嬷,让她拿对牌赶紧去外面请大夫!” “可是……钱嬷嬷一早就出府办事去了,还没回来呢!”小丫鬟快哭出来了。 机会来了。 云辞镜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口,掀开门帘。 院中含翠和那小丫鬟,以及几个被惊动的粗使婆子都看了过来,脸上带着慌乱。 “怎么回事?”云辞镜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小丫鬟。 小丫鬟扑通一声跪下:“王妃恕罪!是、是赵嬷嬷她…她咳得厉害,眼看就要背过气去了……” 云辞镜眉头微蹙,看向含翠:“府中除了府医,就无旁人懂些医理了吗?” 含翠为难地摇头:“回王妃,府医医术最好,平日王爷有个头疼脑热都是他瞧。下面的人…粗手笨脚,不敢胡乱给赵嬷嬷用药。” 云辞镜沉默片刻,像是在权衡什么,然后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带我去看看。” 含翠一愣,愕然抬头:“王妃?您……” “略看过几本医书,或许能暂缓一二,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云辞镜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前头带路。” 含翠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究不敢违抗,低声道:“是。王妃请随奴婢来。” 西厢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老人气。一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老嬷嬷躺在榻上,脸色憋得青紫,胸口剧烈起伏,咳嗽得撕心裂肺,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上气。 云辞镜快步走到床边,俯身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面色和喉间,又伸手搭上她的脉搏。动作流畅自然。 脉象浮紧而急,痰热壅塞之症。 她转头对含翠道:“去取些热水来,要滚烫的。再找些薄荷叶,若没有,新鲜的萝卜也行,切片拿来。” 含翠虽心中惊疑不定,但见她说得肯定,且赵嬷嬷情况危急,不敢耽搁,立刻吩咐小丫鬟去办。 热水和薄荷叶很快取来。 云辞镜让人将赵嬷嬷半扶起来,用热水熏蒸她的口鼻,又将薄荷叶放在热水中,让她吸入带着薄荷清凉气息的水蒸气。 同时,她手法熟练地按压老嬷嬷背后的几个穴位。 一番折腾下来,奇迹般的,赵嬷嬷剧烈咳嗽竟然慢慢平复了下来,虽然还在喘,但至少呼吸顺畅了许多,脸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极度虚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满屋子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含翠,看云辞镜的眼神多了几分惊异。 云辞镜用热水净了手,神色依旧平淡。她吩咐道:“让人好生照看着,窗户开一丝缝隙通气,但别让风直接吹到人。等府医回来,再让他好好瞧瞧。” “是,是!多谢王妃!多谢王妃救命之恩!”照顾赵嬷嬷的小丫鬟噗通跪下,连连磕头。 云辞镜摆了摆手,没说什么,转身走出了西厢房。 含翠紧跟在她身后,态度明显比之前恭敬了许多:“王妃竟还通晓医理,奴婢真是眼拙。” “不过是凑巧在书上见过类似的症状罢了。”云辞镜语气疏淡,并不想多谈此事,“今日之事,不必大肆张扬。” “奴婢明白。”含翠低声应道。 回到静心苑,云辞镜重新在窗边坐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终于下了起来。 她看着雨幕,心神微宁。 今日之举,或许有些冒险,但,至少,不再是简单的花瓶王妃。 而在王府另一处奢华的书房内。 萧烬正听着贴身侍卫的低声禀报,听到静心苑西厢房发生的事情时,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她还会医术?”他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深究。 “据下人回报,确是王妃出手,缓解了赵嬷嬷的急症。”侍卫恭敬道。 萧烬放下笔,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 云婉柔……,据他查到的消息,此女在将军府中备受宠爱,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有下人照看,可昨日至今的表现,胆大妄为,牙尖嘴利,如今竟还通晓医理? 哪里像个娇宠的女子? “继续盯着。”他冷声吩咐,“一举一动,都报予我知。” “是。” 侍卫退下后,萧烬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眼底的墨色翻涌。 第4章 萱柔郡主来访 一场秋雨一场寒。 昨夜淅沥的雨水洗刷了庭院的尘埃,却也带来了几分浸入骨髓的凉意。静心苑中的老桂树被打落了不少金黄的花粒,空气中残留着湿冷与一丝凄清的甜香。 云辞镜起得依旧很早。推开窗,清冽的空气涌入,驱散了屋内的沉闷。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西厢房的方向,那里门窗紧闭,安静了许多,想来那位赵嬷嬷经过昨日一番折腾,尚未醒来,或者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含翠带着春杏、夏荷进来伺候梳洗,态度明显比前两日更恭谨了些。 “王妃,早膳已备好。今日天凉,小厨房特意熬了红枣燕窝粥暖胃。”含翠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轻声禀报。 “嗯。”云辞镜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妆台上那盒不起眼的青瓷药膏,昨日用它消除了下颌的指痕,效果奇佳。 她不动声色地将药膏收入妆奁底层。 用过早膳,她依旧拿了本账册,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看,心思却不在那些数字上。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钱嬷嬷便再次求见。 这次,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丫鬟。 “给王妃请安。”钱嬷嬷脸上带着了几分真切的笑意,“昨日多亏王妃出手,救了赵嬷嬷一命。老奴代底下不懂事的孩子们,谢过王妃大恩。”说着,竟是深深一俯 云辞镜放下账册,虚扶了一下:“钱嬷嬷不必多礼。不过是恰巧碰上,举手之劳罢了。赵嬷嬷情况如何了?” “托王妃的福,赵嬷嬷昨夜睡得安稳,今早醒来气色好了不少,还能进些薄粥了。”钱嬷嬷语气感激,“府医一早回来去瞧过,也说王妃处置得极是得当,若非如此,怕是凶险。这是老奴和几位管事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王妃笑纳。” 小丫鬟上前,打开锦盒。里面是几匹上好的云锦苏缎。 云辞镜目光扫过,并未推拒,只微微颔首:“嬷嬷们有心了。东西我收下,日后还需各位嬷嬷多多帮衬。” 见她收得爽快,态度却不骄不躁,依旧将姿态放得平和,钱嬷嬷连声应道:“应当的,应当的。王妃但有吩咐,奴婢们万死不辞。” 又说了几句闲话,钱嬷嬷才带着人退下。 云辞镜看着那些锦盒,唇角微勾。恩威并施,效果初显。这点东西她未必看在眼里,但收下,是表明一种态度,一种愿意与府中旧人和平共处、甚至接受她们“投诚”的姿态。经此一事,她在这些下人眼中,或许不再仅仅是一个无人问津、可以随意轻慢的失宠王妃,多少有了些分量。 但这分量,还远远不够。 午后,她借口屋内闷气,想在院里走走,由含翠陪着,看似随意地逛到了西厢房附近。 照顾赵嬷嬷的小丫鬟正端着一碗药从厨房方向过来,见到她,立刻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赵嬷嬷可好些了?”云辞镜温声问道。 “回王妃,嬷嬷好多了,刚喝了药睡下。”小丫鬟忙不迭地回答,“嬷嬷醒来时还念叨,说要亲自来谢王妃的救命之恩呢。” “让她好生养着,不必拘这些虚礼。”云辞镜点点头,目光落在小丫鬟端着的药碗上,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她状似无意地问:“府医换了新方子?” “是,府医说王妃昨日用的法子极好,新方子也是照着清热化痰的路子调的。”小丫鬟老实回答。 云辞镜微微蹙眉,这药味闻着……似乎有些不对。她虽不算精通,但常年接触草药,对气味尤为敏感。这药里似乎多了一味药性颇为燥烈的药材。 她心中疑惑顿生,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既如此,好生伺候着吧。” “是。”小丫鬟应声,端着药进去了。 云辞镜又在院中站了片刻,看着那扇关闭的房门,眼神微沉。 这王府,果然处处透着不寻常。连一个久病老嬷嬷的药,似乎都藏着蹊跷。 “王妃,”含翠在一旁轻声提醒,“风大了,仔细着凉,不如回屋吧?” 云辞镜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 刚回到正屋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陌生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含翠出去看了一眼,很快回来,脸色有些微妙,低声道:“王妃,是……萱柔郡主来了,说是听闻王妃昨日受惊,特地过来探望。” 萱柔? 云辞镜眉梢微挑。 “请郡主进来吧。”她放下茶盏,整理了一下衣袖,姿态从容。 片刻后,一阵香风袭来,穿着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的萱柔郡主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明艳,珠翠环绕,顾盼生辉,身后跟着两个捧着礼盒的丫鬟。 “王妃姐姐!”一进门,萱柔便扬起一个灿烂又关切的笑容,快步上前,亲热地就要来拉云辞镜的手,“自从皇宫一别,我就一直想再来看看王妃姐姐。昨日,回府就听说姐姐受了惊吓,还亲自出手救治了下人,姐姐真是心善。我听了心里放心不下,特地过来看看姐姐,姐姐没事吧?” 云辞镜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她的手,只微微颔首:“有劳郡主挂心,并无大碍。” 萱柔的手落了个空,脸上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自顾自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快速地将云辞镜和屋内的陈设打量了一番。 “姐姐没事就好。”她拍了拍胸口,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说起来,姐姐真是深藏不露呢,竟还通晓医术?连王府的府医都自叹弗如呢。” 云辞镜神色平淡,语气疏离:“郡主过誉了。不过是闲暇时翻过几本杂书,认得几味草药,昨日情况紧急,不得已冒险一试,侥幸罢了,岂敢与府医相比。” “姐姐太过谦了。”萱柔笑吟吟的,目光却紧盯着她,“能缓解急症,便是本事。只是……姐姐如今身份不同,是尊贵的王妃了,那些下人自有他们的命数,姐姐日后还是莫要再亲自出手,免得沾染晦气,降了身份,若是再有个什么闪失,烬哥哥……哦不,王爷怕是更要心疼了。” 她语气娇憨,仿佛全是替云辞镜考虑,字字句句却都在划清界限。 云辞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睫都未抬一下:“郡主说的是。本妃记下了。” 见她反应始终平淡,萱柔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意。她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丫鬟将礼盒送上。 “一点薄礼,给姐姐压惊,还请姐姐不要嫌弃。”萱柔笑道,“都是宫里赏下来的上好血燕和山参,最是滋补安神。” “郡主有心了。”云辞镜示意含翠收下,依旧没什么情绪,“多谢。” 萱柔又坐着说了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句句不离萧烬,什么“烬哥哥自幼口味挑剔”、“喜欢素净的摆设”、“最不喜旁人动他的书房”……明里暗里地炫耀着她与萧烬的亲近。 奈何云辞镜始终像一潭深水,投石下去,连个涟漪都看不见,只偶尔得一声“嗯”、“哦”、“是吗”,让萱柔一番表演如同独角戏。 正当萱柔觉得再也坐不下去,准备起身告辞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请安声:“参见王爷!” 萧烬回来了? 萱柔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甜美的笑容,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就迎向门口。 云辞镜也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外。 第5章 不速之客 玄色的衣角出现在门口,萧烬高大的身影迈了进来,周身似乎还带着从外面带来的冷冽气息。 “烬哥哥!”萱柔声音又甜又糯,“你回来啦!我正担心王妃姐姐,过来看看她呢。” 萧烬显然也没料到萱柔会在这里,但看到迎上来的她,还是冲她扯出一抹笑容。然后径直走向主位坐下。 “王爷。”云辞镜依礼微微屈膝。 萧烬没看她,只对萱柔道:“你怎么过来了?”语气平淡,但也比对云辞镜温和许多。 “我来看望王妃姐姐呀。”萱柔自然地走到他身边的位置坐下,嗔怪道,“烬哥哥你也真是的,王妃姐姐昨日受了惊吓,你也不多陪陪她。” 云辞镜心中冷笑,垂眸不语。 萧烬的目光终于落到云辞镜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探究:“惊吓?本王倒不知,王妃如此胆识过人,还会被一个老嬷嬷的病情吓到?” 显然,他听说了昨日的事,心存疑虑。 云辞镜抬眼,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语气依旧平淡:“王爷谬赞。妾身并非受惊,只是恰逢其会,略尽绵力而已。谈不上胆识,更不敢居功。” “姐姐就是太谦虚了。”萱柔在一旁插话,笑容甜美,“要我说啊,姐姐有这等本事是好事。只是这王府深宅,人多眼杂,姐姐日后行事还是谨慎些好,免得传出什么不好的风声,于王爷和姐姐的声誉都有碍。毕竟,姐姐的身份……” 她话说到一半,故意停住,留下无限遐想空间,眼神里却带着一丝隐秘的恶意。 云辞镜的身份?一个替嫁的嫡女?不受宠的王妃?还是…她那不为人知的秘密? 云辞镜的心微微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 萧烬的脸色则明显沉了下来,不知是因为萱柔意有所指的话,还是因为云辞镜那过于平静的态度。他冷冷地看了云辞镜一眼,忽然道:“王妃既然通晓药理,日后府中这些琐事,倒可帮衬一二。也省得外人说我三王府苛待下人,病了都无人管。” 这话听着像是放权,却将她与府医、甚至下人并列。 萱柔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然而云辞镜却微微敛衽:“妾身遵命。定当尽力,不负王爷所托。”竟是坦然接下了这份“差事”。 萧烬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屈辱或不甘,却再次失败。 他顿觉无趣,甚至有些莫名的烦躁,霍然起身:“本王还有公务处理。”说罢,径直大步离去。 “烬哥哥!”萱柔连忙起身想追,又碍于云辞镜在场,只得停下脚步,转身对云辞镜勉强笑了笑,“烬哥哥公务繁忙,姐姐千万别往心里去。那……妹妹也先告辞了。” 说完,带着丫鬟匆匆走了,显然是去追萧烬了。 云辞镜独自站在厅中,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消失的方向。 含翠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王妃……” “把郡主送来的东西收入库房吧。”云辞镜淡淡吩咐,转身走向内室,“我有些乏了,歇一会儿,无事不要打扰。” “是。” 内室安静下来。 云辞镜躺在软榻上,却没有睡意。 萱柔的敌意,萧烬的怀疑和试探,还有那碗可能被动了手脚的药…… 她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抵着胸口那枚温热的玉佩。 夜色如墨,将王府层层笼罩。静心苑内,灯火渐次熄灭,只余廊下几盏昏黄的灯笼,在秋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 云辞镜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裙,乌发简单挽起,悄无声息地坐在窗边的阴影里,耐心等待着。 白日的喧嚣早已沉寂,只剩下更夫打更的梆子声,遥远而模糊。估摸着时辰已近子时,整个王府都陷入沉睡,她才缓缓起身,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身形灵巧地翻了出去,落地无声。 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她拉高衣领,借着阴影的掩护,避开夜间巡逻的护卫,朝着西厢房的方向潜去。 赵嬷嬷的病,那碗药的气味,始终让她心存疑虑。 西厢房窗户紧闭,里面一片漆黑,寂静无声。云辞屏住呼吸,指尖凝起一丝极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妖力。 屋内只有一道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带着病者的浑浊,应是赵嬷嬷沉睡正酣。 她目光扫向窗台附近的小厨房方向。每日煎药后的药渣,通常会倒在厨房外的特定角落,等待次日专人清理。 果然,在墙角有一堆新倒的药渣。云辞镜蹲下身,指尖拨开那些已经凝固的黑色残渣,仔细分辨着其中的药材。 夜视对她而言并非难事。很快,她辨认出了几味熟悉的药材:川贝、桔梗、枇杷叶……确实是清热化痰的方子。但紧接着,她的指尖触碰到几片颜色更深、质地更硬的碎片。 捻起一点,凑近鼻尖细闻——一股极其细微的、被其他药味掩盖了的辛辣刺激性气味。 天南星! 此药虽也可化痰,但药性猛烈燥热,且有微毒,对年轻力壮者尚需慎用,何况赵嬷嬷这般年迈体虚、久病缠身的老人?用此药,非但不能治咳,反而会火上浇油,损耗根本! 这绝非府医该犯的错误。除非……是有人故意在药里加了料,想要不引人察觉地要了赵嬷嬷的命! 云辞镜心头一凛,寒意从脚底窜起。 她迅速将药渣恢复原状,正欲起身离开,耳朵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衣袂拂动之声! 有人! 她瞬间屏息,身体紧紧贴附在冰冷的墙壁阴影里,将自己完全隐藏。 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屋顶掠过,速度极快,落地无声,朝着王府东面——萧烬书房院落的方向而去。 那身影极其模糊,但惊鸿一瞥间,云辞镜却感到一种没由来的、诡异的熟悉感。 是王府的暗卫,亦或是其他什么人。但无论如何,都与她无关。 待那黑影彻底消失,她又静待了片刻,确认再无动静,才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沿着原路返回了静心苑,轻轻合上窗户,仿佛从未离开过。 第6章 护身符 翌日。 云辞镜起身时,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神色依旧平静。用过早膳,她吩咐含翠:“去问问,赵嬷嬷今日精神如何?若尚可,本妃想去看看她。” 含翠应声而去,很快回来:“回王妃,小丫鬟说赵嬷嬷今早精神尚好,刚喝了药。” 又喝了药?云辞镜眸色微沉。 “走吧。” 再次踏入西厢房,药味依旧浓重。赵嬷嬷半靠在床头,脸色比前日好了些,但依旧蜡黄憔悴。见到云辞镜,她浑浊的眼睛里立刻涌上激动之色,挣扎着要下床行礼。 “嬷嬷快躺着,不必多礼。”云辞镜快步上前,轻轻按住她。 “老奴…老奴谢王妃救命之恩……”赵嬷嬷声音嘶哑,紧紧抓住云辞镜的手,老泪纵横,“若不是王妃…老奴这把老骨头,怕是就……” “举手之劳,嬷嬷不必挂心。”云辞镜温声安抚,顺势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手指看似无意地搭上她的脉搏。 脉象依旧虚浮紊乱,内火燥热之象并未因“新方子”而缓解,反而似乎更重了些。 云辞镜面上自然,只关切地问:“嬷嬷感觉今日如何?药喝了可还对症?” 赵嬷嬷喘了口气,摇摇头:“劳王妃记挂,还是老样子,咳…胸口闷得慌,夜里更是燥热难眠…许是年纪大了,药石无灵了……” “嬷嬷放宽心,好生将养着总会好的。”云辞镜拍拍她的手,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屋内陈设,最后落在床头一个小几上放着的一枚半旧不新的平安符上,“这平安符样式别致,可是嬷嬷家中求的?” 赵嬷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恍惚了一下,喃喃道:“不是…是…是以前太妃娘娘在时,去护国寺为王爷祈福,顺便给老奴求的…娘娘她…心善啊……” 提到已故太妃,赵嬷嬷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眼眶又红了。 云辞镜顺势轻声问道:“太妃娘娘…想必是一位极好的人。” “是啊…”赵嬷嬷仿佛陷入了回忆,声音缥缈,“娘娘她…性子柔,待人宽厚,对下人也极好…只是…命不好,去得早…留下王爷一个人……”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夹杂着咳嗽。 “太妃娘娘是因病仙逝的么?”云辞镜问得小心翼翼,如同只是寻常的关切。 赵嬷嬷的咳嗽声猛地一顿,抓着被角的手骤然收紧,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恐惧和慌乱,她猛地低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咳…咳咳…是…是啊…旧疾复发…药石无医……”她的声音被咳嗽切割得支离破碎,含糊不清。 这反应太不对劲了! 然而云辞镜也不再追问,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递上温水:“嬷嬷慢些,喝点水。” 待赵嬷嬷缓过气,脸色更加灰败,闭着眼只是喘息,显然不愿再多谈。 云辞镜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她起身,柔声道:“嬷嬷好生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赵嬷嬷闭着眼,虚弱地点点头。 走出西厢房,云辞镜的心情更加沉重。 刚回到正屋,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含翠便脸色古怪地进来禀报:“王妃,王爷…往咱们院子这边来了。” 萧烬?他怎么又来了? 云辞镜眉梢微挑,放下茶盏。看来,昨日萱柔的“探望”和那番“体贴”的话,终究还是起了作用?或者,是他又听到了什么风声?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刚走到厅堂,便见萧烬穿着一身墨色常服,大步走了进来。他面色依旧冷峻,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一进来便直直射向云辞镜,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王爷。”云辞镜恭敬行礼。 萧烬并未叫她起身,而是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屋内略显清冷的陈设,最后又落回她身上,声音听不出情绪:“本王听闻,你近日时常往西厢房跑?” 果然是为了此事。 云辞镜直起身,神色平静:“赵嬷嬷病重,妾身略通医理,前去探望一二,尽些心意。” “哦?只是尽心意?”萧烬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还是王妃觉得,本王府里的府医都是废物,需要你一个深闺女子来指手画脚?” 这话问得极其不客气。 云辞镜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妾身不敢。府医医术高明,自是毋庸置疑。妾身只是见赵嬷嬷咳嗽实在痛苦,于心不忍,用了些土法子为她缓解一二,并未干涉府医用药。王爷若觉得不妥,妾身日后不去便是。” 她以退为进,语气诚恳,让人抓不住错处。 萧烬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心虚或狡黠,却再次失败。他冷哼一声:“你倒是一片‘善心’。只是本王提醒你,赵嬷嬷是母妃身边的老人,年纪大了,你无需过分关切,免得惹祸上身。” 惹祸上身? 这分明是警告吧! 云辞镜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与顺从:“王爷的意思是……?妾身愚钝,只是见嬷嬷可怜…既然王爷如此说,妾身明白了,日后会注意分寸。” 她的反应,萧烬竟一时挑不出毛病。他今日过来,本就是因为听闻她频繁接触赵嬷嬷,前来警告敲打。如今话已带到,见她也还算“识趣”,便懒得再多留。 他站起身,最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记住本王的话。安分守己。” 说完,拂袖而去,如来时一般突兀。 云辞镜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院门口的冷漠背影,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安分守己? 若真安分守己,她早就死在将军府的偏院里了。 萧烬越是警告,越是遮掩,就越证明赵嬷嬷的重要性,证明太妃的死,甚至可能与她母亲的死一样,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说真的,她也并不想多管这些闲事,但那张护身符她在将军府见过一模一样的,还有“天南星”,这个在将军府就听到过的药材。 不过,以后探查还是要更加隐秘和小心。 那个下药的人,和夜探的黑影,还有萧烬突如其来的警告……都像是一张正在收紧的网。 夜幕再次降临。 云辞镜却没有丝毫睡意。她换好夜行衣,如同昨夜一般,准备再次潜入西厢房。昨夜只是探查药渣,今夜,她需要寻找更直接的线索。 她刚推开后窗,身形尚未掠出,整个人却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对面屋顶的飞檐之上,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夜行衣几乎与浓黑夜色融为一体,身姿挺拔,负手而立,夜风吹动他宽大的袖袍和几缕发丝,脸上似乎覆盖着半张精致的银质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双…… 一双正似笑非笑、饶有兴味地俯视着她的眼睛! 那目光,清冷如月华。 云辞镜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是他?!昨夜那个黑影! 他果然不是王府暗卫!他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这样看着她……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那人见她发现自己,非但没有逃离或进攻的意图,反而微微偏了下头,面具下的唇角似乎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好看的弧度。 然后,在云辞镜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抬起一只手,指尖优雅地抵在薄唇边,做了一个—— “嘘。”的动作。 随即,不等云辞镜有任何反应,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融于夜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云辞镜僵在原地,后背瞬间被一层冷汗浸湿。 他……早就发现她了?昨夜?还是更早? 第7章 发狂雪貂 一夜,云辞镜几乎未能合眼。 屋顶上那道神秘的身影,那个无声的“嘘”手势,在她脑海里反复出现。 更多的疑问盘旋心头,让她第一次在这座王府里感到了真正的不安。对方显然对她的行动了如指掌,而她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然而,赵嬷嬷这条线索,她绝不能放弃。萧烬的警告反而印证了重要性。 只是,经过昨夜那一遭,她必须小心一点。 接下来的两日,云辞镜按捺住性子,没有再夜间外出,甚至连西厢房都去得少了,大多时候只待在静心苑内看书、习字,或是打理一下院里那几盆半枯的花草,表现得异常安分。 含翠等人观察着她,见她如此“识趣”,伺候起来虽依旧恭敬,但那份因她救人而起的些许敬畏,似乎又淡去了不少。王府的下人,最是势利眼。 云辞镜乐得清静,暗中却时刻留意着西厢房的动静。她让春杏时不时以送点心的名义过去探看,回报都说赵嬷嬷病情反复,时好时坏,大部分时间昏睡,清醒时也恹恹的,不怎么说话。 午后,天空阴沉得厉害,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云辞镜正临摹着一本帖,心思却飘得远。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低呼。 “不好了!快!快拦住它!” “快!往那边跑了!” “小心!别惊扰了主子!” 云辞笔尖一顿,抬起头。 含翠也听到了动静,急忙出去查看。不一会儿,她脸色发白地跑回来:“王妃,不好了!不知从哪里窜进来一只野性十足的雪貂,毛色罕见,像是极名贵的品种,许是哪个贵人府上跑出来的,发了狂似的在府里乱窜,伤了好几个试图抓捕的下人,现在正…正朝着咱们静心苑这边跑过来了!” 雪貂?发狂? 云辞镜蹙眉。王府守卫森严,怎会轻易让这等小兽闯入? 她放下笔,刚走到门口,就见一道白影猛地窜过月洞门,径直扑入院中!那雪貂通体雪白,唯有一双眼睛赤红如血,龇着尖牙,发出威胁的“嘶嘶”声,状极凶猛。 它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慌不择路,猛地撞翻了一个摆放着兰草的花架,瓷盆碎裂声刺耳响起。 身后追来的几个护卫和小厮手持网兜棍棒,却也不敢在王妃院中大肆动作,一时竟有些束手无策。 那雪貂受惊更甚,赤红的眼睛扫视一圈,猛地朝着一个方向疾冲而去——正是站在正房门口的云辞镜! “王妃小心!”含翠吓得失声惊叫。 护卫们也脸色一变,急忙冲上前想要阻拦,却已然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云辞镜瞳孔微缩。那雪貂的速度极快,带着一股不正常的狂躁之气。她若是闪避,自然能轻松躲开,但身后就是门框,她若躲开,这发狂的小兽很可能直接撞入门内,惊扰更深,甚至毁坏器物。 更重要的是,那一瞬间,她似乎在那雪貂赤红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极不自然的浑浊黑气? 念头飞转,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半步,看准那白影来势,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并非粗暴地抓取,而是指尖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在那雪貂颈侧某个部位轻轻一拂! 同时,她左手袖袍看似无意地一抖,一抹极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若有若无的清凉气息悄然逸出,笼罩向她与那雪貂。 那来势汹汹、状若疯狂的雪貂,在被她指尖拂过的瞬间,冲势猛地一滞,赤红眼中的狂躁竟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紧接着,那丝不正常的浑浊黑气也似乎消散了。 它软软地“吱”了一声,竟是温顺地落在了云辞镜伸出的手臂上,还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衣袖,发出细微的、委屈般的呜咽声。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院中所有人都惊呆了,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方才还凶悍无比、伤了好几人的小兽,此刻竟像只家养宠物般趴在王妃臂弯里,乖顺无比? 含翠张着嘴,忘了合上。赶来的护卫们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云辞镜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轻轻抚摸着雪貂光滑的皮毛,感受着它微微的颤抖。 刚才那抹黑气…绝非错觉。这小兽,怕是被人动了手脚。 “还愣着做什么?”她抬眼,看向那些护卫,声音不大,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还不快去找个合适的笼子来?再去查查,这是谁家走失的爱宠,竟跑到王府里来撒野。” 护卫们这才如梦初醒,连忙领命而去,看向云辞镜的目光里充满了惊异。这位王妃,似乎…很不一般。 很快,一个精巧的竹笼被送来,云辞镜亲手将那只变得异常温顺的雪貂放入笼中,吩咐人好生看管,喂些清水肉糜。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就此平息。 然而,云辞镜却并未放松。她站在原地,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方才雪貂冲来的方向,又瞥了一眼西厢房。 真的…只是意外吗? “呵,本王倒是不知道,王妃还有这等驯兽的能耐。” 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突兀地从院门口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探究。 云辞镜心头一跳,转过身。 只见萧烬不知何时竟站在了那里,一身玄色蟒袍,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他负手而立,脸色阴沉,目光锐利如刀,正牢牢锁定着她,仿佛要将她从皮到骨剥开来看个清楚。 他看到了多少? 云辞镜稳住心神,微微屈膝:“王爷。不过是这小兽力竭了,妾身侥幸而已,谈不上能耐。” “侥幸?”萧烬迈步走进院子,目光扫过那被打翻的花架和碎裂的瓷盆,最后又落回她波澜不惊的脸上,“本王方才可是看得清楚,那雪貂凶猛异常,连伤了数名健仆,怎的到了王妃手中,就瞬间力竭,变得如此‘侥幸’地温顺了?” 他的语气充满怀疑,一步步逼近,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云婉柔,你究竟还有多少‘侥幸’的本事,是本王不知道的?” 云辞镜垂下眼睫,避开他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王爷说笑了,妾身蒲柳之姿,深闺弱质,能有什么本事?或许是这小兽通些灵性,感知到妾身并无恶意吧。” “通灵性?感知恶意?”萧烬嗤笑一声,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他盯着她低垂的眉眼,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破绽。 这个女人,从大婚之夜起,就一次次地出乎他的意料。牙尖嘴利,沉静镇定,通晓医理,如今竟还能轻易驯服发狂的猛兽?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深闺女子该有的样子! 他心中疑窦丛生,甚至隐隐生出一种难以掌控的烦躁感。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跑来,在萧烬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烬的脸色微微一变,眉头紧锁,看了云辞镜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冷哼一声:“将这里收拾干净!” 丢下这句话,他便转身大步离去,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云辞镜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手心却已沁出薄汗。方才那一刻,萧烬的怀疑几乎达到了顶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方才情急之下,她用的那一下手法,是小时候那个“人”教她的,专用于安抚受惊的小动物,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引导性的妖力。寻常人根本看不出门道,但萧烬…… 还有她袖中抖出的那点药粉,是提神静气的草药磨成,气味极淡,对人效果不大,但对嗅觉灵敏的小兽却能起些安抚作用。两者结合,才造成了那般神奇的效果。 只是…那雪貂眼中的黑气,绝非寻常。像是…被某种阴邪手段操控了。 第8章 过去的秘密 黑夜,云辞镜再度悄无声息地潜出静心苑。 经过白日的风波,她本应更加谨慎。但那只被动了手脚的雪貂,让她感到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 她轻巧地避开巡逻的护卫,再次来到西厢房外。 今夜西厢房格外安静。她凝神感知,屋内只有赵嬷嬷一道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 她小心翼翼地撬开窗栓,溜进屋内。 屋内药味依旧浓重。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她看到赵嬷嬷躺在床上,睡得似乎很沉。 云辞镜屏住呼吸,开始在屋内小心地搜寻。她不敢点灯,只能凭借过人的目力仔细查看。梳妆台、衣柜、床头柜……大多是些老人用的寻常物件,并无特别。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床底一个陈旧的小木箱上。箱子上了锁,但锁已锈迹斑斑。 云辞镜指尖凝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妖力,轻轻触碰那锁芯。细微的“咔哒”声后,锁应声而开。 她轻轻打开木箱。里面是一些陈旧的衣服,几件早已褪色的首饰,还有一个小布包。 她拿起那个布包,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婴儿的小衣,布料柔软,却已泛黄,上面用彩线绣着精致的祥云瑞兽图案,针脚细密,可见绣工之人的用心。 看样式,这似乎是……萧烬幼时的衣物,赵嬷嬷保留着这个? 她正要仔细查看,指尖忽然触碰到小衣内衬里似乎藏着什么硬物。 她小心地拆开几针线脚,从里面取出的,竟是一小块薄如蝉翼的白色绢布!绢布上,用极细的墨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云辞镜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迅速将绢布揣入怀中,将小衣和木箱恢复原状,重新锁好,推回床底。 整个过程快而无声。 她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沉睡的赵嬷嬷,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西厢房。 回到静心苑,关好窗户,她的心脏仍在砰砰直跳。 她点燃一盏小小的油灯,用灯罩拢住光线,这才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块绢布,就着微弱的光芒细看。 上面的字迹娟秀却略显凌乱,似乎是在极度仓促或紧张的情况下写就。内容断断续续,是一些不连贯的词句: “…毒…非病…” “…信任…小心…” “…符…护身…” “…将军府…交易…” “…救我…孩子…” 越往下看,云辞镜的手越是冰凉,呼吸几乎停滞! 这绢布上的字迹,她认得!虽然年代久远,墨迹已有些模糊,但那笔锋韵味……这是她母亲的字迹! 母亲留下的?她怎么会将东西藏在萧烬的婴儿衣物里? “毒…非病”?是指谁的死因吗? “信任…小心”?要小心谁? “符…护身”?是那张护身符? “将军府…交易”?将军府…她的父亲云峥?他有什么交易? “救我…孩子”?这又是指什么?救谁的孩子? 信息支离破碎,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母亲的死,太妃的死,将军府,王府…还有她那冷漠的父亲…… 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窗外极其轻微地“嗒”一声轻响。 像是有人不小心踩碎了半片瓦砾。 云辞镜瞬间吹熄油灯,整个人绷紧,闪身到窗边阴影里,心脏狂跳! 她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窗外,只有风声。 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错觉。 但她知道,不是。 油灯熄灭,最后一丝青烟袅袅散入黑暗。 云辞镜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她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在这一刻放大到极致,竭力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风声,只有呜咽的风声穿过庭院的枯枝。 还有她自己过于急促的心跳声。 刚才那一声轻微的“嗒”,绝非错觉。是瓦片松动?还是…有人? 云辞镜保持着绝对的静止,如同石化般在阴影里站了不知多久。直到四肢都有些僵硬发麻,窗外依旧没有任何异动。 或许…真的是错觉?或许是夜猫踩过了屋顶? 她不敢大意,又耐心等待了更长的时间,确认再无任何可疑迹象,才极轻极缓地吁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身体因为过度紧绷而微微发颤。 她摸索着回到床边,却没有重新点燃油灯。那块薄薄的绢布紧紧攥在手心,仿佛烙铁般滚烫,又似寒冰般刺骨。 母亲的字迹…… 可是, 母亲为何会写下这些?又为何要将它藏在萧烬的婴儿衣物里?赵嬷嬷知道这绢布的存在吗?她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这些字迹凌乱仓促。 云辞镜蜷缩在床榻上,将那块绢布紧紧按在心口,仿佛这样能从中汲取一丝早已逝去的母亲的温暖和力量。 母亲…您到底经历了什么?您又想告诉我什么? 这一夜,云辞镜彻夜未眠。 翌日,她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依旧清亮。 含翠进来伺候时,被她略显憔悴的模样惊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王妃昨夜没睡好?可是受了昨日那雪貂的惊吓?” “无妨。”云辞镜语气平淡,接过热毛巾敷了敷脸,“只是有些疲倦罢了。” 她用过早膳,依旧如常地看书习字,神色平静,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惊涛骇浪从未平息。 赵嬷嬷那边暂时不能再去,以免打草惊蛇。萧烬的警告言犹在耳,那个下药之人也可能还在暗中监视。 那块绢布是唯一的线索,但信息太过碎片化。 她需要知道更多关于当年太妃去世前后的事情,需要了解母亲那时在将军府的处境,甚至需要探查萧烬对此事到底知道多少。 这很难。她在王府孤立无援,在京城更是毫无根基。 正当她凝神思索时,春杏端着一碟新做的点心进来,小声嘀咕了一句:“……库房那边的管事真是的,明明还有更好的银毫,非说没有了,只给了这些次等的……” 云辞镜心中微微一动。 库房…账册… 她之前翻看账册,只是为了做样子,并未深究。但现在想来,王府多年的账目往来,或许能找到一些不寻常的信息?尤其是太妃去世前后那几年,府中的用度开支、人事变动、甚至与外界的银钱往来…… 还有,她作为王妃,理论上拥有管理中馈之权。之前她无意争夺,但现在,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合理查阅旧年档案、接触王府核心事务的绝佳借口! 心思已定。 午后,云辞镜便吩咐含翠:“去请钱嬷嬷过来一趟,就说本妃闲来无事,想看看近些年府里的账目,熟悉一下事务,也好日后为王爷分忧。” 含翠有些讶异,但不敢多问,领命而去。 很快,钱嬷嬷便来了,听闻云辞镜想要查账,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犹豫。这位王妃前几日还安分守己,怎么突然想起要插手府务了? “王妃,近几年的账目繁多杂乱,恐污了您的眼。不若先看看近月的?”钱嬷嬷试图委婉劝阻。 云辞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眼睫未抬,声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淡然:“无妨,左右闲来无事,正好从头熟悉起来。就从……五年前的吧,一年一年看过来便是。” 五年前正是太妃去世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