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渡》 第1章 彼岸 传说,黄泉路畔,开着一种名为彼岸的花。 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那如火如血的花,是绝望的爱,是永恒的思念,是无尽的轮回,也是……美丽的悲伤。 象征一个人的情--- 北山之巅,终年积雪。一片违背天时、独自绚烂的桃花林,是此地唯一的异色。 林中立着一人,白衣,银发。 月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也畏惧那周身萦绕的寒意,变得格外清冷。他低垂着眼睫,金色琉璃眸中空茫一片,倒映着掌心一片 正逐渐枯萎的桃花瓣。 “五百年了……”他无声低语,声音沙哑,融进风中,听不真切。 一滴殷红的血珠,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滑落,划过苍白如玉的脸颊,像雪地里骤然绽开的一抹绝艳。 那不是泪。 五百年前,离合仙陨的那一刻,他便已哭伤了眼睛,流干了眼泪。此后心若泣血,便只能淌下这灼热的猩红。 血珠滴落在花瓣上。 那花瓣仿佛承受不住这沉重的悲伤,瞬间化作点点荧光,消散无踪。 一如他五百年来,无数次燃起希望,又无数次归于寂灭。 白承亭,曾经的仙界巡天鉴主,尊号北宸玄霜。如今,只是人间一个寻觅着虚无缥缈亡魂的孤寂旅人。 他额间那枚代表着天道权柄的金印,在月色下流转着微弱的光华,像一只疲惫的眼睛,注视着执迷不悟的主人。 忽然,他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 并非听到了什么,也并非看到了什么。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牵引,一种……仿佛来自彼岸的微弱呼唤。 他抬起眼,那双沉寂的金眸望向山下某个方向。在那凡尘烟火处,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却独属于“离合”魂灵的气息,如同投入古井的微石,在他死寂的心湖中,荡开了一圈微澜。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并非桃花,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绚烂如血的彼岸花花海。花海之中,是离合回头对他微笑的最后模样,决绝而温柔。他说"我相信你会等我回来的"。从此,他与他相隔两岸,永不见天日 “离合……” 他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念着一个刻入骨髓的咒语。体寒之症在此时愈发清晰,冷得刺骨,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 可他追寻的那一点微光,却带着彼岸花般绝望而炽热的温度,在远方,若隐若现。 他知道,他又该启程了。 踏上这条漫长得仿佛永无尽头的彼岸之路,去奔赴一场,不知是重逢,还是又一次心死的轮回。 ——何不渡? ——因执念入骨,情劫难渡。 [绿心][亲亲][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彼岸 第2章 青岚 钟鸣破晓,青岚宗在晨雾中苏醒。 演武坪上,少年们持剑而立。离忧站在人群前列,青色弟子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新竹。晨光落在他身上,墨发高束,额角碎发被微风拂动,露出一双澄澈明亮的桃花眼——那眼中天生带着三分不羁的笑意,此刻却凝神专注。 “流云剑法第七式,起”执教师兄声若洪钟。 数十柄长剑应声而起。离忧的剑却慢了半拍,手腕在空中划出一道奇异的弧线,剑尖轻颤,竟在流云般的剑势里添了一抹不该有的凌厉。像是平静湖面突然投入石子,荡开与众不同的涟漪。 “离忧!”执教师兄皱眉,“手腕沉三寸,肩肘再松两分!” 他咧嘴一笑,剑锋回转时故意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师兄,这样不是更灵动么?” 同门中传来压抑的低笑。谁都知道这个天才师弟剑法最好,也最不守规矩。偏他那些出格的招式,总能在考核时发挥奇效。 午后的丹药课上,离忧支着下巴走神。窗外远山叠翠,恍忽间他仿佛嗅到一丝极淡的冷香,像是雪后初霁的松林。这香气陌生又熟悉,让他心口莫名一紧。 “离忧。”讲师的声音将他惊醒,“说说寒髓草为何忌用晨露?” 他怔了怔,尚未回神,答案已脱口而出:“晨露属阴,寒髓至寒。阴极生煞,反伤灵脉——该用午时三刻的井华水,取其一点阳和之意。” 满堂寂静。这答案远超讲授范围,连讲师都面露讶异。离忧自己更是心头震动——他分明不曾读过相关典籍。 黄昏时分,他独自来到后山瀑布。 水帘如练,轰鸣着砸入深潭。他褪去外衫,只着单衣立在瀑下,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击全身。这是他的习惯——借瀑布的压力磨砺剑意,也让纷乱的思绪在激流中沉淀。 今日却不同。 剑锋破开水幕的刹那,他眼前突然闪过一片血红——是漫山遍野的彼岸花,开得恣意而绝望。花海深处,有人背对着他,银发如雪,衣袂在风中翻飞如将散的云。 心口猛地刺痛。 手中木剑突然重若千钧,一股陌生的暖流自丹田涌出,蛮横地冲撞经脉。他闷哼一声,剑招瞬间走形,凌厉剑气不受控制地四散迸射! “咔嚓——” 潭边古树应声而断。断口处光滑如镜,残留的剑气竟让瀑布断流一瞬。 离忧单膝跪地,剧烈喘息。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尽是惊疑。这不是青岚宗的功法,更不是他该有的力量。方才那一瞬,他仿佛被另一个灵魂附体。 平静下来的潭水倒映出他苍白的脸。水波晃动间,他好像看见自己眼中掠过一抹陌生的金色。 是错觉吗?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玉佩。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渐渐平复了他狂跳的心。这枚玉佩是童年时那位银发仙人所赠,十年来从未离身。此刻,玉佩竟隐隐发烫,仿佛在回应他体内躁动的异常。 夜色渐深,他靠着青石休息。水珠顺着墨发滑落,月光为他镀上一层清辉。白日里张扬不羁的少年,此刻眉眼间染上难得的沉郁。 那个梦越来越清晰了。 不再是模糊的色块与声音。他看见冲天而起的光柱,听见谁在声嘶力竭地呼喊一个名字。最刺心的是那句反反复复的诘问,带着泣血般的悲恸—— “何不渡……” 究竟是谁在问?问的又是谁? 腰间玉佩又轻轻一震。离忧低头,发现石缝里不知何时生出一株花苗。纤弱的茎秆顶着血红色的花苞,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认得这花。典籍里记载,彼岸花,花开无叶,叶生无花,花叶永不相见。 就像某些注定错过的缘分。 “离忧师兄”山下传来同门的呼唤,“掌门急召,所有内门弟子速往凌霄殿!” 他应声而起,随手将外袍披在肩上。转身时,墨发甩出一串晶亮的水珠,脸上已恢复平日洒脱的笑容。仿佛方才的失控与迷茫,都随瀑布流走了。 只有那株悄然生长的彼岸花苞,在夜色中无声绽放。 如同他灵魂深处正在苏醒的痕迹,再也无法假装不见。 第3章 星落 星落大典前夜,青岚宗上下弥漫着一种近乎沸腾的紧张与期待。离忧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白玉佩,窗外星河垂落,却照不亮他心头的纷乱。 “听说了吗?明日大典,北山那位白宗师……会来。” 同门傍晚时随口的一句话,如同在他心湖投下巨石,至今涟漪未平。 白宗师。 这三个字在他唇齿间无声滚过,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十年了,那个在北山风雪中将他推开,却又赠他玉佩的银发仙人,始终是他心底最深、最不敢触碰的执念。他拼命修炼,一部分是为了宗门,更多却是想变得足够强大,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那人面前,问一句“为什么”。 可当重逢真的近在眼前,预想中的不甘与质问却并未占据上风,反而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近乡情怯的慌乱,是害怕再次被那双冰冷眼眸无视的恐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卑微的期待。 “离忧师兄,你还不休息?明日大典可是要全力以赴啊!”师弟在门外喊道。 “就睡了。”他扬声应道,声音如常,带着惯有的轻松。 门外的脚步声远去。离忧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他走到镜前,看着镜中那双遗传自母亲的桃花眼,此刻里面盛满了不符合他平日性子的迷茫。他忽然有些烦躁,抬手将束发的带子扯下,墨发披散下来,柔和了少年锐利的轮廓。 “他来……是为了什么?”离忧低声自问,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是为了观看宗门英才?还是……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为了来看他一眼?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压下。他嗤笑一声,笑自己的痴心妄想。那位可是连仙门之首青岚宗都奉为上宾的北山白宗师,怎么会特意来看一个他当年亲手送走的、微不足道的弟子? 这一夜,离忧睡得极不安稳。梦境支离破碎,一会儿是北山冰冷的雪,一会儿是玉佩温润的光,最后定格在一双仿佛蕴藏着亘古冰雪的金色琉璃眸上,那眼神,似乎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悲悯? 次日,星落大典。 当离忧站在人头攒动的演武坪上,听着宗主宣布大典开始,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瞥向那高台之上空置的客卿首座。 他会来吗? 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连平日里最让他兴奋的比试,都仿佛隔了一层纱,变得有些模糊。直到——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纯净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仿佛炎夏忽降冰雪,让躁动的空气都为之一清。 离忧猛地抬头。 高台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苍青色的身影。那人银发松挽,静坐于喧嚣之外,额间一点金印在星辉下流转着莫测的光华。正是白承亭。 他来了。 刹那间,周遭所有的声音都仿佛潮水般退去。离忧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道清冷孤绝的身影。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让他耳畔嗡嗡作响。十年来的刻苦修行,十年来的暗自立誓,十年来的困惑与不甘……在此刻尽数化为汹涌的浪潮,冲击着他的心防。 他似乎能感觉到,那高台之上,有一道目光,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深刻地,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似乎在他腰间佩戴的白玉佩上,停留了一瞬。 冰冷,克制,却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深沉的……复杂。 “离忧师兄!该你上场了!”身旁的同门推了他一把。 离忧猛地回神,这才发现第一轮的对手已经站在台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翻腾的心绪狠狠压下,纵身跃上擂台。 不能输。 至少……不能在他面前输。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他手中的木剑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发出清越的嗡鸣。今日,他定要让那道目光,为他停留。 [加一][抱拳][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星落 第4章 心惑 擂台下,喧嚣鼎沸。台上,离忧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心绪强行压下,目光锁定对手。高台上那道清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他背上,让他每一寸肌肤都绷紧,却也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斗志。 他不能输,至少不能在他面前输得难看。 剑光亮起—— 离忧的剑招比平日更加凌厉,也更加……失控。那份急于证明什么的焦躁,混合着被注视的紧张,让他的灵力在经脉中奔窜。好几次,他的剑招在精妙之处都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仿佛身体本能地想使出更强大的招式,却又被他生生遏制。 对手也察觉到了他的急躁,攻势愈发凶猛。终于,在一次硬碰硬的对撼中,离忧被刚猛的掌风震得气血翻腾,脚下踉跄,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 对手眼中精光一闪,岂会放过此等良机?身形如电,倾力一掌,直拍离忧丹田气海!这一掌若中,修为尽废! “小心!”台下惊呼四起。 死亡的阴影骤然笼罩。离忧瞳孔猛缩,大脑一片空白。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股灼热的气流毫无征兆地自他丹田深处炸开,仿佛沉睡了千百年的火山骤然苏醒!一股完全陌生、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熟悉感的力量,蛮横地冲垮了他的意志,接管了他的身体! 他持剑的手腕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角度猛然翻转,木剑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并非格挡,也非闪避,而是划出一道惊艳而凄厉的弧光,如逆流的瀑布,如反叛的星辰,精准、狠绝地刺向对方掌力运转中最不可能存在的、唯一的死穴! “逆鳞——!” 高台之上,一直静坐如冰雕的白承亭,猛地攥紧了扶手!那双古井无波的金色琉璃眸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不是像! 是! 就是他亲手所创,唯有离合能使出的,真正的“逆鳞”! 就在他心神俱震,几乎要失态起身的刹那—— “嗡!” 离忧腰间那枚他一直暗中感应的白玉佩,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目光华!一道阴寒污秽、如同毒蛇般的黑气,借着离忧力量爆发、心神失守的绝佳时机,自擂台阴影处激射而出,直取离忧后心命门! 诅咒!它果然潜伏着,等待这致命一击! “放肆!” 冰冷的怒喝如同九天玄冰碎裂。白承亭的身影已自高台消失。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整片空间。时间仿佛凝滞。 白承亭立于擂台,挡在离忧身前。他甚至未曾回头,只并指如剑,向身后那道阴毒黑线凌空一点。 没有巨响,没有华光。那道凝聚了恶毒咒力的黑线,在他指尖前三寸之处,如同撞上绝对零度的无形壁垒,瞬间凝固、龟裂,化作最细微的冰晶尘埃,消散于无形。与此同时,擂台下方人群中,一个执事弟子模样的中年人身体猛地一僵,七窍溢出黑血,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星辉仿佛都聚焦于擂台中央。白承亭缓缓转身,苍青衣袖拂过微尘。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毫无遮掩地露出了那双璀璨而冰冷的金色琉璃眸,目光如亘古不化的寒冰,又似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沉沉地落在因脱力而单膝跪地、剧烈喘息的离忧身上。 离忧抬起头,脸上是因力量透支和惊吓而产生的苍白。他撞进那双金眸里,只觉得灵魂都在颤抖。那眼神太复杂,太沉重,有他看不懂的威严、震怒,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要将他吞噬的……痛苦。 他手中的木剑“哐当”落地。 白承亭看着他,看着青年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眉眼,看着他眼中纯粹的惊惧与茫然,许久,才用那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这一式‘逆鳞’,谁教你的?” [加一][抱拳][亲亲][绿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心惑 第5章 辩机 演武坪上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望着擂台。白承亭那句“谁教你的”如同冰锥悬在离忧头顶,那双金色眼眸里的审视几乎要刺穿他的灵魂。 离忧单膝跪地,剧烈的心跳震得耳膜发鸣。他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方才那一剑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那不是他学的,更像是某种沉睡的本能苏醒。可这话说出来,谁会信? “弟子……”他抬起头,强迫自己迎上那道冰冷的视线,声音因脱力而沙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坦诚,“不知。” 人群中响起细微的抽气声。 “不知?”白承亭的声音没有波澜,但离忧敏锐地捕捉到那微微眯起的金眸中一闪而过的厉色。 他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混杂着委屈与倔强的急切:“弟子真的不知道!当时情势危急,那一掌若是落实,弟子修为必废。就在那时,体内灵力仿佛自有主张,手腕……手腕就不受控制地动了。招式如何运转,为何如此,弟子全然不明!只觉得……觉得仿佛本该如此,像是……像是梦里练过千百遍一样!” 他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与后怕,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腰间那枚仍在微微发烫的白玉佩。这个动作细微,却精准地落入了白承亭眼中。 “梦里?”白承亭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在他苍白的脸和那枚玉佩之间流转。旁人听来荒诞不经的托辞,落在他耳中,却如同惊雷。梦中所得,本能驱使,魂魄烙印…… 这正是转世者苏醒初期最常见的特征!离忧此刻的反应,不像作伪,那纯粹的困惑与惊惧,与他记忆中离合撒谎时游刃有余的模样截然不同。 而且,他提到了“玉佩”。是这枚蕴含着自己仙力和离合残魂气息的玉佩,在危急关头护主,同时引动了深藏的灵魂印记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玄石真人上前一步,沉声道:“白宗师,此事确有蹊跷。离忧入门十年,所习所练,皆在宗门记录,从未接触过外界高深剑诀。方才那诅咒阴毒无比,显然是有人蓄意暗算,或许……是那诅咒邪力激起了弟子体内某种未知的潜能,或是……被人做了手脚,意在嫁祸?” 玄石真人的话,提供了一个更符合常理、也更符合仙界阴谋逻辑的解释。这巧妙地将离忧的“异常”从“偷学”转向了“被害”,将焦点重新拉回到了那诡异的诅咒上。 白承亭沉默着。他比谁都清楚真相,玄石的解释是错的,离忧的“辩解”才是无意中触碰到的真实。然而,此刻点破,无异于将离忧推到更危险的境地。 他需要这个“误会”。 金色的眼眸中冰霜稍霁,但威严更盛。他看向离忧,语气依旧冰冷,却不再咄咄逼人:“潜能?未知手脚?哼,终究是修行不谨,心志不坚,才会被外邪所乘,险些酿成大祸!” 这话听起来是斥责,实则悄然转换了定性——从追究“偷学”,变成了批评“修行不谨”。众人皆以为白长老信了宗主的说辞,只是对弟子临阵失控不满。 离忧何等聪慧,立刻顺势深深低下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弟子……知错!定当勤加修心,稳固根基,再不……再不使出不明的招式。” 他承诺的是“再不使出”,而非“不知此招”,巧妙地留有余地。 白承亭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那个正在缓慢苏醒的灵魂。最终,他拂袖转身,苍青色的衣摆划开一道冷冽的弧线。 “此事暂且记下。当务之急,是彻查诅咒来源。”他的声音传遍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大典暂停。我既为客卿,此事,便由我亲自来查。” 他没有再追问“逆鳞”的来历,而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了更迫在眉睫的危机。他给了离忧一个台阶,也给了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留下、近距离观察和保护的理由。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离忧看着那道清冷孤绝的背影,缓缓松开了紧握的玉佩,掌心已是一片汗湿。他骗过去了吗?好像是的。但为何,那人最后看他的一眼,仿佛已经知晓了一切,却选择了沉默? 一种莫名的、比被质问时更加强烈的不安,悄然攫住了他的心脏。 [加一][加一][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辩机 第6章 幽谷 星落大典的风波尚未平息,一纸宗门任务已送至离忧手中。 “探查翠微谷灵植枯死及守谷弟子失魂之因?”离忧蹙眉念出卷轴内容,看向身旁气质清幽的少女,“步师姐,此事听起来颇为蹊跷。” 步疏影轻轻颔首,腰间药囊随着动作散发淡淡清苦:“三日前,谷中赤阳草一夕枯萎,值守弟子二人昏迷不醒,神识涣散如遭抽离。药石无灵。”她声音温和,却字字清晰,“宗门初步探查,未见妖气,亦无魔息。” 这正是最诡异之处。 二人御剑前往翠微谷。一路上,离忧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白承亭那双冰冷探究的金眸,总在不经意间闯入他的脑海。 “离忧师弟,”步疏影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你似乎……与往日不同。” 离忧心头一跳,面上却扯出个懒散的笑:“师姐何出此言?莫不是被我昨日擂台上的风采迷住了?” 步疏影却不接他的玩笑,目光落在他下意识摩挲玉佩的手指上:“你今日格外沉默。可是在为白宗师之事烦忧?” 离忧笑容微僵,随即打了个哈哈:“那位宗师气势太盛,谁见了不怕?我只是在想谷中之事。”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任务,“既无妖魔痕迹,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失了魂?” 步疏影果然被引开注意力,沉吟道:“典籍所载,能伤及魂魄而不留痕迹者,若非极高明的咒术,便是……某种极阴秽的天地灵物自行通灵所致。” 谈话间,两人已抵达翠微谷。谷中景象令人心惊,原本该是生机盎然的药田,此刻一片死寂焦黑,仿佛被无形之火燎过,偏偏又感受不到丝毫灼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吸入肺中,竟让人神识产生轻微的晕眩。 离忧眉头紧锁,这气息……让他莫名生出一种厌恶与熟悉交织的矛盾感。 他们在一处背阴的山壁下,找到了那两名昏迷的弟子。面色红润,如同熟睡,但探入神识,却如石沉大海,空空荡荡。 “不是外力强行抽取,”步疏影仔细检查后,面色凝重,“倒像是……魂魄自愿离体,或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引走了。” 自愿?离忧蹲下身,目光扫过弟子略显安详甚至带着一丝诡异微笑的脸,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弟子紧握的指缝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掰开那只手,一抹极其黯淡的、几乎与泥土混为一体的暗紫色粉末粘在指尖。 “师姐,你看这是什么?” 步疏影沾取少许,置于鼻尖轻嗅,脸色骤变:“阴冥花的花粉! 此物至阴,能惑人心智,引人沉溺幻境,直至魂魄离体!但它早已绝迹数百年,怎会……” 她话音未落,离忧却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焦黑的土地,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赤阳草性烈属火,专克阴邪。若此地滋生了大量阴冥花,赤阳草便会本能地与之对抗,耗尽自身精气直至枯萎!这不是灾害,是一场……无声的厮杀!” 他这番推论脱口而出,流畅得仿佛早已洞悉一切。步疏影惊愕地看着他,离忧自己也愣住了。这些关于灵植相生相克、甚至涉及早已绝迹之物的冷僻知识,他从何处得知? 就在这时,一阵极淡的、与那花粉同源的甜腻香气,从山谷更深处飘来。离忧只觉得腰间玉佩微微一热,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极其模糊的画面——一片暗紫色的花海,一个背影决然走向深处…… “在那边!”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指向香气来源。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与决然。步疏影指间已扣住数枚银针,离忧则握紧了佩剑,循着那诡谲的香气,一步步向翠微谷最幽暗的深处探去。 谷风穿行,呜咽如泣,仿佛在阻止,又似在引导。 [抱拳][抱拳][抱拳][绿心][加一][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幽谷 第7章 玉碎 翠微谷深处,光线晦暗。甜腻的香气愈发浓重,几乎凝成实质。 离忧与步疏影屏息前行,脚下泥土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不祥的暗紫色。终于,在一片彻底枯死的赤阳草环抱之中,他们看到了源头——一株异常妖艳的阴冥花。它与典籍记载不同,花瓣边缘竟流转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纯正的金色光晕。 “这……不可能!”步疏影声音发紧,“阴冥花乃至阴秽之物,怎会蕴含如此纯净的仙灵之气?” 离忧没有答话。他心跳如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莫名的、汹涌而至的熟悉感。眼前诡谲的景象,与他脑海中某个模糊的碎片剧烈共鸣。他蹲下身,不顾步疏影的阻止,指尖凝聚一丝微薄的灵力,轻轻触碰那金色光晕。 “嗡——” 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炸响!无数破碎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一座巍峨白玉宫殿的一角,在冲天的光华中崩塌,玉石俱碎…… ·一个模糊的身影,将某种金色的液体,滴入暗紫色的土壤…… ·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在说:“……唯有如此,方可‘玉碎’……” “玉碎……”离忧无意识地念出了这两个字,脸色煞白。 “你说什么?”步疏影追问。 离忧猛地回神,强压下翻腾的思绪。他没有解释,而是迅速分析:“师姐,阴冥花绝迹数百年,突然重现,且被仙气滋养变异,这绝非自然。此地……像是一个培育场。”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有人,在用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法,人为地‘制造’或‘强化’这种本应消失的邪物。” 他指向那株变异阴冥花:“它散发的香气,已非单纯引人沉溺幻境。它更像是一个……信标,或者说,一个钥匙。那两名弟子不是被吸走了魂,他们的魂魄,是被这个‘信标’引导,去了某个特定的地方!” 这个推论远超常规认知,步疏影倒吸一口凉气:“引导魂魄?去往何处?” “不知道。”离忧摇头,眉头紧锁,“但布下此局之人,手段之高,心思之诡,远超寻常妖魔。其目的,恐怕也绝非害几个弟子那么简单。”他脑海中再次闪过“玉碎”二字,以及那崩塌的玉殿景象。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触及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这诡异的阴冥花,与那场导致离合仙陨的诛仙阵,与那位高居九天的玉寰仙帝,或许存在着某种可怕的关联。 就在此时,离忧腰间玉佩毫无征兆地骤然发烫!一道清冷的传音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是白承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立刻离开那里!那不是你们能应付的东西!” 离忧浑身一僵。白承亭一直在关注他?他甚至清楚这里有什么? “怎么了?”步疏影察觉他的异常。 离忧看着眼前妖异的花朵,又想起白承亭那冰冷的警告,一个更大胆、更惊人的猜测浮上心头—— 或许,这株变异的阴冥花,本身就是一个诱饵。幕后之人真正想钓的,可能根本不是普通弟子,而是……会被这种涉及魂魄本源、且蕴含仙气的异常事件所吸引的,更强大的存在。 比如,一位对魂魄之力异常敏感的……巡天鉴主。 他猛地拉起步疏影的手腕:“师姐,走!立刻!” 然而,已经晚了。 那株阴冥花上的金色光晕骤然炽盛,形成一个复杂的光纹阵法,瞬间将两人笼罩。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剥落,仿佛空间的画皮被撕开,露出了隐藏其下的、幽暗冰冷的真实。 他们脚下,不再是泥土,而是光滑如镜、刻满符文的黑色石面。一股强大而古老的吸力,自脚下传来。 这不是翠微谷。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核心。 我的天!!![加一][加一][加一]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玉碎 第8章 心魇 冰冷的黑色石面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光纹阵法如同活物般蠕动,将离忧与步疏影牢牢禁锢。周遭景象彻底扭曲,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没有出口的幽暗盒子,唯有那株悬浮在半空、金紫交织的阴冥花,妖异地旋转着,散发出令人神魂悸动的波动。 “是缚魂禁制!”步疏影清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容,她指尖银针疾射而出,却在触及光纹的瞬间被弹开,湮灭成粉。“此法专克生灵神魂,灵力越强,反噬越重。” 离忧试图引动体内那股陌生的力量,却发现丹田如同被铁水浇铸,纹丝不动。阵法正在汲取他们的魂力,意识开始出现涣散的迹象。 “必须找到阵眼……”他强撑着说道,目光死死锁定那株阴冥花。脑海中,白玉崩塌的画面与“玉碎”二字再次翻涌,刺痛着他的神经。 就在这时,那阴冥花猛地一震,浓郁的金紫色雾气喷薄而出,瞬间将两人吞噬。 幻象,降临了。 离忧看到的,是北山滔天的风雪,是白承亭泣血的金眸,是诛仙阵刺目的光芒,还有一个背对着他、渐行渐远的银发背影……无数属于“离合”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作为“离忧”的认知。他闷哼一声,抱住了头,灵魂仿佛要被撕裂。 而步疏影,她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她看见离忧浑身是血地倒在宗门废墟之中,而她手持银针,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止住那奔涌的鲜血。她看见离忧对着她笑,那双总是带着不羁的桃花眼却渐渐失去神采,身体变得冰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远比面对任何强敌、任何剧毒都要让她恐惧。 “不……不要!”她失声喊道,一向清冷平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她下意识地向前扑去,想要抓住那个幻影,却扑了个空。 也就在这一刻,或许是阵法感知到了她剧烈波动的情绪,一道针对她的、更恶毒的幻象袭来——她看到离忧牵着另一个模糊女子的手,与她擦肩而过,眼神漠然,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任何已知的毒药发作都要迅猛难当。 “离忧……”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平日里刻意维持的、作为师姐的冷静与距离,在这直指内心的幻象面前,溃不成军。 就在这时,离忧那边异变陡生! 或许是受到步疏影情绪失控的干扰,或许是积累的魂忆已达临界,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金光暴涨,属于“离合”的威压一闪而逝。他并指如剑,竟无视阵法对灵力的禁锢,一道凝聚了他此刻全部神魂之力的意念,如同离弦之箭,狠狠刺向那株阴冥花的金色花蕊——那是他凭借本能感应到的,整个阵法的唯一生机所在! “破!” 伴随着他一声低喝,阴冥花剧烈震颤,金紫光芒明灭不定。整个缚魂禁制随之动荡。 然而,反击也如期而至。数道暗影般的魂刺自虚空凝结,带着尖啸,分别射向离忧的眉心与步疏影的后心!速度之快,远超他们反应极限。 步疏影正因方才的幻象而心神失守,眼看已无法避开。 电光火石之间,离忧想也未想,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一扑,将步疏影紧紧护在怀中! “噗嗤!” 一道魂刺狠狠贯穿了他的肩胛!并非□□伤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剧痛,让离忧眼前一黑,喉咙里涌上腥甜,但他抱着步疏影的手臂却箍得更紧。 步疏影被他牢牢护在怀里,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因剧痛而瞬间绷紧的肌肉和急促的心跳。鼻尖萦绕的不再是谷中的甜腻香气,而是离忧身上特有的、带着阳光与青草气息的味道。这一刻,所有幻象带来的恐惧与心痛,都被这真实的、舍身相护的温度所取代。 她仰起头,看着他因痛苦而紧抿的唇线和渗出冷汗的侧脸,一直深埋于心底、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情感,在这一刻冲破了所有枷锁。 “你……”她声音哽咽,眼圈瞬间红了。 离忧低头,对上她那双总是沉静如水、此刻却盈满水汽与复杂情愫的眸子,勉强扯出一个惯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虽然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扭曲:“师姐……没事的,我皮厚。” 也就在他分神说话的刹那,他体内那股因守护之念而沸腾的力量,与玉佩中传来的暖流彻底交融。他眼中金芒再闪,福至心灵,空着的左手并指,以指代笔,以魂为墨,在空中急速勾勒出一个极其古老、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符文,猛地推向那株阴冥花! 咔嚓—— 仿佛琉璃碎裂的轻响。妖艳的阴冥花应声碎裂,化作点点荧光。周围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脚下的黑色石面消失,他们重新回到了翠微谷背阴的山壁下,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缚魂禁制,破了。 离忧脱力地松开步疏影,踉跄一步,单膝跪地,大口喘息,肩胛处虽无伤口,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却依旧清晰。 步疏影站在原地,看着他苍白的侧脸,怀中残留的温度和她自己失控的心跳,都在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一切。她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最终,却只是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日七分的清冷模样,只是声音比往常柔和了许多:“别动,我帮你稳定神魂。” 她走上前,指尖凝聚着温和的药力,轻轻点向他的太阳穴。只是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肌肤时,有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而离忧并未察觉这份微妙。他望着阴冥花消散的地方,眉头深锁。破阵的瞬间,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缕极其短暂、却无比纯正的仙元气息,与那金色光晕同源。 这绝不仅仅是邪物。 这是一个被精心伪装、借阴冥花之形培育的仙家造物。 幕后之人的身份,似乎已呼之欲出。他脑海中,“玉碎”二字与玉寰仙帝的威名,隐隐产生了重叠。 我猜步师姐有点……暗恋,某个小狼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心魇 第9章 噬忆 步疏影以银针药力为离忧稳定神魂,指尖微不可察地轻颤。离忧忍着魂体撕裂的剧痛,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阴冥花消散之地。 “师姐,此物绝非寻常邪祟。”他声音因痛苦而低哑,却字字清晰,“它不伤肉身,只噬魂忆。那两名弟子昏迷不醒,非魂飞魄散,而是某段至关重要的记忆被连根拔除。” 他强撑着站起,走向那两名昏迷弟子,仔细观察他们安详到诡异的面容。“你看他们,唇角带笑,仿佛遗忘了某种极致的痛苦,沉溺于虚假的安宁。这手法……阴毒更胜杀戮。” 他脑海中破碎的画面与线索飞速拼接:“阴冥花为引,仙元为核,缚魂禁制为笼……这非培育,而是一场针对特定记忆的、精准的‘外科手术’。”他猛地看向步疏影,眼中闪过一丝惊悸,“幕后之人,在借翠微谷的偏僻,悄然‘修剪’某些人的记忆。那两名弟子,只是误触的牺牲品。” 步疏影倒吸一口凉气,只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修剪记忆?何人能有此等手段?目的为何?” “不知。”离忧摇头,脸色愈发苍白,魂伤阵阵袭来,“但被如此大费周章抹去的记忆,必然触及了某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或许,与五百年前的‘玉碎’有关。” 就在“玉碎”二字出口的瞬间,异变再生! 地上那两名昏迷弟子,身体竟毫无征兆地开始变得透明!仿佛他们存在的根基正在被某种力量强行抹除。 “不好!”离忧瞳孔骤缩,“记忆被彻底吞噬,他们的存在痕迹也开始被天道‘修正’了!” 他话音未落,其中一名弟子的身影已淡如青烟,即将彻底消散。步疏影急施法诀,却如泥牛入海。 离忧眼中决然之色一闪,不顾自身魂伤,强行催动玉佩中那股温热气流,混合着脑海中残留的、属于离合的残缺印记,化作一道微弱的金光,射向那名即将消散的弟子! “固!” 他喷出一口鲜血,灵魂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那道金光竟暂时稳住了弟子溃散的身形。 也就在这接触的刹那,一股混乱、充斥着绝望与不甘的记忆碎片,顺着金光逆流涌入离忧的识海—— ·是冲天的仙光,而非魔气! ·是崩塌的玉阙宫一角! ·是一个模糊的、身着帝袍的身影,立于崩溃的诛仙阵眼之上,回头一瞥,眼神冰冷如万古寒渊! “啊——!”离忧抱住头颅,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那股记忆碎片带来的冲击与真相的骇人,远比魂伤更让他惊悚。 步疏影急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她看着怀中少年痛苦扭曲的面容,又看向那两名在存在与虚无间挣扎的弟子,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深深攫住了她的心。 这已非宗门案件。 这是一场触及仙界至高秘辛、以众生为棋的……无声屠杀。 [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噬忆 第10章 危弦 离忧倚在步疏影肩头,面色惨白如纸,魂伤与骇人真相的双重冲击几乎将他的意志摧垮。那惊鸿一瞥的帝袍身影,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魂。 “我们必须立刻回禀宗门……不,不能回去!”他猛地攥紧步疏影的衣袖,眼中血丝密布,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决绝,“幕后之人能在宗门内布下此局,必有眼线。此刻回去,无异自投罗网,更会打草惊蛇。” 步疏影看着他强忍剧痛却异常坚定的眼神,心头震动:“你的意思是?” “证据……我们需要确凿的证据,能指向‘那位’的证据。”离忧喘息着,大脑飞速运转,“那株阴冥花虽毁,但培育它的‘土壤’必然特殊,残留的仙元痕迹无法完全抹除。”他目光扫向那片暗紫色的土地,“还有那两名弟子……他们是活证据,必须保住!” 他挣扎着站直身体,不顾神魂欲裂的痛楚,双手艰难结印。这一次,他不再引动那不受控的陌生力量,而是纯粹以自身对阵法符文的深刻理解,结合脑海中零星闪过的、更高阶的封印知识,勾勒出数个极其繁复的敛息固魂符印,分别打入两名弟子与那片土地。 “此印可暂缓他们存在的消散,并锁住此地气息。”他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但支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更决定性的东西。” “更决定性的东西?”步疏影不解。 “记忆不会凭空消失,只会被转移或封存。”离忧眼中锐光一闪,指向山谷更深、更阴暗的角落,那里是连赤阳草都无法生长的绝阴之地,“如此精妙的‘噬忆’之术,必有一个接收或储存记忆的‘容器’!那东西,一定还在附近!” 这份胆大心细的推测,让步疏影倒吸一口凉气。前往绝阴之地搜寻那未知的“容器”,无异于直面幕后黑手可能留下的后手,风险极大。 “你魂伤严重,我去。”她按住离忧。 “不!”离忧斩钉截铁,“我对那气息已有感应,我去更快。师姐你在此护法,确保印记不散,并留意四周动静,若有异状,立刻示警。” 他语气中的担当与不容反驳的决断,让步疏影将劝阻的话咽了回去。她看着他踉跄却坚定的背影消失在阴暗的谷口,心中担忧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交织,紧握的掌心已满是冷汗。 离忧深入绝阴之地,此处寒气刺骨,怨念丛生,不断侵蚀着他本就脆弱的神魂。他咬紧牙关,凭借玉佩传来的微弱暖意和那份诡异的熟悉感,一步步搜寻。 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岩缝中,他感应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阴冥花同源的仙元波动。他心中一凛,小心翼翼地拨开乱石,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浑圆、内里仿佛封印着一缕流动金丝的黑色玉髓赫然出现!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玉髓的瞬间—— “嗤!” 一道凌厉无匹的黑色箭矢,裹挟着毁灭性的气息,毫无征兆地自虚空射出,直取他后心!速度快到极致,杀气凛然! 并非试探,而是灭口! 离忧魂伤在身,避无可避!他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竟不闪不避,将全部残存的神魂之力灌注于玉佩,准备硬撼这绝杀一击! 千钧一发之际! “嗡!” 他腰间玉佩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冰蓝光华自主激射而出,并非迎向箭矢,而是后发先至,精准地撞击在箭矢前半寸的虚空处! “咔嚓!” 那处的空间仿佛冰面般碎裂,箭矢轨迹被强行扭曲,擦着离忧的耳畔呼啸而过,深深没入后方岩壁,整个岩壁瞬间化为齑粉! 一道清冷而隐含震怒的哼声,仿佛跨越空间,在离忧识海中一闪而逝。 是白承亭! 他一直在!甚至在关键时刻,跨越空间出手干预! 离忧心头巨震,来不及细想,一把抓起那枚记录着恐怖真相的黑色玉髓,强提最后一口气,向外冲去。 “师姐,走!” 他冲出绝阴之地,嘴角溢出新的鲜血,脸色已如金纸,但手中紧紧攥着的玉髓,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步疏影见他如此模样,心痛难当,立刻扶住他。两人不敢停留,御剑而起,化作流光向宗门反方向的偏僻山脉遁去。 他们身后,翠微谷的寂静被彻底打破。一股庞大而阴冷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巨网,缓缓扫过每一寸土地。 狩猎,已经开始。 第11章 玉髓 离忧紧攥着那枚黑色玉髓,与步疏影落在一处荒僻的山涧。溪流淙淙,却冲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凝重。 “咳咳……”离忧呕出一口瘀血,魂伤与强行催动力量的反噬让他几乎虚脱,但他握着玉髓的手稳如磐石。他靠在岩壁上,喘息稍定,便凝神探查玉髓。 神识沉入的刹那,并非预想中的记忆画面,而是浩瀚如星海、却支离破碎的情感烙印——滔天的悔恨、以身殉道的决绝、对某个身影刻骨的眷恋,以及……一丝深沉如渊、近乎温柔的悲悯。 这绝非单纯恶念所能承载! 离忧猛地睁眼,金色琉璃眸底满是震撼与困惑,他看向步疏影,声音沙哑:“师姐,这玉髓中的情感……复杂难辨。布阵者确有悲悯,噬忆非为屠戮,更像是一种……残酷的庇护。” 步疏影怔住:“庇护?” “若一段记忆的存在本身,便会招致杀身之祸,甚至引发更大灾劫,”离忧眸光锐利,缓缓道,“抹去它,是否是另一种形式的‘保护’?那两名弟子,或许并非牺牲品,而是……被选中的幸存者。” 这个颠覆性的推论,让步疏影遍体生寒。若真如此,他们追查的,并非单纯的邪恶,而是一个行走于灰色地带、以非常手段践行某种“道”的复杂存在。 “即便如此,亦无权夺人记忆,断人道途!”步疏影语气坚定,维护着修仙界最根本的准则。 “是,所以我们必须查清,”离忧点头,压下心中因那丝“悲悯”而产生的异样触动,“这‘庇护’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不得不为之的秘密?这秘密,又与五百年前的‘玉碎’何干?” 他强忍剧痛,再次将神识沉入玉髓。这一次,他不再抗拒,而是尝试去理解、去共情那股悲悯之意。 景象渐渐清晰—— 他看见玉寰仙帝立于云端,并非冷漠威严,而是眉宇深锁,眼中是看着疮痍大地般的沉痛。他看见仙帝抬手间,并非毁灭,而是将某些闪烁着不祥光芒的记忆碎片,从一些仙官弟子脑中轻柔地剥离,封入玉髓。那些被剥离记忆的人,有的茫然,有的……在遗忘后,露出了解脱的神情。 其中一个碎片,隐约指向一个地点:堕龙渊。 就在离忧即将看清更多时,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神识推出玉髓。 “他……在阻止某种更可怕的真相泄露?”离忧喃喃,心情无比沉重。玉寰仙帝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模糊而复杂。 突然,他腰间玉佩灼热再现,白承亭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极罕见的急迫传来: “立刻隐匿!‘清道夫’来了。” 话音刚落,一股远超先前那灭口箭矢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巨山,轰然笼罩整个山涧!草木摧折,溪流倒卷! 一道模糊的玄袍身影,自虚空中一步踏出,面容不清,唯有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锁定了离忧手中的玉髓。 没有质问,没有交谈。 只有最纯粹的抹杀意志。 离忧与步疏影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渺小如蝼蚁。 离忧却猛地将步疏影护在身后,他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直视那玄袍身影,忽然举起手中玉髓,朗声道: “阁下奉命行事,可知手中沾染的,是‘必要之恶’,还是‘无奈之善’?这玉髓所载,究竟是罪证,还是……另一个视角的‘真相’?”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在山涧之间。 那玄袍身影的动作,竟因此出现了一瞬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第12章 蛛网 玄袍身影的凝滞只在一瞬,杀机再度弥漫。然而,就在他抬手之际,离忧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他将那枚至关重要的黑色玉髓,猛地抛向步疏影! “师姐,接住!” 同时,他以神识传去一道急念:“东南三十里,河畔孤柳下有洞窟!” 步疏影瞬间明悟,接住玉髓,身化流光,毫不恋战,向东南方急遁。她深知自己留下亦是拖累,保护证据、传递消息才是关键。 玄袍身影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分兵之计所扰,主要气机仍锁定离忧,但分出一缕神念如影随形般追向步疏影。 “你的智勇,令人惊叹。”玄袍下首次传出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毫无温度的赞赏,“但,无谓挣扎。” 离忧强撑着重伤之躯,擦去嘴角血迹,竟扯出一个带着痞气的笑:“前辈过奖。只是好奇,您这般人物,是为‘信念’清除后患,还是仅为……奉命行事?” 他意在拖延,更在攻心。 玄袍人不再言语,一指凌空点出。空间仿佛被冻结,离忧周身灵力彻底凝固,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绝对的境界碾压! 眼看那道指风即将洞穿他的眉心,离忧怀中一枚不起眼的、用于记录地形的普通玉简,却“啪”地一声,自主碎裂。 一道更为隐蔽、精妙的传送阵光华瞬间亮起,裹住离忧——这竟是白承亭预判了离忧会被逼入绝境,提前设下的第二重后手! 光芒一闪,离忧身影自山涧消失。 玄袍人一指落空,冰冷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波澜。他并未追击,只是站在原地,神识如潮水般铺开,感知着那传送阵落点的方位。 --- 数十里外,一处废弃的古代祭坛。 离忧身影踉跄出现,传送带来的空间撕扯让他伤上加伤。他还未站稳,一道苍青身影已无声无息地立于他面前。 白承亭。 他依旧是那副冰冷模样,但金色琉璃眸在扫过离忧惨状时,深处似有寒流涌动。他未询问玉髓,未追问经过,只袖袍一卷,带着离忧再次消失。 下一刻,他们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布满灰尘的凡人城镇小院。此处灵气稀薄,恰恰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此地安全。”白承亭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指尖凝聚起精纯至极的冰寒仙力,不由分说地点向离忧眉心,“凝神,疗伤。” 精纯温和的力量涌入,滋养着离忧近乎干涸的经脉与受损的神魂。离忧怔住,他从未想过,这位冷若冰霜的仙尊,会亲自、且如此细致地为他疗伤。 “仙尊……那玉髓……”他忍不住开口。 “步疏影无恙,玉髓已由青鸾接手。”白承亭打断他,语气淡漠,“你此刻唯一要务,是活下去。” 离忧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直视那双令人心悸的金眸:“仙尊,您是否早就知道?知道玉寰仙帝……在做这些事情?知道那些被抹去的记忆是什么?” 白承亭疗伤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离忧继续追问,语气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您一次次救我,是出于愧疚,还是因为……我与那些被抹去的记忆一样,是揭开某个真相的‘钥匙’?” 小院内,尘埃在从窗棂透入的微光中飞舞。 白承亭收回手,负手立于窗前,留给离忧一个孤绝的背影。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亘古的疲惫: “有些真相,知道即是灾劫。无知,或许是天道最大的仁慈。” 他默认了。 离忧心头巨震。他忽然明白,白承亭五百年的沉寂与追寻,或许不仅仅是为了离合,更是困于某种更庞大的、无法言说的秘密与两难抉择之中。 而自己,已不知不觉,踏入了这张由玉寰仙帝的“庇护”、白承亭的“沉默”、以及未知势力(清道夫)的“清除” 共同编织的、横跨五百年的巨大蛛网。 每一个看似独立的案件(翠微谷噬忆、可能的其他线索),都可能是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 “接下来……该如何?”离忧声音干涩地问。 白承亭转过身,金眸深邃如渊: “等。” “等青鸾破译玉髓。” “等幕后之人,露出下一处破绽。” “而你,需尽快强大起来。因为下一次,”他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离忧身上,“敌人不会再给你任何开口问‘对错’的机会。” 第13章 寒渊 小院寂静,尘埃在透过破窗的光柱中缓缓浮沉。白承亭刚刚为离忧稳住伤势,正欲开**代后续,身形却猛地一晃,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斑驳的墙壁。 一股极不正常的寒气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墙壁瞬间凝结出厚厚的白霜,地面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他额间金印光芒急促闪烁,如同风中残烛,那张总是冰封无波的脸,此刻竟透出一种脆弱的苍白,唇色淡得近乎透明。 “仙尊!”离忧顾不得自身伤势,猛地起身想要搀扶。 “无妨。”白承亭抬手制止,声音比往常更低沉沙哑,带着抑制不住的微颤。他试图站直,但那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让他指尖都在发抖,体寒之症竟在此时毫无预兆地猛烈发作。“旧疾……而已。” 离忧看着他微微蜷缩的手指和紧抿的唇线,心头莫名一紧。这绝非简单的“旧疾”,这更像是某种深入灵魂的诅咒,与他的血泪一样,是五百年前那场变故留下的永恒印记。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霞光穿透小屋禁制,化作一枚流云符箓,悬停在白承亭面前。是青鸾的传讯。 白承亭眸光一凝,强行压下周身肆虐的寒意,伸手触碰符箓。青鸾急切的声音直接在两人识海中响起: “玉髓已初步破译!其中一段被加密的核心记忆碎片,指向‘堕龙渊’,关联的是一桩五百年前的旧案——‘镇龙石’失窃案’!更关键的是,解密过程触动了玉髓内的反向追踪禁制,我的位置可能已暴露!必须尽快前往堕龙渊,在对方销毁证据前……” 传音到此戛然而止,显然那边情况也已危急。 信息量巨大!堕龙渊!镇龙石!五百年前! 一切都与“玉碎”的时代紧密重合! 白承亭周身寒气不受控制地再次爆发,整个小屋如同冰窟。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都在空气中凝成了冰雾。情况危急,青鸾处境不明,证据随时可能被毁,他已无暇等待自己恢复。 他睁开眼,金色琉璃眸中虽难掩疲惫,却已是一片决然的冰封。 “能行动吗?”他看向离忧,声音冷得掉冰渣。 离忧毫不犹豫地点头,尽管神魂依旧抽痛:“能!” “好。”白承亭不再多言,袖袍一卷,带着离忧再次施展空间之术。 然而,这一次的传送,与之前截然不同。空间通道内紊乱不堪,凛冽的寒气从白承亭身上不断溢出,几乎要将通道本身冻结!离忧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这附骨之疽般的寒意冻僵,他看到白承亭的后背绷得笔直,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依旧精准地操控着方向。 “仙尊……”离忧忍不住开口,想输送些许灵力过去。 “凝神,守心。”白承亭头也未回,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堕龙渊乃古战场……怨念蚀骨……你若心神失守……我……无力分心护你……” 他说话间,齿关甚至传来细微的磕碰声。 离忧的心狠狠一沉。他从未见过白承亭如此虚弱,却又如此固执的模样。他不再尝试帮忙,只是紧紧跟在他身后,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抵御外界怨念和那无孔不入的寒气上。 当两人终于撕裂空间,踏足堕龙渊的土地时,景象令人心悸。 这是一片赤黑色的大地,龟裂的缝隙中仿佛流淌着凝固的血液,枯骨半掩,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龙族陨落时的不甘怨念。狂风呼啸,卷起砂石,如同万鬼哭嚎。 而白承亭,几乎是落地的同时,便单膝跪倒在地,以手撑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竟是一点点细小的冰晶。他的银发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愈发黯淡,那身苍青色的衣袍仿佛也失去了所有温度。 他抬起头,望向堕龙渊的深处,金眸中映照着这片不祥之地。 案件必须继续。 线索近在眼前。 而他,将以这残破之躯,冰封之魂,赴这场迟到了五百年的局。 别把白大大的体寒想成别的,哎∽心寒之人啊。我可怜他1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寒渊 第14章 余波 携着那块残破的镇龙石与惊心动魄的线索,白承亭与离忧并未返回凡人小镇,而是直接撕裂空间,回到了青岚宗深处,白承亭暂居的“静思崖”。 崖上洞府,清冷简陋,与主人气质如出一辙。 甫一落地,白承亭便再难压制,以剑拄地,压抑地咳嗽起来,肩背因痛苦而微微绷紧,刺骨的寒意弥漫,令石壁凝结霜华。 离忧下意识上前,手伸到半空,却又克制的收回。他看着白承亭即便狼狈也依旧不曾弯曲的脊梁,想起堕龙渊中两人背靠背战斗的默契,心中那份因“逆鳞”和玉佩而产生的隔阂,悄然被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感激与并肩作战的情谊所取代。 “仙尊……”他声音带着自己未察的关切。 “无碍。”白承亭止住咳嗽,声音沙哑冰冷,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幻觉。他转身,金色琉璃眸落在离忧身上,“你于堕龙渊所见,除仙帝与那黑影,可还有其他细节?” 离忧凝神,仔细回溯那短暂的魂忆,最终摇头:“画面极模糊,只觉那黑影气息阴冷混乱,非仙非魔。而且,”他顿了顿,试图描述那种玄妙的感觉,“那镇龙石似乎……在悲鸣。” “悲鸣?”白承亭眸光微动。 “是一种灵性深处的委屈与不甘。”离忧补充道。 白承亭沉默,取出那枚镇龙石。指尖抚过斑驳裂纹,静心感知,确实能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切存在的悲怆灵性波动。这绝非寻常。 “此石是关键。”他收起石头,语气凝重,“玉寰在阵中究竟是何角色?那第三道黑影,又是何人?”疑问在洞府中回荡,没有答案。 “接下来该如何?”离忧问。 “等。”白承亭走到洞口,望着云海,“等青鸾的消息,等对方下一步动作。敌暗我明,需静待其变。”他回眸,目光如实质落在离忧身上,“而你,需沉淀此番经历,稳固境界。力量苏醒,若心性不固,反成祸端。” 这是保护,亦是要求。离忧郑重点头:“弟子明白。” --- 数日后,青岚宗高层已知晓部分内情。翠微谷事件被严格保密,对外仅宣称弟子历练遭遇意外,正于秘地疗养。 步疏影早已先一步归来。当她在那条通往静思崖的小径上,看到离忧安然无恙的身影时,一直悬着的心才重重落下。她快步上前,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只是目光在他周身迅速扫过,确认无甚大碍后,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回来了。”她声音平静,将万千担忧化作这寻常的三个字。 “嗯,师姐,我回来了。”离忧对她露出一个一如往常、带着些许不羁的笑容。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 他也去探望了那两名沉睡的弟子,他们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眠。离忧站在榻前,袖中的手微微握紧。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愈发汹涌。 砖石,正在一块块累积。 风暴,在寂静中酝酿。 而就在这看似回归日常的平静里,一则来自偏远城镇“清河镇”的离奇委托,被执事堂长老亲自送到了静思崖。 函件上寥寥数语,却透着诡异: “清河镇,三月三,河神娶亲,新娘于花轿中……凭空蒸发。” 第15章 丹房 青岚宗的清晨是在药香中醒来的。离忧被分派到丹房帮忙,这是他最头疼的差事——那些繁琐的药材处理总能让他昏昏欲睡。 "离忧师兄,"负责带他的小师妹怯生生地说,"这批清心草要剔除杂质,叶脉要完整保留......" "知道知道。"离忧挽起袖子,信心满满地抓起一株清心草。半刻钟后,他面前堆起了一座歪歪扭扭的"草山",而筛选出的合格品寥寥无几。 "让开。"步疏影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无奈地摇头。她指尖灵巧地翻飞,那些顽劣的清心草在她手中立刻变得服服帖帖。 离忧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凑近:"步师姐,你这手法......"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为了保持平衡,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抓—— "刺啦——" 步疏影的衣袖应声而裂,露出半截白玉般的手臂。整个丹房瞬间寂静,所有弟子都瞪大了眼睛。 "我、我不是故意的......"离忧慌忙松手,俊脸涨得通红。 步疏影面若寒霜,指尖银针寒光闪烁:"离、忧!" 就在这时,丹房外传来一阵骚动。众人回头,只见白承亭站在门口,银发在晨光中流转着清冷的光泽。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丹房,最后落在步疏影破裂的衣袖上。 "白宗师!"众人慌忙行礼。 白承亭缓步走来,在离忧面前停下。离忧紧张得手心冒汗,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然而白承亭只是拾起一株被离忧摧残得不成样子的清心草,指尖轻抚过残缺的叶脉:"清心草,性寒,需以柔劲梳理。你力道过刚,反而伤了它的灵性。" 他抬眸看向离忧,金色眼眸中竟似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看来,你与丹药一道,确实缘分尚浅。" 离忧怔在原地,直到白承亭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是被宗师调侃了? 步疏影冷哼一声,甩袖离去,只是转身时耳根微微发红。 一旁的小师妹小声嘀咕:"白宗师居然也会开玩笑......" 离忧挠着头,看着满地狼藉,突然笑出声来。这样鲜活的白承亭,比起那个永远冰冷的仙尊,似乎更让人想要靠近。 只是他并未注意到,方才被他不小心碰倒的药材柜角落,一枚不起眼的玉简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第16章 膳堂 静思崖的冷清被一份来自清河镇的诡异委托打破,但调查尚需筹备。于是,在暴风雨前的间隙,青岚宗迎来了一段难得的、鸡飞狗跳的平静时光。 这日晌午,弟子膳堂人声鼎沸。离忧拉着几位相熟的同门,占据了靠窗的明亮位置,面前摆着几碟灵蔬,一壶清茶,正口若悬河地"复盘"他随白宗师外出"历练"的英勇事迹——自然是删减了所有不能言说的部分。 "……说时迟那时快,那妖风化作利刃直扑面门!我当即使出一招……呃,白宗师指点过的流云剑法,手腕这么一抖!"他边说边比划,动作幅度过大,不小心带倒了身旁一位埋头苦吃、身形微胖的弟子手中的汤碗。 汤汁泼洒,那胖弟子"哎呀"一声跳起,手忙脚乱。离忧连忙道歉,掏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那弟子接过,憨厚一笑,并不计较,反而好奇地问:"离忧师兄,白宗师指点剑法,是不是特别严厉啊?" 离忧正要绘声绘色地描述,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玉石相击: "真气走灵墟,凝而不发。方才所言过巨阙,易滞涩。" 离忧浑身一僵,缓缓回头。只见白承亭不知何时立于他身后,依旧是那身苍青长袍,银发一丝不苟,金色琉璃眸淡淡扫过他,仿佛只是一位宗师前辈路过,顺手指点了一句弟子修行。 整个膳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弟子,无论内门外门,都停下了动作,屏息凝神,目光在离忧和白承亭之间来回逡巡,带着对宗师的敬畏与对离忧能得指点的羡慕。 "仙……仙尊……"离忧头皮发麻,赶紧站起身,规矩行礼。他感觉自己方才那些夸张的吹嘘,定然一字不落地被听了去。 白承亭并未多言,目光掠过他,落在那个胖弟子手中捏着的手帕上,停留一瞬,随即移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看。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离忧的行礼,便转身径直离开膳堂,留下一个清冷孤绝的背影。 他一离开,膳堂里凝固的空气瞬间融化,议论声"嗡"地响起。 "白宗师居然来膳堂了!" "离忧师兄果然厉害,能得宗师亲自指点!" "不过白宗师刚才是不是看了王胖子的手帕?" 被称作"王胖子"的弟子挠挠头,也是一脸茫然。 离忧松了口气,重新坐下,却再也没了吹嘘的心思。他总觉得白承亭最后看那手帕的一眼,似乎别有深意。他忍不住低声问身旁的同门:"那位王师弟……是什么来头?" "他啊?叫王富贵,入门五年了,资质平平,就是胃口好,人挺憨厚的,没听说有什么特别。" 离忧心下存疑,白承亭绝不会无的放矢。 这时,步疏影端着自己的食盘,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声音清淡:"食不言,寝不语。"语气虽冷,却递过来一小碟他平日爱吃的灵果糕。 离忧嘿嘿一笑,正要接过,眼角余光瞥见王富贵吃完离开,那用来擦汤汁的、属于自己的手帕,被他随手塞进了怀里,并未归还。 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虚无的灵力波动,在那方手帕上一闪而逝。 离忧瞳孔微缩。 那手帕上,有他之前练习封印阵法时,无意间留下的一道未激活的敛息符纹! 白承亭看的,不是王富贵。 他看的是那方……被动过手脚的手帕! 王富贵此人,绝不简单。 而这看似嬉闹平凡的宗门日常之下,不知还藏着多少双窥探的眼睛。 离忧捏起一块灵果糕,送入口中,甜香软糯,他却品出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涩味。 看来,这"日常"也并非全然轻松。 第17章 赠剑 青岚宗的演武坪,因一人之故,竟成了宗门内最炙手可热之地。 每当那抹苍青身影出现,仿佛连喧嚣的风都会为他静止。廊下、枝头、远处的亭台,总在不经意间缀满各色裙袂。女弟子们低声细语,目光追随着那道清绝身影,脸颊飞红,眸中星亮,却又在他目光无意扫过时,慌忙垂首,心如擂鼓。 “白宗师方才是不是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执剑的样子……当真如谪仙临世……” 离忧站在弟子队列中,挥剑练习,耳畔却总能捕捉到那些细碎的、压抑着激动的声音。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仿佛属于自己的某种专注领域被侵扰了。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不讲理的念头归咎于今日剑法进展不顺。 今日,白承亭讲解的是“意”与“形”的辩证。他言语精炼,往往寥寥数语便能点破迷津。轮到离忧演练时,他格外专注,将近日领悟尽数融入剑招之中。他的剑意灵动超逸,已隐隐有了自成格局的气象。 然而,就在他气机牵引至巅峰,剑意勃发欲出之时—— “铮!” 一声细微却刺耳的金属哀鸣,自他腰间佩剑传来。那柄宗门分发的制式长剑,剑身竟微微扭曲,灵光剧烈闪烁,仿佛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负地碎裂开来!剑气随之溃散,功亏一篑。 离忧怔在原地,看着手中这柄几乎被自己剑意撑爆的凡铁,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与不甘。 就在这时,一股清冷的气息自身后靠近,周遭所有的嘈杂瞬间消失。 白承亭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他没有看离忧,目光落在那柄灵光涣散的长剑上,金色琉璃眸中无波无澜。 “剑心通明,而器蒙尘。”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演武坪上,“你的剑意,如初生之朝阳,炽烈蓬勃,已有燎原之势。此等凡铁,如何承载你的光芒?强行驱使,非但无益,反而会折损你的锋芒,禁锢你的道途。” 他的话语,并非责备,而是一种冷静的陈述,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透彻。 言罢,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白承亭抬起了手。一道温润的流光自他袖中滑出,悬浮于掌心之上。 那是一柄连鞘的长剑。 剑鞘色泽深紫,幽邃如子夜星空,材质非金非木,触手生温,表面有天然形成的、如同命运脉络般的玄奥纹路,细细看去,纹路中竟似有星屑缓缓流转。剑格造型古朴流畅,宛若凤凰收拢的羽翼,中心镶嵌着一粒极其纯净的、内部仿佛封印着一泓月华的透明晶石。 整柄剑并无逼人的锋芒,却散发着一种沉静、浩瀚、包容万物的气息,仿佛它并非杀伐之器,而是某种道理的具现。 “此剑,名‘栖心’。”白承亭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离忧脸上,那目光穿透了离忧外表的怔忡,似乎直抵他因挫败而微澜的心湖,“它并非诞生于炼器宗的熔炉,亦非取自某处上古秘境。” 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极淡的、仿佛追溯往昔的悠远:“那是我筑基之年,于北山绝巅观想百年,见星垂平野,心有所感。遂引九天星辉为火,采山心先天灵玉为胚,不假外物,不借他力,全凭自身心意与道韵,耗时四十九载,方将它从虚空中‘接引’而来。” 亲手接引!以心铸剑! 这番话如同巨石投入湖心,在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意味着,“栖心”剑从诞生之初,便与白承亭的道心紧密相连,是他生命与道途的一部分延伸! “它曾随我遍历山河,见证枯荣,也曾在我道心迷茫之时,指引归途。”白承亭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它于我,早已超越兵刃之属,乃是半身,是道侣,是……初心之映照。”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凝视着离忧:“你的剑意,至纯至性,锋芒毕露,却失之沉凝,易折易损。‘栖心’之性,沉静如水,浩瀚如星,可纳你之锐气,养你之锋芒,更能助你明见本心,不为外物所惑。” 他上前一步,亲手将“栖心”剑缓缓放入离忧因震撼而微微颤抖的双手中,动作郑重,如同在进行某个古老的仪式。 “今日,我将它托付于你。”白承亭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字字如烙印,刻入离忧的神魂,“望你执此剑,不为斩断因果,而为守护真心;不求解脱束缚,而为寻得……心之栖所。” 剑身入手,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润气息瞬间包裹了离忧。那气息并非单纯的灵力,更像是一种沉静而强大的意志,与他躁动的剑意水乳交融,抚平了所有的不安与滞涩,指引着一条更为浩瀚通达的道路。 离忧紧紧握住“栖心”的剑柄,感受着其中沉睡的、与自己同源共振的力量,以及那份超越言语的信任与期许。这柄剑,承载着白承亭的过去,如今,也将参与他的未来。 白承亭看着他紧握剑柄的手,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留给他一个需要独自消化的空间。 四周的目光复杂难言,羡慕、震惊、探究,但离忧已无心理会。 他只知道,手中之剑,重若千钧。 前路,亦因此而不同。 第18章 栖心 月光是凉的,像泼了一地的碎银子。 离忧坐在石阶上,觉得自己像个揣着赃物的小贼。赃物是此刻横在他膝头的剑——栖心。名字太好听,好听到不真实,像夜里开出的花,第二天太阳一晒就蔫了。 剑鞘是深紫色的,摸上去有种奇怪的温润,像捂久了的玉。上面的纹路会动,细细碎碎的星光在里面流,看得久了,眼睛会花。他不敢看太久,总觉得多看几眼,魂儿都要被吸进去。 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像个钻进骨头缝的虫子,咬得他坐立难安。 理由其实就摆在那里,像散落一地的算盘珠子,他一颗一颗捡起来,噼里啪啦一打,数目清楚得让人心慌。 第一颗珠子,是腰上的玉佩。他下意识去摸,凉的。这玩意儿跟了他十年,如今才知道可能是个“遗物”。白承亭把这东西给一个路边捡来的小叫花,安的什么心?是不是看他第一眼,就觉得他像某个死了五百年的人? 第二颗珠子,是那招“逆鳞”。他现在想起来,白承亭当时那眼神,不像生气,更像活见了鬼。好像他离忧不应该会这个,会了就是大逆不道,就是……不该存在的存在。 第三颗珠子,是青鸾仙子。那个女人在梦里看他,像看一个精美的瓷器,惋惜底下还藏着点别的,他以前不懂,现在琢磨出味儿来了——那是在看一个修补过的、裂痕还在的旧物。 第四颗珠子,是他自己。他这具身体,他这个脑子,时不时就给他放点“别人的电影”。北山的风雪,阵法刺眼的光,还有个人回头看他,眼神决绝……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往外冒,仿佛他离忧只是个房客,这身子真正的主人随时会回来收房。 把这些珠子串起来,结论简单得可笑:白承亭找的不是他离忧,找的是住在离忧身体里的“离合”。他像个跑腿的,替别人收了个珍贵的包裹,现在正主可能要回来了。 想到这里,离忧觉得膝盖上的“栖心”剑一下子重了千斤。这剑,这名字,这份“半身”似的厚礼,都是给那个叫“离合”的。他离忧,就是个签收人,暂时保管一下。 他心里头那点因为特殊对待而冒出的、见不得光的窃喜,啪唧一下,摔稀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愚弄的恼怒,还有……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酸。 他猛地拔出剑,三寸寒光映亮他的脸。剑鸣清越,那股温润的气息缠上来,像最耐心的安抚。 可这安抚让他更难受。 这剑对他好,是因为他像“离合”,还是因为他就是“离忧”? 他盯着剑身里自己模糊的倒影,看了很久。然后,他慢慢把剑推回去,抱在怀里。剑身贴着胸口,那份温润奇异地稳住了他有些发慌的心跳。 管他呢。 离忧抬起头,月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点玩笑的桃花眼里,头一次烧起一种近乎凶狠的光。 他得变得厉害,非常厉害。厉害到不用借着别人的光也能站稳,厉害到有一天,能揪着白承亭的衣领——如果他敢的话——问个明白: “你把这把‘栖心’给我,是想让我的心住在过去,还是现在?” 夜风吹过,院子里的老树晃了晃,叶子沙沙响,像一声拿他没办法的叹息。 第19章 晨练 破晓时分,晨霭未散,演武坪静卧在青岚山的怀抱里,如同尚未醒来的巨兽。青石板上凝结着夜露,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声响。 离忧到得极早。他抱着栖心剑,独自立在场地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剑格上那粒温润的月华石。昨夜那股不甘与倔强仍在胸中涌动,可当真要试剑时,心底却生出几分近乡情怯般的迟疑。 雾气深处,有脚步声渐近。 “来得倒早。” 离忧蓦然回首。白承亭不知何时已立于丈许之外,苍青色的衣袂被晨露浸染得颜色深了几分,流泻的银发间缀着细碎晶莹的露珠。他的目光先是在栖心剑上停留一瞬,继而缓缓上移,落在离忧犹带几分迷茫的脸上。 “弟子……”离忧喉间微涩,“想试剑。” 白承亭微微颔首,信手折下旁侧一株老梅的枯枝,枝条在他指尖轻转:“来。” 枯枝?离忧微怔。然而当他迎上那双沉静如古井的金色琉璃眸时,骤然明悟——这并非寻常指点,而是一场验证。验证他离忧,是否真有资格执掌这柄名为“栖心”的剑。 他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栖心剑应声出鞘,剑光清冽,划破薄雾。 第一式流云回雪,他刻意收敛了三分力道,剑势略显凝滞。枯枝如早有预料般点向他腕间三寸,力道不重,却恰好截断了气机流转:“形散意驰。” 第二式惊鸿照影,他转而灌注五分凌厉,剑风骤急。枯枝却似柳絮拂波,轻轻一引,他脚下便是一个踉跄:“锋锐过盛,失之圆融。” 第三式……离忧心下一横,将昨夜辗转反侧间滋生的所有不甘、困惑与那份不肯服输的执拗,尽数倾注于剑锋之上。剑势陡然变得激烈,栖心剑发出前所未有的清越鸣响,剑气激荡,惊起坪外林间栖息的寒鸟。 一直静立的白承亭终于动了。 那截枯枝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点在躁动不安的剑脊七寸之处。离忧只觉一股温润平和的力道透剑传来,并非压制,而是引导,如同溪流汇入狂澜,将他那些奔腾肆虐的剑意悄然抚平、梳理,复归于一种奇异的圆转和谐。栖心剑在他掌中轻轻震颤,发出近乎满足的低吟。 “剑有灵。”白承亭收枝负手,声音在清冷的晨风中格外清晰,“你心绪不宁,它便躁动难安;你心意彷徨,它便滞涩不前。”他的目光澄澈如镜,映出离忧所有无处遁形的心事,“欲与剑语,先须静听己心。” 离忧怔然,垂眸望着手中渐渐平息的栖心。原来方才并非他在驭剑,而是这柄有灵之剑,在以自身的气息引导他、教会他何为“静”与“定”。 天光渐亮,薄雾如轻纱般被缓缓掀开。陆续有弟子来到演武坪,远远望见这边情形,皆默契地绕行而去,不敢惊扰。 白承亭转身,苍青背影即将融入渐散的晨雾,却又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声音随风送来,低沉却字字清晰: “剑既赠你,便是认你为主。望你……莫负此心。” 离忧抱着剑,久久立于原地,望着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晨光与雾气的交界。他忽然觉得,白承亭最后那句话,并非说与那虚无缥缈的过往,而是说与此刻抱着剑的、名为离忧的青年。 剑柄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对方指尖渡来的微凉,正与他掌心因用力而沁出的温热悄然交融。 前路漫漫,或许他该先学会,如何做真正的离忧。 第20章 药香 白承亭闭关已半月有余。 静思崖彻底沉寂下来,那方小院终日被无形的结界笼罩,再无一丝声息透出。离忧依旧每日清晨去演武坪练剑,只是目光总会不自觉掠过那条通往崖顶的小径。弟子们偶尔提及,也多是“白宗师修为精深,此次闭关必有大成”之类的敬语,唯有离忧,在无人的心底,仍固执地沿用着“仙尊”这个带着遥远距离的称谓。 栖心剑在他手中已日渐驯服,剑光流转间,少了几分最初的躁动,多了些许沉静的韵味。只是每当月华满庭,他抚剑独坐时,心头那份因“栖心”二字而生的波澜,却并未完全平息。 这日午后,他刚结束一轮吐纳,院门外便传来了熟悉的清淡嗓音。 “离忧。” 是步疏影。 她立于一树将谢未谢的玉兰下,身着素净的弟子服,臂弯挎着一个药篮,几株新采的灵草犹带露水。日光透过花隙,在她周身勾勒出柔和的光晕,却化不开她眉宇间那抹若有似无的轻愁。 “步师姐。”离忧起身相迎,“可是丹药又缺了什么材料?” 步疏影轻轻摇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似在确认什么,随即垂下眼帘,从药篮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瓶:“并非缺药。前日见你练剑,气息略浮,想是急于求成,灵力运转过苛。这是新配的‘清心凝露’,于稳固根基有些微效用。” 玉瓶触手温凉,离忧接过,能闻到一丝极淡的、混合了雪莲与清心草的冷香,与她身上常年萦绕的药香如出一辙。“多谢师姐挂心。” 步疏影微微颔首,却没有立刻离开。她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药篮的提梁,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听闻……清河镇那边,执事堂已派了两位外门执事前去查探。” 离忧眸光一凝。清河镇,“河神娶亲”新娘失踪的诡异委托。他立刻明白了步疏影的来意,她并非单纯来送药。 “师姐是觉得此事仍有蹊跷?” “不知。”步疏影抬眸,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只是那‘河神娶亲’的传说,在当地流传已近百年,从未出过差池。偏偏在翠微谷之事后,在……白宗师闭关之时,出了这等变故。巧合太多,便不似巧合了。” 她的话语含蓄,离忧却听懂了其中的深意。翠微谷的噬忆之阵,堕龙渊的镇龙石碎片,如今又添上这离奇的民间诡案……这一切,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在暗中串联。 “仙尊他……”离忧下意识开口,又顿住,改口道,“白宗师闭关前,可有何交代?” 步疏影摇了摇头,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宗师行事,岂是我等能揣度。”她顿了顿,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你好生修炼,莫要……辜负了栖心剑。” 言罢,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去。素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玉兰树的阴影里,只留下一缕清苦的药香,混合着玉兰将谢的残芬,在午后的微风中缓缓弥漫。 离忧握着那瓶清心凝露,立于院中。步疏影最后那句话,与白承亭当日所言,何其相似。 莫负此心。 莫负栖心。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瓶,又望向静思崖的方向。仙尊闭关,步师姐隐晦的提醒,清河镇扑朔的案情……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比半月前更为清晰地笼罩下来。 他转身回屋,将玉瓶置于案上,重新握起了栖心剑。 剑身映出他渐趋坚定的眉眼。 有些路,终究要自己走。有些迷雾,需得亲自去拨开。 第21章 暗流 青岚宗的传道堂今日座无虚席。并非因讲道的长老有何特殊,而是因前排那个玄衣赤瞳的身影——魔尊玄玦,竟堂而皇之地坐在一众仙门弟子之中,指间把玩着一枚血色玉佩,神情慵懒,与周遭肃穆的氛围格格不入。 离忧踏入堂内时,脚步微滞。玄玦似有所觉,抬眸望来,赤瞳中掠过一丝玩味,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离忧心头一凛,面上却不露分毫,寻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讲道的内容关乎心魔勘破,长老声音平和,字字珠玑。然而台下暗流涌动,多数弟子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玄玦,带着戒备、好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玄玦却浑不在意,偶尔甚至会对上那些窥探的目光,吓得对方慌忙低头。 “魔头安敢如此放肆!”身旁有弟子低声忿忿。 离忧垂眸,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栖心剑冰凉的剑鞘。玄玦的出现绝非偶然,联想到步疏影前日的提醒,他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 讲道结束,众人散去。离忧正欲离开,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却挤到了他身边,带着憨厚的笑容。 “离忧师兄,真巧啊!”王富贵搓着手,脸上肥肉把眼睛挤成了两条缝,“方才听道,俺有些地方没明白,师兄能否指点一二?” 离忧看着他,想起膳堂那方被顺走的手帕,心中戒备,面上却笑道:“王师弟但说无妨。” 王富贵絮絮叨叨问了些粗浅的问题,离忧耐心解答。末了,王富贵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师兄,俺前几日下山采买,听清河镇来的货郎说……那失踪的新娘,好像不是第一个了。” 离忧眸光一凝:“不是第一个?” “嘘——”王富贵紧张地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货郎说,近百年来,清河镇每隔二三十年,总会有女子在婚嫁前后莫名失踪,只是都被当成私奔或者意外,没掀起太大风浪。这次是因为新娘是在众目睽睽的花轿里消失的,才闹大了。” 近百年来?离忧心中震动,这与步疏影提到的传说流传时间竟如此吻合!这绝非简单的巧合。 “多谢王师弟告知。”离忧不动声色地道谢。 王富贵憨憨一笑,摆摆手:“师兄客气啥,俺就是觉得这事儿邪乎。”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步师姐好像在药庐那边寻你呢,似乎挺急的。” 步疏影寻他?离忧点头,与王富贵分别后,却并未立刻前往药庐。他站在传道堂外的古松下,看着王富贵圆滚滚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目光深沉。这个看似憨傻的师弟,消息未免太过灵通了。 “看来,本尊今日倒看了场好戏。”一个低沉带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离忧猛地回头,只见玄玦不知何时已倚在松树另一侧,玄衣墨发,与苍劲的古松几乎融为一体。他赤瞳如血,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离忧。 “魔尊此言何意?” 玄玦轻笑一声,指尖的血色玉佩转得更快:“小子,你以为这青岚宗,当真如表面这般平静么?暗处的眼睛,可不止一双。”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离忧腰间的栖心剑,“白承亭把这玩意儿都给了你,倒是舍得。可惜……他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有些浑水,蹚了,可就难脱身了。” 话音未落,他身影已如鬼魅般消散在原地,只余一缕极淡的血煞之气,很快被山风吹散。 离忧站在原地,掌心微微沁出冷汗。玄玦的警告,王富贵的消息,步疏影的担忧,还有那远在清河镇的诡案……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他抬眼望向静思崖的方向,云雾缭绕,依旧沉寂。 仙尊,您此刻闭关,可知这山下风云已起? 他不再犹豫,转身朝药庐方向快步走去。步疏影寻他,定然有事。 而在传道堂的飞檐翘角之上,无人注意的阴影里,一道身着流霞羽衣的清冷身影悄然隐去,正是青鸾。她望着离忧远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玄玦消失的方向,眼中忧色深重。 师兄,你的转世,已身在局中。这场风暴,恐怕要提前来了。 [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暗流 第22章 玉阙 静思崖的结界完美无瑕,任谁探查,都只能感知到一片深沉如渊的寂灭气息。 然而结界之内,早已空无一人。 仙界,巡天鉴。 无尽虚空之中,巨大的青铜轮盘缓缓转动,星辉静谧流淌。轮盘中心,冰晶巨镜映照着三界万象。这里秩序井然,与他离去时并无二致——五百年来,他从未真正放弃职责,每一次寻觅转世,都是以处理完巡天事务为前提。 一道流光悄无声息融入外围星辉。白承亭现身廊道,银发紧束,金印隐去,气息完美融入周遭波动。唯有那双金色眼眸,比平日更加深邃。 他步履从容,巡天使者见之恭敬行礼,对他这位偶尔现身的鉴主早已习惯。 白承亭径直走向核心禁地——“万象枢机”。他需要调取的,是深藏于枢机核心、关于五百年前诛仙阵启动瞬间,被巡天鉴本能捕捉到的 “源初映像” ——那是最原始、未经任何主观解读的记录,或许能揭示被重重迷雾掩盖的真相。玉寰的种种异常,翠微谷的噬忆,堕龙渊的镇龙石……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他需要证据,而非揣测。 秘殿无声滑开,内部是无垠黑暗,无数信息光点沉浮。 白承亭立于黑暗中央,神识精准探向目标流域。 找到了。一枚比其他光点更加凝练、内部封存着一缕混沌气息的暗金色光团。 然而,就在神识触及的刹那—— 暗金光团剧颤,内部混沌气息骤然狂暴!整个秘殿所有光点暴走,化作席卷一切的信息风暴! 陷阱!果然有人不愿他查探真相! 白承亭霍然睁眼,九鸳剑瞬间在手,极致寒意扩散,试图冻结乱流! 必须立刻脱身! 就在这时,一道威严中带着复杂情绪的叹息,直接在他识海深处响起: “承亭,有些过往,何必执着?” 玉寰仙帝! 声音响起的瞬间,巡天鉴外围青铜轮盘铭文骤亮,庞大能量壁垒生成,将核心区域封锁! 白承亭持剑立于风暴中心,银发激扬。他抬首,仿佛穿透殿壁看向玉霄宫方向,眼中没有畏惧,只有沉淀了五百年的冰冷探寻。 玉寰,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这陷阱,是阻止,还是……警告? 第23章 囚禁 巡天鉴,万象枢机殿。 信息风暴的狂潮已被暂时压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凝固。虚空之中,冰尘与碎裂的光点悬浮不动,仿佛时间本身也被冻结。 白承亭持剑而立,九鸳剑尖垂地,剑身散发的寒意与周遭的冻结景象融为一体。他微微喘息,并非力竭,而是方才强行斩破陷阱核心、又与玉寰神念正面相抗,牵动了旧日心伤与血誓封印,五脏六腑都弥漫开一股冰刺般的痛楚。 额间那枚天权金印明灭不定,昭示着他此刻力量的剧烈波动。 “承亭。” 玉寰仙帝的声音再次于他识海中响起,少了些许叹息,多了几分属于仙帝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越界了。” 白承亭抬首,银发如瀑,几缕散落的发丝拂过他苍白的脸颊。那双琉璃金色的桃花眼里,冰层之下是压抑的火山。 “陛下,”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何为界?是您划定的权柄之界,还是……真相之界?” “真相往往伴随着无法承受的代价。五百年前如此,五百年后亦然。”玉寰的声音宏大而冰冷,如同天律本身,“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道心不稳,仙元激荡,甚至不惜冲击自身封印。再查下去,无需他人动手,你自身便是仙界最大的隐患!” 白承亭指尖微微一颤。玉寰的话语,精准地刺中了他最深的隐忧——那源于龙族本源的、几乎要冲破血誓束缚的狂暴力量,正在他体内嘶吼。 但他没有退缩。 “正因代价惨痛,才更不能让牺牲变得毫无意义。”他迎着那无形的威压,缓缓站直身体,苍青色的衣袍在静止的风暴中无风自动,“离合因何而死?诛仙阵的真正目标是谁?翠微谷的记忆去了哪里?陛下,这些问题,您能回答我吗?”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带着一丝近乎破碎的执拗: “还是说,您打算像清除那些‘知情者’一样,将我也……‘抹除’?” 最后两个字,他说的极轻,却重若千钧,狠狠砸在寂静的秘殿之中。 “……” 玉寰的沉默,比之前的威压更令人心惊。那是一种被触及底线、权衡利弊的沉默。 良久,那威严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决断: “白承亭,你执迷不悟,已不适再执掌巡天鉴。即刻起,暂卸鉴主之职,于玉霄宫偏殿静思己过,无朕谕令,不得出。” 这不是商量,是裁决。 是软禁。 声音落下的瞬间,周遭凝固的冰尘与光点骤然崩散,化作最精纯的仙灵之气。与此同时,整个巡天鉴的法则微微调整,白承亭清晰地感觉到,他与这件伴生神器之间那如臂指使的联系,被一层无形的壁垒隔开了。 他被剥夺了巡天鉴主的权柄。 白承亭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不再完全属于他的空气。再睁开时,眸中所有情绪已被压下,只剩下一片沉寂的、深不见底的金色寒潭。 他收剑入鞘,动作依旧优雅从容,仿佛被卸职软禁的并非自己。 “臣,”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领旨。”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睫掩映下,那眼底最深处,一点冰蓝与赤金交织的火焰,正悄然燃起。 妥协,从来不是他的选择。暂时的退让,只是为了在对方的规则内,找到新的破局之点。 玉霄宫偏殿? 那里,或许离某些被掩盖的真相,更近了。 而在他被强行切断与巡天鉴大部分联系的前一瞬,他敏锐的神识还是捕捉到了一丝源自下界、微弱却不同寻常的波动——那波动中,带着一丝……与水脉相关的、不祥的愿力气息。 第24章 清河 王富贵带来的消息,玄玦意味深长的警告,步疏影隐晦的提醒,还有怀中这柄似乎能感知他心绪的栖心剑……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那个名为清河镇的地方。 离忧在石阶上又坐了片刻,直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尘土,抱着栖心剑走回屋内。 他没有点灯,在黑暗中静静坐了许久。 次日清晨,他去了执事堂,接下了那个关于“清河镇河神娶亲,新娘离奇失踪”的丙级委托。发布委托的执事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平日并不显山露水的内门弟子,接取这等带有诡谲色彩的委托有些突兀,但最终还是将任务玉简递给了他。 “三日为限,若无线索,便需回宗禀报,不得逗留,以免横生枝节。”执事例行公事地叮嘱。 “弟子明白。”离忧接过玉简,神色平静。 他没有告诉步疏影,也没有向任何人辞行。只是在午后,带着简单的行囊与栖心剑,悄然离开了青岚宗的山门。 下山的路,他走得很稳。山风拂过他的脸颊,带来远方湿润的水汽。他知道,清河镇就在山脚下,依偎着那条滋养万物,也吞噬了新娘的清河。 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等待答案,或是沉浸在自我怀疑中的少年。 他要亲自去看一看,那所谓的“河神”,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这纷乱的棋局中,自己究竟能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也或许,在他心底最深处,藏着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清晰面对的念头: 他想知道,若他离忧凭自己能解开此局,那位赠他栖心、嘱他“莫负此心”的仙尊,是否会……看到真正的他? 身影渐行渐远,没入山道蜿蜒的翠色之中。 风暴,已从青岚宗,移向了那座迷雾笼罩的小镇。 第25章 河神 夜色,如同一砚浓得化不开的墨,沉沉地压在清河镇上空。白日里那股死寂,在此刻发酵成了一种更为粘稠的、令人心悸的喧嚣。 离忧摆脱翠微谷那空间陷阱的桎梏,体内灵力犹自震荡未平,便片刻不休地再度赶至清河畔。他隐在河湾旁茂密芦苇的阴影里,身形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甫一抵达,映入他那双湿润墨瞳的,便是这样一幅诡谲而盛大的场景。 没有寻常婚嫁的喜庆锣鼓,没有人群的欢腾笑语。唯有无数盏白纸灯笼,被长长的竹竿挑着,如同幽冥引路的鬼火,从镇口蜿蜒而出,沉默地延伸至这片荒僻河湾。灯笼的光是冷的,青白惨淡,映照着一张张麻木僵硬的面孔。镇民们如同被抽去魂魄的傀儡,眼神空洞,动作迟缓,组成一支无声的送亲队伍,在寂静中移动,只有脚步声与河风的呜咽交织,更添几分阴森。 空气里,浓郁的香火气息也压不住那自河底淤泥深处泛起的、带着腐朽甜腻的腥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勾起人肠胃深处的不适。 队伍最前方,里正李老汉与几位乡老穿着压箱底的、带着霉味的旧日礼服,身体微微佝偂着,神情是一种强撑起来的、混合着恐惧与认命的肃穆。李老汉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托盘,上面覆盖着猩红的绸布,遮掩着其下那尊模糊神像的轮廓,他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队伍的中央,那顶四人抬着的花轿,极尽华丽之能事。大红的锦缎在惨白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金色的流苏随着轿夫的步伐僵硬晃动,不似喜庆,反像送葬的幡。轿帘密不透风地垂着,隔绝了内外。离忧凝神感知,轿内传来的并非少女应有的生机,而是一种被药物强行压制后的、令人不安的死寂,仿佛里面盛放的不是鲜活的生命,而是一具精心装扮的躯壳。这气息,与他怀中那瓶步疏影所赠、能稳固心神的清心凝露截然相反,带着一股阴冷的滞涩感。 他微微眯起那双天生的桃花眼,眸底墨色流转,冷静如寒潭,细致地扫过现场的每一寸角落,每一个人的神情。怀中的栖心剑隔着布囊传来沉稳而规律的脉动,似与他心意相通,共同审视着这弥漫着邪气的仪式。他孤身一人,无有援手,唯有掌中剑,心中念。 送亲的队伍在布满湿滑卵石的河滩边停下,正对着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愈发幽深莫测、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河水。 李老汉颤抖着,将托盘置于岸边临时垒起的石台之上,与乡老们一同,朝着那黑暗的水面深深跪拜下去。他们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世代相传的、祈求河神息怒纳贡的古老祷文,声音干涩而空洞,被风一吹就散,带着一种徒劳的悲凉。他们身后的镇民,如同被收割的麦秆,黑压压地跪倒一片,头颅低垂,不敢直视那即将接纳祭品的河流。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原本还算平静的河心,毫无征兆地翻涌起浓稠如奶的白雾,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更浓烈的腥腐气味,迅速向四周弥漫。雾气之中,点点幽绿色的磷光闪烁明灭,恍若无数窥伺人间、饱含恶意的眼眸。 来了! 离忧呼吸一滞,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瞳孔微微收缩,紧盯着那翻腾的雾霭。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悄然爬升,并非全然源于恐惧,更多是面对未知邪物时本能的警惕。 只见雾气深处,一个庞大而扭曲的阴影正缓缓上浮,轮廓模糊不清,却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压迫感。那绝非世间应有之物!伴随其现身的,是一股强大、阴冷且充满蛮荒邪异的灵压,如同无形的潮水,沉沉地覆盖了整个河滩,空气都为之凝滞。跪地的镇民们身体抖若筛糠,几乎要将自己埋进冰冷的沙石之中。 妖物!道行匪浅的水中精怪! 就在那阴影即将完全显露,惨白的雾气如同拥有生命般,伸出无数触须般的缕缕寒气,悄无声息地缠向那顶孤零零的花轿,欲要攫取其内中的“祭品”时—— “且慢!” 一个清越朗澈的声音,并不高昂,却似一道划破厚重帷幕的闪电,清晰地穿透了这片被恐惧与绝望笼罩的死寂。 所有的目光,包括那雾气中闪烁的幽绿光点,都带着惊愕与戾气,齐刷刷地钉在了声音的源头。 芦苇丛簌簌分开,一道身影缓步而出,踏入了那片惨白灯笼的光晕之下。 正是离忧。 青岚宗的素色弟子服衬得他身形颀长,高束的马尾随着他的步伐在夜风中轻扬,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拂过他光洁的额角,更添几分不羁。他脸上瞧不出半分惧色,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墨黑桃花眼,此刻沉静如水,眸底深处却跳跃着洞察一切的冷冽星火,以及一丝……仿佛看穿了所有虚伪把戏的淡淡嘲讽。 他的视线掠过翻滚的河面,扫过惊恐的民众,最终,定格在祭台后那几张血色尽失的脸上。 “李里正,”离忧开口,声调里竟还残存着一丝慵懒,可字句却如冰锥,直刺人心,“您这托盘之下,那尊受香火供奉的‘河神’……怕是内里中空吧?其中盛放的,当真是护佑一方的虔诚,还是……某种用以引诱,甚或是禁锢这河中妖灵的独特‘饵食’?” 李老汉如遭雷击,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离忧却不给他喘息之机,目光如刃,转向那顶华丽而诡异的花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至于这位‘新娘’。若我所料不差,她并非沉睡,而是被你们以阴冥花粉辅以他药,暂时封闭了灵识五感,成了献给这孽畜的一具‘活祭’,以求其暂敛凶性,是也不是?” “阴冥花”三字,如同丧钟,敲响在知情者的心头。几位乡老面无人色,几乎要瘫软在地。 “你……你休得胡言!”李老汉色厉内荏地尖声反驳,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胡言?”离忧嗤笑一声,步履从容地向前踏出一步,周身竟隐隐有一股无形的气场所环绕,“好一个‘河神娶亲’!好一个百年轮回!不过是一场你们与这河中妖物之间,延续了百年、肮脏血腥的交易!以无辜女子的生魂与血肉,换取它暂不兴风作浪,甚至……替你们清除那些碍眼的存在,比如,试图追查真相的外来者,再比如……前几日那位莫名失踪的游方道士,我说得可对?” 他每吐露一字,李老汉等人的脸色便灰败一分,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周围的镇民间,压抑的骚动与难以置信的低语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那长久以来被恐惧镇压的怀疑,开始悄然滋生。 “而你,”离忧终于将那双燃着冷焰的墨眸,彻底投向那翻涌的河心,看向雾气中那庞大的妖影,声音陡然拔高,清亮而凛冽,“不过是一头窃据水脉、偶得机缘,便敢妄自称神、吞噬生魂的孽障!也配享此香火,受此血食?!” “嗷——!!!” 仿佛被这直斥其本质的言语彻底触怒,河中的阴影发出一声沉闷如雷、却又尖锐刺耳的咆哮,那浓郁的雾气骤然翻卷,凝聚成无数条漆黑湿滑、布满吸盘的狰狞触手,挟着刺骨的腥风与毁灭性的妖力,如同狂舞的魔影,猛地向离忧席卷而来!与此同时,一股更为凶悍阴毒的神识冲击,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离忧的识海! 决战,在这一刻轰然引爆! 离忧眼神一厉,非但不退,身形反而如离弦之箭般迎上!他孤身只影,却毫无畏色。并指如剑,体内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流转,栖心剑应念出鞘三寸,清越的剑鸣瞬间压过风吼,一道凝练如实质、带着破邪之意的冰蓝剑气匹练般斩出,精准狠戾地劈向那最先袭来的几条狰狞触手! “砰!嗤——!” 剑气与妖物悍然相撞,发出沉闷的巨响与腐蚀般的异响。气劲四溢,吹得离忧衣袂猎猎作响,马尾飞扬。他手腕翻转,剑招随之变幻,在惨白灯笼与幽绿磷光的交织映照下,那灵动而精准的身影,与狂舞的妖物触手缠斗于一處。 惨白的灯笼光下,幽暗的河滩之上,凛冽的剑光、翻涌的妖雾、狂舞的触手,构成一幅凶险万分却又带着奇异美感的孤身搏杀图卷。没有援手,唯有手中之剑,心中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