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难攀(女尊)》 1、第 1 章 凤城。 时值初秋,轰轰烈烈闹了两年有余的黄巾起义被镇压,大启似乎又恢复昔日繁华,凤城一片歌舞升平。 也正是这当头,凌霄儿要嫁人了。 卫家家主看中他这身好皮囊,找管事的刘叔花了大笔银子将还未开过苞的他买下。 虽日后只能做个小侍,但也比待在楚馆不知道好多少倍。 凌霄儿自然开心得不得了,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每日都美滋滋同其他少年炫耀他日后会过什么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又明里暗里夸自己这身皮囊生得数一数二好。 他睨着桃花眼扫了眼众人,状似好心道:“你们要知道,这世道,男子最重要的就是皮囊。” “皮囊好,那些女子就喜欢你,就愿意将你捧在手里当星星当月亮。” 他下巴仰得高高的,神情得意,滔滔不绝: “皮囊差,那些女子才不会管你是不是有一身的才华,你们自个儿瞧,那几位被读书人写诗夸有才情的花魁公子,哪几位样貌不是数一数二好?” 凌霄儿头头是道说完,也不管其他人面色难不难看,又一件件拿出卫家家主送来的首饰,故作为难地在身上比划。 唉,幸好他长得数一数二的好看,不然卫家家主怎么瞧得上他? 左等右等,凌霄儿终于盼来出嫁的日子,结果他刚被抬进门就传来噩耗——卫家家主,暴毙了! “什么?!死了!那我怎么办?” 前来报信的小童不悦呵斥:“主君自有打算,这些时日主君没功夫管你,你且安生待着,不然有你好瞧。” 被下人这样训斥,凌霄儿面子挂不住,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叉腰,大声反驳:“你算什么东西,也来训斥我,我就算只是个小侍,也是主子,也比你强!” 小童冷笑,觉得面前的人愚不可及,现在这个时候竟然还做着当主子的梦:“你一进卫家家主就暴毙,你以为主君会放过你?掰手指头数数自己还能活几日吧。” 凌霄儿心下一惊,但不想丢了面子,仍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叫唤:“少吓唬我!你就是见不得我一个楚馆小倌爬到你头上!” 小童讥讽地瞥了眼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等小童离开,凌霄儿才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精致漂亮的桃花面煞白非常,不见前些天的骄纵得意。 完了,就算卫家主君不会杀了他,在卫家没了庇护,他以后也一定没有好日子过了。 初秋的凉意顺着地板慢慢沾染全身后,凌霄儿缓慢抬起头,死死盯着铜镜中的人影,咬唇,眼神坚定,露出破釜沉舟的表情。 既然这样,那就再找棵大树攀着。 他不信,世上有女子不会对他这身皮囊心动。 * 卫家灵堂内,一身形高挑修长的女子站在人群最前头,三千鸦发被一支白玉簪子挽起,再往下,一张脸更是生得清丽非常。 眉如远山,眼如秋水,气质出尘不似凡间人,此时半垂眸,配着一身白衣,更显冰清水冷。 同样着丧服的卫家主君走到卫宛身旁,瞧着灵牌上妻主的字,神情憔悴却不悲伤:“你这些天辛苦了,先去休息,今晚我来守夜。” 卫宛抬眼,眼似幽潭,声音温和:“还望父亲勿困心横虑,女儿先告退了。” 卫主君点头,没再说话,只摆手让卫宛离开。 卫宛对灵堂中其他人颔首后,不紧不慢走出灵堂,此时,一直跟在她侧边的女侍才忧心忡忡开口:“大小姐,陛下此时病重,朝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大小姐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闻言,卫宛神情不变,看了眼皇宫方向,声音柔和:“我这做臣子的,自然是陛下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那鲁大将军那边?”尉晟又问。 卫宛收回视线,若有所思:“明日将前些时日收的那把名剑送到她府上,再过些时日,我亲自去拜访。” 鲁大将军为皇夫亲姐姐,平定黄巾叛乱有功,但朝中绝大部分人仍更倾向于父家势力根深蒂固的太夫。 尉晟点头应是,随后主仆二人一路沉默。 拐了好几个弯,又走过一座小桥,便到了卫宛院子。 此处比之卫家其他地方更清雅幽深,空气中漂浮清浅的草木香,院中青竹、兰草错落有致分布,今夜月明星稀,竹影交错落在地上。 卫宛让尉晟去休息,独自走到屋前,正要推开门的手一顿,面色微沉,眼中闪过冷意。 清浅的草木香中,不知何时漂浮着一抹独属于男子的甜腻味。 丝丝缕缕,缠缠绵绵。 卫宛伸手推开门,顺着香味瞧去,便见一少年着什么都遮不住的轻薄白纱,香肩半裸卧在她的榻上,本是来勾引她,此时却闭着眼,睡得香甜。 看清少年的脸,卫宛目光一顿,又自然往下,一寸寸扫过少年身体。 只见榻上之人脖颈细长,是适合一手掐住的大小。 往下,长了一身极容易激起施暴欲的雪肤,雪肤之上又点了两朵红到妖异的梅花,若隐若现隐在白纱里。 这人,倒比艳绝京城的牡丹公子还要艳上三分,卫宛摩挲指尖,神情玩味。 凌霄儿心里有事,睡得不安稳,睡梦中感受到一股玩味的视线后猛地睁开眼,看向门口。 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似谪仙般的女子后,先是愣神,反应此人就是下一任卫家家主后,忙将衣服扯得更往下,桃花眼含着钩子,用甜腻的声音问: “女君,春宵苦短,快过来呀,站在门口做什么?” 卫宛猜出床上少年身份,并未动怒,只似笑非笑问:“母亲生前念过你多次,说你对她情根深种,如今怎么爬到我这个做女儿的床上?” 若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听到这番话怕是要羞得无地自容,但凌霄儿自小楚馆长大,为了日后攀得个好人家,将不要脸的东西学了个够。 闻言,他不羞不气,只从床上起身,将身上的薄衫完全脱下,赤果着身体,双手双脚慢慢爬到卫宛身前。 卫宛饶有趣味注视凌霄儿,目光定在凌霄儿脸上,又滑过挺翘圆润随着动作发颤的臀尖,难得再次认同了她暴毙的母亲审美。 确实是人间尤物,才十八岁的年纪,就艳得像山里惑人的精怪。 凌霄儿爬到卫宛面前,半撑起身,伸出嫣红的舌头像小狗一样舔过卫宛指尖,又将卫宛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软着声音: “大小姐,霄儿仰慕您许久了,嫁到卫家也是想日后能悄悄见一见您,您便成全霄儿吧。” 他又蹭了蹭卫宛,眼神纯真,装作为卫宛考虑:“再说,大小姐这几日操办丧事,劳累非常,霄儿只是帮大小姐解解乏,家主泉下有知,定会欣慰的。” 够不要脸,也够有狐媚劲儿。 说完,凌霄儿手指灵活解开卫宛身上丧服,将卫宛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细腻的后颈上,低下头,自作主张服侍起来。 空气中甜腻的味道愈发浓郁,卫宛呼吸微重,清冷的凤眸微垂,冷白修长的手指像逗弄小狗一样抚摸凌霄儿柔顺墨发。 不知过了多久,凌霄儿抬起头,面若桃花,嫣红的舌尖舔过湿润的唇角,声音沙哑含媚:“大小姐,您就收了霄儿吧,霄儿日后一定全心全力服侍您。” 卫宛似笑非笑盯着他的脸,将他的媚态收入眼底,眼眸微深,并未开口。 凌霄儿最会察言观色,晓得这人心动了,心中得意,只道这长得跟谪仙的女子也一样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他决定加把力,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大小姐,霄儿会的还多着呢,其他男子可不像霄儿愿意苦学房中术伺候您,错过霄儿了,您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他这种又不要脸又好看的狐狸精,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下一个了,这大小姐怕不是读书读傻了,还不回答他,凌霄儿腹诽。 “有理。” 卫宛摇头轻笑,屈尊俯下身,怜惜地摸了摸凌霄儿眼尾,还是清冷出尘的模样:“霄儿乖,把墙上挂着的鞭子叼过来。” …… 2、第 2 章 灵堂,清晨,还未来人吊唁。 卫宛站在前头,沉默地注视灵牌上的烫金字,气定神闲。 一旁女侍尉晟时不时瞟她的脸,欲言又止,如此循环往复,卫宛侧头好脾气瞧她:“何事?” 尉晟见灵堂内除了门口守着的几名下人,只有她们主仆二人,莫名心虚不敢看灵牌,盯着火盆,压低声音道: “大小姐,一个男子您玩便玩了,只是他身份特殊,若您收下他,传出去恐对您名声不好。” 卫宛将檀香点燃,似笑非笑睨了眼尉晟,漫不经心问:“我何时说过要收他?” 她显然不觉得这种小事有同属下谈论的必要,随意将三炷香歪歪扭扭插进香炉里,又问:“今日皇宫那边有何动静?” 尉晟见卫宛确实如往常一般只是玩玩,并未将人放在心上,也不再提这件事,弯腰,将今晨一大早收到的消息递给卫宛。 卫宛接过纸条,一目十行看完,面色如常,抬起素白手腕,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等纸条燎烧起一角,再将纸条丢进香炉里。 纸条迅速燃烧,上面的字慢慢变黑、模糊,最终变成一捧尚有余温的灰烬。 “不能再等了,”卫宛目光幽深,面上闪过一抹冷意,“着人秘密安排,今日我亲去鲁府送剑。” 尉晟忙低声应是,扫了眼香炉里的灰烬,暗道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 另一边,凌霄儿被人粗暴地推搡醒,他被卫宛折腾得半条命都没了,才歇下没多久,此时吃力地睁开眼,没好气对小厮道:“你不想活了?” “我现在好歹也是大小姐的人,”他不满嘟囔一句,扯起柔软的锦被,“等我休息好再来收拾你。” 小厮嗤笑一声,直接用力将他身上被褥扯下来,嘲讽道:“你这样的男子我见的多了,你以为爬上床小姐就会收了你吗?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小姐怎么可能给你名分?” “起来起来,”他用力推凌霄儿,“把药喝了回你该回的地方。” 小厮手劲大,又按在通红的伤痕上,疼得凌霄儿倒吸一口凉气,眼眶红了一圈。 他不顾这麻疼,握住小厮的手,面色难看:“你说什么?还有其他男子?” 小厮见凌霄儿浑身伤痕,瞧着十分凄惨,语气稍软:“咱们大小姐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狠角儿。牡丹公子知道吧?那种妙人儿,不过一个月,大小姐就玩厌他了。” 凌霄儿听过这人,据说艳绝京城,曾有人一掷千金只求与他春风一度,却被他拒绝,此事一时又传为佳话。 他碰了碰自己的脸,问小厮:“那我和牡丹公子谁好看?” 小厮诚实道:“你好看。” “那不就得了,”凌霄儿放下手,得意地抬起下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我长得比牡丹公子好看,又足够乖巧听话,我再多吹吹耳旁风,不就能留下来?” 好言难劝该死鬼。 小厮翻了个白眼:“快把药喝了,喝完赶紧走,这次偷溜到大小姐床上先饶你一命,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凌霄儿捂住酸胀的小腹,往后缩了缩不想喝药,觉得卫宛昨晚那么疯,他说不定有可能怀上孩子。 小厮看出他心思,端起药,厉声威胁:“药是大小姐吩咐的,不喝,你看是你先怀上孩子,还是先被大小姐乱棍打死!” 若没经历过昨晚,凌霄儿怕真会觉得卫宛像外头人传的一样有一副菩萨心肠。他一哆嗦,吃力地抬起手接过药,捏住自己鼻子,将微凉的药一口气灌下肚。 难喝。 他干呕几声,平复下来后又皱起眉,在小厮注视下,不情愿地搀扶床沿起身,忍着浑身酸痛,双腿发颤,将昨儿他来的时候穿的正常衣物一件件套在身上。 当初他以为进了卫家就能吃香喝辣,拿出攒了好久的钱咬牙做了几身好衣裳。 他往日觉得舒服极了的布料,此时在鞭痕上摩擦,火辣辣地疼。 凌霄儿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看向一旁小厮:“你可以扶我回去吗?我走不动。” 刚才凌霄儿赤果身体,身上密集得骇人的痕迹小厮也瞧见了,他思忖片刻,走到凌霄儿身边:“走吧,我扶你。” * 鲁府,茶室,室中央的金炉杳杳散出乳白色的烟雾,白烟悠悠萦满室,气味浓郁,有些呛人。 鲁成喝了口茶,放下茶盏,摇头对卫宛叹息道: “这几天事务繁忙,没去给你母亲上柱香,贤侄勿要见怪。” 卫宛轻叹一口气,神色疲惫:“家母突然谢世,小侄又是个无用的,如今怕也只有鲁叔母肯奉小侄一杯茶。” 她将茶盏中的温茶大口饮尽,微抿唇,面上露出罕见的颓废与愤懑,想来这段时日体会了不少人情冷暖。 鲁成将卫宛神情收入眼底,摩挲杯盏,爽朗道:“贤侄十八岁便连中三元,是举世大才,勿要妄自菲薄。” 岂料这句话出口,卫宛长叹一口气,又倒了杯茶,一饮而下,紧捏着茶盏,凤眸忿忿:“如今太夫专政,外戚弄权,小侄……算了,不提也罢。” 她一顿,不再谈这事,起身,双手将放在一旁的名剑“入初”呈给鲁成: “此乃家母心心念念的名剑‘入初’,奈何名剑需配英雄,家母得剑后自忏形愧,长叹天下之人,只有鲁叔母担得上一句‘英雄’。” 卫宛将鲁成眼中痴迷收入眼底,唇角轻勾,继续道:“家母本想挑个日子亲自登门呈剑,奈何世事无常,只能由小侄呈给鲁叔母了。” 鲁成将目光从剑上收回来,语气显然比刚才热络:“贤侄有心了,若无事,不如留下用膳?” 剑,她收下了。 收了剑,代表卫宛的投诚,她接受了。 官场便是这样,各人挂着张客气的假面,说话永远弯弯绕绕。 卫宛将剑放在一旁桌案上,自然拒绝:“小侄求之不得,然家中无主事之人,还望鲁叔母勿怪。” 鲁成站起身,用力拍了拍卫宛肩膀,爽朗道:“也是,左右日后机会多得是,也不差这一次,走,我送送你。” 卫宛弯唇,黑发白肤,柳眉凤眸,清冷出尘,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 在自个儿又破又小的院子里躺了好几天,身上伤好得差不多了,凌霄儿桃花眼一转,觉得自个儿得去卫大小姐面前刷刷脸,免得卫大小姐忘了他。 他从床上慢吞吞爬起来,走到屋内孤零零的木桌前,撇嘴,不满地瞧着桌上清淡的早食。 一个馒头,一个茶鸡蛋,一碗浓稠的白粥。 这在平常人家也算不得差,至少不会有人不满,但凌霄儿心比天高,还什么都不是呢,就觉得这几样吃食配不上自个儿了。 桌旁边有张板凳,但凳脚不稳,没办法坐人。 凌霄儿鼓着腮帮子踢了脚板凳,端着吃食走到屋外面,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边吃边想自己怎么加把劲,把卫宛钓到手。 他除了比牡丹公子好看外,还有什么是牡丹公子比不了的? 凌霄儿愁眉苦脸地喝了口粥,忽地脑子里冒出以前在楚馆时,刘叔对他说过的话。 当时他第一回儿学完那些东西,累得半死,趴在榻上,泪汪汪问刘叔他学得如何。 刘叔扭着腰走到他面前,养尊处优惯了的手软绵绵拍了拍他的臀肉,笑眯眯道: “其他人第一次学,都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有些心气儿高的还要死要活,你这么放浪的小蹄子,我倒第一次见。” 他当时非常不屑,“切”了一声:“都到这地方来了,守男德、要面子有什么用?能当银子花?” 不如好好学,用这些去讨买主喜欢。 刘叔哈哈大笑:“你倒活得通透,你记着,女子来我们楚馆买小侍回家,可不是为了带回去一条榻上的死鱼。” “想讨女子欢喜,到了床榻上,就不要把自己当人瞧。你越不要脸,她们呀,就越喜欢。” 想到这里,凌霄儿若有所思看向灵堂方向,殷红的舌尖舔过湿润的嘴唇,桃花眼闪闪发亮。 * 夜深,灵堂外秋风呼啸,堂内,几支蜡烛晃晃悠悠照着,将室内物件儿的黑影拉得又长又扭曲。 卫宛跪在最前头蒲团上,纤长的手指随意将纸钱扔在火盆里,火盆里的火光映着她的面庞,明明暗暗瞧不真切。 灵堂最外边还有六七名宗亲,因着没人来吊唁,不少都闭眼休憩,有些撑不住,趴在蒲团上,头枕在双手之间,弓腰直接睡着了。 此时,一道轻巧的脚步声响起,有人睁开眼,发现只是个小厮端着吃食又疲惫地闭上眼。 小厮掀开层层黑白孝帘,停在卫宛身旁,跪下,软着声音道:“大小姐,糕点来了。” 卫宛头也未抬,声音冷淡,一缕碎发落在似玉清冷的脖颈上:“放下吧。” 食盘放下的声音响起,少顷,一只柔软无骨的手轻轻握住卫宛的手,将卫宛带着冷意的手带到一片温软细腻里。 凌霄儿将卫宛的手放在他刚刚扯开的衣襟里,眼尾绯红,动作间,混在在沉香中丝丝缕缕的甜腻味更加浓郁。 他轻哼一声,桃花眼带着钩子望向卫宛,靠近卫宛耳边,耳语:“大小姐,等您的糕点吃完,小人再走。” 糕点是谁,不言而喻。 指腹传来滑腻的触感,卫宛勾唇,笑得温和无害,指尖玩味地触碰雪地上艳红的梅花,梅花颤颤巍巍,一颤一颤,抖得可怜。 她状似不知,柔声问:“你说我母亲会不会瞧见?” 瞧见自己买来的小侍,在自己的灵堂里,媚态横生勾引自己的女儿。 3、第 3 章 轻飘飘的话,却吓得凌霄儿一抖,小心翼翼瞥了眼右前方的灵位。 灵堂内什么都感觉蒙了层黄布,就这灵牌被红光印着,盯久了,其上几个字似乎都慢慢渗出血来。 凌霄儿脸上勾人的笑意僵住,后背突然感觉凉飕飕的,脖子也凉,像有人站在背后吹凉气。 他不着痕迹挨近卫宛,温热的气息洒在卫宛白玉似的脖颈上,壮着胆子继续挑逗:“大小姐,小人根本不算家主的小侍,您将小人留下吧,小人什么都不求,只求能日日服侍您。” 瞧着面前这人摊在脸上的算计,卫宛好笑地弯起凤眸,手指微勾,饶有趣味问:“是吗?说说,你想怎么服侍?” 听到卫宛这话,凌霄儿桃花眼一亮,以为卫宛松动了,忙塌腰拱臀,露出自个儿身体弧度:“大小姐想如何便如何,霄儿都喜欢。” 卫宛垂眸,眸色隐在鸦睫投下的阴影里,像逗弄小狗一般挠了挠凌霄儿精致的下巴,并未开口。 见卫宛兴致不高,凌霄儿瞥了眼层层垂下的孝帘,忍着初秋的凉意,扒下身上唯一套着的一件外衫,露出身体。 他来的时候,里面特意什么都没穿,只求能勾引到卫宛。 凌霄儿恢复刚才半趴下的姿势,微微抬起头,靡颜腻理,恍若山中精怪:“大小姐……” 灵堂暗黄烛火下,一身雪肤被染上一层暖色,瞧着像一块质地通透,毫无杂色的黄玉。 从纤长的脖颈往下,是以不可思议弧度折下的细腰,再往下,丰盈的圆臀遮在衣物下。 凌霄儿瞥了眼卫宛,觉得这女人不可能不心动,现在肯定是装模作样。 他心底轻哼一声,又抬起头,神情可怜,呜咽道:“求您怜怜我……” “好啊。”卫宛终于开口。 听到这句轻飘飘的话,凌霄儿欣喜地抬起头,声音雀跃:“那大小姐,我们悄悄走吧。” 找个没人的地方,看他怎么大展身手。 卫宛眉眼微展,清冷如天上仙人,她将手里的纸钱塞在凌霄儿嘴里,淡声吩咐:“咬着。” 说罢,纤长冷白的手随意执起身旁烛台,另一只手亲昵地抚摸凌霄儿后颈,薄唇轻启:“听话,等会儿不能发出声音。” 凌霄儿打了个寒战,直觉大事不妙,但又想到攀上卫宛了便能过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咽了口口水,犹豫地点头。 黑白孝帘相间,遮住了灵堂一隅的春色无边。 秋风依旧瑟瑟,桃花一朵一朵,落了雪满园。 事毕,卫宛放下烛台,眼眸幽深,奖励稚犬似地摸了摸凌霄儿被汗水打湿的头:“不错,比其他人听话。” 凌霄儿眼皮哭得比核桃都肿,有气无力趴在冰冷的地面上,闻言,吃力地抬起头,满怀希冀问:“那大小姐能让霄儿留下吗?” “你乖巧听话自然可以。”卫宛怜惜地触碰凌霄儿眼尾,比起凌霄儿一身狼狈,她连发丝都未乱。 听到这话,凌霄儿大喜过望,以为卫宛答应了,毕竟这两次他什么都按卫宛的来,刚才那么难受,他也一声都没吭。 他却忘了,在大启,够不够乖巧听话,男子说的不算,得女子说了才算。 又逗弄了会儿凌霄儿,卫宛觉得无趣了,收回手,捡起被凌霄儿涎水、泪水打湿的纸钱,一张一张扔进火盆里。 凌霄儿识相地闭嘴,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红着眼尾将衣裳穿好,胆怯地扫了眼被卫宛随意放在一旁的烛台,缩了缩脖子,匆匆离开。 烛台灯火如常,一滴一滴剔透的烛泪顺着烛身滞缓流淌,冷却后又凝固成白色的泪滴形状。 * 到了发丧这天。 人群最前头,西风拂动卫宛素白衣袍,她垂下凤眸,沉默地盯着正前方的棺材,冷白纤手接过白事知宾递过来的三炷香,无悲无喜跪下,将香举过头顶,跟着祭词叩首。 她身后的卫家众人跟着她的动作跪下,神情麻木,起起伏伏叩首,像搁浅的鱼的肚皮,无力地起,泄力地落。 死白色的纸钱被风高高吹起,漫天飞舞,祭词被纸钱搅散,变得有气无力。 礼毕,卫宛神情平静起身,将香插进香炉内,正要上前用白绢覆盖卫家家主的脸时,一阵焦急的马蹄声突兀地响起,众人侧目,不明所以看向马上的侍卫。 侍卫喘着粗气下马,跑到卫宛面前,“噗通”跪下:“大小姐,刚刚皇宫传来噩耗——陛下驾崩了!” 闻言,卫宛手一顿,神情肃穆,还未开口,一体态丰盈、眼神浑浊的女子急匆匆道:“老三,快些快些,不要耽误时辰!” “乖乖,这可是你姨母花大价钱算好的时辰,咱卫家运势耽误不起啊!” 闻言,卫宛转头注视卫二姨母,凤眸中暗色翻滚,她随意瞥了眼身后眼巴巴瞧着自己的卫家众人。 酒囊饭袋,不堪入目。 少顷,她敛下眸中冷意,好脾气朝她的二姨母颔首后,走上前将手中白绢随意盖在卫家家主青白面上。 做完这一切,卫宛半眯起凤眸,看向凤城方向,声音清冷:“下葬。”又扫过卫家众人的脸,淡声吩咐,“现在是多事之秋,这段时日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出府半步。” “违者,家法处置。” 这话落下,卫家几位姨母面色忿忿,互相对视一眼,想到什么,又都沉默下来。 * “叩叩叩。” 鲁府侧门打开一条小缝,门房看到来人是卫宛后,忙将门拉开,弓下身恭敬道:“卫大人,请随小的来。” 卫宛颔首:“有劳。” 鲁府此时灯火通明,侍卫着铁甲各处巡视,气氛焦灼。 门房带着卫宛七拐八绕,走了好一会儿,停在一道门前,叩了两下门后才推开门,弓腰请卫宛迈步。 鲁成坐在主位,紧皱眉头,瞧见走进来的卫宛,冷淡地挥了挥手,示意卫宛不必多礼。 “将军,如今前朝外戚当道,内庭陈钟玉与太夫独掌大权,不若密召淮西侯、淮南侯带兵入凤城,再借她们之势,扶太女登基!” 左上席位的中年女子朗声道。 此话一出,一道年轻的声音立马反驳:“不可,请神容易送神难,淮西侯、淮南侯狼子野心,日后必是祸患!” 顺着声音,卫宛看向说话之人,这人坐在她的正对面,面容清丽,一身青衣,身姿挺拔如竹。 是宋家的长女,宋崖竹。 刚刚提出建议的女子重哼一声,反问宋崖竹:“那你说如何是好?等她们先动手吗?” 厅内气氛焦灼起来,众人面色沉重。 引两侯入城,请神容易送神难。 可若不这样做,皇位怕是要落在太夫手里了。 “在下有一书生之见,还望诸君不吝赐教。” 众人随着声音瞧去,只见说话之人一袭素衣如雪,玉骨冰姿,清冷不似凡尘人。 然神情温和,唇角含笑,又让人不经意心生亲近之感。 卫宛朝众人颔首,神清气闲继续道: “事发突然,太夫等人想必也未做足准备,应是此时才派人前往江南,去请李老将军入凤城。” 太夫父家是李家。 “从江南到凤城,行军最快也要半月,故而如今将军辅佐太子登基最大的阻碍并非太夫,而是陈钟玉掌管的宫中禁军。” 鲁成沉吟片刻,若有所思点头:“有理。” “陈钟玉多疑,看似与太夫沆瀣一气,实则二人各怀鬼胎,彼此之间并不信任。”卫宛面容沉静,眸色黑深,手指轻点桌面,“将军不若秘密派士兵扮成李家军,出现在京郊一带。 再让街巷小童传唱童谣,说太夫察觉陈大侍身怀异心,早就传信给江南的李老将军,请李老将军带兵来为民除害。” 对面的宋崖长点头,眸光生亮,接着卫宛的话继续说:“陈钟玉贪财,到时又可让皇夫携重礼,借着送礼之名,劝陈钟玉与将军结盟。这样便可在李将军带兵入凤城前,抢先让太子即位。” 卫宛弯起凤眸:“正是如此。” 鲁成大笑,朝卫宛举杯,语气比一开始热络许多:“我果然没看错人,卫贤侄,我敬你一杯。” 卫宛将杯中倒满酒,不骄不躁,声音清润:“书生之见,不及鲁叔母半分,日后还请叔母多多教导。” 其他人也觉此法可行,协商好具体细节后,相继离席。 * 回到卫家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卫宛从侧门入府,面无表情走在小道上,身边并无其他人。 晨起的露水粘湿衣角,透出凉意。 凌霄儿在卫宛必须经过的路上等了快一晚上,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撑不住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一点一点打起盹来。 正在此时,一阵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传到耳朵里,他一激灵,猛地睁开眼,从地面爬起来,顺着小道望去。 眯着眼发现道路尽头的人正是卫宛后,他心中一喜,小跑到卫宛跟前,桃花眼熠熠生辉:“家主,您可算回来啦,霄儿等了您一晚呢。” 卫宛盯着他的脸,手指轻勾,内里恶意翻滚,却被一张清冷出尘的假面藏下,她的声音很轻:“是吗?那你倒是第一个等我这么久的男子。” 凌霄儿上前,握住卫宛冰冷的手,一脸心痛:“如今卫家重担都落在您一人身上,您日日操劳,霄儿心疼您。” 头一次瞧见什么都不是的玩意儿可怜自己,卫宛似笑非笑注视凌霄儿:“你倒懂事,卫家其他人若有你半分知趣,我也不必这般操劳。” 凌霄儿见缝插针:“您可以准我成为卫家的人,陪您共进退。” 他走上前,环住卫宛腰身,小巧的犬牙轻轻咬住卫宛玉白耳垂,压低声音:“霄儿还可以做家主的野狐狸,家主想对霄儿做什么,霄儿都受着。” 说完,凌霄儿心中得意,微仰起脖子,手指暧昧地勾住卫宛腰带。 他不信,有女子不对这话心动。 听到这话,卫宛意味不明勾唇,抬手轻轻扇了扇凌霄儿的侧脸,眼中暗流涌动:“去旁边桃林自己叼根树枝来。” …… 卫宛随意把玩手中桃枝,心情颇好地瞧着蜷缩在她脚边的凌霄儿,勾唇愉悦道:“确实是只乖狐狸。” 听到卫宛的声音,凌霄儿下意识一抖,将自己缩得更紧,想到此行目的,又鼓起勇气抬头,满脸泪痕:“那家主可以收下霄儿吗?” 卫宛摸了摸他的头,怜惜道:“我不是说过吗?你够乖巧听话就可以。” 凌霄儿还想再问,一只温凉带着薄茧的手指用力按住他的唇珠。 “嘘,没有允许,乖狐狸可不会说话。” 想到卫宛手段,凌霄儿呜咽出声,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他听话便是。 4、第 4 章 又过了几日,鲁府有邀。 卫宛坐在装饰清雅的马车内,有一下没一下翻着书页,鸦睫撒下扇形的阴影,遮住幽深的凤眸。 平稳行驶的马车缓缓停下,一道清朗的女声从马车外传来:“卫大人,宋某人叨扰了,不知可否与您顺路?” 卫宛将书放在茶案上:“宋女君肯赏脸与卫某同乘,自然顺路。” 她看了眼对面的尉晟,示意尉晟出去迎客。 尉晟领命,走到马车外,恭敬地请宋崖竹上车,之后同车妇一道坐在马车外。 马车内,宋崖竹接过卫宛递过来的茶,微抿一口,有些局促开口:“多谢卫大人那日替宋某解围,宋某感激不尽。” “宋女君言重了,”卫宛笑吟吟看向宋崖竹,贴心地替宋崖竹起了个有话说的话头,“卫某只是觉得宋女君所言在理。” 闻言,宋崖竹一扫刚才的局促,声音微微提高:“自从平定叛乱后,各地的诸侯、将领势力比以前更甚,其中尤以淮南侯、淮北侯最盛,她们入凤城,天下必定大乱!” 卫宛沉默。 群雄逐鹿,大厦将倾。 宋崖竹说完,瞥了眼卫宛,犹豫了会儿,又直视卫宛:“卫大人,宋某想同你请教,如果没有叛乱,你认为还会出现今日前有狼,后有虎之危局吗?” 卫宛将茶盏放下,与宋崖竹对视,凤眸无波无澜,不疾不徐回答:“自古朝廷无用,虎狼横行,民不聊生,易子而食,才有黄巾揭竿之祸。” 听到这话,宋崖竹神情激动,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知己,语速极快将卫宛未说完的话补充完整:“而之后为平复叛乱,朝廷竟下旨鼓励地方豪绅、世家大族招兵买马,朝廷看似不费一兵一卒平复叛乱,实则埋下大祸!” 卫宛颔首:“宋姐姐所言极是。” 宋崖长突然像开了话匣子一样,眼神明亮,滔滔不绝说起了自己的抱负,和对时局的见解。 卫宛时不时点头,顺着宋崖竹的话往下,神情真挚,让宋崖竹越来越坚信自己找到了知音。 将宋崖竹的变化收入眼底,卫宛手指摩挲平滑的杯沿,凤眸微垂,掩住其中深意。 其实她们之间谈的,朝中之人如何不知晓,不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人愿意同宋崖竹谈论,不过是担心这些话传出去,得罪了提出此法的外戚李家。 “卫妹妹,家中族老骂我是个榆木脑袋,选择鲁将军,而不是带宋家投靠太夫。”不过一会儿功夫,宋崖竹便将卫宛当做自己人了,她神情忿忿,“我们宋家祖上拿的是大启的俸禄,怎能背情弃义做这不忠不孝之臣!” 如今凤城世家,谁拿的不是大启俸禄。 卫宛颔首,身体微倾,仪态端庄替宋崖竹斟茶。 宋崖竹目光灼灼:“卫妹妹,鲁将军早年多次救驾,手有兵权却仍对皇室忠心耿耿,太女又是她亲外甥女,我信鲁将军日后定会忠心辅佐太女,匡扶正统。” 她一顿,又问卫宛:“卫妹妹,你说是吗?” “大启还有宋姐姐这样的忠臣,实为大幸,”卫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然地岔开话题,引入她真正想谈的东西,“姐姐可曾想过,若李家造反该如何应对?” 听到她这问题,宋崖竹神情自豪,挺胸:“她们有何惧?只要再给我些时日,我定能做出比现在兵器威力都要大的东西,到时区区李家,不足为惧。” 觉得自己这话像吹牛,宋崖竹耳朵一红,急忙解释:“卫妹妹,我可不是吹牛,你别不信我。” “对制这些玩意儿,我并非江郎才尽,只是家中老母怕我因此被歹人盯上,惹祸上身,特意散出去的谣言。” 卫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弯起唇角,眼中泛起笑意,心情颇好,语气真切几分:“我自然信宋姐姐。” 若不信,那日她怎会出言解围? 卫宛不经意扫过宋崖竹比其他世家女都要粗糙的手掌,心中轻笑。 * 依兰苑内,从前的卫家主君,如今的大主君秦闲兰手一顿,神情肃穆瞧向他的贴身小厮:“此事当真?” 小厮桃红点头,面色难看:“真是个骚蹄子,勾引老家主之后,又不要脸地爬家主的床,依小人看,不如将这只狐狸精沉塘!免得坏了卫家家风!” 秦闲兰沉吟片刻,又问:“此事多少人知道?” “家主院子里的人嘴巴最严,府里其他人都不知道,”桃红扫了眼屋外,见无人,才压低声音说,“是梨白那儿悄悄传来的消息。” 秦闲兰继续修剪兰花枝叶,凤眼微垂,思索片刻,淡声道:“若是其他时候,随便寻个由头,将人乱棍打死便可。” 他话语一顿:“可如今卫府丧期都未过,府里再死一个人,外头的人会如何想?这其中的猫腻怕也会被有心人发现。” 桃红焦急问:“大主君,那如何是好?” 秦闲兰勾唇,瞥了他一眼,同卫宛一样,也端着一副清冷出尘的模样:“先把人送到外头庄子里,过段时日再随便找个由头乱棍打死。” “现在便去做,有人问你,你便说他克死前家主,不宜待在卫府。” 桃红点头,犹豫了会儿,神情担忧问秦闲兰:“梨白传来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家主责罚。” 秦闲兰摇头,没说原因:“你放心,梨白不会有事。” 见自家主子这样说,桃红放下心来,刚要转身出门办事,抬起的脚又放下:“大主君,不用问家主吗?” “不用。”秦闲兰怜惜地瞧着他刚才不小心剪断的枝叶,气定神闲同桃红解释,“这是叫我给她擦屁股呢。” “没她授意,梨白怎么敢将这事说给你听?” 桃红僵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闲兰幽幽叹气:“对这些小玩意儿,我这女儿和她娘一样,薄情冷心得很。” * 凌霄儿趴在榻上休息,还在做自个儿攀上了卫宛的美梦,突然一群人凶神恶煞闯进来,不分青红皂白,把他从床上扯下来往外拖。 “光天化日,你们干什么?!”凌霄儿扯着嗓子大喊,生怕是自己爬到卫宛床上的事情败露了,要被卫家如今的大主君处死。 桃红上前,瞧见凌霄儿这张和妖精一样的脸,心头一阵无名火起,抬手重重扇了凌霄儿一巴掌:“你克死老家主,罪该万死!幸亏大主君心善,饶你这个狐媚子一条命,只命人把你送到外头的庄子里。” 见不是偷情的事泄露,自己小命还能保住,凌霄儿长舒一口气,随即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里。 到了庄子里,叫天天不灵,他哪有机会和卫宛厮混? 不厮混,他怎么求这求那?! “我不信!放手,你们都放手!”凌霄儿手脚扑腾,胸口剧烈起伏,恶狠狠瞪着一行人人,“叫家主来!我只听家主的!” 在他自个儿心里,已经默认卫宛收下他了,只是世家女好面子,不愿给他名分。 就这几次表现,他不是乖巧听话,谁乖巧听话? 听他这样拼了命喊,桃红一惊,扫了眼周遭人一圈,见没人发现异常,暗松一口气,当机立断:“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这骚蹄子绑起来,塞住嘴,免得污了家主和大主君的耳!” “你们敢——” 凌霄儿到底是男子,使了浑身的气力挣扎依旧被捆起来,嘴被一块破布塞住,呜呜咽咽发不出声。 他们将凌霄儿捆得严严实实,身材壮实的两名下人在桃红的授意下,一人扯着胸前的麻绳,一人抱起他并实的双腿,将像死鱼一样蹦跶不了的他腾空抬起。 “呜呜呜呜!”凌霄儿咬牙切齿盯着桃红,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呜呜声。 桃红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对一旁一脸刻薄的老头吩咐:“剩下的交给你们,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老头点头哈腰,连连应好,等送走桃红后,对着凌霄儿狞笑:“抬走!” 一路上,不少好事的下人站在道路旁,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讥讽地瞧着被捆得跟死鱼一样的凌霄儿。 “我就说楚馆出来的男子能有什么好下场?每次见着他,那些女子就恨不得粘在他身上,保不齐有一天就和别人偷情喽。” “他还克死老家主,大主君可真是大善人,要换我肯定将这个灾星乱棍打死。” “……” 凌霄儿脸火辣辣地疼,想找把刀,把这些嚼舌根的男子全杀了。 他虽在楚馆长大,但刘叔将他捧在手心里,又好吃好喝伺候着,楚馆其他人更加不敢惹他,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凌霄儿凶狠地瞪着那几个说话的人,肩膀扭动了几下,嘴里呜呜呜想扑过去把人咬死。 忽地,一片白色衣角进入视线,他的目光一顿,随即如枯木回春般,浑身注满力气,再次奋力挣扎起来。 “呜呜呜呜!” 家主救我! “呜呜呜呜呜呜!” 我不想去庄子! 怕卫宛嫌弃他这样不好看,凌霄儿又换了副梨花带雨的表情喊,隔着人群哀哀望着卫宛,瞧着分外凄惨可怜。 卫宛冷漠地瞥了眼被五花大绑的凌霄儿,将凌霄儿眼里的希冀收入眼底,却没什么波澜,神情淡淡收回目光,带着尉晟继续朝府内走。 凌霄儿以为是卫宛没有瞧见自己,慌了神,不顾什么好不好看了,从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叫喊声,希望卫宛能发现他。 “呜呜呜!” “呜呜呜!” “呜呜呜!” 卫宛没叫回头,反被身旁的死老头踢了一脚腰侧: “哭丧啊!闭嘴,不然有你好瞧!” 眼睁睁看着卫宛的背影越来越远,凌霄儿没了力气,有气无力地瞪了眼这死老头,望着卫宛背影,明艳的桃花眼里怒火冲天。 真耳背! 等以后找不到他这只乖巧可人的狐狸精了,就躲到被子里哭去吧! 因提前有卫宛的人来招呼,一行人很轻松从后门出府,他们将凌霄儿扔进驴车里,其余人回府,只有刚才踢了凌霄儿一脚的老头跟着上了驴车。 凌霄儿恶狠狠瞪了眼这人,心道等日后卫宛想起自己,来庄子接自己了,他一定踹回去。 刘盼妹冷笑一声,眼尾褶子堆叠,乌鸡一样的爪子狠狠掐了把凌霄儿腰侧软肉,一双浑浊的眼睛阴森森的:“骚蹄子,回了庄子再收拾你。” 凌霄儿疼得眼眶通红,仍不服气瞪着刘盼妹。 老不死的丑八怪,你等着! 5、第 5 章 驴车晃晃悠悠大概两时辰,凌霄儿缩在角落里昏昏欲睡,被刘盼妹一巴掌拍在胳膊上打醒。 刘盼妹见着这张脸就来气,还不解气,伸手揪住凌霄儿耳朵,凶神恶煞:“有爹生没娘养的,下车!” 因嘴里塞着布说不了话,凌霄儿凶狠地瞪着刘盼妹,想把这个死老头咬死。 刘盼妹冷笑,脸上褶子一层层叠着像树皮:“小蹄子,死到临头还挺凶。” 他抬手还要打的时候,车妇不耐烦的声音从车外响起:“到地方了,刘老头你带着人赶紧下来,也不看看现在多晚了。” 刘盼妹没好气道:“知道了,你去给我找个人来把这小蹄子抬进去。” 凌霄儿心中突然产生一股不安的预感,皱眉,用眼睛询问死老头在搞什么名堂。 刘盼妹瞧出他眼里的疑惑,笑容阴森森开口:“你这种小蹄子就得好好教训一顿才长记性,老头我饿你个三天,看你这骚劲儿还使不使得出来。” “呜呜呜!”凌霄儿一惊,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死老头,公报私仇! 不一会儿,帮手便被叫来了,他们不顾凌霄儿挣扎,像拖死物一样把人从驴车内拖出来,又在庄子其他下人好奇的目光下,把凌霄儿丢进专放杂物的屋子里。 刘盼妹阴冷地扫了眼凌霄儿,折腾一天,他也觉得累了,冷哼一声,带着其他人走了,只留凌霄儿一个人五花大绑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山上比凤城要冷,秋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皮肤,凌霄儿恨恨盯着木门,边冷得打哆嗦边在心里把刘盼妹千刀万剐。 骂着骂着又觉得委屈,想到以后的路也雾蒙蒙的看不真切,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渐渐起了水雾,他吸了吸鼻子,告诉自己千万别哭。 哭什么哭,哭丑了怎么办?脸在富贵在,卫宛怎么可能舍得他这只狐狸精? 这般自我安慰着,凌霄儿努力把泪憋进肚子里,将身体蜷缩得更紧,听着屋外鬼哭狼嚎的风声,强迫自己闭上眼。 * 凤城局势风云莫测,这几日卫宛天天被邀前去鲁府,往往夜深才回府,一连几日,饶是卫宛也觉得疲惫。 马车内,卫宛左手撑头,闭眼假寐,脑海中仍在不断思索接下来的布局。 城中谣言四起,李老将军最快也要十日率兵到凤城,一切都如她的预料,可还不够。 她微微睁开眼,凤眸幽深瞧着灯盏中的烛火,一缕碎发从鬓角垂下,落在清冷如玉的脸旁。 尉晟同卫宛一同长大,比谁都了解她,见状,担忧地问:“家主,是担心此事败露吗?” “非也,”卫宛垂下眼,手指摩挲杯盏,“我只怕事情太成功。” 尉晟不解:“为何?” 如今卫家和鲁府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若太女无法即位,卫家能讨到什么好? 卫宛抬眼看她,反问:“若事情成了,你说,鲁将军会如何赏我?” 尉晟:“这是家主提出的计谋,鲁将军日后自然要重用家主。” “然后呢?”卫宛挑眉,“这件事最初确是我提出,可其它环节我并未参与。在她心中,我不过是误打误撞提出了这法子,仍比不过她身边的几位谋士。” 说到底,鲁成还不够信任她,如今她还需要其他的事情让鲁成真正重用她。 尉晟皱眉:“那如何是好?”她一顿,眼神发亮,压低声音,“陈大侍不会信皇夫说的,家主是想到时自个儿请命去说服她?” 卫宛莞尔,没有回答尉晟,主仆二人间安静下来,此时马车也稳稳当当停下。 车外的车妇恭敬道:“家主,到了。” 车妇的声音刚落下,一道男子微哑的声音接着在寂静的秋夜里突兀响起:“卫大人,牡丹不请自来,只求大人能念在过往情分上,准牡丹与您叙叙旧。” 对过往的情人,卫宛向来没什么耐心,也最烦还有人纠缠,闻言,淡淡扫了眼一旁尉晟。 尉晟会意,走下马车,对马车旁艳绝凤城的牡丹直接道:“公子请回吧,家主近日事务繁忙,不便见客。” 旁人一掷千金都难见一面的牡丹蓦地红了眼眶,声音沙哑:“是有多忙,在马车上,却连见都不肯见我一面?” 尉晟神情尴尬,扫了眼遮得严严实实的车帘。 牡丹侧头瞧向马车,泫然欲泣:“卫大人,牡丹什么都不求,只求能见您一面,问您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这您都不肯吗?” 马车内,卫宛百无聊赖点着桌面,听着牡丹情真意切的话,不知怎的,想到了那只前几日被送到庄子里的蠢狐狸。 她该叫那只蠢狐狸来好好学学,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只要表情可怜,眼睛里赤果的算计也得好好藏一藏。 还有跪在她面前的时候,也应该规规矩矩,不要一下子扯衣角,一下子扣手指。 牡丹还在外头哭着说什么,卫宛不耐,连车帘都未掀开,冷淡道:“更深露重,牡丹公子请回。” 牡丹的声音一顿,向前一步:“大人,我——” “牡丹,你晓得什么样的男子最惹女子厌烦。”卫宛冷冷打断牡丹的话。 她走下马车,衣袍被秋风撩动,眉梢眼角毫无半点温度:“别让我厌烦你。” 说罢,看都未看牡丹一眼,带着尉晟离开。 牡丹呆愣在原地,良久,惨笑着摇头,对一旁担忧地瞧着他的小厮轻声道:“走吧。” 小厮露出心疼的表情:“公子,你何苦呢?凤城多得是女子想见你一面都见不到呢。” “不一样的,”牡丹面色苍白,神情黯淡,“她和她们都不一样。” 他又回头瞧了一眼卫府正红大门,怪异地扯了扯嘴角:“幸好,我得不到的,其他男子也得不到。” * 另一边,凌霄儿饿得前胸贴后背,三天了,这三天除了水,那个老不死的竟然真的什么都没给他吃。 他饿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像没了生机的尸体缩在角落,一张原本还有些软肉的小脸饿得消瘦下去,显得脸上的眼睛又大又无神。 迷迷糊糊中,传来木门被打开的声音,凌霄儿眼珠子滞缓地转了转,目光落在进来的人手上,见空空如也,又麻木地收回目光,绝望地闭上眼。 来人走到他面前,伸出粗糙的手拍了拍他的脸,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凌霄儿没有力气睁开眼,也懒得理这个人,正想转头面朝墙壁的时候,一个软软的东西碰到他的嘴唇。 他动了动鼻子,嗅出是馒头后,眼睛还没睁开,先张开嘴猛地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睁开眼观察面前这个人。 来人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衫,一张脸饱经沧桑布满皱纹,不过不同于刘盼妹瞧着就让人生厌,这人倒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啊……啊……”这人见他睁开眼,忙一只手手舞足蹈比划,表情夸张,指了指他嘴里的馒头,又指了指喉咙。 什么意思?要他报答? 凌霄儿生怕这人反悔,咀嚼的动作加快,吃得更急了。 馒头硬,他喉咙小,才吃了几口就被哽住,馒头堵在喉咙里,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十分难受。 见凌霄儿面色难看,而且咀嚼的动作停下来,老哑巴忙将一旁盛着水的碗端过来,又把凌霄儿扶起来,让凌霄儿靠在自己身上,一边细致地喂凌霄儿喝水,一边温柔地拍凌霄儿后背。 凌霄儿就着水将馒头咽下去,抿了抿唇,神情尴尬:“你刚刚是怕我吃快了噎着吗?” 老哑巴似乎听不懂他说话,又将手里的馒头举到凌霄儿嘴边,神情热切。 凌霄儿怕自己吃得太快又噎住,小口小口吃着馒头,边吃边看老哑巴的眼睛。 他发现,老哑巴好像不止是哑巴,似乎,脑子也不太好使? 是真的不好使,不是骂人,老哑巴眼珠子转得比普通人都慢,甚至算得上呆滞了。 得出这个结论,凌霄儿心里酸酸的,将嘴里的馒头咽到肚子里,垂下桃花眼,长睫颤了颤,不自在道:“老哑巴,你的恩情我记下了,以后还你一百个馒头。” 雪中送炭,就算心是石头做的,也会软下来。 这句话老哑巴似乎听懂了,呆呆地笑了起来,从喉咙里发出听不明白意思的啊啊声。 “出息。”凌霄儿又喝了口水,“等以后卫家的家主来接我了,你再求求我,我说不准就带你去卫家吃香喝辣。” 6、第 6 章 皇宫。 宫室内白烟杳杳,腐朽的金丝楠木味儿丝丝缕缕缠在人身周。 桌案前,卫宛端坐在陈钟玉对面,开门见山,直接道出来意:“您明明比谁都清楚,若太夫扶持的六皇子登基,您必然要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 她直视陈钟玉:“此时最明智之举,便是与鲁成结盟,在李老将军带兵赶来之前,扶持太女登基。” 陈钟玉伺候过三任君王,此时已两鬓斑白,一双眸子不显山不露水,面容慈祥,并非民间传闻的凶神恶煞:“城郊那儿的兵,不是李家的吧,其他人便算了,你也当老身老眼昏花了?” 闻言,卫宛面不改色,并无被戳破的慌乱:“可是您也说了,他人都会觉得您信,并会因这件事与太夫生出嫌隙。我这一计,不过是想助大侍,顺水推舟与鲁成联手罢了。” “再说,民间都道您蛊惑君主,惯会奉承君主,是个不折不扣贪生怕死的小人。”卫宛将点好的茶盏端到陈钟玉面前,不紧不慢道,“您信这件事,很合理。” 陈钟玉被气笑:“你莫不是以为我以前是你干娘,你就可以在我面前肆无忌惮了?” 卫宛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莞尔:“不敢。” “这么想让鲁成那个老匹妇重用你?”陈钟玉没好气问。 “她有勇无谋,鲁家在凤城根基尚浅,”卫宛凤眸中罕见地露出野心,“我能从她手底下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干娘也是。” 这句话落下,室内陷入沉默,空气中木头的腐朽味也更加清晰,钻进肺腑里,让人生厌。 卫宛没再说话,垂下凤眸,浅浅地喝了一口茶水。 良久,陈钟玉长叹一口气,神情疲惫,仿佛老了十岁:“老身会好好考虑,你回去吧。” 见陈钟玉赶她,卫宛站起身,恭敬地朝陈钟玉行礼,末了,正要走出偏殿的时候,脚步一顿,侧头看向还坐在桌案前的老人,声音柔和下来: “入秋了,您的腿还好吗?夜里别又忘了叫人热汤婆子。” 陈钟玉鼻子发出重哼,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老身身子好得很,不用你猫哭耗子,倒是好好关心关心你自己,连中三元,到现在还只是个芝麻点大的官。” 卫宛无奈地瞧了眼她,见这老人精神头确实好得很,才转身朝外走。 殿内昏暗,陈钟玉缩在阴影中,神情复杂地望着卫宛渐行渐远的背影,木头的腐朽味变成一根根细小的链子,紧紧束缚在她的身上。 卫宛前脚刚到鲁府,后脚便有宫中女监传来密信,说陈大侍同意与鲁将军联手,明日辰时,同辅佐太女登基。 鲁成大喜过望,用力拍了拍卫宛肩膀,爽朗大笑:“来人,将前些时日我新得的宝贝拿来,贤侄,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卫宛恭敬地行礼,掩下面上一丝复杂的神情:“此非小人之功,若非叔母英雄之名天下知,大侍又何会改口?” 见她有才干还谦卑非常,鲁成心中暗赞,大笑着亲自将她带到主位旁的席位。 众人见状,互相对视一眼,明了卫宛日后要真正得到鲁成重用了。 一切紧锣密鼓安排着,在鲁成和陈钟玉推动下: 太女登基,改年号为兴安,念其年幼,亲父鲁太夫临朝听政,日后同百官共商国事。 鲁成一派纷纷加官进爵,其中尤以卫宛最甚,从户部员外提拔为户部大侍官,仅次于户部尚书。 一时之间,凤城之中,卫家嫡三女——卫玉之风头无量。 * 凤城风云莫测,庄子里的生活却一如往常单调无趣。 要说不一样的地方,便是来了个好看得不行的小郎,日日被管事的刘老头欺负。 好看得不行的小郎——凌霄儿虽然心高气傲,但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被关了三日放出来后,他就学了乖,忍着恶心与不服气,在刘盼妹面前装乖巧可爱。 但刘盼妹这人心眼比针孔都小,又嫉妒他长了张人见人爱的脸,还是没放过他。 “凌霄儿,”一个小厮拿着一把一人高的扫帚,对刚刚洗完衣服的凌霄儿喊,“刘管事叫你洗完衣,就去把路上的树叶扫了。” 凌霄儿连气都没喘一口呢,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鼓着腮帮子不想答话。 那小厮走到他跟前,将扫帚递给他:“你快些吧,再磨蹭过了饭点,又得挨饿了。” 摸了摸早上本来就没吃饱的肚子,凌霄儿瘪着嘴接过扫帚,心里骂骂咧咧去扫地了。 老不死的丑八怪,给他等着! 凌霄儿边扫边在心里把刘盼妹千刀万剐,又暗暗把地面当刘盼妹的老脸,扫帚挥得一下比一下用力。 眼见好不容易打扫干净一小段路,结果风一刮,焦黄的叶子又稀里哗啦落了一地,根本瞧不出人扫过的样子。 瞧着刚刚才扫干净的一截路又变成原样,凌霄儿红着眼眶把扫帚一丢,蹲在地上,头埋在手肘里,仗着这里没人,心里的委屈憋不住了,小声哭了起来。 谁家狐狸精扫地洗衣啊,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自个儿已经长了茧的手心,鼻子一吸,哭得更狠了。 完了,他还变丑了。 没人会喜欢他了,他要扫一辈子的地了,要一辈子连饭都吃不饱了。 他的人生从此灰败,再也不会有光亮了! 一个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影冲出来,把他抱在怀里,粗糙但温暖的手慌张地擦他脸上的泪珠子,关切地瞧着他,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啊啊”声。 委屈就是一有人安慰,就变得更委屈了,凌霄儿看着老哑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圆滚滚的泪珠子挂在又长又浓密的睫毛上:“老哑巴,我是不是变丑了?” 老哑巴显然听不懂他这句话,只是焦急地擦他滚得越来越多的泪珠子,“啊啊啊”不知道在说什么。 “连你也觉得我变丑了,”凌霄儿更加清晰地看到自己日后灰暗,没有一点光亮的路,“完了,卫宛不会喜欢我了。” “我没有新衣服穿了,没有新首饰戴了,连你的馒头都还不起了!” 老哑巴呆滞地转了转眼球,看到被凌霄儿丢在一边的扫帚,以为凌霄儿是在哭地扫不完了,心疼地碰了碰凌霄儿哭得通红的眼尾,拿着扫帚起身,开始卖力地扫起来。 凌霄儿哭声一顿,抽着气不解问:“你干嘛还帮我啊?我现在变丑了,没办法带你过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你帮我也是白帮。” 老哑巴见凌霄儿没哭了,咧嘴单纯地笑起来,以为凌霄儿是看他帮忙扫地变开心了,哼哧哼哧,扫得更卖力了。 凌霄儿心里涩涩的,站起身,垂下眸子,轻轻骂了一声:“老傻子,蠢。” 因着老哑巴帮忙,凌霄儿赶在最后一刻钟扫完地,饥肠辘辘赶到伙房,瞧见锅里面一点油水都没有的粥,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这日子太苦了,他不想过了,他把锅里的清粥盛起来,喝了一大口,忧虑地叹口气。 可是他只会勾引女子,其他的,就什么都不会了。 还有卫宛,是不是喜新厌旧,嫌弃他了?还是单纯忘了他,过段时间就会来接他? 不行,他要主动出击,哪家狐狸精这么被动?凌霄儿一口气将碗里的粥喝下肚,桃花眼中重新燃起熊熊大火。 他雄心壮志刚刚升起,又有小厮拿着抹布过来:“刘管事叫你把西边一间杂房打扫出来。” “你快些,他催的急。” 闻言,凌霄儿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接过抹布,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了西边的杂房。 往后的日子里,凌霄儿日日找机会想溜出庄子,结果刘盼妹那个老不死的盯他盯得紧,直到入冬了,他也没寻到机会。 一想到他那床薄得跟张纸一样的被子,和衣柜里孤零零的几件破衣裳,凌霄儿蹲在角落里缩着脖子,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觉得再找不到法子见卫宛,他可能就要活活冻死在这破庄子里了。 他正瞅着自己隐隐要长冻疮的手发愁,就意外听到其他下人悄声说,家主要来巡视凤城附近的庄子,不出意外会在他们庄子里住一晚。 凌霄儿桃花眼蓦地一亮,整张脸瞬间鲜活起来,仿佛看到香软的被子再朝自己招手。 机会,来了! * 官道上,尉晟忧心忡忡对卫宛道:“家主,您好不容易取得鲁将军信任,结果前几日当着众人的面顶撞她,让她丢了面子。要不属下去备份好礼,您去登门道歉?” 卫宛一顿,似笑非笑道:“她为了对付陈钟玉,执意要让淮南、淮北侯带兵入凤城,又刚愎自用,以为如今天下唯她独尊,为这样的人谋事不过白费功夫罢了。” 尉晟摇头叹气:“原以为鲁将军起码是个知轻重的,没想到陛下登基不过三月,鲁将军就像换了个人。” 她扫了眼瞧不出真实情绪的卫宛,又问:“那家主,日后您打算如何做?” 卫宛点了点桌面,轻轻吐出两个字:“避世。” 尉晟不解,正还要询问什么,马车稳稳当当停下,车妇恭敬道:“家主,桃花庄到了。” 尉晟闭上嘴,起身先走出马车,撩开车帘,恭敬地请卫宛先下车。 桃花庄前几日得到卫宛要巡视庄子的消息,几名管事的早早恭敬地候在门口,如今见到她,谁都想先一步在她跟前说上话,好叫她能对自个儿留下印象。 几名管事的暗自较劲的时候,一人满身脂粉味,穿着单薄的衣衫像个被打飞的马球一样,大力推开众人,一把扑到卫宛跟前。 凌霄儿喘着粗气跪在卫宛面前,浑身上下散发劣质的甜腻味,一头墨发被一根破布条松松散散系着,往下,身上衣衫打着大大小小的补丁。 很狼狈,但无掩面容艳丽,一身媚骨。 刘盼妹心一惊,暗道被这小蹄子几个月装的乖巧骗了,睚眦目裂高喊:“来人,把他拖下去!” 凌霄儿漂亮的桃花眼一瞪,一把用力抱住卫宛大腿,长睫轻颤,扯着嗓子高喊:“家主,老家主昨晚托梦,说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要我传达给你!” 7、第 7 章 “死了人吗?快把他拉下去!”刘盼妹慌张大叫,想起大主君吩咐,觉得自己怕是老命不保了。 闻言,凌霄儿将卫宛的大腿抱得更紧,一想到如果这次没抓住机会,以后就都要过苦日子,一辈子都翻不了身,情真意切喊:“家主,霄儿没有骗你!家主!!!” 卫宛垂眸,似笑非笑将凌霄儿眼里的算计收进眼底,觉得颇有意思,抬手止住冲上来想拉走凌霄儿的下人,大庭广众之下,挑着凌霄儿下颚,颇为轻挑道: “是吗?那你洗干净了来我屋中,同我好好说说,我母亲要你传达什么。” 这句轻飘飘的话落下,整座庄子都静了静,众人站在大门前面面相觑,猛地反应过来凌霄儿为何被送到这。 虽说凌霄儿还不算老家主小侍,但这种事到底也荒唐,家主怎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卫家名声不保! 凌霄儿才不想那么多,大喜过望,以为卫宛是被自己美色冲昏头脑,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承认和他的关系。 他笑开了花,忙点头应是,等卫宛离开后,站起身,挺直腰背走到面色难看的刘盼妹面前,仰着脖子:“丑八怪,没听到家主说什么吗?” 骂男子容貌,无关年龄,都会生气,刘盼妹气得脸扭曲,此时又不敢得罪凌霄儿,咬着牙阴森森道:“知道了,你再等片刻。” 凌霄儿勾唇一笑,桃花眼眯起来,一脸得意:“我当然可以等,但家主就不知道能不能等了,她不开心怪罪下来,就都是你这个老不死的丑八怪的错。” 说完,他对刘盼妹做了个鬼脸,后脑勺的小辫子欢快地一颠一落。 仗势欺人原来这么爽快。 …… 装饰清雅的室内漂浮着浅淡的梅花香,凌霄儿赤果着身体跪在卫宛跟前,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半倚在贵妃榻上的卫宛,内心期待又惶恐。 卫宛扫了眼他,没什么波澜收回眼,继续半垂着凤眸,气质清冷出尘,闲闲翻阅庄子里近一年的账本。 见状,自信的狐狸精只当卫宛假正经,不好意思主动。他耳尖红了红,带着刚刚沐浴完的暖香,壮着胆子主动爬到卫宛怀里。 他手环着卫宛的细腰,在卫宛身上暧昧地蹭来蹭去,眼尾夹着钩子,声音甜腻:“家主,霄儿好想你,你怎么现在才来见霄儿,霄儿还以为你把霄儿忘了。” 卫宛挑了挑眉,依着凌霄儿这身好皮囊倒也没有动怒,只捏了捏凌霄儿后颈软肉:“胆子变大了。” “霄儿是家主的野狐狸,”凌霄儿眨着弧度完美的桃花眼,将卫宛的手放到自己手感极好的十五圆月上,无辜地望着卫宛,“胆子不大,家主就不喜欢霄儿了。” 来吧,他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 温香软玉在怀,卫宛却依旧没什么心思,她敷衍地拍了拍掌心里本是天上才有的十五圆月,随手拿起一块入口即化的糕点喂给月亮上的玉兔。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凌霄儿脸庞,淡声吩咐:“去一旁跪着,化了才可动。” 凌霄儿呼吸一滞,敢怒不敢言,贝齿不甘地咬着红唇,红着眼尾跪在一旁,雪白的肌肤从里晕出桃花红。 得了清静,卫宛拿帕子仔细擦了擦自己的手,之后复又检查起桃花庄的账本,一个眼神都未分给一旁活色生香的凌霄儿。 凌霄儿委屈巴巴望着卫宛,心里暗骂卫宛是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又觉得自己命苦,攀的高枝像个不行的,就第一次碰了他,之后都是用其他物件儿让他谷欠生谷欠死,根本没有真正碰他。 这怎么行,他还打算日后生个卫家的孩子,最好是女孩儿,这样他就可以父凭女贵了。而且就算以后变丑了,卫宛不管他,他女儿也能管他。 脑海中浮现日后计划,凌霄儿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物件,一咬牙,静悄悄地起身将东西拿下来,又叼着东西跪在卫宛面前,桃花眼湿|漉|漉的,软着声音喊:“家主……” 这细细一声带着泣音,又委委屈屈的,像无数小爪子绕到心尖上,也终于叫卫宛抬起了头。 她意味不明盯着凌霄儿嘴里衔着的长革便,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却还是懒懒倚在贵妃榻上,除了眼神幽深了些,再无其他变化。 见卫宛毫无反应,凌霄儿暗骂一句卫宛不解风情,浓密的睫毛轻颤,取下被涎水打湿的革便子,用脸讨好地蹭了蹭卫宛手心,大着胆子抬眼直视卫宛平静的眸子: “家主的命令霄儿不想做、也没做到,但是家主舍得罚霄儿吗?” 他不信卫宛能忍,还能忍住,怕真是个不行的。 卫宛凤眸一动,真被挑逗起了兴致,接过凌霄儿呈上的玄色马革便,用鞭柄轻轻拍了拍凌霄儿的芙蓉面,双眸弯弯,宛若仙人:“跪好。” 凌霄儿咽了咽口水,身体颤了颤,觉得自个儿怕是真惹到卫宛了,但此时反悔,他才是真要完了。 他面上挂起媚笑,背对着卫宛跪好,好叫卫宛看清自个儿傲人的十五圆月,和圆月里并未被吃完的糕点。 桃花庄内桃花开,花蕊轻颤惹人怜。 事毕,正是浓情蜜意时,凌霄儿缩在卫宛怀里,浑身赤果,雪肤上遍布各种痕迹,相比较他的狼狈不堪,卫宛却连发丝都未乱。 他手掌搭在酸胀的小腹上,垂下红肿的眼皮,暗自祈祷自个儿这次可以怀上孩子。 随即又想起另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忙伸手环住卫宛的细腰,声音沙哑撒娇:“家主,您把霄儿这只野狐狸带走吧,这世上男子除了霄儿,谁还能这样讨家主欢心?” 闻言,卫宛随意捏了捏凌霄儿后脖软肉,唇角含笑,眼神温柔:“其他男子确实未有你这般放浪。” 这是卫宛第一次这样对他笑,似乎冰雪消融,化作了一丝丝柔意绕在心尖,凌霄儿出神地望着卫宛的眼睛,心跳蓦地加快,刚才勾引卫宛还不觉得羞涩,现在耳尖却红透了。 “怎么不说话了?”卫宛仿若不觉凌霄儿异样,柔和地抚摸凌霄儿后背,声音变得更柔和,“自己天天在我跟前说自己是野狐狸,现在倒生气了?” 太、太温柔了。 周身好像被浸在暖洋洋的温水里,连身上那些伤痕都奇异地变得不痛了。 凌霄儿心跳如擂鼓,用力掐了把大腿才恢复正常,他讨好地吻了吻卫宛唇角,鼓着腮帮子委屈巴巴道: “霄儿才不敢生家主的气,只是家主要是不把霄儿带走,霄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家主。” 卫宛自然知道凌霄儿小心思,没有戳破,语气依旧温和,无奈道:“允你便是,嘴撅得可以挂一壶茶了,还说未生气。” 凌霄儿大喜过望,除了得意自己连卫宛都能勾引到外,还生出一丝丝他也说不清的甜意。 他正要揪着卫宛撒娇,再讨些好处,门被扣响,一小厮的声音传来: “家主,药熬好了。” 卫宛将一旁的外衫披到凌霄儿身上,之后才道:“端进来吧。” 这是卫宛第一次这样对他,以往几次,卫宛用完他便赶他走,从来不怜惜他身子。 凌霄儿欢喜地用脸蹭了蹭卫宛温热的脖子,小巧精致的脚趾蜷缩,桃花眼里全是笑意。 看来三个月没见他,卫宛想明白了,觉得自个儿离不了他这只乖巧懂事的狐狸精。 肯定如此,若非这样,卫宛这种饱读诗书,又最重面子的世家女,怎么可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两人间的关系? 如此想着,凌霄儿桃花眼更弯了,布满痕迹的小腿开心地晃啊晃。 卫宛将怀里的人反应收入眼底,唇角笑意加深,端过刚才小厮送来的堕胎药,柔声道:“等会儿再撒娇,天气冷,一会儿药便凉了。” 听到头顶卫宛轻柔的声音,凌霄儿下意识想起第一次承欢完喝的堕胎药,身体一僵,手搭在酸胀的小腹上,小心翼翼问:“是堕胎药吗?霄儿可以不喝吗?” “不是,”卫宛神情不变,凤眸里是可以将人溺死的柔情,“是命人熬的补药,对你身子好。” 听她解释,凌霄儿悄悄松一口气,又软在卫宛怀里,挑起卫宛垂下的一缕黑发,声音软糯:“家主,霄儿不想喝,喝完要把舌头都苦掉啦。” 卫宛捏了捏他耳垂,颇为无奈:“听话。” 不知道为什么,凌霄儿好喜欢卫宛这幅对他无可奈何的模样,好像他是什么珍宝异样,他得寸进尺:“喝完家主要给霄儿奖励,不然霄儿才不喝呢。” 卫宛眼里闪过一抹厌烦,又转瞬即逝,她放下捏住凌霄儿耳垂的手:“可以。” 凌霄儿眼睛发亮,又见卫宛亲自喂自己,心尖一颤,低下头,忍着反胃,一口气将碗里的汤汁喝完。 忍下反胃后,桃花眼亮晶晶的,对卫宛道:“奖励就是要家主喂霄儿吃一块蜜饯。” 说完,他张开破了皮的嘴唇,眨巴着黑亮的眼睛,期待地瞧着卫宛,像只等待投喂的小狐狸。 卫宛手指一顿,从桌案上随意拿起一块蜜饯,递到凌霄儿嘴边。 倒是第一次有人找她要这个奖赏。 凌霄儿边小口小口咬蜜饯,边双眸弯弯拉着卫宛袖子轻轻晃啊晃,面上笑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没有故作的喜欢与讨好。 末了,一块蜜饯喂完,卫宛不喜指尖黏腻的触感,正要拿帕子擦拭的时候,一只野狐狸颇为大逆不道吻了上来。 卫宛挑眉,任凌霄儿缠着自己索吻,只漫不经心扶着凌霄儿的腰,怕这只不知死活的野狐狸摔下去。 凌霄儿在她怀里情动,她倒平静,凤眸也淡漠。 末了,凌霄儿气喘吁吁放开她,唇色嫣红,双颊泛红,似乎喝醉了酒,大着舌头问:“家主,甜、甜吗?” 唇齿里弥漫着蜜饯过分甜腻的味道,卫宛哼笑一声,低头掩盖并无波澜的眼睛,一只手扣住凌霄儿后脑勺,俯下身吻住凌霄儿。 她很快放开凌霄儿,拍了拍凌霄儿的十五圆月,眉眼间微微透出一股邪性,蛊惑人心:“甜吗?” 凌霄儿被吻得晕头转向,他捂住自己左胸,浆糊般的脑袋反应不过来,凭着心意呆愣地点头:“……甜。” 8、第 8 章 第8章 又温存了一会儿,凌霄儿才从卫宛身上恋恋不舍下来,裹着卫宛外衫,嫌弃地瞅了眼自个儿丢在一旁的麻布衫子,眼珠子滴溜地转了一圈: “家主,霄儿好冷,想穿您的衣裳,可以吗?” 卫宛颔首,温柔地勾起唇角:“自然。” 凌霄儿俯身亲了一口卫宛唇角,喜笑颜开:“家主最好啦。” 说完,兴冲冲地从一旁衣柜拿了几件他觉得最暖和和好看的衣裳,一件件套在身上,把刚刚穿的外衫折好放在卫宛手边,冲卫宛甜甜一笑后,软着腿朝外走。 等凌霄儿走后,卫宛收起唇角的笑,面无表情,拿起干净的帕子,仔细擦拭自己唇角。 又瞥了眼裹挟着独属于凌霄儿的甜腻味的外衫,一顿,面带厌恶看向走进来的尉晟:“拿去烧了。” 另一边,虽然这几件衣裳对凌霄儿来说太大了,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但根本压不住他心中得意。 他故意挑庄子里人多的地方走,又忍着凉风扒拉开领口,好叫以前瞧不起他,或者暗地里欺负过他的人,看清楚他脖子上暧昧的痕迹。 众人当然清楚他身上质地极好的衣衫是谁的,有人敢怒不敢言,嫉妒凌霄儿能爬上家主的床;有人忧心忡忡,觉得卫家名声不保;更多的,是瞧好戏。 从古至今,以色侍人者,有几人得善终? 他今日得意,明日呢?女子最易变心,这份宠爱能持续多久? 凌霄儿感受到其他人落在身上的目光,从小在楚馆长大,只学如何讨好女子的他,不太能分辨其他人的目光,一律都当做嫉妒处理。 这般想着,他像只毛色艳丽的山鸡,将头仰得更高,洋洋得意。 等整座庄子人多的地方都炫耀了一圈,凌霄儿才脚步一转,把领口裹紧实,拐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径。 小路的尽头,有一座小小的茅草屋,破破烂烂的,四处漏风,连门都锁不上。 凌霄儿推开木门,走进屋中。 茅草屋中的老哑巴听到动静,呆滞地移动眼珠子,瞧见是他,面上咧开一个傻里傻气但又真挚的笑。 凌霄儿一屁股坐到老哑巴床上,又把衣领扯开,露出里面的印记,晃了晃小腿:“老哑巴,你瞧这是什么?我没骗你吧,卫家家主来接我了!” 老哑巴一瞧见他脖子上密集得有些骇人的红痕,“啊啊”跑过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一道青紫的印记。 凌霄儿本想炫耀,没想到老哑巴是这反应,他一怔,不自在地推开老哑巴的手:“老傻子,这是好事,攀上卫家家主代表我以后只用吃床笫上的苦头,不用过饥一顿饱一顿的苦日子了。” 老哑巴听不懂他说什么话,只担忧地瞧着他的伤口,嘴里“啊啊”不知道在说什么。 想到什么,凌霄儿把手搭在还酸胀的小腹上,有些不敢看老哑巴:“老哑巴,现在家主只是把我留在身边,还没给我名分,我也不好一攀上她就要这要那。” “等我以后生下孩子了,”他抬眼看向老哑巴,神情郑重,“我就求家主把你接到卫家,以后和我一起过荣华富贵的好日子。” 老哑巴以为他肚子不舒服,粗糙的手搭在他小腹上,担忧地瞧着他。 凌霄儿这下更加不舒服了,眼眶酸胀:“你怎么这么傻。” 又给老哑巴画了张大饼后,凌霄儿走出茅屋,让老哑巴好好待在屋子里,自个儿去找了一名时常悄悄给他留饭的小厮。 这小厮是个心善的,应下以后会留意老哑巴,也不用他日后从卫家那边让人拿钱过来。 做完这一切,凌霄儿才返回卫宛的小院,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屋,卫宛瞧见是他,双眸弯弯,笑着放下账本。 凌霄儿脱去裹挟着凉意的外衫,走到卫宛身边,柔顺地跪下,将脸放在卫宛大腿上,像小动物表达喜欢一样,用脸颊的软肉轻轻蹭了蹭卫宛。 凌霄儿身上软肉触感极好,卫宛伸手,捏住他后颈软肉:“用膳了吗?” “没有,”凌霄儿抬起湿漉漉的眸子,声音闷闷,“霄儿吃不下。” 卫宛轻笑,轻而易举识破凌霄儿意图,她顺着凌霄儿的话往下:“怎么了?” 凌霄儿把卫宛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眼睛一眨,一滴圆滚滚的泪珠子就滑下来:“霄儿心里委屈,家主要给霄儿做主。” 见卫宛没有反应,凌霄儿吸了吸鼻子,继续呜呜咽咽道:“庄子里的刘管事瞧霄儿长得好看,又因为霄儿不小心顶撞过他,处处针对霄儿。” 他将两只红肿的爪子举到卫宛眼前,委屈巴巴诉苦:“家主你看,霄儿的手日日洗衣衫,都快长冻疮了。” “还有他日日刁难我,”想到自己确实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凌霄儿哭得真情实意,手搭在瘪瘪的小腹上,“不让我吃饱饭,我自从来了庄子,就、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卫宛捏住凌霄儿下颚,让人抬头,发现凌霄儿确实消瘦不少,并不心疼,只饶有趣味问:“那你想怎么报复他?” 凌霄儿立马止住呜呜咽咽的哭声,把心里想了很久的复仇计划一股脑儿说出来:“罚他一年赏银,三个月吃不饱饭,洗三个月衣服!” 洗洗洗,洗不死那个老头! 卫宛嗤笑一声,越发觉得面前的人蠢得惹人怜爱,她用指腹碰了碰凌霄儿眼尾,柔声道:“我换一个更好的法子罚他好不好?” 她将凌霄儿拉进怀里,捏了捏凌霄儿玉白耳垂,对门口尉晟道:“将庄子里几位管事叫来。” 凌霄儿愣在卫宛怀里,反应过来,觉得卫宛是要亲自替他出气,开心地点点头,在卫宛结实的大腿上挪了挪屁股,贴卫宛贴得更紧。 很快,庄子里几位管事全被叫来,依次站在卫宛跟前,面面相觑,不知道卫宛什么意思。 卫宛把玩凌霄儿泛着桃花粉的指尖,漫不经心道:“今夜叫各位管事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卫某与母亲不同,眼里也容不得半粒沙子。” 卫宛似笑非笑扫了眼诸人,随意捏起一块糕点,有一下没一下喂怀里的凌霄儿,像逗弄小宠般,喂完一块,才不紧不慢道: “你们的账本可真将卫某当做傻子愚弄,是觉得卫某不过一介书生,比不得诸位才智?” 她这句轻飘飘的话重重砸在几位管事心上,他们猛地跪下,神情慌张,为首一人面上露出被冤枉的悲愤:“家主,我等对卫家忠心耿耿,怎会做出此等龌龊事,家主勿要被小人蒙蔽双眼,冤枉我等呐!” 凌霄儿看了眼平时从不将他们下人放在眼里的大管事,头靠在卫宛肩膀上,暗道权势真是个好东西,不过一句话,就能吓得这些管事下跪。 卫宛似乎喜欢上了投喂凌霄儿的感觉,觉得凌霄儿鼓着腮帮子,小口小口认真吃点心的样子分外有趣,心念一动,又拿了块糕点,放在凌霄儿嘴边。 凌霄儿舔了舔嘴唇,砸吧一下嘴,扯着她袖子撒娇:“家主,我渴了。” 卫宛轻轻挑眉,颇为新奇,倒真给凌霄儿倒了杯温水,递到凌霄儿嘴边,喂了起来。 凌霄儿没想到卫宛真的肯听自己的,唇角弯起,又不自觉晃起小腿,身后似乎有条尾巴开心地扫来扫去。 几位管事跪在地上,瞧她逗弄怀中的小玩意儿,却瞥都未瞥他们一眼,面色难看。 他们好歹算卫家的老人,就算老家主在的时候,也未曾如此怠慢他们,真是不像话。 为首的管事咳嗽一声,重声道:“家主,我等为卫家肝脑涂地,从未做过对不起卫家之事,还请家主明察,不要寒了我们这群老人的一片忠心。” 闻言,卫宛才抬眼,嗤笑一声,对一旁尉晟道:“将人带上来。” 凌霄儿一口茶水就一口糕点,四、五块糕点下肚,撑了,见卫宛还要喂他,拉住卫宛小手指,眨巴眨巴桃花眼,可怜巴巴道:“家主,饱了。” 卫宛意犹未尽放下手里糕点,拿帕子仔细擦了擦手,又捏了捏他脸上触感极好的软肉,才放下手。 很快几个农妇打扮的女人被尉晟带进来,见着卫宛,“噗通”跪在地上,激动大喊:“家主,请您做主啊!” “小人皆为桃花庄的佃户,靠田吃饭,把七七八八要缴的东西去了,不过刚刚饱腹!怎料大管事等人瞒着家主,私自增加租金!” “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些人都要活活饿死了!” 后面说的东西凌霄儿就听不懂了,他缩在卫宛怀里,悄悄观察室内的几名佃户,发现她们比他见过的好多女人都黑,听声音年纪应该不大,但脸都很沧桑,眸子也黯淡,似乎瞧不见前路光亮。 往下,是指甲缝里都塞满黑垢的手,已是初冬,身上穿的却比他之前都单薄。 他是养在楚馆的菟丝花,在被卫家老家主买下来之前,从未出过楚馆。来来往往见的,也都是凤城的达官贵人。 从前他时常爱躲在一旁,悄悄听那些达官贵人们,对接客的哥哥们谈的外面的世界。 但那些达官贵人只说风花雪月,山珍海味,从未有人说过,外面的普通人是什么样。 这是凌霄儿第一次瞧见凤城外的农妇,他好奇地盯着最前头说话的女人,抿着唇,努力想听懂她嘴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却不知道自个儿一身媚骨天成,一双桃花眼更是水波涟漪,室内几个人目光没偷偷滑过他的脸? 最前头慷慨激昂的农妇被他盯得脖子都红了,说话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满脸羞涩与缩在卫宛怀里的他对视,眼中全是惊艳。 卫宛自然发现了,几不可见皱眉,伸手掰过凌霄儿的脸,手掐了把凌霄儿后颈的软肉,对最前头农妇淡声道: “继续。” 9、第 9 章 第9章 佃户后背一紧,仓促低下头,不敢再看卫宛怀里的凌霄儿,义愤填膺将桃花庄几位管事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抖了个干净。 大管事面色难看,指着这名说话的佃户破口大骂,全无并日风度:“你这贱民休要血口喷人!” 刘盼妹等其他管事互相对视一眼,眼里皆闪过惊惧,也口呼冤枉大喊:“家主,这刁民分明是冤枉我等!家主,休要被这下等人蒙蔽!” 桃花庄或者说卫家其他庄子,因老家主耽于享乐,大主君手上也无实权,占山为王,欺上瞒下,坏事做尽,也并不担心刚刚成为家主不久的卫宛,能将他们真正如何。 “一口一个下等人,都是别人手底下讨生活的,谁都别瞧不起谁。”一道软糯的声音在室内突兀地响起,凌霄儿鼓着腮帮子,瞪了眼几名管事,在卫宛怀里没好气道。 大家都是下人,都要想尽办法讨好卫宛这些世家女,一口一个贱民和下等人,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脸,凌霄儿忿忿不平想。 大管事面上露出不悦,但自持身份,不屑和凌霄儿这种小倌出身的玩意儿置气,只看向卫宛,语气哀切,似乎哀莫大于心死:“家主,我等皆为卫家肝脑涂地,还请家主明鉴,勿因他人三言两语冤枉好人。” 凌霄儿张开嘴还想说,后颈捏住软肉的手指却突然用力。 他一怔,随即不解地抬头看向卫宛,发现卫宛眼底淡淡的不悦,反应过来,猛地想起在楚馆时刘叔教过的:在大启,除了主君、正夫,其他小侍是不被允许谈论这些外事的。 而且在人前,若小侍或小宠忤逆他人,不管是何缘由,都会被视为主人家疏于管教,传出去,主人家也会被其他人取笑。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向来最重繁文缛节的世家。 脑子转过弯来,凌霄儿面色稍白,不安地咬唇,讨好地缩在卫宛怀里,双手环住卫宛细腰,一派柔顺。 卫宛面上并无波澜,察觉到凌霄儿讨好的动作,只捏了捏他耳垂,淡声道:“看来各位管事,确实将卫某当做三岁稚童玩弄。” 她看向一旁尉晟:“念,让几位管事好好评评理,卫某是不是真错将好人冤枉。” 尉晟点头,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几位管事,捧起账本,冷着声音一字一句念起来。 刚才佃户说话凌霄儿还能听懂一二,现在是完全听不懂了,他小心扫了眼卫宛脸色,觉得卫宛现在正宠爱他,应该没因为刚才的事生气,软下身子,像没有骨头一样,完全黏在卫宛身上。 卫宛气质虽清冷如兰,不笑的时候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但身上其实很暖和,凌霄儿轻轻动动鼻子,嗅着卫宛身上淡雅好闻的清香,伴着尉晟像念经的声音,桃花眼慵懒地眯起,昏昏欲睡。 他正要舒服得完全闭上眼睛,却突然被一道尖锐的惨叫吓醒。 “家主饶命——” “饶命!家主!大管事,救命!” 脑海中睡意被惨叫声打散,凌霄儿猛地睁开眼,看向被几名壮实的下人拖到院子里的刘盼妹,不解地眨眨眼,过了会儿又反应过来,以为是卫宛心疼他,亲自替他报仇。 他嘿嘿一笑,勾着卫宛脖子,媚眼如丝,旁若无人撒娇:“家主,你对霄儿真好。” 卫宛垂眸瞧了他一眼,冷白的手指勾了勾,不置可否。 “啊——”外头不断传来刘盼妹凄厉的惨叫。 凌霄儿一僵,转头看向院内被人死死压在地上的刘盼妹,瞧清刘盼妹为何惨叫后,桃花眼缓慢地睁大。 只见刘盼妹被两名女子用力压住,一身形高大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根手臂大小的长棍,长棍高高抡起,又重重落下,砸在刘盼妹臀部,不过两下,就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凌霄儿惊呼一声,第一次明白世家大族中的杖罚是什么模样,他缩起脖子,觉得再打下去人就要死了,故而扯了扯卫宛衣袖:“家、家主,他罪不至死,不用……” 所有的话在卫宛似笑非笑瞥向他时,全塞在嗓子眼里。 他脸上血色倏地消失,忙跪在地上,喉咙发紧:“家主,霄儿知错了,家主的吩咐是天是地,轮不到霄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反驳。” 闻言,卫宛好脾气地俯下身,怜惜地触碰凌霄儿吓得要哭的桃花眼,声音温柔:“跪到外头去,数数他杖责了多少下,也好好长长记性。” 凌霄儿忙点头,颤巍巍站起身,强忍着害怕走到刘盼妹旁边跪下,伴着带着凌厉风声的棍子声,哆哆嗦嗦报数: “一。” “二。” “三。” “……” 棍子落一下,他就抖一下,面色惨白,双眼无神,似乎打在他身上。 鼻尖血腥味儿越来越浓重,刘盼妹起初还呼救,随着一下下棍子落下的闷响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第十下的时候,头一歪,七窍流血,充血的眼球凸起,没了任何动静。 凌霄儿害怕地捂住嘴,瞳孔微微涣散,蹬着腿往后缩,胃里翻江倒海,背后冷汗淋漓,层层浸湿衣衫。 昨天还在他跟前作威作福的人,今天,就被乱棍打死了…… 拿棍的女子神情冷漠地停下手,用手探刘盼妹鼻息,方朝卫宛行礼:“家主,人死了。” 卫宛放下茶盏,眉眼间是独属于上位者对人命的淡漠:“抬到庄子中央,三日后丢到乱葬岗。” 又看向瑟瑟发抖跪在自己跟前的其他管事:“诸位,去瞧瞧他吧。” 刚才还振振有词的管事们忙不迭点头,互相搀扶起身,软着腿走到院子中央,瞧见刘盼妹血肉模糊的尸身,阵阵胆寒。 他们心知肚明卫宛是在杀鸡儆猴,忙又“噗通”跪下,重重磕头:“家主饶命!家主饶命!” 凌霄儿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瞧见往日里拿鼻孔瞧人的管事们此时磕头磕得头破血流,背后一阵阵凉意,回过神,不敢看刘盼妹的尸体,双手双脚爬到卫宛身前。 他仰起头,胆怯地扯住卫宛裙摆,几滴细小的泪珠子摇摇欲坠挂在睫毛上:“家主,霄儿知错了,霄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卫宛意味不明注视他,手指弯曲点了点桌面,并未说话。 “家主是天是地,”凌霄儿双膝朝前挪几步,本只想挤几滴泪扮可怜叫卫宛心软,但想到刚才他鬼门关走了一遭,没忍住,细声细气抽泣起来,“霄儿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无论家主说什么,霄儿都没资格反驳。” 说完,可怜巴巴望着卫宛,泪珠子一滴一滴往下滚,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屋内其他几人面上露出不忍,又忍不住看向凌霄儿,盯着他的脸出神。 卫宛却没有丝毫松动,淡漠地瞧着凌霄儿。 主子没说话,其他人自然都不敢开口,一时间,除了凌霄儿细细的抽泣声,和院子里“砰砰砰”磕头的闷响,再无其他动静。 等几位管事都磕得头破血流,甚至有一位晕过去后,卫宛才瞧向尉晟开口:“叫他们退下。” 又转头看向几名农妇,声音温和:“诸位,此事乃卫家之过,请诸位回去告知其他佃户,三日后前来桃花庄,领今岁过冬的粮食。” 几名农妇憨厚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连连道谢,之后激动地朝卫宛行礼后退下。 很快,此处便只有卫宛和凌霄儿两人了。 卫宛这才看向已经哭成泪人的凌霄儿,拿起帕子轻柔擦拭凌霄儿额头上的灰尘,柔声问:“长记性了?” 凌霄儿哑着嗓子点头:“记住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一直不太聪明的脑袋这次终于明白了,卫宛虽喜欢自己,却是对小玩意儿的喜欢,这次是在敲打他,要他清楚自己的身份。 在允许的范围内,卫宛可以随他胡闹,但若超出这条线,下次就不一定只是这样轻飘飘的惩罚。 “是吗?”卫宛挑起他的下颚,淡声问,“刚才数了几下?” 凌霄儿心里不详的预感加重,颤巍巍道:“十、十下。” 才十几下,人就活活被打死了。 “去外头挑根树枝来。”卫宛弯起凤眸,她见凌霄儿又要恸哭,摸了摸凌霄儿柔顺的墨发,很是温柔地警告,“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凌霄儿泪眼朦胧点头,撑着地面起身,擦了把泪珠子,软着腿走到屋子外头。 院子里有几棵大树亭亭玉立,凌霄儿走到大树底下,脑海中想起刚才打死刘盼妹小臂粗的棍子,一哆嗦,忙放下手里刚刚捡起来的树枝,选了地上最细的一根,低着头走到卫宛面前,恭敬地跪下。 卫宛接过如柳条一般粗细的树枝,打量片刻,似笑非笑道:“开始耍心眼了,这就是你知错了?” 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凌霄儿红着眼睛狡辩:“因为、因为外面没有更粗的棍子了。” 在卫宛注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轻得像蚊子的嗡嗡声。 他委屈,觉得天下女子没有一个好东西,不过是顶撞了一两句,就要这样罚他。 他还算不上顶撞。 头顶传来卫宛清润的声音:“伸手。” 凌霄儿敢怒不敢言,细颤着伸出手,觉得这么细的树枝,应该不会太—— “疼!” 刚刚才止住的泪一下子涌出来,凌霄儿下意识收回手,把打了一下就火辣辣的手藏到身后。 10、第 10 章 第10章 室内陷入可怕的安静,卫宛把玩树根,冷白的指尖滑过树枝粗糙的表皮,双眸弯弯注视凌霄儿,一副很好脾气的样子。 见卫宛笑得比平时更加柔善,凌霄儿敏锐的小动物般趋利避害的直觉告诉他,如果再不装乖巧认罚,怕是真的要遭殃了。 这般想着,他通红着眼眶,不情愿地换了还没被打的右手,哆哆嗦嗦举到卫宛面前,闭上眼,害怕地等棍子落在手心。 棍子没落下来,头顶传来卫宛无波无澜的声音:“是我太好说话,霄儿也把我当蠢货哄?” 凌霄儿猛地张开眼,喉咙发紧,慌张摇头:“没有,给霄儿一万个胆子霄儿都不敢!家主,霄儿真的知错了。” “念你初犯,本只想罚你十下长长记性。”卫宛勾唇,拿棍子点了点凌霄儿脸颊,声音放轻,“在我跟前偷奸耍滑,现在你自己说,该罚几下?” 凌霄儿都快吓死了,完全不敢耍小聪明了,抖着声音:“二、二十下。” 卫宛挑起柳叶眉,声音不疾不徐:“两只手各二十下?” 听到这话,凌霄儿刚要反驳,瞧着卫宛清丽出尘的脸,又想起刚刚因为她一句话,就被轻飘飘打死的刘盼妹,什么话都消了,哽咽道:“是,请家主责罚。” “还有呢?”卫宛继续问。 凌霄儿罕见地读出卫宛话里的意思,心灰如死,小声补充:“动一下罚五下。” 他这话说完,卫宛才抬手,手腕转动,用巧劲落下棍子。 火辣辣的疼从手心传来,凌霄儿疼得呜呜直哭,用左手托着右手手腕,边哭边数:“一。” “二。” …… 等两只手的板子都打完,凌霄儿都快哭得虚脱,面色苍白,额头布满冷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不敢动一下疼得像火烧的手。 卫宛瞧他可怜,放下树枝,起身,小心地将他从地上抱到怀里,坐在贵妃塌上,将帕子沾了水,分外细致地擦拭他脸上的眼泪。 凌霄儿心里还有气,下意识朝一旁转头,不想叫卫宛替自己擦。 卫宛一顿,倒也没动怒,慢悠悠问:“生气了?” “没有。”凌霄儿还是不看卫宛,瓮声瓮气回答。 卫宛将他圈在怀里,又用帕子擦拭他红肿的手心,末了,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瓶药,细致地替他上起药。 这一系列动作,又疼得凌霄儿眼泪直流,他哑着嗓子,肌肉用力想收回手:“疼,家主,疼。” 他力气不大,卫宛轻松压制他的挣扎,动作流畅地上好两只手的药,又拿白纱布将两只肿得跟猪蹄一样的手包扎起来。 药均匀地抹在挨板子的地方,冰冰凉凉疏解手掌心的炙疼,凌霄儿盯着自个儿的两只手,眨巴眨巴哭得干涩的眼眶,很是心疼。 真狠心,再也不想理家主了。 卫宛似乎对凌霄儿后颈上的软肉爱不释手,此时又捏了起来:“长记性了吗?” 凌霄儿头枕在她肩膀上,身体还在发抖,吸了吸通红的鼻子,不敢不回答:“记得了。” 打他打这么重,他敢不记得吗? “心里还在怨我?”卫宛瞧了他一眼,“今日幸好是在别庄,若他日回了卫家,你还如此莽撞,我舍不得罚你,府上其他长辈也定会罚你。” 凌霄儿闷闷点头,嘟着嘴,眼尾可怜地下垂,还是闷闷不乐的模样。 见状,卫宛轻叹一口气,低下头,冰冷的手指怜惜地抚摸凌霄儿的眼尾,满眼柔情,寸寸绕在凌霄儿心尖:“我是卫家家主,虽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处处受人掣肘,我怕日后你再惹是端,我也护不住你。” 卫宛的声音很轻很柔和,温热的气息洒在脸颊上,喃喃如情人私语。 这是卫宛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外人不知道的一面,好像他在她心里真的很不一样,甚至可以为了哄他开心,主动像他这种小玩意儿示弱。 凌霄儿愣愣望着卫宛,化在卫宛此刻如春水一般的眸子里,他心尖一颤,慌张垂下眼,不敢直视卫宛的眼睛,怔怔点头。 很久以后,他才知晓,卫宛此时干的事,原来叫打一棍子再给一颗枣。 而卫宛说的也都是谎话,因为他曾亲眼瞧见,卫宛将那宋家公子,护得极好。 也就他蠢,肯信真有人会对他这种不入流的玩意儿动心。 卫宛的话说完,两人间又陷入安静,她勾起唇,有一下没一下捏着凌霄儿白玉似的耳垂,像志在必得的猎人一样,颇有耐心地等待凌霄儿的回答。 过了会儿,凌霄儿耳尖微红,抬起潋滟的桃花眼,声音还带着哭腔:“家主可以亲亲霄儿吗?”他把两只手举到卫宛眼前,还是忍不住想哭,“霄儿好疼。” 见状,卫宛眼里闪过一抹不耐,但又很快隐去,带着茧的指腹温柔地捏起凌霄儿小巧的下颚。 凌霄儿紧张地闭上眼,乖巧柔顺地张开唇,眼尾拖拽出一抹艳到不可方物的粉红。 温热柔软的触感落下,但不是在唇上,而是在眉间。 一触即离,还不够他反应。 凌霄儿睁开眼,浓密的睫毛忽闪,傻乎乎地伸手想摸还残留着触感的眉间。 然后“呜”地一声又哭出声,委屈巴巴看着刚刚碰了眉间的右手,眼泪汪汪,好不可怜。 头一次见到这么蠢的,卫宛轻笑一声,终于俯身吻了下凌霄儿唇角,弯着弧度完美的凤眸:“乖,不哭了。” “就哭一会儿。”凌霄儿哽咽解释,“好疼,霄儿现在不把自己哭累点,晚上就会睡不着。” 卫宛失笑,又亲了口凌霄儿唇角:“霄儿很聪明。” 凌霄儿理所当然点头,他一直觉得他很聪明,虽然以前在楚馆的时候大家都说他傻。 要不人家怎么是卫家家主呢,果然和楚馆那些没见识的男子不一样。 当晚,可能是凌霄儿太可怜了,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卫宛罕见地留下凌霄儿,让凌霄儿和她睡在同一张榻上。 凌霄儿躺在床上的时候,本来还想勾引勾引卫宛,但被褥里暖呼呼的,加之今日心情大起大落,他早就疲惫不堪,头一沾到枕头,就睡得昏天黑地。 一夜无眠,睡到第二日一早。 榻边上早就没了人,凌霄儿眨巴眨巴眼,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发现屋内没有一个人,静悄悄的,心里一惊,以为卫宛又把自己丢下了,忙赤脚下地,急匆匆朝外跑去。 “哎呀,大冬天的你赤脚踩在地上干什么?”一小厮端着面盆进来,瞧他这模样,忙道。 凌霄儿脚趾头动了动,忙问:“家主呢?” 小厮将面盆放在一边,拿鞋让凌霄儿穿上:“家主在正厅那边,正和几位新管事商议事情,家主让我同你说,收拾好了就去马车里等她,过会儿就要去其他庄子了。” 凌霄儿长舒一口气,现在觉得冷了,忙把架子上的衣服扯下来穿上:“吓死我了,我以为家主把我丢了。” 小厮走到他前面,帮他一起穿过大的衣裳:“你长得这般好看,家主怎么可能舍得把你丢了,公子可唤我柳绿,日后便是柳绿服侍你。” 凌霄儿弯起桃花眼,眼皮虽然很肿,但眼睛亮晶晶的。 荣华富贵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他要加把劲,让卫宛更加喜欢他! 凌霄儿在柳绿的帮助下很快便梳洗完,穿着卫宛的衣裳,蹦蹦跳跳往外走。 他本来想往人多的地方走,但想到那条路要经过放刘盼妹尸体的地方,他步子一顿,带着柳绿换了条路。 到了马车边,看到马车旁的人,凌霄儿桃花眼睁大,忙走到老哑巴面前:“你怎么来了?” 老哑巴心疼地碰了碰他哭肿的眼皮,又瞧见他裹着白纱布的手,从喉咙里发出听不出意思的“啊啊”声。 怕卫宛回来瞧见老哑巴不开心,又感受到正门口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向他们,凌霄儿抿唇,带着老哑巴走到一边。 他不满道:“你过来干什么?旁人知道我和你有关系,肯定会在心里瞧不起我。” 老哑巴和他的关系没庄子里没几个人知道,他一是怕老哑巴被刘盼妹针对,二是觉得自己和老哑巴的关系,被别人知道会丢了面子。 老哑巴瞧出他眼里隐隐的嫌弃,神色黯淡,抬手比划,又扯住凌霄儿胳膊,想带凌霄儿往庄子里走。 凌霄儿皱眉,甩开老哑巴的手:“你干什么?是怕我回了卫家把你忘了,所以干脆不想让我和家主走?” 他压低声音,怒气冲冲道:“我说了,我日后一定会带你走,现在是因为我刚攀上她,求这求那只会让她厌烦我,觉得我麻烦!” 老哑巴发出“啊啊”的声音,他好像听懂了,混浊的眼睛转动,指了指凌霄儿哭肿的眼尾,脖颈上隐隐露出的已经青紫的痕迹,和包着纱布的手。 才一天,凌霄儿身上就没一块好肉。 “不用你管,”凌霄儿将手背到身后,不领情,“你自己都管不好。” 他一顿,望着老哑巴,神情坚定:“我自己选的路,不用你可怜。” 说完,他没看老哑巴,不客气地甩开老哑巴的手,朝后退了一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老哑巴放下定在半空中的手,呆呆傻傻望着凌霄儿瘦弱的背影,一个人站在寒风里,佝偻着背,干枯的白发被吹起,像一把把草。 门口看热闹的人散去,只留下老哑巴一个人,还站在角落里,望着凌霄儿刚刚进去的马车。 “这是公子叫我给你的,你好好收着。”柳绿走到老哑巴跟前,将一个荷包放到老哑巴手上。 做完这一切,他没再管老哑巴,上了后头稍稍简陋的马车。 又没一会儿,卫宛从庄子内出来,登上马车,车妇挥鞭,马车平稳地行驶起来。 等门口空无一人,老哑巴才反应归来,混浊的眼球呆滞地动了动,将荷包小心地放到破旧的衣裳里,佝偻着背,一步一步离开。 马车内,凌霄儿掩下心里的酸涩,自然地跪在卫宛腿边,仰起桃花面,娇声娇气:“家主,霄儿伺候您。” 说罢,他忍着手上传来的刺疼,笨拙地解开卫宛下衣,低下头,伸出嫩红的舌尖,使出浑身解数,伺候起来。 卫宛挑眉,眼神幽深,伸出手,像抚摸小宠一样,抚摸凌霄儿柔顺的黑发。 …… 一时辰后,今天要巡视的春水庄到了。 凌霄儿眼尾泛红,跟在卫宛的后面下车,正想挨卫宛挨得近些,看清最前头对卫宛笑着的少年,脚步一顿,沉下脸。 11、第 11 章 “家主,小人名叫谢鱼,您可以叫小人鱼儿。”谢鱼故作可爱地歪头,明媚地笑着,“因小人母亲正在外头田地那边,小人暂代母亲接待家主。” 鱼儿,鱼儿,你怎么不说叫你狐狸精算了。 凌霄儿深吸一口气,仔细比了比谢雨的脸,觉得谢鱼和自己差远了,面上才又挂起笑。 他本想怼谢鱼几句,但想到昨天的几十下板子,脖子一缩,迅速闭上嘴。 连凌霄儿都能瞧出谢鱼的意思,卫宛自然也能猜出,她神情平静,朝谢鱼颔首:“带路吧。” 清润如玉石相撞的声音,冷冷淡淡,并无其他波澜。 男子心思敏感,谢鱼神情黯淡一瞬,又立刻扬起一个更灿烂的笑脸,俏皮地眨眨眼:“家主,请。” 卫宛面色不变,由谢鱼引着,进入春水庄。 凌霄儿在后头将一切都收入眼底,鼓着腮帮子跺了一下脚,又不敢发飙,恶狠狠瞪了眼谢鱼背影,才急匆匆跟上卫宛。 最前头的谢鱼小嘴不停叭叭介绍春水庄,说庄子里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又说今岁是个好年,收成相当不错。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与朝气,说话条理清晰,再配上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并不让人生厌,反倒觉得颇有趣味。 卫宛时不时点头,看向谢鱼的目光柔和几分。 凌霄儿腰腿还酸疼着,渐渐落到一群人最后头,他揉了揉腰,听着最前头谢鱼充满朝气的声音,重重哼了一声。 柳绿扶他:“公子可是累了?” 凌霄儿闷闷不乐点头:“嗯。” 他还想问柳绿听得懂谢鱼再说什么吗?但又觉得万一柳绿这个下人都知道的东西,他却不知道,被柳绿知道了,岂不是很丢人? 他什么都不懂,楚馆只教他勾引女人,其他的,便什么都没教过了。 “柳绿,扶我休息片刻吧。”他垂下眼尾,“我走不动了,而且看到那个叫什么臭鱼的就烦。” 见他露出这幅可怜巴巴的表情,柳绿一愣,又回过神,搀扶着他,到一旁的小亭子中坐下。 亭子一边有一个池塘,让人称奇的是池塘中竟然在冬天开满了荷花,红花绿叶交相辉映,连绵成一片。 凌霄儿眼睛蓦地一亮,又有力气了,站起身,脚步轻快走到池塘边上:“柳绿,这些花开得好好看,你也快过来。” 柳绿也是少年郎,正是玩心重的时候,走到凌霄儿身边,知道凌霄儿手不方便,替凌霄儿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公子,我替你簪上可好?” 凌霄儿是只爱美的狐狸精,正觉得自己头上空落落的,闻言,笑嘻嘻道:“簪上,簪上。” 他低下头,等柳绿将花替他簪上后,兴冲冲地对着泛着涟漪的水面臭美地照起来。 “好看吗?”他发现看不清楚,抬起亮晶晶的桃花眼,期待地看向柳绿。 他一身青衣,芙蓉点缀在一旁,眉眼漂亮灵动,似乎山间蛊惑人心的精怪。 柳绿呼吸一滞,忙点头:“好、好看。” “不知是谁家公子,竟比艳绝京城的牡丹公子还要艳上三分。”一道女声突兀地传来。 凌霄儿顺着声音瞧过去,发现一身形高挑的女子站在小亭上,长了张雌雄莫辨的脸,狐狸眼笑眯眯的,一瞧便知道,是个风流花心的纨绔。 他只抓自己想抓的重点,唇角得意地勾起:“你说我比牡丹公子还要好看三分?真的假的?” “公子,家主还在等我们,我们快走吧。”柳绿面色难看,扯着还不知道自己怕是要遭殃的凌霄儿,匆匆离开。 发现柳绿面色难看,凌霄儿倒没反抗,等两人走远了,才有些不解地问:“柳绿,怎么了?她又不会对我干什么,我还没听到答案呢。” 柳绿深吸一口气:“未经家主允许私见外女,若有人告状,你怕是要被家法处置。” 闻言,凌霄儿桃花眼瞪圆:“这也算私见?我都没勾引人呢,要是这样都被罚,也太冤枉了吧。” 他自小活在楚馆中,最不需要的便是廉耻,毕竟他们这种小玩意儿,被主子与其他人共享也是十分常见的事。 柳绿:“自然!公子这件事万不可和其他人说,不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凌霄儿是个听劝的,也知道自己不懂的东西多了去了,忙点头:“你放心,就算家主问我我都不说。” 正说完,卫宛身边的女侍便迎面走来了,见到他们,微微低头:“公子,家主找你,随我来。” 凌霄儿和柳绿对视一眼,迈步跟上女侍。 不知道是不是凌霄儿的错觉,总感觉越往里走,空气中便越有一股硫磺味。 女侍带他到了一间清雅,却布局错落有致的小院前,推开门,只让凌霄儿进去。 凌霄儿迈步,缩了缩脖子,不知道为什么,以前见卫宛满脑子都在算计如何把人勾引到手,今天却有点点心虚。 不就是一个女子说话了吗?他和柳绿不说,谁知道?凌霄儿放下心,桃花眼弯起,脚步轻快走进院子。 院子里很暖和,还种满了各种花,十分舒服。 他瞧见卫宛斜靠在一张榻上,榻子旁是一株古树,枝繁叶茂。 凌霄儿小跑到卫宛跟前,扑到卫宛怀里,笑嘻嘻道:“家主,霄儿还以为你忘了霄儿呢。” 卫宛勾唇,放下账本,搂着凌霄儿的腰,目光落在凌霄儿发髻上的莲花:“看来霄儿偷偷去赏莲了。” 凌霄儿笑容一滞,下意识想起柳绿的话,后背一紧。 卫宛发现他的异常,将莲花取下来,在手里把玩:“怎么了?一副干了坏事的表情。” 凌霄儿难得机灵一回儿:“不是,家主冤枉霄儿偷偷去赏莲,分明是家主眼里只有那个什么鱼,把霄儿丢下了。” 他挤出一滴泪,委屈巴巴道:“家主昨天还说喜欢我,今天眼里就有其他男子了。” 卫宛勾唇,捏了捏凌霄儿软乎的耳垂,饶有兴趣瞧凌霄儿吃味,并未动怒。 见卫宛神情柔和下来,凌霄儿心底长舒一口气,又软在卫宛怀里,觉得楚馆教的东西就是有用,女子果然爱看男子梨花带雨吃醋。 被谢鱼激起了危机感,他忍着手上的疼解开衣裳,露出一身还有印记的雪肤,将卫宛手放在自己胸上,伸出舌尖,眼神挑逗: “家主,那个什么鱼肯定不如霄儿会伺候人,您……” 卫宛用力捏了下雪地里的红梅,轻笑:“我可没功夫同你这只野狐狸胡闹,听话,待会儿自己待在院子里,有什么需要的唤外头的下人。” 凌霄儿用脸讨好地蹭了蹭卫宛手心:“霄儿乖乖等家主回来。” * 卫宛走到正厅中,看向侧位上心不在焉的友人,迈步,落座在友人一边:“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且说来与卫某听听。” 不同于卫宛的清冷出尘,徐浣之面容锋利美艳,眉眼间皆是风流。 闻言,徐浣之轻笑,眼神玩味:“刚才在莲池旁瞧见一位了少年,媚骨天成,是个人间尤物。” 卫宛点茶的手一顿,随即将凌霄儿的异常和徐浣之的话联系起来。 她凤眸微暗,倒不是在意好友瞧上自己的小玩意儿了,只是不悦这种小玩意儿竟也敢欺瞒她。 还是不够听话。 “你猜到了他的身份,还故意同卫某说,”卫宛吹了吹茶水的茶沫,“怎么,是想同卫某讨人?” 徐浣之大笑,笑意盈盈:“这么漂亮的宝贝,谁不想要?” 卫宛摇头,不在意道:“既然你喜欢,何必同卫某拐弯抹角,过段时间送你便是,只是这段时日他还有用处。” 听她这般说,徐浣之挑眉:“这么漂亮的宝贝,你也舍得,玉之啊玉之,你果然薄情寡义。” 她身体前倾,又好奇问:“看你神色,你那小宠应该未将这事同你说,你打算怎么罚他?” 卫宛手指轻点桌面:“人还未到你怀里,你就开始操心了。放心,只是将楚馆没教过的规矩教他一遍。” 她不愿一个小玩意儿占据更多的时间,自然地岔开话题:“如何,刚才将庄子巡视了一遍,可能放置火药?” 谈到正事,徐浣之稍微坐直,正色道:“可以是可以,但这处庄子你刚接手不久,这些下人未必忠心,如此大的动静,怕是瞒不下去。” “而且也没法子将庄子里的人都调到其他地方去,玉之,你打算如何?” 卫宛抬眸,眼神冰冷:“成大事者,自古不拘小节。” 徐浣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有些可惜地扫了眼春水庄精巧的建筑,眸中却再无其他波动。 * 院子里很舒服,暖洋洋的,凌霄儿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正睡得香甜呢,感受到一道让人胆寒的目光,后背一紧,睁开眼,发现是卫宛后,身体又软下去: “家主,您回来啦。” 卫宛面上瞧不出其他异常,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睡得舒服吗?” 凌霄儿:“舒服,这里很暖和。” 卫宛勾唇,心情愉悦:“霄儿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故事? 凌霄儿点头,爬到卫宛怀里,浑然不觉自己要大难临头了,甜腻腻道:“要,家主说什么霄儿都爱听。” “从前有一只野狐狸,因为对主子撒谎,”卫宛颇有趣味看着凌霄儿倏地惨白的脸,指腹捏起凌霄儿温热的软肉,“然后被活活打死了。” “说起来,它嘴巴也和霄儿一样,乖得很,还喜欢嘤嘤叫唤。” 凌霄儿指尖绷紧,害怕地咽了口口水,看着卫宛似乎没有异常的脸,什么都不敢说。 卫宛一件一件解开凌霄儿身上的衣衫,露出他最柔软的蚌肉,声音更加温柔: “据说那只野狐狸被打死的时候,一身漂亮的狐狸毛上都是伤口,死相凄惨。” 凌霄儿瞳孔一缩,扯着卫宛袖子,哽咽道:“家主、家主,我知错了,再也不敢骗您了,您、您放过我吧。” “而且不是霄儿招惹,是她自己放浪!” “你是初犯,”卫宛抚摸他的眉心,止住他的话,“别怕,我将你放在心尖上,怎么舍得叫人打死你?” 她将一支盛开的红莲放到凌霄儿嘴边,温声吩咐:“咬好。” 凌霄儿听话地张开嘴,贝齿咬住粗糙的枝干,身体颤抖,在心底祈祷这就是卫宛的处罚。 直到瞧见卫宛手里的莲花样式的玩意儿,楚馆出身的他一眼便知道是什么用途,后背发凉,哽咽着想后退,却被卫宛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冻住。 卫宛一把将他扯到怀里,凤眸微暗:“你喜欢赏莲,不如前后,都时时刻刻别着莲花如何?” 凌霄儿浑身颤抖,雪肤泛粉,哭着摇头,从喉咙里发出可怜的呜呜声。 卫宛从喉咙里发出轻笑,怜惜地咬了口他的口感极好的耳垂,并不心软。 像是经历了一场酷刑,凌霄儿浑身是汗趴在榻子上,时不时身体抽搐一下,唇边的红莲凋零,一副被雨打风吹后的模样。 他原以为结束了,卫宛已经消气,结果—— 卫宛又拿来一条白绫,将他抱到古树旁,用白绫将古树伸出的枝干和他的手腕捆在一处,只让他的脚尖点地。 做完这一切,卫宛方才满意,清冷的凤眸愉悦地弯起,她奖赏性地吻了下凌霄儿唇角,夸赞:“很乖。” 凌霄儿怕得要死,却还要跟着点头。 卫宛又将柳绿叫进来,淡声吩咐:“一时辰后,将他放下来,其他无需你自作主张。” 说完,接过柳绿递来的帕子,仔细擦拭自己修长灵活的手指,末了,头也不回地离开。 12、第 12 章 半时辰后,凌霄儿才被柳绿解开手腕,柳绿一解开手腕上的桎梏,凌霄儿便脱力直接摔在地上。 红莲上的铃铛因为他的动作急促地摇晃,堆积的氵朝氵显快把他逼疯了,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跪坐在粗糙的地面上,眼眸含水,可怜地看向柳绿:“柳绿,帮我拿下来吧,家主不会发现的。” 软腻的雪肤被汗打湿,冰雪消融,从里透出层叠的桃花粉。 这样的凌霄儿实在太过活色生香,连柳绿身为男子都不敢再看,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拿起一旁衣物,一件件替连手指头都抬不起的凌霄儿穿上: “公子,你再忍忍,等家主气消了自然会亲自帮你取下来。” 他一顿,瞥了眼凌霄儿生无可恋的脸,颇为不忍道:“还有,家主刚才派人来,说是叫公子去后山的温汤处。” 闻言,凌霄儿桃花眼蓦地睁大,不可置信道:“她、她是不是疯了,我、我怎么可能走得过去!” 柳绿一惊,忙伸手捂住凌霄儿的嘴,皱眉道:“公子,祸从口出,被有心人听到了,当心你又要遭殃。” 听他这样说,凌霄儿一哆嗦,有气无力地点头,声音还在发颤:“以后不说了,柳绿,你扶我起来吧,我真的没力气了。” 柳绿点头,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让他半边身子靠在自个儿身上,带着他朝外面走去,正要出院子的时候,柳绿突然开口: “公子,把头低下吧。” 不然是个傻子都能瞧出凌霄儿的异常了。 凌霄儿轻轻点头,将头也埋在柳绿肩膀上,瘫软着腿,一路细声哭着到了后山的温汤处。 主仆二人路过莲池的时候,他后背一紧,眼中露出害怕,再也没有赏莲的想法了。 走了一路,清脆的铃铛声伴着细细的哽咽声响了一路,幸而现在是晚上,路上没几个人。 到后山只有家主能用的温汤时,凌霄儿极近虚脱,双眸无神,身体时不时痉挛一下,浑身热汗淋漓,像到鬼门关走了一遭。 温汤外守着的女侍见到凌霄儿,只放他一人进去。 凌霄儿艰难地走过一段小路,才终于走到被青翠的竹子层层围在正中央的温汤旁。 温汤很大,其里用白玉石铺陈,水面杳杳散着热气,往一旁看过去,竟然还有个清雅的小竹屋。 卫宛正着里衫,露出大片冷白的皮肤,倚靠在汤池旁竹榻上,神情自得,手里闲闲翻阅着竹简。 三千墨发一根白玉簪挽在脑后,如画眉目清丽出尘,在青翠的竹林间,似乎仙人下凡。 但一想到刚才的事,凌霄儿看到卫宛就怕,但卫宛又是他下辈子的粮票,不讨好卫宛他这辈子就没什么指望了。 故而,他主动脱下自己衣裳,露出赤果的身体,迈着无力的腿,走到卫宛面前,哽咽着光溜溜扑到卫宛怀里,双手环着卫宛脖颈,装出乖巧模样: “家主,霄儿知道错了。” 说话的时候胸腔震动,连带着身体也跟着动,红莲上的铃铛轻轻晃动起来。 卫宛伸手,轻轻拨了下带着潮气的铃铛:“说说。” 凌霄儿抽泣一声,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好,将他绞尽脑汁才想好的理由说出来: “在楚馆的时候,他们只教怎么做野狐狸,从不教男德。那位女君也不是霄儿主动招惹,霄儿只是想赏莲,结果就被她撞上了。” 他可怜地垂下眼尾:“家主亲自教了霄儿一次,霄儿一定会记得牢牢的,家主这次可以原谅霄儿吗?” 卫宛捏住他后颈的软肉,像在提小猫崽子:“自然,我不舍得生你的气。” “那……”凌霄儿咬唇,湿漉漉的桃花眼希冀地望着卫宛,又往下瞟一眼,暗示性十足。 卫宛会意,却不打算如他的意,冷白修长的手指又拨动铃铛,铃铛发出带着潮气的声音。 她双眸弯弯:“很美,很配霄儿,明早再取下来可好?” 凌霄儿呼吸一滞,哪听不出来卫宛这根本不是在问他意见,他心如死灰点头:“霄儿求之不得。” 等凌霄儿又撒了会儿娇,卫宛颇为贴心地带着凌霄儿一起走进温汤中,让凌霄儿靠在自己怀里。 水波将两人的墨发打散,又纠缠在一起。 空气静谧,却暗流涌动,渐渐浓稠。 凌霄儿安静地缩在卫宛怀里,头枕在卫宛的胸上,浑身通红。 他桃花眼不好意思地瞥开,又忍不住好奇,继续偷偷瞟。 卫宛做那种事的时候热衷于让他狼狈不堪,自己却除了衣裳皱些外,瞧不出其他异常,故而这是凌霄儿第一次直观感受到卫宛的双峰。 他没见过其他女子的,应该算很可以了吧…… 这般想着,他的脚趾头颇不好意思地蜷缩,暗暗想,难怪卫宛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能折腾他折腾那么久。 凌霄儿害羞地想在卫宛怀里打滚的时候,余光不小心瞥到山下冲天的火光,惊呼一声:“家主,走水了!” 卫宛垂眸,闲散地应了凌霄儿一声,有一下没一下抚摸凌霄儿光滑的后背,望着山下的冲天大火,凤眸幽深,瞧不起其他情绪。 “那怎么办啊?”凌霄儿焦急地问,说罢,要从卫宛怀里起身,“快叫人来就救水,不然庄子都要被烧了。” 这么漂亮的庄子,多可惜啊,而且还有好多人呢。 谁料他刚一动作,就被卫宛大力扯住本来就磨破皮的手腕,压在怀里。 凌霄儿焦急:“家主——” 所有话都被卫宛的动作堵在嗓子眼里,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在山脚下冲天的火光中,化成一潭春水。 水波被搅乱,池水的温度缓慢升高。 花开并蒂,红莲吐露。 事毕,天边泛起鱼肚白,卫宛抱起已经昏睡过去的凌霄儿,随意披了件外袍,神情平静朝竹林外走去。 出口处,尉晟神情肃穆,朝她行礼,正要说话的时候,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离这边越来越近。 只见一清瘦人影跌跌撞撞往这处跑来,清秀玉面被烟尘染黑,原本柔顺有光泽的墨发被火烧得弯曲,一身狼狈,看得出是死里逃生。 谢鱼朝这边跑来,见到她们,眼神发亮,清脆的嗓音此时沙哑非常: “家主,庄子里起了大火!若是您派人让周边农户前来救火,些许,庄子里其他人还能活。” 空气寂静,风吹过,竹叶摩擦犹如万鬼私语。卫宛眉眼怜悯地微垂,一半脸隐在暗色中,一半脸被山下的火光染红,莫名有几分妖异。 她轻声问:“为何要救?” 谢鱼瞳孔一缩,看向周遭这才发现异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猛地朝后退一步,转身就跑。 白光惊鸿一现,几片红色的竹叶缓缓落地。 尉晟收回剑,冷漠地命人将谢鱼尸体处理好后,又看向卫宛怀里的凌霄儿。 虽闭着眼,但眼睫细颤,额头上布满冷汗。 卫宛也若有所思垂眸,将怀里的凌霄儿举动收入眼底,神情冰冷。 “家主……别……别……丢下霄儿……”怀里的人依旧紧闭着眼,却哽咽着细声哭起来。 凌霄儿双颊透出情|事过后的桃红,未睁眼,却犹如山中艳妖。 他似乎是下意识用脸颊讨好地轻蹭卫宛的脖子,动作间,身上虚披的外袍微微散开,露出一身布满痕迹的雪肤。 其他侍卫皆移开视线,低下头,不敢再看。 凌霄儿闭眼哭得更狠,神情痛苦,似乎陷入梦魇:“霄儿会乖乖听话……只……喜欢……家主一人……” 良久,卫宛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低头怜惜地吻了吻凌霄儿冰凉的眉心,没再说什么,仍将他抱在怀里,朝外大步走去。 见自己这条小命保住了,凌霄儿紧绷的身体瘫软下来,他在卫宛的肩膀上悄悄睁开眼往后看,只看到了一滩浓墨似的血迹。 谢鱼,就这样死了。 他们下人的命,当真如草芥,是生是死,都由卫宛这些权贵定夺。 忽然感觉到一道锋利的目光朝他射来,凌霄儿后背一紧,忙闭上眼装睡。 春水庄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天才熄灭,大火后,庄子变成一片废墟,木头、人肉的气味交杂在一起,臭气熏天,让人作呕。 卫宛处理好春水庄一切事宜后,原定的行程取消,带着凌霄儿启程回卫家。 马车内,凌霄儿觉得自己脑袋晕乎乎的,手脚还无力。 他晃了晃脑袋,桃花眼湿漉漉地看向卫宛,虽然心里还有些害怕,但一想到到了卫府说不定会来其他狐狸精,就决定再加把力,不能让别人比下去。 有机会,他也想靠生下女儿,做一做主子。 想到这里,凌霄儿傻乎乎一笑,将自个儿衣裳豪迈地一扯,大着胆子一屁股坐在卫宛大腿上。 卫宛垂眸看向他,本以为这只贪生怕死的野狐狸会安分几日,没想到今天胆子又大起来了。 凌霄儿可劲儿在卫宛身上蹭,用甜腻腻的声音道:“家主,我要给你生宝宝,然后父凭女贵。” 连名分都没有,就开始惦记其他了,卫宛勾唇,并未开口,眼里却隐隐透出嘲弄。 她今日心情不算太好,故而并未有心情逗弄凌霄儿,只道: “我母亲有很多你这样的小侍,府里有,外头也有。你来猜猜,为什么她只有我这一个女儿?” 只是按照族中她这一辈来算,她排第三,故而有人唤她三娘。 凌霄儿混沌的脑海想不明白,又蹭了蹭卫宛,轻轻喘一口气,红着脸颊问:“为什么呀?” 卫宛手搭在他触感极好的小腹上,神情怜悯:“自己猜。” 凌霄儿不服气地轻轻哼了一声,又眨巴眨巴眼,抓住卫宛的手,将卫宛的手搭在自己脸颊上,乐乎乎道: “那我长这么好看也不可以吗?我生的宝宝肯定也会很好看的。” 卫宛意味不明注视凌霄儿的脸,再一次觉得这人蠢到惹人怜爱。 虽有一副精怪似的皮囊,内里却是连草包都不如。 她的手指轻动,感受到指尖传来的过分炽热的触感,皱眉问:“你发热了?” “才没有发热,”凌霄儿又趴进卫宛怀里,吧唧亲了一口卫宛的脸颊,眼神迷离,“是因为我见到你就觉得热乎乎的。” 可不热乎吗?讨好了卫宛,就可以美滋滋过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了。 可是,又好像不止这个原因,那还有什么原因呢? 第一次有人这样对自己说,卫宛眉心一跳,好笑地掐了把凌霄儿脸:“已经烧糊涂了,还有半时辰到卫家。”她用力捏了把小荷尖尖,“闭眼。” 凌霄儿一哆嗦,可怜巴巴瞧着自己被掐肿的小荷尖尖,把卫宛的手扯下来,自己把衣服合好,红着眼睛缩到角落里。 结果要他睡觉的是卫宛,把他扯到怀里的也是卫宛。卫宛还故意将冷冰冰的手伸到他肚皮上,坏心眼地把他的肚皮当暖炉,还凶巴巴命令他:“闭眼。” 虽然已经烧糊涂了,但凌霄儿也不敢反驳,他将头埋在卫宛怀里,糯声糯气道:“已经闭上了。” 卫宛勾唇,凤眸里泛出点点笑意,放在凌霄儿肚皮上的手指勾了勾。 鼻尖嗅着卫宛身上淡雅的清香,头枕在卫宛平静时软绵绵的双峰上。凌霄儿眼睛慢慢合上,眉目微展,竟真睡着了。 13、第 13 章 第13章 等凌霄儿再醒来的时候,入目的是绣着繁复花纹的床帘,空气漂浮着淡淡的药香味。 “公子你终于醒了。”柳绿欣喜的声音传来。 听到声音,凌霄儿转头,嗓音干哑:“到卫家了?家主呢?” 柳绿将他扶起来半靠在床头,又拿软枕垫在他腰后,才开口:“这是家主的院子,家主刚被大主君叫走了。” 凌霄儿环顾四周,才发现确实是卫宛的屋子,他眼睛亮晶晶的:“柳绿,我是第一个住进家主院子的男子吧?” 柳绿:“自然,公子也长得最好看。” 凌霄儿勾唇一笑,眉眼灵动:“当然,不然我怎么会被老家主买下来。” 柳绿但笑不语,将温热的茶盏递到凌霄儿嘴边,耐心地喂他喝水。 * 依兰苑,秦大主君面色难看瞧着卫宛:“他虽没有名分,但也到底算你母亲的人,你怎么做出这种糊涂事。” 卫宛漫不经心吹了吹茶沫子,闻言,只道:“爹爹多虑了。” “我多虑?”秦闲兰胸膛重重起伏一下,“你知道外头现在是怎么笑话我们的吗?你在凤城素有美名,凤城哪家的世家郎不爱慕你,你干出这种荒唐事,以后谁敢到我们卫家。” 卫宛勾唇,不在意道:“女儿喜欢他,喜欢一个人,女儿怎么藏得住呢。” 说罢,她施施然起身朝秦闲兰行礼,仿佛没有瞧见他的面色:“他还在发热,女儿放心不下他,如今天气冷,爹爹仔细身子。” 她转身,气定神闲朝屋外走,迎面撞上秦闲兰身边小厮桃红。 桃红双颊泛红,眼神飘忽:“家主,大主君念了您多时了,您现在就要走了吗?” 卫宛好脾气道:“改日吧,他还在发热,身边不能离了人。” 桃红面色一僵,手指掐进掌心:“他算得有福人,改日家主一定要记得来,大主君嘴里不说,心里可挂念着您呢。” 闻言,卫宛眼里闪过嘲讽,不过转瞬即逝,她颔首:“自然。” 等卫宛走后,桃红沉下面,眼里闪过恨意。 秦闲兰将刚才的这一幕收入眼底,现在又恢复成往日清雅模样,笑眯眯道:“今日仔细瞧你,才发现你模样不差,加之我知你品性。以我瞧,你担得起玉之侧夫。” * 玉竹苑内,凌霄儿好了大半,恢复了精力。 他抱着软枕,眼珠子滴溜滴溜转,嘟起嘴觉得自己该要些东西了。 正想着卫宛呢,就听到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凌霄儿直觉这就是卫宛,忙将软枕丢到一边,躺在床榻上,缩进被子里闭着眼装病。 卫宛进屋,便瞧见在榻上缩成一团的凌霄儿。 玉竹苑常年漂浮着清雅的草木香,如今因为凌霄儿又漂浮起苦涩的药味儿,只是两种气味之中,又夹杂着一股甜到发腻的香味。 不浓,但存在感极强。 卫宛不易见地皱眉,走到离凌霄儿最远的贵妃榻上,说要来照料凌霄儿,实则拿起了本书,瞧都没瞧榻上的凌霄儿一眼。 凌霄儿装病装得自己都要睡过去了,怎么和他在心里预想的不一样?卫宛不应该很关心地走过来,然后担忧地摸他的额头,他在这时装着可怜巴巴睁开眼,然后装烧得神志不清了,想要漂亮衣服。 然后再装哭,说自己在桃花庄有个大恩人,能不能把大恩人接到卫家来。 凌霄儿本是不敢,但一瞧自己直接住进卫宛院子了,狐假虎威,还有什么不敢的。 只是,卫宛怎么还不过来? 凌霄儿悄悄睁开眼,发现卫宛坐在另一边捧着本书,根本不像要过来的样子,在心里哼了一声,眼珠子一转,又一计上心头。 他直接睁开眼,从床上半坐起,像是才看到卫宛,提高声音让卫宛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家主,你来了!” 卫宛翻页的手一顿,慵懒地倚在榻上,并未回答他。 见卫宛不起身,凌霄儿表情一僵。 她不是应该过来,问他觉得有没有好点吗?也不对,卫宛是世家女不会疼人很正常,凌霄儿这样自我安慰,掀开被子起身,赤脚踩在地上,自己跑到卫宛身边。 他的桃花眼湿漉漉的,很是漂亮:“霄儿觉得很久没有见到家主了呢。” 说完,直接熟练地钻进卫宛怀里,仰起红扑扑的脸,开始装病:“家主,霄儿脑袋怎么还晕乎乎的?头也好疼啊。” “但是一见到家主,就觉得舒服了。” 卫宛轻笑一声,没揭穿凌霄儿分外拙劣的演技,道:“还是第一次有人将我当做药方。” 凌霄儿突然眼睛湿润,一滴圆滚滚的泪珠子往下滑:“家主,前几天在那几个庄子的时候,有人说家主根本不喜欢我,笑我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耍心眼,却找自己求这个,卫宛觉得颇为新奇,捏一捏凌霄儿温热的耳垂,但笑不语。 “他们还笑我连首饰都没有,”凌霄儿熟练地哭起来,软着声音,眼尾下垂很是可怜,“要是日后楚馆里的哥哥弟弟听到,会不会笑话我呀。” 他勾着卫宛脖子,把头埋到卫宛肩膀上,后背一抖一抖,抽泣道:“家主,我好可怜啊。” “没有新衣裳新首饰,我的病根本好不起来。” “刚才不还说瞧见我就好了大半吗?”卫宛捏住凌霄儿后颈的软肉,故意刁难,“原来在霄儿心里,我比不上衣裳和首饰。” 凌霄儿细细的抽泣声一顿,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好像演过了,忙找补:“是我烧糊涂了,家主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卫宛不放过他,声音温和:“怕是烧糊涂了才吐真言。” 都这么大家业了,给自己的男人买件衣裳都不肯,太小气了,凌霄儿在心里默默吐槽,觉得卫宛还不如她死了的娘。 “在心里骂我?”卫宛轻飘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凌霄儿忙抬起头:“是家主怀里太舒服,又困了。” 卫宛弯眸:“等会再睡。” 瞧卫宛如此模样,凌霄儿心中警铃大作,屁股稍稍往后面挪了一下,干巴巴道:“霄儿头好晕啊,家主,怎么感觉你在晃来晃去。” 卫宛笑眯眯伸手将他压在怀里,面不改色,狠狠一拍凌霄儿饱满的臀肉:“下次再装病,就是一顿鞭子让你真病着了。” 凌霄儿一颤,火辣辣的疼传遍全身,立马真哭起来,但还是狡辩:“我没有装,我就是真病了。” “你就是小气,不肯给我买衣裳和首饰!” 连衣裳和首饰都不肯给他买,更别说他想把老哑巴接过来了。 凌霄儿反应过来,猛地睁圆眼:“你还没有老家主大方,呸呸呸,家主对霄儿比老家主好多了,家主对霄儿最好了。” 卫宛双眉弯弯,笑得温和又柔善,比三月春花还清丽:“自己说,多少下?” 凌霄儿:“五下。” 他还病着,不能再多了。 卫宛但笑不语,凤眸颇有耐心地瞧着他。 凌霄儿咽了口口水:“十下,家主,我病了,真的不能再多了。” 他以为卫宛不同意,结果卫宛好脾气点头:“自然听你的。” 一道清脆响亮的“啪”声在安静的室内响起,凌霄儿眼眶一红,呜呜咽咽不可置信地望着卫宛。 怎么比刚才还疼几倍! 打完他引以为傲的十五圆月还能要吗?真的不会碎掉吗?! 卫宛看出他想挣扎了,凤眸暗沉,声音却更加温和:“还不够疼?” 只这几个字,就吓得凌霄儿一哆嗦,立马不敢动了,慌张摇头:“疼,家主轻点。” 等十下巴掌挨完,凌霄儿缩在卫宛怀里,身体一颤一颤,瞧着分外可怜。 卫宛勾起他下颚:“下次再在我跟前耍小聪明,可就是一顿鞭子了。” 凌霄儿眼尾哭得绯红,鼻尖也红,心里暗骂卫宛小气,被他点出来之后恼羞成怒,但面上还是装着乖巧地点头。 凌霄儿又在榻上躺了几日,正以为自己的新衣裳和首饰没指望的时候,柳绿捂着嘴带着几人进了屋。 凌霄儿因为几件新衣裳被家主教训的事传遍了卫宛的玉竹苑,现在谁瞧他都笑眯眯的,还带着怜爱,他见了就来气。 他将头朝床榻里转,不想看见这几日一直笑眯眯的柳绿。 柳绿走到榻前,声音忍着笑:“公子,毛管事来给你量尺寸做衣裳了,快起来。” 凌霄儿麻溜地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踩在地上:“量吧量吧。” 在没有利益竞争的前提下,人对好看的人总会心生好感,毛管事走到凌霄儿面前,拿着软尺,亲手替凌霄儿丈量尺寸。 边量边在心里暗道难怪家主肯宠这位,细腰丰臀,腿也长,府里其他主子可都比不上这位。 尺寸量完,毛管事收起软尺,对凌霄儿道:“公子瞧瞧喜欢什么纹样和布料,外头布庄的绣工可比不上府里的绣工。” 几名小厮依次站在凌霄儿面前,将手里拿着的纹样展示给凌霄儿。 凌霄儿都想要,但是觉得要太多会显得他肤浅,点了几个颜色最显眼的:“这几样吧。” 他喜欢穿这样张扬的颜色,他皮囊好,就要最好看,就要所有人一眼就能瞧见他。 毛管事点头:“家主爱素色,公子不如也选几件素雅些的颜色?” 凌霄儿一想觉得有道理,不情愿地又点了几件素色的布条,嘟囔:“可以了吧?” 毛管事笑着点头,又对凌霄儿确定衣服样式后才带着人离开。 柳绿站在一旁,捂嘴笑着问:“公子可满意了?” 凌霄儿头一仰,伸出手,神情得意:“一丢丢满意吧。” 不过衣裳给他了,他是不是真的可以去求求卫宛将老哑巴接过来? 毛管事前脚刚走,一小厮冷着脸走进屋子,朝凌霄儿冷淡道:“凌霄儿,大主君叫你过去。” 14、第 14 章 “大主君?”凌霄儿不安地看向柳绿,“大主君不会是要把我乱棍打死吧。” 柳绿瞥了眼还站在屋子里,神情倨傲的小厮,摇头:“大主君素来宽厚,公子不要多想,柳绿伺候公子梳洗。” 话是这样说,但是这些大主君和正夫,好像最讨厌他们这种狐狸精的吧,凌霄儿忧心忡忡想。 * 依兰苑内,秦闲兰坐在主位上,笑眯眯瞧着跪在中央的凌霄儿:“你克死老家主,我好心将你送到外头庄子里,没想到你也是好本事,居然让玉之对你上了心。” 凌霄儿不安地扣着手指,将身上卫宛过于宽大的袍子整了整,低头继续听秦闲兰训话。 桃红站在秦闲兰身旁,将凌霄儿小动作收进眼底,面色扭曲一瞬。 秦闲兰倒不在意:“玉之将你留在身边我这个做爹爹的说不了什么,但你要有自知之明,不该要的东西便想都不要想。” 凌霄儿隐隐约约听懂了,大主君是在警告他,他没名分,以后也别想要个名分。 唉,做狐狸精真难,告诫卫宛去啊,他一个小玩意儿能决定什么。 他乖巧地点头:“大主君说的是。” * 另一边,玉竹苑书房内,尉晟脚步匆匆走入书房,带起一阵寒风,她面色难看禀报:“家主,刚刚线人传来消息,淮南、淮北侯与鲁成打算三日后动手。” 卫宛执笔的手一顿:“陈大侍知道吗?” 尉晟:“大侍知道,但似乎没有其他打算,家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卫宛凤眸幽深:“接着赋闲在家,撇清同鲁成关系。你去传信给宋崖竹,让她这些时日稍安勿躁。” 她又问:“春水庄重建一事进展得如何了?” “前几日还算顺利,”尉晟叹一口气,“只是今日管事的传来消息,按照家主的要求,批下的钱怕是不够。” 卫宛指尖摩挲,若有所思道:“过几日在府中设宴,宴请还愿同我往来的世家女,京中几位商贾也请来。” 尉晟点头应是后,大步朝外走去。 凌霄儿又被秦闲兰告诫几句后,才出秦闲兰的依兰苑,他嘟着嘴对柳绿道:“我就一个小玩意儿,哪能那么能耐,大主君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柳绿压低声音:“公子又忘了自己嘴快吃的教训了,你且由着大主君,左右卫家是家主说了才算。” 凌霄儿颇为认同点头:“我不说了,唉,世家规矩真多,才几天啊,我就被罚了好几次了。” 柳绿:“其实这些规矩说来说去,也就一条,不要忤逆主子。” 凌霄儿懒洋洋地挨着柳绿走,不知怎的,听到这句话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是啊,卫宛是家主,是主子。 他呢,听大主君的意思,没名没分,就是个特殊些的下人。 忽然,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你是何人,我在府里怎么没瞧见过你?” 凌霄儿依着声音看过去,只见这人身形高挑,一袭青衣,面容竟同卫宛有三分相似。 柳绿压低声音道:“是四小姐,家主的表妹,大姨娘的女儿。” 凌霄儿点头,本想说出自己大名,但一想到那晚卫宛的教训,害怕地打了个哆嗦,什么都没说,生气地瞪了这女子一眼,拉着柳绿跑了。 卫璞出神地望着凌霄儿背影,直到女侍回来才回神,她问女侍:“那人是谁?” 女侍将披风披到她身上:“他是老家主买进府的,现在是家主的人,没名没分跟在家主身边。小姐你身子不好,这大冬天的,咱们先回去吧。” 卫璞勾唇,眼神嘲弄:“他和春表哥倒有五分相似,不过春表哥不及他艳丽。” 一路跑回玉竹苑,凌霄儿才停下脚步,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差点又要被罚。” 他又对柳绿生气地抱怨:“家主上次就怪我先招惹别人,我到底哪里招惹了,每次都是她们先同我说话。” 柳绿目光复杂盯着凌霄儿的脸,想说什么又沉默下来。 提到卫宛,凌霄儿桃花眼一亮,觉得自己可以借感谢卫宛的由头,去卫宛跟前晃一晃。 他问柳绿:“柳绿,你知道家主现在在哪儿吗?” 柳绿:“大概在书房吧,不过书房没有允许不准进去,公子可不要动歪念头。” “可是我已经三天没见到家主了,”凌霄儿颇为惆怅地说,“要不是家主还让人来给我做衣裳,我都以为家主忘了我了。” 他百无聊赖晃柳绿的手:“就在一个院子里,偏偏家主的书房不能进,主屋也不能进,唉,我都这样了大主君还特地警告我。” 柳绿弯起杏眼:“好了好了,你还住在玉竹苑就代表家主喜爱你,家主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功夫理你?” “走了走了,公子教教我你这几天哼的小曲,你唱得可好听了。” 一听有人夸自己唱歌好听,凌霄儿就立马神气了:“行,我好好教你。” 主仆二人推推搡搡离开,冬风呼啸,吹散空气中独属于男子,缠绵勾人的甜腻味。 又过了一日,凌霄儿亮着眼睛小跑到屋内,拉住柳绿:“柳绿,你知道我刚才听到什么了吗?” 柳绿皱眉,心中产生不详的预感:“公子,你要做什么,这是卫家,闯出祸了要被打死的。” “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凌霄儿兴冲冲道,“再过两日,家主要在府中月湖湖畔设宴。” 闻言,柳绿不解:“那和公子有什么关系呢?” 他想到什么,皱眉:“你莫不是想偷偷跑到宴席上,家主与你同在一个苑内,只不过这几天事务繁忙,你要见她易如反掌,被人发现小心乱棍打死。” 凌霄儿一抖,随即反驳:“你说的我当然知道,我才不是那种蠢货。” 在柳绿不解的目光下,凌霄儿结果柳绿手里的鸡毛掸子,朝后退一步,手腕翻转,舞了个漂亮的剑花,眼含秋水:“我去蒙面跳段剑舞,让家主更喜欢我。” 柳绿抢过鸡毛掸子:“不行,公子想跳可以同家主说了再去跳。” 凌霄儿“啧”了一声,用不争气的眼光看柳绿:“她都知道了,还算什么惊喜?再说了,京中世家里多得是小侍或者小宠献舞,跳得好还可以给主人家争脸。” 他说着,又装起可怜:“柳绿,家主若真心宠爱我就不会这几天都不来瞧我,世家水都深得很,我一个没名没分的男子,没了家主宠爱,才是真活不下去。” 柳绿犹豫一瞬,目光复杂:“那你将脸遮好,千万别让其他人瞧见你的脸。你跟其他人打点好了吗?” 闻言,凌霄儿骄傲地抬起下巴:“我说我想给家主跳舞,他们起初不答应,然后我给他们跳了一段,他们就答应了。” 他见柳绿仍是忧心忡忡的模样,揉了把柳绿的脸,胸有成竹:“小柳儿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楚馆你知道吧,好几个一舞动凤城的公子都是楚馆教出来的,李叔可是夸过我,说我跳得比他们都好看。” 柳绿无奈地叹口气,提醒:“公子,日后不要在人前提自己出身。” 凌霄儿一愣,放下手,沉默地点头。 确实,出身那种风尘之地不光彩,可是,在楚馆长大又不是他的错。 谁不想当主子,当那些世家郎。 * 主屋内,卫宛面色难看:“陈大侍还没动作?” 尉晟:“宫中线人没有传来消息。” 卫宛起身,声音冰冷:“备车,去皇宫。” “家主此等关头去皇宫,不就是彻底和鲁将军撕破脸皮了吗?”尉晟神情焦急,“鲁将军日后如何我们谁也无法确定,家主此举是断了自己后路。” 卫宛深吸一口气,凤眸复杂:“尉晟,其他人不知道缘由,你也不清楚吗?” 尉晟一顿,良久,才点头,哑声回答:“属下去备车。” 西风萧瑟,天穹沉沉。 皇宫内,还是那日那间宫室。 今日檀香烧得更浓,空气中漂浮的木头的腐朽味却已经浓到檀香都遮不住,白烟杳杳从香炉中升腾而起。 卫宛直接道:“两日后她们便要动手,你打算如何?” 陈钟玉将点好的茶放到她跟前,神情平和:“老身这把老骨头,折腾不动喽。” 卫宛深吸一口气,冷下脸:“你为皇室背尽骂名,不该得如此下场。” 这句话室内陷入寂静,良久,陈钟玉长叹一口气,望着卫宛,却又好似透过卫宛看到了过往的岁月:“当时那么多世家小孩,文帝让老身选,老身一眼便选中了你。” 她说着,伸手比划一下:“你当时才那么点大,瞧着乖巧可爱,可是老身一眼就瞧出来,你本事大着呢,日后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再后来,卫家老家主对外称卫宛去古寺静修,实则卫宛带上人皮面具,跟在陈钟玉身边七年。 说着说着,陈钟玉想到什么,手又放下,笑眯眯道:“三娘,老身腿似乎又疼了,你手艺最好,再替老身按按。” 卫宛沉默地半跪在陈钟玉身前,垂下眉目,一如从前,熟练地按摩陈钟玉早年曾被打断的腿。 她才按了一会儿,陈钟玉却又开始不耐烦赶人:“你现在手艺太差,快走快走,少在这儿惹老身不开心。” 闻言,卫宛起身,跪在陈钟玉前,朝陈钟玉三叩首后,望着这位老人,面色复杂道: “……玉之,告辞。” 陈大侍没看她,颇不耐烦挥手:“越长大越能装,老身见了就烦。” 等卫宛离开后,一着青衣的黄门走到陈钟玉面前,双手捧着一件青色的衣物:“大侍,您要的衣物。” 陈钟玉瞧着几十年前的衣物,神情恍惚,良久,幽幽叹息:“放下吧。” 她的干女儿说她为皇室做得够多了,可是她曾答应文帝的事,一件都未曾办到,她又有何颜面苟且偷生? 陈钟玉疲惫地闭上眼,两鬓斑白,神情沧桑,轻声道:“陛下……” 15、第 15 章 凤城风云涌动,玉竹苑内,凌霄儿什么都不知道,躲在自己屋子里,拿着鸡毛掸子,专心致志练舞。 时间一晃就到了设宴那日,刚好衣裳也做好了,凌霄儿选了一件大红收腰宽袖金绣衣裳,和柳绿偷摸溜出玉竹苑,前去今日设宴的月湖。 宴席上,觥筹交错,丝竹乐舞,美不胜收。 主位旁,徐浣之拿着白玉筷,懒懒闭着眼,有一下没一下跟着乐曲敲杯盏。 “早先听闻卫大人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一长相阴柔的女子朝卫宛举杯。 卫宛没答话,徐浣之倒睁开眼,乐呵呵道:“玉之,我就说你设宴宾客多得是,你瞧,连大名鼎鼎的谢常安都夸你了。” 谢常安,淮南侯嫡长女,不过生父早逝,并不得宠。 卫宛叹一口气,弯起双眸:“你好好听你的曲儿,别来惹我同谢女君的烦。” 谢常安双眸微动,略带歉意道:“谢某不请自来,实在唐突。” 卫宛朝她举杯,端的是君子如竹,让人心生好感:“应是卫某疏忽,竟忘了宴请谢女君,还望谢女君勿怪。” “卫女君客气。”谢常安举杯朝她回礼。 徐浣之百无聊赖道:“玉之,你这儿酒好曲好,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差些东西。” 有宾客笑她:“徐女君,这些美人儿都入不了你的眼,怕是要牡丹公子那种绝色才行咯。” 突然,悠悠管弦声一段,一段急促的金石相撞的声音后,一身形修长的少年郎,脚带金环,着暗金大红衣袍,面带流苏红纱,翩然出现在宴席中央。 红衣翩然,玉肌胜雪。 他随丝竹起舞,手中长剑挽出一个又一个繁复漂亮的剑花,衣袂翻飞,犹如盛开的大红罂粟。 席中众人安静下来,目光落在少年郎身上,肆意滑过他踩在地上的足,不堪摧折的腰,修长光滑的脖颈,和比牡丹公子还要艳三分的桃花眼。 主位上,卫宛不经意将宴席下诸人的反应收入眼底,指腹摩挲杯盏,凤眸中暗流涌动,面上却还是好脾气的模样,甚至笑得更温和了。 凌霄儿一直留意卫宛的反应,见卫宛笑得如此温和,心中大喜过望,舞得更加卖力。 一舞毕,凌霄儿放下剑,气喘吁吁朝卫宛行礼后,冲卫宛甜甜一笑,施施然离开。 卫宛面色平静喝了口茶水,并无其他表示。 徐浣之嗔怪:“玉之得了宝贝也舍不得给我们瞧瞧,这少年可是比牡丹公子还惹人喜欢。” 其他宾客也起哄:“是啊,卫女君太不厚道了,连脸都舍不得给我们瞧一眼。” 卫宛轻笑摇头:“恃宠而骄罢了,家里的小玩意儿不懂事,还望各位女君见谅。” 众人虽好奇凌霄儿长什么模样,但瞧卫宛并无多言的意思,都笑呵呵岔开话题。 又有不少宾客对视一眼,眼里露出了然的笑意,无怪乎卫宛这种高风亮节的女君违背伦理纲常,这小爹确实很难不让人心动。 凌霄儿兴冲冲找到在外头等自个儿的柳绿,笑嘻嘻道:“柳绿,刚才跳剑舞的时候家主对我笑得可好看了。” 他没骨头似地靠在柳绿身上,明艳非常,满眼得意:“我说了吧,女子就吃这一套,你得多同我学学。” 不知为何,柳绿总觉得心下惴惴,他有些担忧地瞧着凌霄儿,总觉得自己和凌霄儿都要遭殃。 柳绿咽了口口水,不确定问:“公子,你没看错吧?” 凌霄儿瞪圆眼:“我怎么会看错,家主就是对我笑得很温和,等会儿宴席结束肯定会来我屋子的。” 见凌霄儿如此保证,柳绿勉强安心,没再说什么,将厚实的披风披在凌霄儿身上,带着凌霄儿急匆匆离开。 宴席结束后,送别众宾客后,卫宛温和地看向如今迅速扩张的商贾安家,长女安符:“醉翁之意不在酒,请。” 茶室内,安符吹了吹茶沫子,浅饮一口,开门见山道:“我与你相识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清楚,只是玉之,若事成,安家能得到什么?” 卫宛手指微弯,轻轻扣了扣桌面:“你们安家常年被其他商会打压,而那些商会背后的人,你们安家也惹不起。”她勾起唇角,“若事成,卫宛保证,无人再敢打压安家。” 她的声音缓而清楚:“安家,会成为天下第一商。” 安符放下茶盏,看向卫宛:“我有个亲弟弟,十五、六岁,我安家虽吃喝不愁,却比不得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底蕴。” “他如今正是学规矩的时候,”安符勾唇,眼神锐利,“我想让我这不懂事的弟弟来卫家好好学学这些礼仪规矩,玉之觉得如何?” 卫宛轻笑:“自然可以。” “他怕生。”安符继续道,“卫家只识得你一人,住在你院里可好?” “自然。”卫宛神情平静。 * 另一边,凌霄儿待在自己屋子里,焦急又期待地走来走去,他又扒拉了几下自己头发,问柳绿:“我现在好不好看?” 柳绿撑着下巴:“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 凌霄儿放下心,过了会儿又理了理身上衣裳:“柳绿,我衣裳没皱吧?” 柳绿仔细地看了会儿,摇头:“没有,你衣裳也好看。” 凌霄儿嘿嘿一笑,又想问什么,柳绿颇为无奈道:“公子,你不是说一定没问题吗?怎么比我还紧张。” “毕竟快六天没见过家主了,”凌霄儿双颊泛粉,“我有点想她。” 正说着,专门伺候卫宛的一小厮扣了扣门弦,有些怜悯地瞧着凌霄儿:“凌霄儿,家主让你去主屋。” 凌霄儿对柳绿得意地挑眉,又理了理这件他最喜欢的衣裳,兴高采烈地跟在小厮后面离开。 柳绿担忧地瞧着凌霄儿雀跃的背影,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心下惴惴。 不一会儿就到主屋了,凌霄儿抬腿进入室内,瞧着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景色的卫宛,面色一喜,甜滋滋道:“家主,霄儿来了。” 卫宛没有转身,仍瞧着窗外天色,声音泛冷:“跪下。” 凌霄儿僵在原地,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听话地跪下,咬唇,望着卫宛清冷出尘的背影,突然觉得害怕了。 主屋内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沉默地走出屋子,最后出去的人贴心地关上房门。 室内静悄悄的,卫宛没开口,凌霄儿也没胆子开口。 良久,卫宛才转身,走到凌霄儿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凌霄儿,笑得十分温和:“我是不是前几日才说过,别在我跟前耍心眼。” 凌霄儿后背一紧,他缩着脖子点头,不敢看卫宛。 “今日你可是出了好大的风头,”卫宛声音平缓,比平时同凌霄儿说话的时候还温柔,“那些世家女不少都同我打听你是谁,还有些,问我能不能将你借她们玩玩。” 凌霄儿睁圆桃花眼,扯住卫宛的袖子,慌张摇头:“家主,我——” “闭嘴,”卫宛扯起他的头皮,将他从地上粗暴地拖拽起来,带着凌霄儿走近一间昏暗的密室,声音温润,笑得清丽无双,“归根结底,是我对你太过温柔。” 凌霄儿瞧着密室内的依次陈列的器具,瞳孔紧缩,面色惨白,他嘴唇发抖,颤着声音道:“家主,我没有勾引其他人,我只想给你惊喜。” “我错了,家主不要罚我。” 卫宛怜惜地抚摸他绯红的眼尾,声音冰冷:“晚了。” 16、第 16 章 罚完凌霄儿之后,卫宛居高临下俯视冷汗淋漓的凌霄儿,声音冰冷:“这次以示效尤,若你再耍这些心眼子,死的可就不是你的小厮。” 凌霄儿意识模糊,听到这话一激灵,猛地瞪圆眼,抓住卫宛的袖子:“家主,柳绿劝我了,是、是我自作主张,和他没关系的!” 卫宛注视他的桃花眼:“主子做错事,下人自然该罚。” 凌霄儿声音沙哑:“家主,真的是我一人的主意,您怎么罚我都可以,别、别牵连到其他人头上。” 他泣不成声望着卫宛:“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要罚——” 卫宛语气平静打断他的话,伸手替他擦拭湿润的眼尾:“所以你想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凌霄儿瞳孔一缩,失力地跌坐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发抖,所有话都被堵在嗓子眼里。 室内陷入死寂,卫宛面带嘲意将他的害怕和胆怯收入眼底,手指微勾。 此时,室内没有任何声音,外头却隐隐传来男子的哀嚎,伴着一下下棍子打到肉上的闷响。 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凌霄儿霎时面色惨白一片,他哆哆嗖嗖从地上爬起来,歪歪扭扭朝外冲出去。 卫宛神情冰冷注视他瘦弱的背影,深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莫名升腾而起的怒意。 凌霄儿跑到外间推开门,便瞧见柳绿被几名小厮死命压在地上,身后站着一面容凶狠的女子,女子半裸着膀子,凶神恶煞仰起小臂粗的棍子。 而被按在地上的柳绿,背后血肉模糊,趴在地上,面色惨白,气息奄奄。 凌霄儿尖叫一声,什么都顾不得,冲到柳绿身旁,用力推了一把女子,哭喊道:“再打人就死了!” 女子见他身份特殊,压下火气,粗声粗气道:“家主命令,你莫来打搅。” 凌霄儿直接张开手挡在柳绿身边,胆怯地缩着脖子,却一步也不挪:“他是冤枉的,你停下。” 女子看向凌霄儿身后的卫宛,恭敬问:“家主,您看?” 卫宛凤眸冰冷,周身气息凌冽:“不用管他,继续。” 又不虞地看向院中面面相觑其他人,难得发了一次脾气:“都是死人?” 站在一旁的几名小厮吓得一哆嗦,反应过来,忙上前要将凌霄儿扯开。 鼻尖全是浓重的血腥味儿,脑海里是当初在桃花庄血肉模糊的刘盼妹,凌霄儿哭着摇头,转身直接抱住柳绿,压在柳绿身上。 他紧紧抱着柳绿,直视卫宛,哭喊道:“刘盼妹死有余辜,可是柳绿是冤枉的,凭什么打死柳绿?” “你们的命便是命,我们的命便不是命了吗?不过是一支舞而已!” 这几句话一出,玉竹苑内瞬时陷入死寂,众人不敢动作,小心翼翼看向此时神情莫测的卫宛,后背发紧。 卫宛眉眼冷厉,嗤笑一声:“好一个主仆情深,你既想死,我成全你便是。” 她看向拿着棍子的女子:“继续,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停。” 柳绿语气复杂:“公子,为了我不值当,你走吧,家主宠爱你,你求求家主,家主不舍得打死你的。” 凌霄儿将柳绿抱得更紧,声音颤抖:“是我连累你,不关你的——” 一声棍子落下的闷响声,臀肉似乎都失去了知觉,凌霄儿疼得失声,抱着柳绿的手微微松开。 拿着棍子的女子下意识看向卫宛,见卫宛没有叫停的打算,又举起长棍,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凌霄儿疼得哭出声,却仍抱着柳绿,又替柳绿受下一棍。 柳绿哭喊:“将公子拉走!全是我的错,家主,全是柳绿一人谋划!” 卫宛充耳不听,背着手,无波无澜注视柳绿身上的凌霄儿。 凌霄儿身子弱,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疼,他伏在柳绿的身上,额头满是冷汗,桃花眼无力地半垂下。 又是一声棍子落下的闷响,凌霄儿眼前模糊,他吃力地捂住柳绿的手,有气无力道:“对不起……是我拖累你……” 柳绿哭着摇头,想将身上的凌霄儿推下去,四肢却被人狠狠按住,根本挣脱不了。 他们相识不过半月,凌霄儿竟愿为他丢命,他不值得的。 “我不值得的,公子,走吧。”柳绿哭着重复,“为我不值得的,公子,求你了,走吧。” 又是一棍,凌霄儿闷哼一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吃力地抬起头,看向仍旧高高在上的卫宛,唇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 他和柳绿,在卫宛这些人面前,都不过是草芥,谁又比谁值钱? 一条贱命罢了。 身上的温度迅速流逝,凌霄儿缓缓闭上眼,四棍,便晕死过去。 他像失去生机的精怪,紧闭着眼,不复往日灵动艳丽,却叫人心中莫名一揪,苑中其他人移开视线,不忍再瞧。 由是如此了,执棍的女子依旧不敢停,她肌肉收缩,扬起棍子,就要再落下。 “住手。”尉晟瞥了眼卫宛脸色,喝道。 卫宛转头注视她,凤眸幽幽。 尉晟硬着头皮道:“家主,凌霄儿虽未经您允许擅自在宴席舞剑,但也算给您长脸了。” 她一顿:“再者,其他女君并不知晓此事是凌霄儿擅作主张,只以为是您安排。若今天打死他们两个了,有好事者打听,打听出缘由,才是有失卫家颜面。” 卫宛沉默地看着她,良久,勾唇一笑,又恢复成往日模样:“你倒想得比我周全。” 说罢,有些厌恶地看了眼苑中主仆二人,转身离开。 尉晟轻舒一口气,冷着声音吩咐:“叫大夫来给凌霄儿瞧瞧。” 她又看向柳绿,神情微微复杂:“至于他,治好后赶出府。” 等处理完所有事宜,尉晟走进屋子,安静地走到卫宛旁边。 卫宛此时面色如常,不见刚才的冰冷摄人,只是凤眸仍旧暗暗,叫人不敢直视。 卫宛抬头看向皇宫方向:“鲁成她们几时动手?” 尉晟长叹一口气:“今夜子时。” “又要变天了,”卫宛眸色幽深,一缕青丝落在她的脖颈旁,“过几日安家小公子要来我苑中,你着人去准备。” 闻言,尉晟小心翼翼问卫宛:“那他呢?” 他是谁,不言而喻。 脑海中又浮现出凌霄儿惨白着脸,为一个下人忤逆自己的模样,卫宛心中无端烦躁,冷声道:“关一月紧闭,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许去瞧他。” 没有指定地方,意思就是还让凌霄儿待在玉竹苑,尉晟暗道。 “那安家小公子听说蛮横霸道,”尉晟硬着头皮问,“若是他晓得了,怕是要大闹一顿。” 卫宛转头看她:“你是觉得一个商贾之家的少爷,做得我卫家主君?” 卫家乃世家大族,虽不复往日风光,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凤城中,依旧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 安家自是也知晓,不过这种事无须提起,也就尉晟对这些规矩不甚懂。 尉晟恍然大悟,但还是觉得玉竹苑要吵闹一阵了,凌霄儿那张脸,安家公子不可能不计较。 * 安家,安意怒气冲冲对安符道:“姐姐,如今是卫宛求我们家,你为什么还说我只能做侧夫,做不了他们卫家主君?” 他生了一双猫儿眼,一张小圆脸,瞧着可爱又骄蛮。 安符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不过是在她面前装得硬气罢了,你真以为卫宛只能找我们安家?卫家是百年世家,前几个家主都是酒囊饭桶才到如今境地。” “但卫宛同她们不同,卫家在她手里迟早要重回上三家。” 安意瞪圆猫儿眼,气鼓鼓道:“那又如何,她们卫家现在不还是没有重回上三家吗?你让我做卫宛侧夫,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安符长叹一口气:“都怪爹爹太骄纵你,让你长成现在如此不知好歹。”她继续解释,“平日那些世家女嘴里说爱慕你,说要娶你当主君,但又有几个真正来提亲了?她们喜欢你却又不来提亲,不是她们不愿,而是家中族老驳了她们。” “你想待在卫宛身边,便只做得这侧夫。” 安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可是我就喜欢卫宛,”他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侧夫说不定要被主君打压,我那受得了这气!” 安符摸了摸他的头:“不见得,那秦家不就是侧夫当家?你到卫家好好收收你的性子,卫宛不是别人,不见得能纵容你这性子。” 见安意垂头丧气像被霜打的茄子般,安符又安慰:“你样貌也算数一数二好,性子改改,好好磨磨卫宛,就算是颗石头心,也该捂热了。” 安意撅嘴:“可是我听说卫宛收了她母亲的小侍,那小侍长得比牡丹公子还好看。” “样貌只能得一时宠爱,”安符勾唇,“你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还有安家。” 安意得意地扬眉:“姐姐说得是,他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他也配和我比?” * 凌霄儿再醒来,是在榻上,后背又疼又痒,但到底活下来了。 他趴在榻上,神情憔悴,眼眶微红。 卫宛还说喜欢他,他不过跳了一支舞,卫宛便要打死他,这算什么喜欢? 也是,他是下人,卫宛是主子,卫宛的喜欢就是对小宠的喜欢,小宠不听话了,打死了换其他人便是。 这般想着,他将脸埋在枕头上,眼眶逐渐湿润。 门被推开,一人清润的声音响起:“哭了?” 听出来人是卫宛,凌霄儿吸吸鼻子,抿着唇,没有回答卫宛,并不像以前一样兴冲冲地迎接卫宛。 卫宛倒不在意,拿着药膏,走到凌霄儿榻前,掀开凌霄儿被褥,打算给他上药。 凌霄儿声音哽咽:“家主,不劳烦您了,霄儿一个小玩意儿,配不上。” 卫宛轻笑一声,声音温和:“你是觉得我心软舍不得打死你,所以在我跟前拿起乔来了。” 凌霄儿被这几句话吓得一哆嗦,脑子清醒了,他转过头可怜地看向卫宛,眼皮还肿着:“……家主,我错了。” 卫宛眼眸幽深,怜惜地触碰凌霄儿眼尾:“我只是不高兴旁人垂涎你,你生得好看,没有女子会不喜欢你。” “我现在赋闲在家,”卫宛眼眸含情,“虽空有名头却无实权,若她们张嘴讨要你,我该如何是好。” 烛火下,卫宛眉心微敛,凤眸中是罕见地担忧,她就这样专注地望着凌霄儿,清丽无双的脸上露出一丝足以让任何男子疯狂的脆弱。 凌霄儿心跳停止一瞬,瞧着这样的卫宛,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不是气他忤逆了她,而是害怕他被抢走吗? 凌霄儿隐隐觉得不对,可是又忍不住沉溺在卫宛的目光下,混沌的脑海本就不甚清楚,此时此刻,更是糊成了一团,害得他只能由着自己的砰砰直跳的心来。 他一个小玩意儿,卫宛没有任何欺骗他的必要。 他嗓音嘶哑:“柳绿呢?” 卫宛凤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复又消失不见:“他犯了错,给了笔银子赶出府了。” 闻言,凌霄儿揪着的心稍稍松懈下来,乖巧地点点头。 他眨巴着桃花眼,伸出手:“家主送我一件首饰,我以后剑舞就只跳给家主看。” 卫宛一顿,心脏一处传来奇怪的感觉,她不在乎地压下胸口处的感觉,将头上的白玉金丝簪放到凌霄儿手上。 凌霄儿又闭上眼,眼尾湿润:“家主亲亲我吧,伤口好疼,家主亲亲我就不疼了。” 卫宛手指轻勾,出神地望着凌霄儿,良久,俯下身,温柔地亲吻他的眉心。 感受到额头上温热的触感,凌霄儿眼睫轻颤,他睁开眼,不知为何,真的因为这个吻又高兴起来。 他桃花眼亮晶晶的,吃力地抬手抓住卫宛的小拇指:“家主,以后多这样亲亲霄儿吧。” 很舒服,好像他真的是什么宝贝一样。 看着这样便被欺瞒住的凌霄儿,卫宛眸光微动,扯起唇角,自然地移开话题:“莫撒娇了,趴好,我给你上药。” 凌霄儿听话地松开手,不放心地嘱咐:“家主您记得轻点,疼得很。” 卫宛眸色复杂:“好。” 很久以后,凌霄儿想起今夜,总会自嘲地勾起唇角。 他啊,果真如楚馆一些小倌说的,愚不可及。 卫宛真正喜爱一个人,珍惜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 又躺了半月,凌霄儿才能起身,他觉得自己骨头都要躺生锈了,他走到门口,正要推门,却发现门在外头被锁上了。 他皱起精致的眉头,不解地又推了几下门,以为是下人粗心将他门锁上了,气鼓鼓坐回床上。 等到用午膳时,才有人到他这儿,打开锁,提着食盒走进室内。 凌霄儿鼓着腮帮子道:“你们怎么这么粗心,将我的门锁上了,我想到外头去走走都不行。” 小厮一愣,解释道:“公子不知道吗?家主禁足公子一月,还有半月公子才嫩出去呢。” 凌霄儿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又反应过来,揪着衣袖,失落地垂下眼。 他这半月昏昏沉沉的,今天才觉得好些,确实不知道此事。 “家主呢?”凌霄儿抿唇,神情失落,“她就那次来了,之后都没来见过我了。” 小厮神情复杂瞧着他,只道:“家主事务繁忙,公子勿要多虑,来用膳吧,饭菜还热着呢。” 凌霄儿怅然若失走到桌前,面色苍白,瞧着面前平常人家吃不到的饭菜,却没什么胃口。 他揉了把自己的脸,怕自己变难看,拿起筷子,慢吞吞开始吃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小厮将凌霄儿的话告诉卫宛,卫宛当晚便来了,彼时凌霄儿正趴在床上,昏昏欲睡。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也不甚在意,以为是下人来给他送东西,直到鼻子嗅到独属于卫宛的草木清香,才高兴地爬起来,赤脚踩在地上,小跑到卫宛跟前。 他仰着头,面色苍白,一双眸子却湿漉漉的,更显得他楚楚可怜:“家主你终于来了。” 卫宛将他抱起来,坐到榻上,神情责备:“不穿鞋,是又想染上风寒。” 凌霄儿勾唇,主动碰了下卫宛唇角:“因为见到家主了心里高兴。” 如此漂亮的人儿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谁都会心动,卫宛神情更加柔和:“花言巧语。” “花言巧语家主也高兴了不是吗?”凌霄儿环住卫宛的腰,用甜腻腻的声音道,“家主,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卫宛捏了捏他的耳垂:“可以。” 凌霄儿得寸进尺:“家主解了我的禁足可以吗?天天待在这里,人都要生锈了。” 卫宛手指一顿,神情温和,说出的话却不容凌霄儿拒绝:“不行,这是惩罚。” 凌霄儿也算知道卫宛是什么性子,他神情失落地点头,蔫蔫地将头靠在卫宛肩膀上。 不知为何,瞧见这样的凌霄儿,卫宛莫名觉得心软,她揉捻凌霄儿后颈软肉:“半个月后,我带你去寒山寺如何?” “寺庙有什么意思?”凌霄儿鼓起腮帮子。 卫宛今天十分有耐心,她解释:“那儿有一片梅林,踏雪寻梅,也别有一番趣味。” 凌霄儿在心底嘀咕,觉得与其踏雪寻梅不如带他去凤城最大的铺子,买买买。 不过卫宛喜欢,他也就勉强接受,道:“踏雪寻梅不好玩,有家主陪着一起才有趣。” 卫宛沉默,吻了吻他的眉心。 * 玉竹苑内,安意面色难看问自己的贴身小厮:“你当真看到宛姐姐去那个叫凌霄儿的屋子了?” 贴身小厮点头:“我亲眼所见,绝对做不了假。” 安意深呼吸一口气,觉得他因为这种小玩意儿生气上不得台面:“罢了,宛姐姐上次都那样罚他了,不见得有多喜欢他。” 贴身小厮点头:“少爷说得是,现在卫大人一有空就来陪少爷,想是更喜欢少爷。” 安意得意地抬眉:“好了,不提他了,快来给我捶捶肩,这几日学规矩累死我了。” 直到第三日,他派去盯梢的下人又对他道,卫宛已经一连三日都去凌霄儿屋子,他再也坐不住了,怒气冲冲披了件披风,带着小厮,要往玉竹苑最偏僻的那间屋子走去。 小厮性子比他稳,又被安符好好叮嘱过,忙拉住他:“少爷,别冲动,你这样冲过去,必定要惹卫家主不高兴。” 安意红着眼:“那个小倌出身的凌霄儿凭什么可以踩在我头上!宛姐姐都不来陪我,这几天却天天陪着他睡!” 小厮笑起来:“少爷,你还不是卫大人的夫婿呢。” 他见安意更生气了,无奈道:“一个女子若对一个男子真正上心,又岂会在男子没名没分的时候要了他?这世道,咱们男子清誉比命都重要,卫大人不碰你,不是不喜欢你,恰恰相反,是不愿唐突你。” 听小厮这样说,安意稍稍平静,怀疑道:“真的?你不会是在哄我吧。” 小厮失笑:“我的好少爷啊,你去问问其他男子,瞧瞧他们是不是也这样说。” 他压低声音道:“小人去打听了,据说这人到现在还没名分呢。” 安意:“有理,就算要教训他,我也要等真正做了宛姐姐的人再说。” * 凌霄儿浑然不知安意等人的打算,因着这半月卫宛日日都来找他,他也不觉得无聊了,日日白天都在期待卫宛来找他。 一晃半月就过去了,凌霄儿解了禁足,换了件最好看的衣裳,兴冲冲去找卫宛。 一路上,苑中洒扫的小厮皆用复杂的目光瞧他,但他心大,完全忽视这些小厮的目光,依着他们说的卫宛位置,雀跃地小跑着去找卫宛。 月湖亭中,几个炭盆烧得正热乎,今日下了雪,天地间都是茫茫一片白色,湖边几树梅花点映其中。 亭中,秦闲兰、安意和卫宛三人围坐在案台旁。 安意望着湖景,手里捧着暖炉,转头对坐在他对面的卫宛道:“宛姐姐,你们月湖真好看,怪不得我姐姐回去了还夸呢。” 卫宛勾唇,神情温和:“安少爷喜欢便好。” 安意不满这个称呼,嘟起嘴:“宛姐姐,你叫安意意儿便好,‘安少爷’也太生疏了。” 闻言,卫宛神情不变,颔首:“礼数不可废,唤‘意儿’便是卫某唐突安少爷了。” 安意一方面觉得卫宛太呆板,一方面又觉得卫宛确实是不愿唐突他,故而忍下心中不虞,猫儿眼里全是笑意。 凌霄儿一路走得急,还因雪滑摔了一脚,因着假山遮挡,他只瞧见了卫宛,以为亭中只有卫宛一人,弯起眸子,声音清亮: “家主,我来了!” “为了见家主,我还摔了一跤呢。” 他笑得灵气又明艳,满眼藏不住的爱意,压过一旁红梅灿烂。 卫宛手一顿,看着凌霄儿小跑过来,慢慢敛起眉。 17、第 17 章 第17章 一旁秦闲兰抬眼,扫过安意难看的面色,又看向兴冲冲小跑过来的凌霄儿,微微皱起眉。 凌霄儿跑过来后,看清亭内其余几人,面色一滞。 他的目光滑过父女二人,落在对他怒目而视的安意身上,心中不安的预感加重,下意识挨着卫宛站好。 他是谁?不会是爱慕卫宛的男子吧? 安意是第一次见凌霄儿,他盯着凌霄儿精致漂亮到不可思议的脸,压下心中妒意,看向卫宛,装天真问:“宛姐姐,他是谁呀?” 卫宛放下茶盏,语气平静回答:“府里一个下人。” 虽然一直明白自己在卫家的地位,但是听卫宛这样说,凌霄儿还是有些失望,他出神地盯着卫宛侧脸,神情茫然。 他不是不在乎这些虚名吗?不给名分也无事,左右卫宛还宠着他,会让他过好日子,衣裳首饰也肯给他,一些小事也肯随他。 但是,心里还是闷闷的,脑子也想不明白为何会难受。 听卫宛回答,安意勾唇:“原是如此。”他盯着凌霄儿,微抬下巴,“你过来给我瞧瞧。” 凌霄儿看了眼卫宛,卫宛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自顾自品茶,神情淡漠。 见状,凌霄儿不情愿地走到安意面前,安意打量他,他也打量安意,比较完之后,收回视线,心中得意。 同他差远了。 “跟狐狸精一样,难怪宛姐姐和老家主都喜欢你。”安意嗤笑一声,嘲讽他。 一旁秦闲兰微微变了脸色,瞥了眼安意,虽心中不满,但什么都没说。 凌霄儿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想把这人的破嘴缝上:“没办法,天生脸好看,招人喜欢。” 他又含情脉脉看向对面的卫宛,故意甜腻着声音:“虽然很多人喜欢我,但我只喜欢家主。” 卫宛瞧了他一眼,轻轻勾起唇角,凤眸里生出淡淡的笑意。 安意自己就很大胆,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大胆的人,他、他还是第一次见男子大庭广众之下勾引女子。 偏偏看卫宛神情,分明很享受! 他想教训凌霄儿,但现在他没名分。 目光忽然瞥到一旁风平浪静的湖面,安意心生一计,他站起身,猫儿眼微微眯起,对凌霄儿道:“大主君和宛姐姐只当我小,不愿同我玩闹,你陪我去湖边上走走,顺便折几支梅花来。” 凌霄儿垂下头,玩着手指不走,嘟囔:“我是家主的人,只听家主的。” 安意重重哼一声,看向卫宛:“宛姐姐,不过就一小会儿,让他陪陪我如何?” 闻言,卫宛轻笑,对凌霄儿无奈道:“霄儿,莫耍性子了,安少爷是客人,你去陪陪他。” 安少爷?好生疏的称呼。 凌霄儿又开心起来,他得意地看向安意,故意拉长声音:“安少爷——” 在这儿对他阴阳怪气,不还只是客人。 “霄儿——” 听到没,叫我“霄儿”,可比你这声“安少爷”亲密多了。 “陪你去走走,不能失了待客之道,丢家主的脸。” 听出凌霄儿话里的意思,安意狠狠磨了磨后槽牙,皮笑肉不笑道:“走吧。” 等着,有你好瞧。 凌霄儿对卫宛抛了个媚眼,脚步雀跃地跟在安意背后。 秦闲兰将一切收入眼底,不悦问:“你便是这样管教他的?狐媚子样,别人见了怕是要笑话我们卫家。” 卫宛收回视线,好脾气道:“爹爹多虑了。” 见她一副不愿再多谈的模样,秦闲兰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 另一边,凌霄儿陪安意走在湖边上,边走边在心里骂安意有毛病,大冷天往湖边上走。 卫宛不在,安意直接跋扈地吩咐:“骚狐狸,陪我去摘梅花。” 凌霄儿翻了个白眼,见他算客人,不情愿道:“行。” 安意看向自己贴身小厮,小厮颔首,装作不经意站在一个可以挡住亭中人视线的位置。 凌霄儿浑然不知,他和安意走到梅花树旁,盯着红梅,觉得自己可以折一枝下来当簪子。 他不喜欢这样素雅的东西,但是卫宛是读书人,看着也仙气飘飘的,估计喜欢他这样打扮。 他在心底感慨自己真招人喜欢后,伸出手,正要摘一枝下来,便听到耳边传来安意的冷笑声。 凌霄儿心中警铃大作,但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安意用力朝外一推。 身体不受控制朝后摔去,他瞧着安意得意的笑脸,心中生出怒气,在摔下去之前,拼命拽上了安意。 一声男子的惊呼后,传来一前一后摔入湖水的“噗通”声。 “快来人!我家少爷掉水里了!” 冰冷的湖水迅速渗入肌肤,凌霄儿一开始还能紧紧抱着安意,但没一会儿,他便意识变得模糊了。 湖水从四面八方灌进肺腑,身体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他渐渐失去意识,拉着安意的手也无力地松开。 意识最后一幕,卫宛来了。 凌霄儿迷迷糊糊望着卫宛,下意识认为卫宛会救安意,却没想到,卫宛竟游到他身边,先救了他。 凌霄儿在卫宛怀里无力地闭上眼,突然觉得卫宛应该是喜欢他的。 等凌霄儿再醒来,还是他那间侧屋,空气中漂浮着熟悉的药香味,凌霄儿眨了眨桃花眼,望着床顶,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醒了。”一道出乎意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凌霄儿转过头,看到卫宛,心跳一顿,随即又“砰砰砰”跳得极快,像有一串鞭炮在他心上炸开。 卫宛一直守着他? 卫宛将手放在他额头上,神情关切:“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说来也奇怪,凌霄儿只觉得喉咙有点疼,其他地方倒没什么事。但他才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撒娇卖惨的机会,故而眼睛一眨泛起水雾,眼尾泛红,可怜巴巴望着卫宛。 他熟练地爬到卫宛怀里,让卫宛抱着自己,哽咽道:“家主,是安少爷先推我,这次不是我的错。” 卫宛抱着他坐在榻上,指腹擦拭他湿润的眼尾,声音放轻:“我知道,安家已派人将他接回去了,委屈你了。” 闻言,凌霄儿心底雀跃,但也晓得要装一装自己的喜悦,故而只是点点头,然后装虚弱地将头埋在卫宛肩膀上,不让卫宛看到他脸上的笑容。 卫宛有一下没一下揉凌霄儿耳垂,声音温柔,换了个话题:“明日去寒山寺,舞剑给我看可好?” 凌霄儿其实不想去,他想休息休息,但卫宛想看,他自然要答应,故而乖巧地点头,乘机提出条件:“那家主今晚陪我睡觉。” 卫宛手一顿,凤眸幽深:“自然。” 凌霄儿蹭了蹭卫宛脖颈,桃花眼亮晶晶的,其中满是藏不住的喜悦。 是卫宛救了他,还是第一次有人肯为他豁出命,他早先不该怀疑卫宛的话。 说不定,卫宛就是喜欢上他了呢? 不然,她这种大人物,为何救他这种小玩意儿? 凌霄儿这般想着,眉梢眼角全是笑意,将卫宛抱得更紧。 第二日,出城的时候,凌霄儿听到城门口传来嘈杂的声音,好奇地掀开车帘,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只见一堆人围着一具穿着内侍衣裳的尸体,尸体上盖着白布,他们指着尸体不知在说些什么。 “家主,他们在干嘛啊?”凌霄儿好奇地问卫宛。 顺着凌霄儿指的方向看过去,卫宛凤眸一顿,面色却平静:“地上是陈钟玉的尸体,她死了之后挂在城门一月,今天才被放下来。” 如今凤城李家、鲁家,淮南、淮北候势力最盛,风云涌动,无人能知最后花落谁家。 凌霄儿放下车帘,熟练地靠在卫宛身上:“唉,人死都死了,还故意作践。” 他勾起卫宛的一缕青丝,嘀咕:“家主可不要做这种人,够无趣的。” 卫宛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头上,低声问:“什么人?” 凌霄儿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就是不敢在别人生前逞威风,死了才敢出气,可真没本事。” 脑海中浮现陈钟玉的模样,卫宛垂眸,眼中闪过冷意。 她轻笑一声,回答凌霄儿:“霄儿说得对,她们确实没本事。” 马车内又陷入安静,只能听到车外的声音。 因为身子还未彻底养好,凌霄儿靠在卫宛温热的怀里,鼻尖嗅着卫宛独有的草木清香,意识逐渐模糊,不一会儿,就缩在卫宛怀里睡着了。 卫宛瞥了眼睡熟的凌霄儿,像一只毫无防备的小狐狸,她微微勾唇,不动声色调了个让凌霄儿睡得更舒服的姿势。 一觉睡醒,刚好到了寒山寺。 卫宛见凌霄儿醒来,拉起他的手,柔声道:“走吧,我牵你。”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暖意,凌霄儿耳尖泛红,弯起眸子,唇角弧度压都压不住。 这还是卫宛,第一次牵他。 他用甜腻的声音道:“家主要牵好我,我讨喜得很,不牵好会被其他人看上。” 闻言,卫宛眸子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她无奈地掐了掐凌霄儿耳垂,牵着他走下马车。 两人下马车后,卫宛让其他人先去今晚夜宿的地方准备,随后牵着凌霄儿上山。 路过一些地方时,她还会时不时停下,耐心地告诉凌霄儿此处的典故。 凌霄儿记不下卫宛说了什么,只是呆呆地瞧着卫宛温柔的神情,觉得自己要被这样的卫宛融化了。 两人走走停停,好一会儿才到后山的梅林处。 这还是凌霄儿第一次看见满山的梅花,他发出惊呼,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此时熠熠生辉。 此时山中再无其他人,唯有红梅成林,落雪化淞。 凌霄儿松开卫宛的手,小跑到梅花树下,折了一枝梅枝簪住头发,又折了一枝拿在手上充当长剑。 卫宛沉默地注视他,凤眸无波无澜,面上却十分温柔地笑着。 凌霄儿瞧不见卫宛眸子里的神情,只当卫宛在等他跳,对卫宛甜甜一笑后,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开始在梅树下舞剑。 今天他为了同卫宛瞧起来更加般配,忍痛穿了件月白色暗绣收腰长衫,没了着大红衣裳时的美艳明亮,却更为他添了几分灵动。 随着剑舞,被梅枝簪住的青丝翻飞。 以梅枝代剑,则让他更像雪地里的雪妖,灵气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眼。 凌霄儿舞得起劲,边舞边对卫宛抛媚眼,心中暗念他一定要让卫宛以后离不开他,或者一看到梅树就想起他凌霄儿。 他正打算再来些更漂亮的动作,突然发现卫宛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对主仆,此时衣着华贵的女人正笑着瞧他。 卫宛察觉到凌霄儿突然僵硬起来的动作,她一顿,随即神情自然转过身,朝女子行礼:“淮北侯安好。” 18、第 18 章 第18章 凌霄儿对危险有时候有一种直觉,又想起一月前卫宛的惩罚,慌慌张张丢下手里的梅枝,低头跑到卫宛身后。 淮北侯谢鼎九长相阴柔,面色苍白,一双狭长眸子阴沉,其女谢常安与她有五分相像。 谢鼎九开口,声音倒还算柔和:“卫大人客气。” 卫宛颔首,不疾不徐道:“今日来赏梅,没想到卫某竟能遇到淮北侯。” 谢鼎九轻笑一声后,看向卫宛身后的凌霄儿,语气玩味:“小玩意儿,抬起头来。” 闻言,凌霄儿害怕地扯住卫宛的袖子,他不想抬头,但想到卫宛在马车上说此人手握重兵,再不情愿,也只得抬起头。 谢鼎九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你叫什么?” 她常年身居高位,瞧人时总带着威压,凌霄儿被她瞧得后背发紧,身体害怕地一抖,躲到卫宛身后,不敢看她,小声回答: “凌霄儿。” 谢鼎九轻笑,没再说什么,又对卫宛道:“卫大人,本侯还有其他要事处理,便不打搅卫大人了。” 说罢,扫了一眼凌霄儿才离开。 凌霄儿可太熟悉女子这样的目光了,他立即挽住卫宛的手,垂下眼尾胆怯地说:“家主,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来了,你别生气。” 卫宛移开视线,轻轻捏了捏凌霄儿脸颊上的软肉,柔声道:“无事,玩了一路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见卫宛并未生气,凌霄儿松了一口气,又开心地握住卫宛的手,弯起眸子笑眯眯道:“好,家主牵着我。” 卫宛垂眸注视两人相握的手,没说什么,面色如常牵着凌霄儿离开。 当晚,凌霄儿与卫宛宿在寒山寺,晚上入睡的时候,他故意在卫宛身上蹭来蹭去,软着声音道:“家主,你都多久没碰我了。” 卫宛神色莫名地轻笑出声,将他压在身下玩弄,直到他快昏迷过去才放开他。 凌霄儿捂着酸胀的小腹,沉沉睡在卫宛怀里,入睡前暗自祈祷自己这次能怀上宝宝。 卫宛等凌霄儿睡下后,神情淡漠从床上起身,推开房门,身形隐入夜色。 * 淮北侯似笑非笑瞧着卫宛,落下一枚黑子:“卫大人今夜来与本侯对弈,是觉得本侯有胜算?” 卫宛随意落下一枚白子,神情温和:“自然,如今凤城风云莫测,卫某身后还有一大家子要养,自然要早做打算。” 淮北侯靠在榻上,动作闲散,气势却迫人:“卫大人不如说说,本侯选你的理由,以及你选本侯的原因。” 卫宛抬眸看她,并不怕她的威压,不疾不徐道:“卫某选您的原因不外乎两点,第一点便是看好您,第二点便是知道您也看好卫某。” 她说得直接:“李家与我结仇,且前些时日得来消息,李老将军如今染疾。鲁成将军过于鲁莽,只有眼前一时之利,成不了大事;淮南侯疑心太重,不会重用卫某人。” 淮北侯饶有兴趣瞧着她,将一枚黑子放在白子旁:“继续。” 卫宛执白子,并未落下:“至于您为何选卫某,凭卫某助鲁将军成就今日大业即可。” 淮北侯大笑,直接叫卫宛的字:“玉之这话本侯爱听,本侯得玉之定是如虎添翼。” 她一顿,盯着卫宛,笑眯眯道:“玉之一表人才,乃人中龙凤,本侯膝下独子许你可好?” 卫宛凤眸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她落下棋子,弯起双眸,真诚道:“能得如此佳人,卫某求之不得。” “他是本侯独子,本侯将他视作掌中宝。”淮北侯眼神锐利,“玉之的小宠生得艳丽无双,想来玉之宠爱非常,不过本侯可舍不得独子在你们卫家受半分委屈。” 卫宛勾唇轻笑:“那小宠皮相好,且颇会讨人欢心,卫某自是宠爱。” 她又无奈地叹气,“不过今日才见淮北侯一面,卫某那小宠就神思不属。若淮北侯不嫌弃那小宠,卫某改日便将他送到侯府,也算成全他。” 淮北侯自然明白卫宛后面这些话不是真的,但那又如何,一个小玩意儿罢了,最大的作用是讨人欢喜,谁管他心中所想—— 愿,或是不愿。 卫宛不动声色观察淮北侯面色,垂下眸,又有些歉意道:“不过今日您也瞧见了,他不懂规矩,卫某怕他到时顶撞了您,等他再懂些规矩,卫某再将人送到侯府。” 淮北侯挑眉:“玉之客气。” 卫宛抬手,声音温和提醒:“淮北侯,到您落子了。” 彼时,凌霄儿正缩在榻上,带着满身同卫宛欢爱后的痕迹,捂着酸胀的小腹,梦中是卫宛牵着他的手,许诺要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凌霄儿闭着眼傻笑一声,翻了个身,睡得更熟。 * 又在寒山寺待了一天,卫宛等人才下山回凤城。 马车上,凌霄儿弯着漂亮的桃花眼缩在卫宛怀里:“家主,以后还带我来好不好?” 卫宛神色不明注视怀里的人,等凌霄儿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后,才温声回答:“有机会便再陪你来。” 凌霄儿勾唇一笑,搂住卫宛的脖子,声音软糯:“家主最好了。” 他一开始只想攀上卫宛后过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却不想,竟真的能得到卫宛的喜欢。 他日后一定要好好努力,让卫宛再多喜欢些他。 此时,他并不知道,卫大主君正等卫宛回来后,一道去淮北侯府提亲。 19、第 19 章 第19章 要去提亲了 马车平稳地停在卫府朱红大门前, 车外传来车妇的声音:“家主,到了。” 这话落下后,一少年的声音跟着响起:“家主, 大主君命小人在此候您,他说您回了府便先去他那儿,他有事要同您商量。” 凌霄儿闻言, 从卫宛怀里起身, 走下马车, 仰头瞧着跟在他后面也下马车的卫宛, 笑眯眯道:“家主,那我先回玉竹苑了。” 等卫宛颔首后,凌霄儿又对卫宛抛了个灵动漂亮得不行的媚眼, 双颊泛粉, 迈步正要离开。 卫宛将他的小表情收入眼底,凤眸微动,淡声道:“等等。” 听到卫宛的声音,凌霄儿脚步一顿, 眨巴眨巴桃花眼,颇为不解地看向卫宛:“家主, 怎么了?” 莫不是爱他爱得连一时半会都舍不得分开? 家主有点粘人啊。 卫宛上前, 解下身上月白银线披风披在凌霄儿身上, 凤眸温柔:“莫又染上风寒, 走吧。” 披风上还带着卫宛的体温, 温度丝丝缕缕钻进心里, 暖呼呼的。 凌霄儿手指揪着披风, 桃花眼闪着光, 像偷了腥的小狐狸, 他不顾在大庭广众之下,上前颇为大胆地吻了一下卫宛唇角,声音甜腻:“很暖和,家主快些回来。” 说完,脚步雀跃地一蹦一跳离开,衣摆上下起伏,透出他的开心。 卫宛收回视线,面色淡然,对一旁神情复杂的小厮说:“走吧。” 在去玉竹苑的路上,凌霄儿不停摆弄披风,边摸边大口大口吸披风上卫宛的草木香,眯着眼笑得桃花眼都成一条缝了。 “你这么开心,是知道表姐三天后就要去侯府提亲吗?”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提亲? 凌霄儿顿下脚步,朝声音传来的侧边看过去,不顾女男大防,望着卫宛的表妹卫璞,疑惑地皱眉:“家主要提亲?我怎么不知道。” 卫璞同卫宛长得几分相似,衣着打扮也应是有意模仿卫宛,但周身气质总有几分阴沉,比不得卫宛的清冷出尘。 她眼里滑过嘲意,冷冷道:“自然,这件事卫府上下都知道,不过听说淮北侯独子性格温良,识大体,应是不会正眼瞧你这种小玩意儿。” 虽然一直清楚卫宛会娶正夫,但凌霄儿还是在心底存有妄念,现在,这丝妄念被冰冷的现实浇灭了。 他垂下眼尾,揪着披风的手指苍白,突然觉得很冷很冷。 卫璞瞧出他的难过,讥讽道:“你莫不是以为表姐会为了你不娶正夫?她宠你是真,但那只是对小玩意儿的喜欢,怎会为了你牺牲家族的利益。” 凌霄儿撇开脸,没看卫璞,不想丢了面子,干巴巴反驳:“娶就娶呗,我才没想过这些,你少揣测我。” 听凌霄儿带着哭腔的话,卫璞嗤笑一声:“如果你识相些,最好快些离我表姐远远的,免得日后连命都保不住。” 卫璞冷冰冰的话听得凌霄儿心里一咯噔,他素来迷糊的脑子意识到什么,此时顾不得女男大防,走到卫璞面前,仰头问:“你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会丢命?” 他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安安分分不作妖,为何会丢命? 卫璞低头俯视他,什么都没说,冷笑一声后径直离开。 凌霄儿僵在原地,望着卫璞的背影皱起眉头,卫璞这番话搅得他心烦意乱,又不同他说清楚,当真可恶。 良久,直到披风的温度被冬风吹散,浑身上下一片冰冷,他才回过神来,吸了吸通红的鼻子,一步一步慢吞吞朝玉竹苑走去。 另一边,依兰苑内。 秦闲兰拿着把剪刀修剪瓶中红梅,见卫宛进来,也并未停下动作。 他瞥了眼卫宛后道:“三日后你同我一道去提亲,顺便将日子定下来。” 卫宛长身玉立,神情平静:“女儿都听爹爹的。” “你成婚前便同你母亲的人厮混,上次他同安家少爷落水的事传出去,凤城如今都道你玩物丧志,还道鲁将军还因此不再看重你。”秦闲兰谈起这件事倒也平和下来,只叮嘱,“淮北侯独子不嫌弃你的名声,你却要珍惜人家的真心,拿出自己的诚意来。” 卫宛微微敛眉,不过瞬间又恢复平静:“爹爹有话但说无妨,女儿自然明白爹爹苦心。” 闻言,秦闲兰手停下,看向卫宛,声音微冷:“让你那小宠搬出玉竹苑,日后你也同他疏远。若淮北侯独子受了委屈,岂是如今的卫家能担待得起的。” 一阵沉默后,卫宛颔首,凤眸无波无澜,不见丝毫不舍:“爹爹说得有理,女儿心中已有分寸,爹爹无须烦忧。” 秦闲兰这才满意,语气柔和下来:“可有空闲,若有,陪我用完午膳再走可好?” “还有要事处理,女儿下次再来陪爹爹。”卫宛行礼,声音略带歉意。 “桃红去送送玉之。”秦闲兰倒没多伤心,闻言,又修剪起梅枝。 桃红今日穿得明亮,他看向卫宛,杏仁眼里含着水光:“家主,桃红送您。 卫宛朝他客气地点头,周身气质清冷出尘,并未因他眼中的爱慕柔和下来。 等桃红送完卫宛回来,望着秦闲兰,有些伤心道:“大主君,桃红是不是这辈子都没希望成为家主的人了。” 淮北侯独子如此尊贵,哪还容得他成为侧夫。 秦闲兰却摇头轻笑:“自然可以,不过你需得再有些耐心,沉住气等时机到来。” 闻言,桃红眸子一亮,随即又语气犹豫问:“可是淮北侯独子如此尊贵,桃红一介下人……” “嫁到卫家,他便是卫家的人,”秦闲兰声音柔和,眼中闪过暗色,“表面的功夫自然要做好,只是有些事还轮不到他做主。” 在大启,夫嫁从妇,且和离对男子名声损伤极大,和离过的男子甚至会从族谱除名。 淮北侯独子从前再尊贵,嫁到卫家,也需得守卫家的规矩,听他这个公公的话。 凌霄儿到玉竹苑后,忍着寒意站在卫宛的屋子前,打算直接问卫宛,刚刚卫璞说的她要娶夫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他出神地盯着玉竹苑里的翠竹,桃花眼黯淡无光,整个人像失了魂。 他一直知道这天会来,也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可是这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原来还是会这么难受,一颗心似乎被一只大手攥着,疼得不行。 也是,他是楚馆出身,除了一张皮囊什么都没有的小倌。 卫宛是世家大族的家主,是十八岁便连中三元的才女。 他的后半生是四四方方的院子,她却前途无量。 越想越难受,凌霄儿吸了吸通红的鼻子,眼眶酸涩,抬眼的时候正好瞧见卫宛走进玉竹苑,他的桃花眼猛地一亮,随意擦了把眼泪,抬脚朝卫宛跑去。 可是他还没跑到卫宛面前,就被尉晟挡住路,不容许他靠近卫宛。 凌霄儿收回粘在卫宛身上的目光,不解地问尉晟:“你为什么拦我,我就是想见见家主。” 他声音不小,卫宛应是听到了,但卫宛停都未停一下,背影清冷绝情,径直往书房方向走去。 瞧卫宛的反应,凌霄儿心中不安的预感加重,忙喊道:“家主,家主,我有事问你!” 尉晟冷硬的脸上夹着一丝复杂,她冷冰冰道:“公子,等会儿会来人领你去其他院子,日后你同家主就不要再见面了。” 凌霄儿瞳孔一缩,语气激动:“你说什么胡话!我不同家主见面同谁见面?!” 他是卫宛的人,凭什么不可以同卫宛见面? 尉晟声音更冷:“你身份特殊,未免日后主君不悦,家主不会再见你,也请你自重。” 凌霄儿胸膛重重起伏,他看着卫宛越来越远的白色背影,心里焦急,伸手想推开尉晟。 尉晟眉心一跳,拿腰间佩剑挡住他的手,下意识朝后一推。 凌霄儿脚步不稳,往后退了好几步,随后左脚绊到右脚,一屁股重重摔在地上。 他不顾疼痛,坐在地上,对卫宛的背影哭喊:“家主,家主你别赶霄儿走,霄儿什么都听你的!”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见都不肯见他一面。 可是卫宛明明自己亲口说喜欢他,珍重他。 他素来甜腻的声音带着哭腔,听了叫人无端心软,卫宛脚步一顿,随即神情平静走远。 【作者有话要说】 打雷停电了,闪得我心慌,明天再看看能不能多写点 感谢:南秦玉柯 1个地雷 底线是互宠!!! 1瓶营养液 某作者要把你们压在地上狂亲!亲秃噜皮那种! 20、第 20 章 第20章 订婚 尉晟皱眉放下剑, 下意识伸手扶凌霄儿,随即反应过来,看向苑内其他下人, 冷声道:“都死了?将公子扶起来,再送公子到西边的畔湖院。” 凌霄儿失神地注视着卫宛越走越远,听到尉晟生硬的声音才回神, 仰头看向尉晟, 不死心问:“她真的以后都不见我了吗?” 尉晟点头:“还望公子勿再纠缠, 以免让家主为难。” 纠缠? 闻言, 凌霄儿眼眶酸涩,他泪眼朦胧地抓着身上的月白银线披风,想硬气地把披风丢在地上, 当着尉晟的面踩几脚, 但是刚抬起手,心中就生出无法忽视的不舍。 他哽咽着放下手,扫了眼围在他身边盯着他的下人,知道今天想见卫宛是不可能了。 凌霄儿吸了吸鼻子, 擦了把面上的泪,从地上爬起来, 又最后望了一眼卫宛书房方向, 挥开伸过来搀扶自己的手, 脚步虚浮地跟着一名小厮离开。 他不管, 他日后一定要见着卫宛, 他要当着卫宛的面问清楚, 他也不信一个女子能变心如此快。 ……卫宛, 说不定有什么苦衷, 凌霄儿回忆卫宛注视自己时的温柔, 仍然不死心。 卫家大,爱看热闹的人不少,他们得到消息,虽没同他被丢出卫府那日一样堵在路边上看他,却也聚在一起像看小丑一样看他,窃窃私语。 他们见凌霄儿通红着眼望过来,不仅不收敛,反而声音更大。 “就说这种做狐狸精的没有好下场吧!你看,才得宠几天呐,就要送到最偏僻的院子了!” “要我说家主直接将他赶出去算了,留在府里怕是要坏了府里的风气!” “等日后主君来了,他怕是更没好日子过喽!” …… 这些人的冷嘲热讽凌霄儿一字不落听到耳朵里,一股火气从胸中直蹿到天灵盖,他停下脚步,冷哼一声,直接捡起路边上的石头,往那些嚼舌根的人身上砸。 人群发出惊呼,有人大骂:“贱蹄子,你找死!” 凌霄儿充耳不闻,又直接掰下一根树枝,走势要往人群冲。 其他人见他这幅不要命的样子,到底是卫家的下人,也好面子,骂骂咧咧四散而去。 一旁带路的小厮面色复杂看着拿棍子就要冲的凌霄儿,好心提醒:“公子,小心被责罚。” 闻言,凌霄儿深呼吸一口凉气后,丢下树枝,声音沙哑道:“我知道,如今家主不替我撑腰,其他主子打死我都可以。” 他觉得丢人,将披风拉高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失魂落魄看向小厮:“走吧。” 畔湖院建在月湖边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因靠近湖边湿气重,加之过于偏远,久而久之成了卫府中的“冷宫”,无人愿意居住。 府中众人心知肚明,住到畔湖院的小侍或小宠,这辈子怕是都没办法得到主子的宠爱了。 凌霄儿站在畔湖院门口,望着简陋的院子,揪着手指,心中更加酸涩。 好破,就比桃花庄他住的地方好一点点。 小厮环顾四周一圈,轻叹一口气:“公子,待会儿会有人将你留在玉竹苑的东西送来,以后一日三餐都有专人来送。” 闻言,凌霄儿桃花眼蓦地睁大,怎么听都怎么觉得怪怪的,还不待他问,小厮便主动解释:“因你身份特殊,这些日子暂时禁足。” “公子,进去吧,莫让小人为难。” 凌霄儿看向一旁凶神恶煞的两位侍卫,红着眼眶沉默地点头,迈步走近院内。 身后传来门被关上、落锁的声音,凌霄儿终于忍不住了,靠着门一屁股坐在地上,嗅着鼻尖清雅的草木香,揪着卫宛的披风,细声哭起来。 为什么前些天还对他这么好,今天就将他禁足? 不行,他不甘心,他一定要找卫宛问清楚! 若卫宛真不要他了,凌霄儿一想到这点哭得更狠了,但仍在心中暗暗道,他皮囊这么好,再找个人攀着便是。 他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可是泪怎么都止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若是此时有旁人在,必要心疼得将他搂在怀里,温声安慰。 * 书房内,尉晟走到卫宛跟前,行礼后道:“家主,人送到畔湖院了。” 卫宛手指一顿,漫不经心问:“他没哭闹?” 尉晟思索片刻后道:“刚才送他过去的人回来,说在路上倒没怎么哭,到院子关上门后倒是哭得很伤心。” 卫宛凤眸微动,不过瞬间便恢复平静,连她自己都未发现,她表情冷淡地颔首,随即同尉晟谈起其他事宜。 三日后,淮北侯府内。 淮北侯独子谢飞雨瞧着落座在对面的卫宛,只见今日卫宛一身青衣,青丝随意拿玉簪挽起,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出尘,视线偶然瞧向他时,目光却很是温和,叫人忍不住生出好感。 他心尖微颤,瞧着这样的卫宛,心中又升腾起一股征服欲。 能得到这样的女子的心,想是极好的。 卫家大主君同侯府主君笑着客套:“飞雨这样的佳人能瞧上我们玉之,是玉之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侯府主君勾唇,瞧着卫宛和谢飞雨,神情满意:“卫大主君客气,我瞧着这两人可真般配,一眼瞧过去便是天赐的姻缘。” 此话不假,谢飞雨虽不如凌霄儿容貌之盛,相貌却也生得数一数二的好,且周身气质温润,神情柔和,同卫宛分外配对。 秦闲兰颔首:“我瞧着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一顿,笑眯眯问谢飞雨:“飞雨,对我家玉之可满意?” 谢飞雨又不好意思地瞥了卫宛一眼,红着耳尖点头,含羞带怯地看了眼自己爹爹:“爹爹说好便是好。” 卫宛神情温润,冷白的指尖摩挲杯盏,不知为何,忽的想起凌霄儿。 凌霄儿曾找她含沙射影求过名分,当时一双桃花眼可怜巴巴望着她,以为那样就能让她心软,却反得了一顿罚。 那次后,凌霄儿便不在她面前提这事了。 如今若是瞧见他心心念念的名分,其他男子轻而易举便得到,不知是何感想。 侯府主君笑着摇头,看着自己独子:“你瞧,还害羞起来了,自己满意便满意,还拿我这爹爹当借口来。” 卫大主君也跟着笑眯眯问卫宛:“玉之,你呢?” 卫宛放下茶盏,弯眸,勾唇,瞧着谢飞雨,眸中一片柔情,却也打趣道:“女儿也是爹爹如何便如何。” 此话一出,又引得众人一阵笑声,谢飞雨双颊泛红,嗔怪地瞧着卫宛。 卫宛展眉,对谢飞雨有些俏皮地抬眉,笑得清丽柔和,又叫谢飞雨一阵心悸。 之后一切都水到渠成,考虑到国丧未过,不宜大肆操办,两家约定婚期定在两月后。 卫家同淮北侯府定亲的消息,一夕之间,伴着凌冽的冬风,吹遍凤城。 …… 又过了一月,除夕前夜。 畔湖院,凌霄儿敲门,怀着希冀问门口侍卫:“你昨儿替我给家主带话,家主可愿来见我一面?” 这些天他吃不好睡不香,日日晚上缩在角落里,听着外头寒风呼啸,望着桌上一盏苟延残喘的油灯,怕得睡不着觉。 饭菜算不得差,但是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恶心,根本没有胃口。 如此下来,关在这儿一月,他原本脸上的婴儿肥都瘦没了,面色苍白,眉间含愁,瞧着有几分羸弱。 侍卫不耐,粗声粗气道:“你烦不烦,我替你带了一个月的口信了,家主不见你!” “你便死了这条心,安心在此处待着!” 闻言,凌霄儿失落地垂下眼,又不服气地反驳:“你知不知道家主一月前还跳湖救我?若真不在乎我,让我淹死便罢了,何必冒着危险救我?”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大声道:“定是你偷懒,没有替我把口信带给家主!” 侍卫在门外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下月家主便成婚了,那未来的主君我瞧过一眼,样貌气质都顶顶得好,家主哪还管得着你?你别做梦了。” 她这话落下,院内没声音再传来,她轻哼一声,站直身体。 院内,凌霄儿神情迷茫,不可置信地眨眼,自言自语道:“这么快就成婚了吗?” 他望向玉竹苑方向,眼眶通红:“因为未来的主君,所以顾不得见我……” 凌霄儿陡然失了所有力气,跌跌撞撞缩到床角落,一天都没下床。 直到半夜胃疼得抽搐,才赤脚下床,到门口拿起已经凉了的饭菜,又吃力地烧了壶水,将热水倒入碗中,就着热水吃饭。 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凌霄儿忙将碗放下,跑到院子角落,吐了起来,他一整天什么都没吃,现在吐也只能吐出清水来。 等吐完后,他无力地靠在斑驳的院墙上,浑身冷汗淋漓,下意识抬手摸自己额头,眼中担忧。 莫不是着凉了? 他现在叫天天不灵的,真得了风寒怕是要活活烧死,他忙小跑回屋子里,忍着恶心将浮着油花的饭菜倒掉,又将所有衣裳盖在被褥上。 随后怀里抱着那件月白色的披风,蜷缩着身体,疲惫地睡过去。 第二日,凌霄儿一觉睡到下午,他摸着空瘪的肚子,仔细穿好衣裳后起身走到院门口,大门旁照例摆着食盒。 凌霄儿视线一顿,缓慢上移望着门口敞开的缝隙,屏住呼吸,走到院门前,伸出头打量四周,桃花眼越来越亮。 没人! 他顾不得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悄悄走出院门,满怀希冀,往玉竹苑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凌霄儿:见妻主去喽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迪迦凹凸曼、酸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为雪白头 10瓶;弄臣 3瓶;全是爱 2瓶;箖莯 1瓶; 扑倒,猛亲,亲秃噜皮! 20-30 第21章 梦醒之后搞“事业” 今日是除夕, 卫府张灯结彩,各处挂上喜庆的灯笼和桃符,一片其乐融融, 并无外人所想的愁云惨淡。 这是自然,卫宛如今虽赋闲在家,表面看似失了鲁成的重用, 实则却和淮北侯结亲, 下一步, 怕是就要得淮北侯重用了。 虽说如今鲁成势力和淮北侯势力暂且旗鼓相当, 但鲁成刚愎自用,淮北侯博采众议,且城府不可谓不深, 最后花落谁家犹未可知。 这一边, 凌霄儿怕人瞧见自己,故而一路上都走的小道,低着头,生怕别人看见他, 然后又把他关进那间小破院里。 他不甘心地扫了眼府里喜洋洋的装饰,又想起他清清冷冷的小院, 心中生了丝怨怼, 但更多的, 还是即将见到卫宛的紧张。 卫宛, 会给他答案吗?或是告诉他, 她其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再不济, 卫宛也应该会看在将他吃得干干净净的份上, 给他安排在好一点的院子里禁足, 现在那院子太偏僻了, 一到晚上他就害怕。 说来说去,凌霄儿还是不信卫宛会这么绝情的,他过往十几年皆在楚馆长大,楚馆其他人自然可以告诉他勿对女子动心,但说到底,女子玩弄小侍或小宠,也还是觉得这些小玩意对自己动了真情才有趣。 加之楚馆分前、后两馆,前馆陪客的小倌不能去后馆,后馆中的小倌则由专人训练之后送给权贵,无人会告诉后馆那些少年——求财便求财,勿以为皮囊能换来一颗真心。 另一边,玉竹苑内,卫宛神情温润地瞧着身旁的谢飞雨:“今日除夕,你家竟舍得放你出来。” 在卫宛柔和的目光下,谢飞雨耳尖微红,不自知道:“左右还有一月就来你们卫府了,今天提前过来瞧瞧,三娘不欢迎吗?” 他面子薄,自然不会主动说来时族中那些哥哥弟弟揶揄的笑容。 “自然欢迎,”卫宛声音轻柔,伸出手,手落在谢飞雨头顶上,“只是不知道你要来,没做什么准备,害怕唐突你。” 谢飞雨呆愣地瞧着卫宛动作,一开始他本以为卫宛是要摸他的头,一时心如鼓擂,玉白的面上泛出如胭脂般的绯红色,待看清卫宛是替他摘下落在发丝上的花瓣时,一时又有些失落。 一阵凌冽的寒风吹过,谢飞雨为了将最好看的一面展示给卫宛看,衣服没有穿多厚,此时被风刮得冷了,目光下意识看向卫宛身上月白色的披风。 他曾在大街上看到过一对妻夫,当日忽然下了大雨,路上行人熙熙攘攘,那妻子便将外衫脱下来披在她丈夫身上 若可以,他也想…… 卫宛似乎对谢飞雨的目光浑然不知,专注地看着院中疏淡的梅枝,几缕发丝垂下,落在玉白的脖颈旁,更衬得她清冷如水。 想起自己娘爹和其他世家大族的妻夫,谢飞雨轻叹一口气,收回目光,他一顿,想起今日来的事: “三娘,今日我来还有一事,怕是会惹你不虞,但又不得不说。” 闻言,卫宛侧过头,勾唇好脾气道:“你说便是,我不怪你。” “我听闻你府上有一小宠,从前颇得你欢心,你甚至为他不顾伦理纲常。”谢飞雨手指泛白,心中酸涩不已,屏息等卫宛回答。 卫宛轻笑,凤眸里泛起层层涟漪,看得谢飞雨心跳如擂鼓: “你是说凌霄儿?想必你母亲同你说过两月前的事,当时我对鲁大将军心灰意冷,想同她撇清关系,却又怕她伺机报复卫家。” 她轻叹一口气,眉头微敛,颇为无奈道:“便只得装出一副玩物丧志的纨绔模样,叫鲁大将军以为我无心政事。凌霄儿是母亲买来的小宠,身份特殊,我宠爱他,更能让鲁大将军相信。” 听卫宛不疾不徐的解释,谢飞雨一直提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他又觉得不好意思,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原来是这样,我错怪你了。” 他一顿,与卫宛对视,直接问:“虽说你不会再宠爱他,但他在府上我到底心里有根刺,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卫宛眸色不变,摸了摸谢飞雨发丝,声音依旧温和清润:“到底是一条命,我届时会将他到璞州那边的庄子,他以后都不会踏入凤城。” 细小的树枝断裂声传来,卫宛皱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便瞧见不知在角落里待了多久的凌霄儿。 凌霄儿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地看着她,又不可置信地看向谢飞雨,什么都没说,眼眶通红跑着离开。 卫宛凤眸微暗,但面上依旧毫无波澜,她牵起谢飞雨的手,双眸弯弯:“飞雨走吧,前头爹爹叫来了凤城有名的戏班子,我们一起去瞧瞧。” 谢飞雨刚刚看清凌霄儿的脸,心中暗自庆幸卫宛没有真正对这人动心,不然日后…… 他又嗤笑一声,觉得自己这些担心多余,他是淮北侯独子,一个小玩意儿,不该费他太多心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府中渐渐安静下来,卫宛送谢飞雨回府后,面色阴沉朝畔湖院走去。 这是她这些年来第一次踏足这处破败的小院,她伸手推开门,走进院落里,将院中一切收入眼底。 沉寂的夜里,屋子里传来细细的呜咽声。 卫宛敛眉,走到门口,发现门并未上锁,她自然地推开门,迈步进屋,果不其然,凌霄儿正在墙角缩成一团,眼眶通红,泣不成声。 瞧见卫宛来了,凌霄儿泪眼朦胧看着卫宛,哭喊道:“你出去!骗子!” 说罢,又伤心又气,竟直接拿枕头朝卫宛砸过去。 “出去!我再也不要看见你!”凌霄儿哭得更加伤心,从床上起来,走到面色阴沉的卫宛面前,伸手就要把卫宛推出去。 卫宛眸光一凝,抓着凌霄儿的手腕,冷声道:“谁给你的胆子,不想活了?” 凌霄儿才想起面前这人的身份,稍稍平静了些,可是瞧见卫宛的脸色,忽地更加伤心了。 从前觉得他有用的时候,便是发脾气都笑眯眯的;现在没用了,要把他送走了,就连一个好脸色都没有了。 他随意擦了把脸上的泪珠子,咬着唇低头,单薄的胸膛起起伏伏。 卫宛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何缘由,见凌霄儿此模样心中一阵火起。 她将凌霄儿抱起,坐到榻上,声音冰冷问:“刚才那些话全听到了?” 凌霄儿撇开头不说话,只是一颗一颗泪珠子滚得更欢了。 卫宛的好脾气本就是装出来的,见凌霄儿不说话,手指用力捏住凌霄儿后脖颈,嗤笑一声: “凌霄儿,你莫不是觉得你可以到我头上撒野了,还是觉着你一条贱命打死了会有人心疼?” “说话。” 凌霄儿再怕也要命,他转过头和卫宛对视,眼尾绯红,哽咽道:“都听到了,你说的我全都听到了。” 卫宛手一顿,继续捏着凌霄儿后颈的软肉,神情莫测。 “你说喜欢我是为了做戏,”凌霄儿觉得心似乎被卫宛用力捅了一刀,他忍着疼继续说,声音越来越大,“你还说要将我送到外头的破庄子里,过一辈子苦日子!” 他想到什么,眨了眨桃花眼,又软下声音,勾着卫宛的脖子,楚楚可怜道:“家主,我什么都给你了,你不要送我走好不好?就让我在卫府当个下人,服侍您左右。” 他一颗真心给卫宛了,清清白白的身子也给卫宛了,绝对不能什么都没得到。 留在卫府,日后说不定就有再出头的一日。 卫宛嗤笑一声,捏住他小巧的下颚,冷硬道:“这件事没有商量,过完正月,我就会送你走。” 凌霄儿瞳孔一缩,心被一双大手揪起来,声音沙哑问:“为什么?你知道我要是被送到外头庄子里会过什么日子吗?” 他听说过璞州,边境交界之地,民风粗蛮,他一个男子去了璞州,怕是命都要丢! 卫宛凤眸沉沉,摩挲他的嘴唇,没有心软,只轻飘飘施舍:“送你去璞州前,我会解了你的禁足。” 凌霄儿儿心凉了一大半,随即一股滔天怒火从胸口烧到脑子里,卫宛不要他,多得是人要他! 大不了,找个比卫宛更有权有势的高枝攀着! 再让卫宛好好瞧瞧,他凌霄儿不是离了她便不行,他多得是女子愿意宠他,愿意让他过好日子! 卫宛一顿,眼神锐利,似乎瞧出凌霄儿的打算,压低声音警告:“若是被我发现你去干些不三不四的勾当,仔细你这条贱命。” 闻言,凌霄儿指尖发麻,打起退堂鼓,但脑子里立马想起卫宛对那个淮北侯独子说的那些话,心中轻哼一声,面上装着乖巧,话却阴阳怪气: “知道了,家主还是好好操心自己的婚事吧,还有快些离开,省得传出什么闲话来,让你日后主君不高兴。” 凌霄儿嘴里虽这般说着,但到底还是希望卫宛稍稍哄他。 岂料卫宛听他说完后,神色莫测盯了他好一会儿,盯得他后背发毛后,竟真将他放下,看都没看他一眼,大步走出屋子。 见她如此绝情,凌霄儿刚刚止住的泪珠子瞬间又掉下来,他泣不成声,紧紧抱着自己,又在床角蜷缩成一团。 哭着哭着,又开始怨楚馆里的李叔只教他如何勾引女子,不告诫他千万别对女子动心,让他傻不愣登地把一颗真心交出去了。 他捂着饿得发疼的小腹,哭着哭着又无声地笑起来,桃花眼里黯淡无光。 是了,他这种小玩意儿的真心值什么钱? * 第二日,凌霄儿肿着眼皮起床,披头散发走到院子里,发现门口当真没人守着了。 他本该高兴,但依旧闷闷不乐,只是拿起照例放在门口的食盒,走到屋子里,端出食盒里还温热的饭菜。 应是大过年的原因,今日菜比往些时日都好,还多加了几道荤菜,只是不知道为何,凌霄儿一看到这些荤菜,就觉得油腻到恶心。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这几道荤菜,胃里翻江倒海,但也知道现在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故而忍着反胃扒着饭菜。 吃完后,他擦了把脸上的泪珠子,本想出门找找高枝,但实在伤心,故而消了会儿食,便又缩到了床角落里。 一连缓了三日,凌霄儿才缓过神,将自己好好梳洗打扮一番,走出院子。 他本是要走人多的大道,但是一想到府里下人那副看他笑话的嘴脸,脚尖一转,打算走小径。 小道上除了凌霄儿之外没人,凌霄儿边走边喃喃自语:“卫宛是家主,府里数她最大,就算勾搭上府里其他女子了,估计也无用。” 他心烦地折了根树枝在空中挥了挥,烦闷道:“那我只能勾引其他权贵,可是我怎么出府?还有如何遇到她们呢?” “时间不多了,必须现在就打算起来,不然真要被送到璞州那破地方了!” 忽的,他脚步一顿,桃花眼里若有所思。 卫宛亲口说与他之间算不得数,他也确实除了和卫宛有皮肉关系外再无其他关系。 那他想出府不就简单得很,在卫府找个稍微有些地位的女子,用皮肉勾引一番。 再在床笫之欢时装可怜诉苦,就可以水到渠成出府了。 虽心中还疼着,但比起虚妄的情爱,对凌霄儿这种命如草芥的下人来说,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搏一个未来才是真。 左右,卫宛都不喜欢他。 左右,他本就是个靠出卖皮相为生的小倌。 凌霄儿想通之后,将手里的棍子丢在地上,朝府中卫宛那些姨妈、表姐妹的院子溜去。 他悄摸走到卫宛大姨院子边上,小心翼翼听里面的声音。 好可怕,这大姨大过年的被自家主君骂得狗血淋头,不行不行,勾引不得。 凌霄儿摇头,又走到卫宛二姨的院子,二姨院子门是开的,里面传来丝竹管弦之声,看得出来应该是个好享乐的。 他往周遭警惕地扫了一眼,发现四处无人,便悄悄溜进卫宛二姨的院子里,顺着音乐传来的声音,走到那间屋子前,透过门缝偷偷瞧里面的情景。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这这二姨比卫宛还变态,正拿着带着倒刺的鞭子,一下一下抽打一面容清秀的小厮。 小厮浑身上下血淋淋的,气息奄奄像要被打死了。 难怪奏乐的声音那么大,原来是为遮掩鞭子声。 忽的,屋中之人似有所感,抬起头,一双猩红的眼直直朝凌霄儿看来。 凌霄儿吓得一哆嗦,什么都顾不得,拔腿就往外跑。 等跑到一无人的地方,才气喘吁吁停下脚步,他后怕地轻拍胸口,自言自语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估计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说着说着,他一顿,忽地想到一人,桃花眼生出些希冀,迈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凌霄儿顺着记忆走到了第一次见到卫璞的地方,果不其然,卫璞真的在此,披着厚实的披风,垂眸看着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她抬起头,见到是凌霄儿,微微皱眉,对一旁侍卫道:“先下去吧。” 侍卫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她和凌霄儿,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行礼后便先退下给两人望风去了。 凌霄儿走到卫璞跟前,难得脑子机灵了一回儿:“你虽说话难听了些,但上次你却提醒了我,若我真再纠缠卫宛,怕确实命都保不住了。” 他抬头,望着卫璞直言道:“楚馆里的李叔曾说过,一个女子对男子好,肯定就是有所图或喜欢他,你帮我,是看上我这张脸了吗?” 卫璞看着这张和记忆里那张脸有几分相似的脸,指尖微勾:“是,不过我对并无女男之情,少自作多情。” 凌霄儿接下来要说的话被这话堵住,不是看上他了,那他怎么开口求她?怎么出府攀其他高枝? 他不信,上前一步,微微扯开领口,露出脖颈的一片雪肤,桃花眼带着水光,声音甜腻: “那你不如试试我,连家主都夸我床上功夫好呢。” 卫璞后退一步,表情难看,似乎凌霄儿是什么脏东西:“你怎如此自甘下贱?为了一点好处,竟是谁的床都爬的,真恶心。” 自甘下贱? 恶心? 凌霄儿一愣,随即有些难堪地合上衣领,什么都没说,转身正要走的时候,又回过头,眼眶通红与卫璞对视: “你们这些做主子要什么没有,当然不用这样。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过几日还要被卫宛送去璞州,连命都保不住。” “我不过是想过更好的日子,不过是想活!你告诉我,除了爬你们女子的床,我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废物,还能做什么?” 谁不知道出卖身体下贱,可他有的选吗? 卫璞被他的话说得一愣,脑海中浮现那张与凌霄儿五分相像的脸,过了会儿,目光复杂道:“你是表姐的人,我也帮不了你。” 听卫璞这话,凌霄儿桃花眼一亮,转过身:“我、我知道,所以我想找比你表姐更有权势的女子,你只需让我出府。” 他想了想,稍稍得寸进尺一下:“如果可以,最好能助我和她们见面。” 卫璞的面色随着凌霄儿的话越来越难看,她冷声问:“你可知道被别人发现是什么后果?万一那个女子也只是玩弄玩弄你,并不愿为你在表姐跟前出面,你该如何是好?” 凌霄儿自然也想过,他鼓着腮帮子反驳:“我当然知道,但是你表姐冷心冷情,执意要送我去璞州,你说,去璞州那破地方我还有命吗?” 他越说越坚定:“左右都是死,倒不如现在搏一搏,为自己挣个好日后出来。” 卫璞复杂地盯着他,脑海中满是那人哭着对她诉苦的画面,又犹豫了会儿,鬼使神差地点头:“好,我答应你,只是日后你要是被抓住,你不能出卖我。” 凌霄儿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卫璞真的答应了,闻言,乐呵地一笑:“那你多久送我出去?” 卫璞眸光微凝,沉声道:“明日宋家设宴,你扮做小厮跟我一道去赴宴,之后如何我便不管你了。” 凌霄儿:“你放心,到那地方之后,我不会告诉别人我是卫家的人。” …… 玉竹苑内,尉晟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呈给卫宛,随后低头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卫宛一目十行将两人的对话看完,面上还笑着,眸色却幽深,瞧着甚是可怖。 良久,她勾唇轻笑,瞧着清丽柔和,手中笔杆却被掐断:“甚好,按着原先的计划来,明日找法子让他同谢常安相见。” 卫宛垂眸瞧着手心里断了的笔杆,眉眼间露出一丝瘆人的戾气。 她就帮帮她这只小宠,好好再做一次梦。 【作者有话要说】 凌霄儿: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卫宛:好气,但依旧要面带微笑 感谢:今年减20斤 1个地雷 把你举高高,然后狂亲!!! 第22章 第一步计划,完成! 第二日, 凌霄儿一早起床,仔细梳洗一番,站在榻前想了想, 还是拿出几件衣裳卷起来塞进被褥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小心地掩好门,趁着天色还未大亮悄悄溜到卫璞的院子侧门。 一小厮想是卫璞特意吩咐过的, 见到凌霄儿, 没说什么废话, 拉着凌霄儿走到一间侧屋, 在凌霄儿外面套了件小厮穿的亮绿色衣裳。 凌霄儿鼓着腮帮子,有些嫌弃地扯了扯这件外衫。 这小厮似乎看出凌霄儿的郁闷了,轻笑:“你穿得比我们都好看, 这件绿色衬你。” 凌霄儿最喜欢被人夸自己了, 闻言,才勾唇一笑,他又问:“那我接下来干什么?” 小厮:“晚些怕别人瞧见,现在就由我带你去小姐的马车上待着, 在马车里你约莫还要等两时辰。” 凌霄儿点头:“没问题,你家小姐肯带我去已经很好了。” 两时辰后, 凌霄儿缩在马车角落里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终于听到了推开车门的声音。 他睡眼蒙眬睁开眼:“你终于来了。” 卫璞颔首, 压低声音道:“你现在还有退路, 真的想清楚了?可不要日后后悔莫及。” 凌霄儿:“你怎么总问这个问题, 这么大的事, 我自然想清楚了。” 听他回答, 卫璞神情复杂望着他, 但见他神色坚定, 心中轻叹一口气后,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出发吧。” 随着这句话落下,马车稳稳当当行驶起来。 马车内,凌霄儿忽地想起什么:“卫家只有你一人参加吗?” 卫璞摇头:“三表姐同宋家长女交好,故而今日宴席她也会参加,你到时候自己仔细些。” 凌霄儿听卫璞这么说,指尖发麻,但又觉得卫宛在明他在暗,且等会儿还会带上面纱,当心些,估计也不会见到卫宛。 凌霄儿:“知道了,你怕我瞧见她,我还怕看见她和那个什么独子搂搂抱抱呢。” 这话说完,马车内安静下来,只听到车轱辘压过残雪的声音。 不到半时辰后,宋家到了,马车安安稳稳停下,前头传来车妇的声音:“小姐,到了。” 卫璞看向凌霄儿,压低声音道:“到地方了,你先装作小厮同我一起进去,之后自己注意些。” 凌霄儿:“你放心,要被发现了我就没命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马车,凌霄儿低头跟在卫璞身后成功进入宋府。 进入宋府后,卫璞压低声音,指着湖畔一小亭道:“到时候到那儿等我,我会去找你,或者在那儿等你。” 凌霄儿默默记下:“记住了。” 随后,两人颇有默契地分开。 凌霄儿走到一偏僻的小花园里,脱下身上青色的小厮衣裳,露出里面月白色银绣收腰长衫,又带上面纱,只露出一双漂亮惊艳的桃花眼。 做完这一切,他将衣裳藏在花园里的假石头里,偷偷摸摸顺着人群,朝宴席的地方走去。 今天宴席女女男男都有,凌霄儿混在人群里也不算突兀,他小心地四处打量,目光状似不经意滑过一个接着一个女子的身上。 这女子有正夫了,不行。 这女子穿得有些寒酸,估计家世比不过卫宛,不行。 这个太丑。 这个太胖。 凌霄儿边瞧边在心底摇头,心中隐隐有些失望。 他打量别人,殊不知别人也在暗暗打量他,他虽将脸遮住,但露出的一双桃花眼雪肤,还是一眼就能让人瞧出他的容貌必定不凡。 凌霄儿正打量呢,结果就发现分外眼熟的一人,他后背一紧,身上顿时起了层冷汗,脚尖一转,脚步匆匆走入一旁小道。 卫宛眸光微动,发出一声嗤笑,一旁谢飞雨见状,侧头问:“三娘,怎么了?” 卫宛勾唇,温和道:“无事,刚才看见一只狐狸跑了。” 谢飞雨笑道:“没想到宋家竟然还养了狐狸。” 卫宛不置可否,凤眸却微暗。 这一边,凌霄儿成功把自己绕迷路了,他茫然地看着宋府陌生的布局,欲哭无泪。 耳旁隐隐有丝竹管弦之声传来,凌霄儿朝音乐传来的地方走,结果反倒将自己越绕越偏,周遭的人越来越少。 此处是一片梅林,想是为了踏雪寻梅的雅趣,主人家并未将雪扫去,凌霄儿今儿为了好看穿了一双没有加棉的鞋。 走在雪地里,鞋很快就被雪浸湿,冰冰冷冷的。 凌霄儿又走了很久,这下是连丝竹管弦声都听不到了,他有些泄气地坐在一旁石凳上,摘下面纱,想了想,又脱下浸湿的鞋袜。 他专注地盯着湿透的鞋袜,思考将最里面的里衫撕一截下来垫在鞋袜里会不会舒服些。 忽地,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你是宋家的下人?” 凌霄儿猛地抬头,看向来人,先是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番此人穿着打扮,又扫了眼这人的脸,觉得相当不错,才软着声音道:“我不是宋家的下人,我迷路了,找不到路。” 他眨了眨桃花眼,又拿手掐了把大腿,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小姐,你能帮帮我吗?” 凌霄儿模样好,要哭不哭的样子更好看,谢常安摩挲指尖,声音放柔:“公子想让谢某如何帮公子?” 凌霄儿歪头,故意露出自己弧度优美的脖子:“小姐带我去宴席那边便可以了。” 说罢,他低头看向自己被冻得红通通的脚,余光瞥见这人果然将目光落在他脚上,心中得意一笑。 谢常安:“自然。” 凌霄儿穿上湿透的鞋袜,走到谢常安面前,装作想行礼道谢,实则故意拿左脚踩右脚,非常准确地跌倒在谢常安怀里。 他勾唇,有些甜腻道:“小姐怀里好暖和。” 谢常安垂眸,目光阴沉注视这明晃晃在勾引自己的骚狐狸,想狠心将他推开,但瞧见这张比凤城绝色还要盛三分的脸,手终又放下来。 凌霄儿知道不能急这一时,太容易得到的女子便会厌弃,但时间急迫,他后面估摸见不到这人几次了,故而今天就需得让这人回去之后便对自己魂牵梦绕。 他嫣然一笑,主动将谢常安的手搭在自己腰上,笑吟吟道:“小姐手冷,我的身子暖和,给小姐暖一暖。” 很拙劣的勾引,但因着这张脸,和手里盈盈一握的腰,倒真让谢常安来了兴趣。 她轻笑:“是暖和不少,不知公子给多少人暖过?” 凌霄儿挑眉,模样很是俏皮:“小姐,不过是暖暖手你怎么还计较给多少人暖过?我还没问小姐帮过多少公子忙呢。” 说着,他像是生气了,轻哼一声,扯下谢常安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正要埋怨几句,忽的,鼻尖传来一阵熟悉的气味。 是玉竹苑的草木香! 凌霄儿瞳孔一缩,猛地带上面纱,动作迅速躲到谢常安身后,冷汗浸湿衣裳。 果真是卫宛的声音:“谢大人好雅趣,此处美景,确实适合会佳人。” 谢常安:“一点小惊喜,卫大人勿打趣我了,倒是卫大人,怎么扔下飞雨了,小心他同你闹脾气。” 卫宛摇头,颇为无奈道:“他见到他的其他友人,顿时将我忘了,我一人实在无趣,来此处透透气。” 躲在谢常安背后的凌霄儿桃花眼睁大,明白此人的身份了,是淮北侯府的小姐! 淮北侯可比卫家好! 卫宛的亲事还是卫家攀来的呢,等他勾搭上这人,必定是能到卫宛面前扬眉吐气的。 说罢,卫宛凤眸微暗看着躲在谢常安背后的凌霄儿,倒也没揭穿,只问:“谢大人好生小气,如此佳人也不肯叫卫某瞧瞧,怎么,还怕卫某惦记不成?” 凌霄儿被卫宛这听起来像是打趣的话吓得又出了一声冷汗,往谢常安背后贴得更紧,不叫卫宛看见自己一分一毫。 卫宛肯定是没有瞧见他,若瞧见他了,现在肯定揭穿他了,凌霄儿又自我安慰。 谢常安安抚性地拍了拍凌霄儿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卫大人你还打趣谢某,谢某可是还记得当日你卫府宴席时那一支剑舞。” “卫大人叫人献舞,却又舍不得将脸露给我们看,平白勾起大家趣味,依谢某看,卫大人才是真真小气。” 剑舞? 谢常安喜欢他跳的剑舞?凌霄儿桃花眼一亮,忽地更有把握了。 闻言,卫宛眸中闪过一抹戾气,但又转瞬消失不见,她收回目光:“未曾想谢大人竟还记得,等卫某回去,必是要告诉卫某那小宠。” 说罢,对谢常安行礼:“卫某便不打搅谢大人雅兴了,先告辞了。” 谢常安回礼:“卫大人慢走。” 等鼻尖嗅不到卫宛独有的香味了,凌霄儿才从谢常安背后出来,他眼睛亮晶晶的看向谢常安:“你喜欢我那天跳得剑舞吗?” 谢常安一顿,记忆里的那双眼忽然和面前之人的眼睛重叠,她皱眉:“你是卫宛的人?” 凌霄儿摇头:“我顶多算家主的下人,不是她的人,这是她亲口说的。” 他眼睛亮晶晶的:“你想看我跳舞吗?”他露出犹豫的目光,“可是可以,但我怕家主也瞧见,不如,你找个时间,我单独给你跳一次。” 谢常安一眼便看透凌霄儿的想法,但也乐得看这种漂亮的人儿勾引自己,故而点头: “七日后,我会在梅山设宴,届时,你单独跳给我看,可好?” 凌霄儿:“霄儿一定记得!” 说罢,他朝谢常安行礼,脚步轻快地跑远了。 接下来的一路都很顺利,他也顺顺利利回了卫府。 他一路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回到自己偏僻的小院,以前颇为嫌弃,现在却觉得这地方真煞是可爱。 凌霄儿乐呵地推开院门,瞧见院内,一袭白衣,神情温润煮茶的卫宛,瞳孔一缩,顿时僵在原地。 卫宛凤眸暗沉,面上却笑得很是温和:“霄儿今日是出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凌霄儿:急急急,好像被发现了!!! 卫宛:没有呢,霄儿藏得多好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全是爱 2瓶;应该废除学生作文 1瓶; 把你们举高高,然后转圈圈!!! 第23章 被问 凌霄儿一顿, 一股凉意从脚底窜到天灵盖,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卫宛温和地瞧着他, 一袭白衣似月,声音柔和:“出府便出府,没出府便没出府, 这么紧张作甚, 我难道舍得因为这些小事罚你?” 凌霄儿害怕地咽了口口水, 仔细观察卫宛的面色, 还是什么都不敢说。 “你怎如此害怕?”卫宛见状,微微蹙眉,声音冷了几分, “莫不是真到外头去干什么不三不四的勾当了?” 闻言, 凌霄儿一惊,忙摇头,快步走到卫宛身边,随后跪下, 桃花眼望着卫宛,颤着声音撒谎:“家主, 你冤枉我了, 我没有。” 卫宛凤眸幽深地盯着凌霄儿, 闻言, 挑眉不解问:“那你为何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她伸出手挑起凌霄儿下颚, 声音清润, 却叫凌霄儿又起了一层冷汗:“好好回答, 我记得说过, 别在我面前撒谎。” 想起春水庄那日吃的教训, 凌霄儿瞳孔微缩,更加不敢承认,摇头慌慌张张道:“家主,我没有骗你,我、我只是见到家主太高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听到他这话,卫宛不置可否,轻轻扇了扇他的脸,轻声道:“去将那日的一对红莲拿过来。” 凌霄儿面色苍白,抖着身子,桃花眼里起了层水雾,分外可怜:“家主,我没有撒谎,求你别罚我。” 他不要那对铃铛,挂在那里好疼。 卫宛指尖一顿,随后捏起他后颈的软肉,若有所思道:“可是今日在宋府,我好像瞧见霄儿了。” 凌霄儿自然打死都不敢承认,忙扯着卫宛的衣摆,眼眶通红,哽咽道:“家主,我、我一个小玩意儿怎么可能出府,就算出了府,我又哪里来的法子进宋府!” 他细声哭着,眼尾、鼻尖全都染上一层桃花粉,桃花眼中则弥漫水雾,身子一颤一颤,别提多可怜了。 卫宛凤眸中闪过一丝戾气,又很快消失,她怜惜地抚摸凌霄儿眼尾,吻了吻他的额头:“乖,别哭了。” 凌霄儿感受到眉心传来的温热的触感,心下稍稍放心,正要放心的时候,便听到卫宛温温柔柔的话从头顶传来。 “我自然知道那人不是你,否则我又怎会来你这儿见你。”卫宛一顿,似笑非笑盯着他,“若真是你,我必然已经让人将你的皮扒下来,再抽了筋拿去喂狗,如此来以示效尤。” 这些话一字一句传入耳里,凌霄儿不可置信抬头,嘴巴微微张开,面色煞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卫宛将浑身僵硬的他抱起来,抚摸他的后背,亲了亲他的唇角,笑吟吟道:“不怪霄儿以为戴铃铛便是惩罚,这些年来,我脾气确实好了许多,也再未做过那档子事。” 凌霄儿耳尖微动,敏锐地抓到关键词,声音颤抖问:“再?” 卫宛以前做过?! “当时一只小宠嫌弃我不得母亲宠,”卫宛柔柔一笑,“便去勾引我一位表姐。” 凌霄儿瞧着卫宛好似仙人般清冷出尘的脸,结结巴巴道:“那家、家主、将他怎么了?” 卫宛的手虚虚掐在凌霄儿脖颈上,凤眸里带着笑意,却叫人不寒而栗:“你猜,猜对了有奖励。” 凌霄儿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问:“可以不猜吗?” 卫宛:“不可以。” 卫宛熟练地解开凌霄儿的衣裳,将冰冷的手放在凌霄儿暖和的肚皮上,手指微动,凤眸盯着凌霄儿,声音微冷: “说话。” 凌霄儿被她的手冻得一哆嗦,但没功夫抱怨,满脑子都是那只小宠的死状。 他扫了眼卫宛的面色,扯着卫宛衣袖,要哭不哭道:“家主、家主将他乱棍打死了。” “错了,该罚,”卫宛张开手心,揉着凌霄儿肚子上手感极佳的软肉,温声吩咐,“将那对红莲拿过来。” 凌霄儿哭丧着脸,抬头讨好地亲吻卫宛唇角,可怜巴巴道:“家主,可以不罚我吗?” 卫宛但笑不语,只是用带着笑意的凤眸瞧着凌霄儿。 凌霄儿心中警铃大作,什么都不敢说,忙起身,走到屋子里,将被他放在箱子最底下的,那对带着铃铛的红莲拿出来。 他觉得手里的东西似乎有千斤重,磨磨蹭蹭了许久,才走到院子里的卫宛面前。 卫宛浅饮一口茶水,微微皱眉,放下茶盏,手扶着下颚,笑吟吟吩咐:“自己戴上。” 凌霄儿哭着摇头:“家主,我不要。” 疼得很,他不要! 卫宛嗤笑一声,手指勾了勾,冷着脸说:“莫不是对你好声好气太久,皮痒了,又想吃顿板子了?” 凌霄儿最怕板子了,忙哭着爬到卫宛怀里,在卫宛冰冷的注视下扯开身上衣裳,忍着凉意和害怕,抖着手动作。 卫宛凤眸幽深,捏起凌霄儿后颈的软肉,似乎来了兴致,不疾不徐将那只小宠的死状说给凌霄儿听。 “他皮相长得好,是只不折不扣的骚狐狸,成日仗着一身好皮囊勾引人。” 凌霄儿眼尾绯红,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哽咽,铃铛声愈来愈急促。 卫宛伸出冷白的手指,拨了拨湿润的铃铛,继续道:“那日我去他院内寻他,他也同霄儿一样,让我等了许久。” “我问他去干了什么,他就爬到我怀里,撒着娇说是到处走一走,怨我多心。” 凌霄儿往卫宛怀里缩得更紧,炽热的气息洒在卫宛如玉的脖颈上,瞳孔微微涣散,仍还记得撒谎:“……我没有。” 卫宛眸子一顿,凤眸里暗流汹涌,她直接握住凌霄儿的手,声音飘渺:“那日他也同你这般说,一双好看的眼睛要哭不哭看着我,瞧着十分委屈。” 凌霄儿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想将手抽出来,却被卫宛强硬地握着。 因为缺少水分,所以本来应该盛放的红莲一直没有打开花苞,卫宛喜欢赏莲,自然要想尽办法让莲花盛开。 而且不仅卫宛喜欢莲花,凌霄儿也喜欢,不然为何当日在春水庄一瞧见莲花,就兴匆匆地去赏莲了? 因为这是一对被摘下来的红莲,需放在湿鹿鹿都是水的花瓶里才行。 但凌霄儿是个手笨的,且总觉得莲花不应该放在他很宝贝的花瓶里。 只是卫宛吩咐了他,他又不敢当面忤逆卫宛,只能阳奉阴违,装着手笨,迟迟不将红莲放入花瓶里。 这是一只颜色纯正的花瓶,泛着如玉的白,瓶口细长,形状烧得很完美。 凌霄儿可满意了,要不是和别人比花瓶显得他太肤浅,他真是要拿他宝贝的花瓶,和别人好好比比。 如此美丽,不愧是他的花瓶! 至于凌霄儿这只花瓶被发现适合插花,也还是在春水庄那次,当日他也是撒谎,卫宛便拿着他心爱的花瓶,养了一天一夜的花。 别说,他这花瓶确实神奇,红莲单单拿着的时候不觉得艳丽,但放在玉白秀气的花瓶里,染上露水,开得却妖艳又美丽。 卫宛当时为了督促凌霄儿,让他好好用自个儿的宝贝花瓶养荷花,还在荷花上坠了两个特殊的小铃铛。 铃铛声越急促,说明花开得越好,凌霄儿养得越认真。 不过因为后来凌霄儿的强烈抗议,卫宛也被他哭得心软,到现在也没再让凌霄儿用花瓶养花。 只是今日她心头一阵郁火,凌霄儿哭得再惨,再不想养花,也必须给她养着。 卫宛掐了把凌霄儿的软肉,握着凌霄儿的手,强硬地将红莲放入凌霄儿的宝贝花瓶里。 凌霄儿心疼得看着自己的宝贝花瓶,一颗心似乎都觉得要碎了,泪眼朦胧地看着红莲,生怕他养了这么多年的花瓶破了。 卫宛依旧抓着他的手,点了点慢慢盛开的红莲,嗤笑一声,将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 “之后那只骚狐狸的事暴露,我便命人将他的狐狸毛扒了,又把他血淋淋地丢给府中那几只畜生,活生生被咬死了。” 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下,凌霄儿身体不住抽搐,只是摇头,双目失神,张着嘴话都说不来。 卫宛却偏要他说话,安抚地亲吻他的眼尾,柔声问:“你如何想?” 凌霄儿泣不成声,可怜地拉着卫宛衣角,哭得凄惨可怜。 见他这反应,卫宛不悦,垂眸将红莲从花瓶中取出,又重重地放入花瓶里,声音微冷:“莫不是你也是那只骚狐狸,今日背着我偷人去了?” 宝贝花瓶被人如此粗鲁的对待,凌霄儿喉咙中发出心疼的泣音,他缩在卫宛怀里,结结巴巴回答:“家主英明,那只骚狐狸就该被这样罚……” 听他这般说,卫宛松手,这才没有弄坏凌霄儿心爱的花瓶。 “今日我陪你可好?”卫宛收起刚才面上有些吓人的冷意,状似询问凌霄儿意见。 凌霄儿哪里敢不答应,哭着道:“真好。” 卫宛眯眼:“既然喜欢,为何哭得这么可怜,莫不是心里巴不得我快些走?” 凌霄儿浑身痉挛,却不得不说:“我、我是喜极而泣。” 卫宛轻笑,指腹轻点凌霄儿喉结:“是吗?可是我不信。” “……没有骗家主。”凌霄儿哭得快断气了,蜷缩在卫宛怀里,边抽泣边吃力地回答。 卫宛心中火气还未撒完,凌霄儿想哭,她便偏不让凌霄儿哭:“你哭得我心烦,若再哭,你这红唇上也开支红莲如何?” 凌霄儿猛地捂住嘴,眼泪汪汪摇头:“我不哭了,家主不要。” 但是他止不住,特别是一想到,那只听起来和他那么像的小宠的死法,更是有种深深的共鸣。 他小心地观察卫宛面色,正要开口求饶,忽地,眼前一黑,头朝旁一歪,竟是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刺激下晕死过去。 卫宛凤眸一顿,将他的衣裳裹好,对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尉晟冷声道:“叫大夫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稍微早一点,嘿嘿 第24章 “打掉。” 装饰简陋, 甚至还四面透着风的屋子内,大夫收回手,喜上眉梢, 对卫宛道喜:“恭喜家主,这位公子有喜了。他身体无大碍,只是脉象虚浮, 加之忧思过度这才晕过去。” 大夫以为卫宛面上会露出喜悦的神情, 谁知卫宛竟微微蹙眉, 眼中并无任何波澜, 她冷声问: “去开副落胎的药方来,此事勿要声张。” 大夫一惊,扫了眼床榻上无知无觉的凌霄儿, 心中幽幽叹一口气, 应了声,看向尉晟:“尉大人随我来,我将方子开给你。” 屋内又安静下来,卫宛神情淡漠地注视榻上的凌霄儿, 伸出手,将手搭在凌霄儿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凤眸暗流涌动。 良久, 凌霄儿红着眼眶睁眼, 声音沙哑:“家主, 可以留下它吗?” 显然, 刚才卫宛和大夫之间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卫宛沉默地注视他, 随后摇头:“不行。” “为什么?”凌霄儿起身, 桃花眼中弥漫水雾, 拉着卫宛的衣袖, “家主,它也是你的孩子。” 卫宛收回覆在凌霄儿小腹上的手,声音冷淡:“卫府的长女只能是主君的孩子。” 在大启各世家大族中,长女只能是主君的孩子,若有小宠或者小侍在主君前生子,则会被其他世家耻笑。 这条不成文的规矩背后,实则还是对主君家族的尊重,确保两家族联姻的利益最大化。 凌霄儿睁大眼,满眼不可置信,胸膛剧烈起伏,泫然欲泣问:“所以说到底,还是因为我身份低贱,所以连孩子都不允许生?” 卫宛神情冷漠,将凌霄儿神情收入眼底,沉默着没有说话。 凌霄儿不死心,下床,柔顺地跪在卫宛面前,哭着哀求:“家主,它是你的孩子,求求你让我生下来,它是你的孩子,是你第一个孩子啊!” “我日后一定乖,一定听话,一定不惹麻烦,家主说什么我都听!” 他泣不成声,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哽咽声,捂着小腹,不懂为何他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却要被亲生母亲打掉。 他想留下来,他舍不得这个孩子。 卫宛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他,声音无波无澜:“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你不必求我。” 说罢,甩开凌霄儿拉住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 凌霄儿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颜色殊丽的面上一片死气,他垂眸瞧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眨了眨眼,一滴一滴泪珠子顺着眼尾滚落,让他眼前一片模糊。 他蜷缩在地上,无声地恸哭着,从未如此厌恶自己的身份。 为何从来没人肯告诉他,他这种贱人不配得到他人的真心,他这种贱人连孩子都不配生。 为何没人来早早告诉他? 为何? 为何? 为何?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随着声音入内的,是迅速扩散在空气中苦涩的药香。 一人端着药,走到他面前,长叹一口气,道:“公子,将药喝了吧。” 凌霄儿抬起头,桃花眼空洞无光,发现面前这人刚好是那日送他来这儿的小厮,他哑声问:“是什么药?” 是安胎药就好了,他听别人说过,怀孕了要喝这个。 小厮轻声道:“这副药是府里的大夫开的,据说没有外头医馆的疼,公子,喝吧。” 凌霄儿移过头,声音平静:“不喝。” “这是家主的吩咐,”小厮声音微冷,“若公子不肯喝,怕是要受些苦头。” 凌霄儿垂下眸,沉默地抚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良久,他声音嘶哑开口:“好,我再去见家主一面,见完回来我就喝。” 小厮沉默了会儿,终还是答应:“听公子的。”他叹了口气,柔下声音,“只是家主她意已决,公子怕这趟是无用功。” 凌霄儿勾唇,撑着手从地上爬起来:“多谢。” 说完,便朝屋外走去,他没了心情,也懒得管府中其他人如何想他,走在人多的道上,在他人的指指点点下,脚步虚浮走到玉竹苑前。 他停下脚步,抬起苍白的面色,轻声对门口侍卫道:“麻烦大人问问家主,是否可以见我一面,我有些话想问问她。” 侍卫扫了眼凌霄儿面色,颔首:“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去问问家主。” 凌霄儿点头,面上露出感激的神情,望着侍卫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希冀。 很快,侍卫大步走到他跟前,道:“家主让你进去,她现在在书房。” 凌霄儿罕见地对侍卫行礼:“多谢大人。” 说罢,加快脚步顺着记忆里的道路,走到卫宛书房门口。他站定在书房门口,揉了把自己的脸,让自己苍白的面上浮了些红色,才推开门,迈步走入书房。 卫宛此时正站在檀木书桌后,听到动静抬眸,看向来人,指尖一顿。 凌霄儿走到书房中央跪下,眼眶通红望着卫宛,一双桃花眼里全是哀求:“家主,我知道这个孩子不能留,但若是可以,我想七日后再打掉,可以吗?” 卫宛注视凌霄儿,凤眸幽深,声音平淡:“理由。” 凌霄儿下意识害怕在卫宛面前撒谎,但还是一字一句将路上想好的理由说出口:“第一,七日后过了正月,我虽不识字,却也晓得正月不能见血,否则来年都要不利。” “第二,”他说着,桃花眼里又不受控制弥漫水雾,“我想这几天给它做些衣服,免得它之后怨我。” 他的话说完,书房内陷入良久的死寂,空气中清淡的草木香和凌霄儿甜腻的体香融合,丝丝缕缕缠绕在身周。 “可以。”卫宛声音淡漠开口,说完不再看凌霄儿,提笔不知在写什么。 凌霄儿很明确地知道,他还喜欢卫宛,但也知道,他再做其他的,不过是惹人厌烦罢了。 他站起身,什么都没说沉默地出门,走出玉竹苑后,脚尖一转,步入小道,朝卫璞的院子走去。 …… “你有身孕了!”屋内,卫璞吃惊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凌霄儿,此时凌霄儿垂着头,揪着衣摆,不复往日生机与活力。 凌霄儿点头,眼神黯淡道:“可是你表姐不想让我生。” 卫璞也是世家女,当然懂其中缘由,闻言,长长叹息一声,难得没有挖苦凌霄儿:“这是各世家里默认的规矩,你节哀。” “我偏不,”凌霄儿抬起头,桃花眼中全是不解与气愤,“都是男子,为何主君生得,我生不得?你们都说我不能给生,我就偏要生!” 卫璞声音也大了些:“那你如何生?表姐不让你生,便是她爹爹秦大主君去求她也不管用。” 她继续道:“再者,下月表姐便和淮北侯独子成婚,我劝你死了生下来这条心,免得将命都搭进去。” 凌霄儿被她最后一句话说得一哆嗦,拿袖子抹了把又不知道什么流出来的泪珠子,哽咽道:“可它是我第一个孩子,或者这辈子唯一一个孩子,我就是想生。” 卫璞:“这孩子你早落了早好,你七日后还要去见谢常安,没有女子喜欢带着拖油瓶的小玩意儿。” 凌霄儿眼皮红肿,上前一步:“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你可不可以助我逃了?” 卫璞没好气道:“我虽是卫家的孩子,但并没有实权,帮不了你。” 出城需专门的文碟,她弄不来。 凌霄儿一怔,不死心问:“那谢常安呢?她可以吗?” 卫璞:“谢常安或许可以,但你如何让她给你?再者,你一个男子,还怀着孕,怎么可能活得下去,搞不好死无全尸。” 现在是乱世,大厦将倾,各地暴乱不断,凌霄儿是男子,加上这张脸,怕是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凌霄儿咬唇,低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是跑掉还有一线生机,继续待在卫府,他依旧要被送去璞州,孩子也完全没有任何活下来的可能。 他真的想生下来。 卫璞:“我不管你,七日后你再来找我,至于谢常安那边,看你自己造化,她可不是什么善人。” 特别是凌霄儿肚子里,怀的还是谢常安胞弟的妻主的孩子。 凌霄儿见卫璞帮不了自己,故而也没在卫璞院里待多久,从侧门走出去,走小道回了他那破破烂烂的院子。 院子里那名小厮应该是得了卫宛的命令,已经走了,只在空气里留下难闻的药味。 苦涩的药味钻进凌霄儿鼻子里,胃里一阵阵痉挛,他小跑到院子角落,扶着掉皮的墙壁,吐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稍稍压下恶心,直起身,额头上布满冷汗,无力地靠在院墙上。 凌霄儿抬起手,用手肘遮住又不受控制掉泪珠子的眼睛,袖子遮住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消瘦了许多的下半张脸。 他无声地哭着,唇角绷直,玉白的脖子细瘦,似乎轻易就能被折断。 冰冷的泪珠子顺着脸颊向下,慢慢滑入衣裳,又消失不见。 他将另一只手覆在小腹上,神情迷茫,前路到底在何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 10瓶;荒书 1瓶!感谢小天使,我要把你们扑倒,然后亲秃小翅膀!!! 第25章 家主,我喜欢谢姐姐 一晃眼, 七天便过去了。 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凌霄儿一大早起床,趁着天色未亮, 摸黑前往卫璞院子。 昨日又下了一场大雪,主道上的雪都被清干净了,但小径上还覆着一层松软的雪, 人踩在上面, 发出雪被压实的“吱呀”声。 凌霄儿怕摔着, 走得极慢, 到卫璞院子侧门的时候,小厮缩着脖子朝手哈气,面上露出一丝不耐, 带凌霄儿从侧门入院。 两人按照上次一般, 待凌霄儿换上府里小厮的衣裳后,趁着路上还没几个人,提前到卫璞马车上等她。 上马车后,凌霄儿缩在角落里, 手下意识搭在还平坦的小腹上,神情坚定。 过了七日, 他如今已经缓过来了。 这个孩子, 他一定要生下来。 卫宛那些道理规矩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他身份低贱就不配有自己的孩子吗? 他偏不, 他还要费尽心思攀上高枝, 让他崽子不是他这样的贱籍。 等日后他飞黄腾达了, 他就抱着崽子在卫宛面前耀武扬威, 让卫宛知道自己当初瞎了眼。 不知道如果有人听了他这打算, 到底是要可怜他单纯, 还是要讥笑他蠢。 梅山不近,说是山其实是梅园,其中种满了梅花,每年这个时候都煞是好看。梅园易过几任主,等淮北侯带兵进入凤城后,梅园便成了淮北侯府的所有物。 这次卫璞来得比上次快些,走上马车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凌霄儿,压低声音道:“你要想好,谢常安不见得这般玩物丧志,因你这张脸就答应你的要求。” 凌霄儿自然知道,但如今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垂眸瞧着小腹回答卫璞:“我知道的,但如今也只有她才有可能帮我,不管成不成功,我总要试一试。” 如果实在不行,他就去楚馆,求求那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李叔,权当死马当活马医。 卫璞闻言,瞧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对外头的马妇道:“驾车吧。” 随后马车内陷入寂静,过了会儿,凌霄儿掀起帘子,从帘子的一角瞧着街道上的景象。 凤城繁华,一片歌舞升平,掩住其中的暗流涌动。 街道上,人群比肩接踵,各色小贩吆喝着自己的货品,时不时还会传来一两声高过人群声音的叫骂声。 很热闹,很有人气。 凌霄儿搭在小腹上的手指微勾,眼神恍惚。 他从前在楚馆时,日日能见的,不过是楚馆后头四四方方的天空,唯一知道外头的途径,也只是李叔什么时候来了兴致,漏给他们听听的见闻。 若是可以,他希望他的孩子不要像他,只能做攀附女子而活的菟丝草。 最好是如卫宛她们,生来便含着金钥匙,生来便是主子。 另一边,玉竹苑内。 卫宛闲倚在院内的红梅树下,玉白的手指把玩着疏淡的梅枝,梅枝上红梅点点,小却饱满挺立,莫名有几分像凌霄儿的ru尖。 尉晟大步走到她的面前,小心地瞥了眼她的面色,低声道:“家主,刚才传来消息,凌霄儿已经和四小姐上马车,往梅山方向去了。” 带着薄茧的指尖一顿,卫宛捏碎手上的红梅,似笑非笑道:“将梅山后头的闲杂人等都清一清,免得坏了两位的雅兴。” 尉晟莫名觉得后背发寒,她什么都不敢说,低声应是之后大步朝外走去。 卫宛垂下弧度完美的凤眸,凤眸中暗流汹涌,她勾唇看着手中被捏碎的红梅,眉眼间露出自己都未发现的戾气。 凌霄儿对这些浑然不知,见马车停下来,戴上面纱遮住脸,脱下最外层小厮的衣裳,露出里面的大红暗金收腰长袍。 衣摆层层叠叠散开,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 今日是谢常安私宴,她并未邀请多少人,卫家也只请了卫璞,故而凌霄儿并不担心卫家的人发现他。 他刚一下马车,便有一长相清秀的小厮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面上露出不屑,抬起下巴趾高气昂道:“凌霄儿是吧,随我来。” 凌霄儿和卫璞对视一眼,卫璞朝他点头之后,他才跟着这名小厮一道离开。 小厮没有带他走正门而是绕了一圈,从梅山的后侧,也就是梅园的后门进入园内。 此处开着一片红梅梅林,皑皑白雪与红梅相互映衬,一呼一吸皆是浅淡的梅香,更显清幽。 不知为何,小厮没有将凌霄儿带到房内,而是带到梅林的深处,随后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开。 凌霄儿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打量了一番四周,并未见到谢常安,他微微蹙眉。 他今日为了好看穿的单薄,梅林加雪天虽甚是清雅,但到底太冷。 他缩着脖子,鼓着腮帮子,心中有些埋怨谢常安为何还不来? 但更多的还是担心,怕谢常安也只是将他吃干抹净,却不帮他的忙。 经过卫宛这一遭,他可是学聪明了,女子嘴上的话都信不得。 特别是在床笫之欢时说的,那保准是骗人的。 他又有些自怨自艾,唉,若他家世也好,凭他这副相貌,保准过的不比那淮北侯府独子差。 凌霄儿又将手搭在小腹上,桃花眼里生出些希冀,他崽相貌肯定一等一的好看。 他这辈子没希望了,只希望他的崽子能好好享受一把,那种生来便含着金钥匙,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生活。 不过到时候他还是要好好教育他的崽子,让他不要像卫宛一样随意乱棍打死人。 孩子虽未生下来,凌霄儿却已经想到日后孩子缠着他嬉闹的情景了。 他却未想过,就算他有幸将孩子生下来,这孩子也定不会在他膝下长大。 他是还在贱籍的小宠,无名无份,自是没有任何资格。 凌霄儿浑然不知,还在美滋滋做白日梦。 他在心中暗暗道,若是可以,他的孩子最好能是女孩子。如果是女孩子,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等卫宛死了分家产,还能得到一份。 而且就算他到时候人老色衰,攀上的高枝不爱他了,他也能有女儿依靠。 他便是如此,虽本性不坏,却因在楚馆长大,除了勾引女子,其他什么都不会,只能为自己多做些打算。 诚如他对卫宛的爱虽真心,但也掺杂着一些不可说的小九九在里头,对这孩子也是如此。 等了好一会儿,见左右还是无人,凌霄儿走到一块稍微干燥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望着头顶上盛放的红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着踩实落雪的“嘎吱”声。 凌霄儿眼睛一亮,忙从地上起身,摘下自己的面纱,又从梅树上折下一根梅枝,按照当日在寒山寺那样,在梅林中,身姿蹁跹地起舞。 他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衣裳,又在脸上点了些胭脂掩盖住有些苍白的面色,眼尾还心机地抹上淡淡的粉红,一张桃花面显得更加艳丽。 果然,来人正是谢常安,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凌霄儿心中得意,暗道果然卫宛那种女子才是奇葩,竟能舍得将他送走,看看这谢常安,还淮北侯嫡女呢,不就被他迷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心中忽然来了自信,但也知道她们世家女,虽心里爱他这种野狐狸爱的不得,面上却喜欢附庸风雅。 故而他忍着没有朝谢常安抛媚眼,拿着梅枝的手腕翻转,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他在梅林中翩翩起舞,红梅、白雪。 他在其中,一身红衣,青丝飞舞,衣袂翻飞,仿佛梅林中的梅花成了精。 一舞毕,凌霄儿气喘吁吁停下,双颊浮起一抹桃花粉,他将手中梅枝丢掉,小跑到被他勾引的几乎快失了魂的谢常安面前,笑眯眯问:“谢姐姐,这支舞跳的怎么样?” 他主动拉起谢长安的手,白嫩的手指挑逗地划过谢常安带着薄茧的掌心,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勾引。 他神情和动作皆分外露骨,却不知为何,还是显得分外纯真,像是不谙世事的小狐狸。 谢常安瞧着站在她面前的骚狐狸,喉咙微干,声音沙哑:“比那日在宴席上跳得还好,只是不知我要了你,卫大人会不会同我翻脸。” 她一顿,似笑非笑道:“还有你,我怜惜你,倒真怕卫大人将你乱棍打死。” 凌霄儿挑眉不解地问:“有谢姐姐在,我为何要怕她?只要谢姐姐肯护我周全,我自然无事。” 他稍稍一顿,面上勾起一抹灵动的笑,桃花眼亮晶晶的,像是憋着坏:“莫不是谢姐姐还怕她不成?” 谢常安哼笑一声,直接将他拉进怀里,捏起他的下颚,炽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自然不怕,你这只骚狐狸莫想挑拨我同我弟妹的关系。” 虽凌霄儿已经决意要勾引谢常安,但不知为何心中还是觉得酸涩。 他压下心中的酸涩,主动勾着谢常安的脖子:“那谢姐姐将我藏到一个谁都发现不了的地方如何?” 他伸出嫣红的小舌,暗示性地舔过自己殷红饱满的唇,眼中闪过一抹光:“谢姐姐怕是不知道,今日我偷偷出来除了卫璞,谁都不知道。若你将我带出城外再藏起来,没人会知道的。” 凌霄儿这张艳极的脸,再配上幽幽传来的甜腻的体香,谢常安心中一阵燥热,揽着他的腰,居然莫名觉得此法可行。 凌霄儿见她面色松动,连忙在长睫上挂一颗泪珠子,泫然欲泣的模样:“谢姐姐,我知你的担忧,但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家主早已打定主意,将我送到璞州那边的庄子里任我生死。” “再者还有不到半月她就要成婚了,现在府里都忙得团团转,谁会在意我这个小玩意儿,您将我藏起来,他们不会发现的。” 谢常安在那日和凌霄儿相遇后,自然调查了一番凌霄儿,知道凌霄儿为何火急火燎勾引他她原因。 她挑眉一笑,捏着凌霄儿的下颚,语气暧昧:“要不要将你这只骚狐狸藏起来,还要看看你这只骚狐狸,剥了皮到底是什么滋味。” 凌霄儿自然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像没有骨头似的软在她怀里,眨巴眨巴桃花眼,一派天真:“谢姐姐试试不就知道了。” 谢常安大笑,将凌霄儿一把抱起,朝梅林的后院走去。 凌霄儿缩在谢常安怀里,面上虽还挂着勾人的笑,眼中却仍是担忧地将手悄悄搭在小腹上,祈祷谢常安能说到做到。 只要将他藏起来,卫宛断不会告诉别人他怀孕的消息,他就能说这个孩子是谢常安的。 等到时候再设个法子,作出早产的样子,让谢常安以为这是她的孩子。 虽然不地道,但这些女子对他也未必真心。 他现在是不一样的凌霄儿了,他要踩着这些女人的头,登上人生巅峰! 用他的皮囊成为一代妖孽! 因是谢常安打点过,一路走来并无人阻扰。 谢常安一把踹开房门,将凌霄儿丢到榻上,凌霄儿楚馆出身,自然知道不能只任谢常安扒自己的衣服。 他忍着心里的不满,坐起身,玉白而透着点糜红的脚尖,轻轻踩着谢长安火急火燎要贴过来的身子。 他眼尾拽着一抹极其诱惑的红,软着声音道:“谢姐姐,不要这么急,我这一身狐狸毛自己脱给你看。” 说吧,他伸出手指正要脱下自己的衣裳,门突然被大力踹开。一堆身强体壮的女子涌入屋内。 凌霄儿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剧烈,随着这些人分外有秩序地排在两侧,而一人着白衣,穿过这群人,不疾不徐地走到两人面前,他才彻底死心。 凌霄儿无力地跌坐在榻上,面色苍白,眼中不可置信。 怎么会?卫宛怎么会知道? 莫不是卫璞骗他? 卫宛垂眸,将凌霄儿从上至下仔细扫视一遍,面色平静,对一旁的侍卫道:“将他蒙住脸丢到祠堂里,若有旁人问,就说他不知死活,在我跟前做偷鸡摸狗的勾当。” 凌霄儿头皮发麻,知道自己被绑走就完全没指望了,甚至小命不保。 他哭喊着扑到谢常安怀里,搂着谢常安的腰,泪眼婆娑:“谢姐姐,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如果被他们抓走,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谢姐姐,你帮帮我!” 卫宛眸中似有翻天巨浪,眉间闪过一抹戾气,但面上却瞧着却更加温和,她看向一旁的谢常安:“谢大人,卫某管教小宠,不知谢大人是否要插手。” 谢常安自是发现今日蹊跷,也没了心思,她不客气地推开在她怀里的凌霄儿,要笑不笑道:“这是卫大人的小宠,自然随卫大人处置。” 这些话一字一句落到凌霄儿耳里,凌霄儿后背发寒,只觉得卫宛的面色瞧着与往常无异,目光却像是要将他的肉一片片挖下来。 他爬起来,将谢常安抱得更紧,哽咽道:“谢姐姐,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不是她的小宠,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我只想做谢姐姐的人,我只喜欢谢姐姐!” 他不要被卫宛抓回去,那日只是怀疑他,便将他折磨得快死了,现在被抓回去,他定是要死无全尸! 他又在谢常安怀里哀哀看着卫宛:“家主,我是真心喜欢谢姐姐,我连你的小侍都算不得,你行行好,成全我吧。” 凌霄儿怕得快死了,在卫宛注视下,边颤抖边往谢常安怀里缩,一副全身心信任她的模样。 他说一个字,卫宛面色便柔和一分,而长睫投下的阴影也看不清凤眸里的情绪,等他说完,才展眉一笑,瞧着清丽柔和,似乎春风拂面。 然而就是这样的卫宛,却吓得凌霄儿在谢常安怀里控制不住痉挛,他瞳孔涣散,知道自己要完了。 第26章 一场梦 卫宛将凌霄儿反应收入眼底, 温和地弯眉,看向一旁侍卫:“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听到这话,凌霄儿一哆嗦, 睚眦目裂扯着谢常安衣裳,哀哀道:“谢姐姐,你救救我, 被她带回去, 我会没命的!” 他哭得梨花带雨, 饱满晶莹的泪珠子一滴一滴滚落, 配上哀哀的神情,叫人看了莫名生怜。 看着这样的凌霄儿,谢常安手指微勾, 眼中闪过一丝松动。 卫宛不动声色将谢常安变化收入眼底, 意味不明地勾唇,轻飘飘看向一旁还站着不动的侍卫。 两名侍卫打了个寒战,忙一人拿着麻布袋子,一人拿着绳子和布条, 走上前便要拉开凌霄儿。 凌霄儿见状,死死抱着谢常安的腰, 还不死心, 正要继续开口的时候, 粗糙的布条便蛮横地塞进他嘴里。 接着, 不等他反抗, 两双极有力的手大力掰开他的手, 将毫无反抗之力的他拖下床。 凌霄儿呜呜呜摇头, 看向谢常安, 见谢常安不为所动, 又哀求地看向卫宛。 卫宛倒是给了他反应,她上前,极为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似乎完全没有因为他的事不悦,声音柔和:“听话,莫再胡闹。” 不知道的人以为卫宛是什么菩萨心肠的大好人,凌霄儿却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头顶窜到脊椎骨,冻得他动都不敢动。 他心灰如死地被捆住手脚,又被套上麻袋,像物件一样,被两名侍卫在众目睽睽下抬走。 等凌霄儿走后,卫宛看向榻上神情不虞的谢常安,温声道:“其实谢大人想要这小宠不是不可以,只是卫某早已答应过段日子将他送给淮北侯,如今这般,叫卫某实在难做。” 谢常安失声道:“你打算将他给我母亲?!” 她面色霎时苍白,眼神飘忽,心中刚才的旖旎一消而散,只剩对凌霄儿的不满。 卫宛叹息一声,无奈道:“当日我带他去寒山寺散心,他在后山梅林舞剑,刚好撞上了淮北侯。” 谢常安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瞧着卫宛:“你带这么多人过来,怕是早就知道今日之事,说吧,想要谢某做什么?” 她虽为嫡女,却不得母亲宠爱,好不容易靠自己才有了如今手里的一点东西。 若是卫宛将这件事捅出去,她那好母亲怕是会借机寻事,将她手里的这点东西顺势拿走,给她的好庶妹! 卫宛勾唇,凤眸温和,不疾不徐道:“谢大人放心,卫某自是不会将此事告知淮北侯,卫某确有一事,欲与谢大人同商。” 她看向谢常安,慢慢抛下饵:“此事若成,淮北侯之位便是谢大人的囊中之物,谢大人也无需在侯府日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谢常安眸光一闪,嘴里却道:“卫大人手里捏着谢某的把柄,谢某怎么敢拒绝?” 卫家祠堂内,凌霄儿像一条没有手脚的虫一样,轱辘着爬出麻袋。 他抬起头,害怕地看向卫家祠堂内堆得像小山高一样的灵牌,总觉得下一秒,这些灵牌会活过来,将他活活压死。 他眨了眨干涩的桃花眼,看久了觉得有些胸闷气短,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 他收回视线,又看向门口,思索一番,在地上像只毛毛虫一样,屁股一撅一落挪到灵牌前,将手举在蜡烛上,用烛火将麻绳烧断。 之后,凌霄儿用自由了的手取下嘴里的布条,解开脚踝上的麻绳,利落地从地上爬起,像有鬼追一样跑到门前,打算逃到卫璞院子里。 谁料他刚一推开门,两道利剑出鞘的声音同时响起,一左一右架在他脖子上。 剑刃锋利,还没碰到皮肤就能感觉到一股子森寒,凌霄儿后背发麻,咽了口口水,往后退了好几步,利落地将门关上。 知道自己真完了,凌霄儿干涩的眼里又有些湿润,他吸了吸鼻子,走到祠堂角落里,一屁股坐下,抱膝,将头靠在膝盖上。 他不敢看中央那些牌位,低头瞧着什么都看不出的地面,良久,长长叹息一声。 他将手搭在小腹上,暗自懊恼自己怎么不再做得周密些,竟叫卫宛发现了去。 现在好了,荣华富贵没了,孩子要没了,他命也快没了。 想他生得这般好,还未在凤城掀出什么风浪来,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百感交集下,凌霄儿靠着墙面迷迷糊糊睡过去。 梦里,他正无聊地走在一条白茫茫的路上,忽然看到了一座金子做的山,金灿灿的,散发出令人向往的色彩。 他便什么都顾不得,撒开脚丫子就要往那座大金山跑,边跑边喊: “发财了,我凌霄儿发大财了!” “去她的卫宛!去她的谢常安!去她的所有人!” 结果,他才迈出一步,头皮就传来一阵剧痛,凌霄儿停下脚步,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像老旧的木偶一样转头,便瞧见了跟仙子一样清冷出尘的卫宛。 卫宛此时和平日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大不相同,她冷白的脸上被溅上几滴血,一滴正好落在她的眼尾,让她瞧着无端有几分邪性。 卫宛将手里的人皮丢下,满是血的手粗暴地扯着凌霄儿头皮,笑眯眯问他:“骚狐狸,又要去勾引人了?” 凌霄儿哭喊道:“没有,家主,我没有!” 他有大金山了,再也不用去勾引人了。 卫宛却不信,露出有些病态的笑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还在不停滴血的小刀,凌霄儿后背发麻,不停挣扎。 “嘘,”卫宛吻了吻他的眉心,“你这种骚狐狸,就该被扒皮,扒了皮,你才会乖……” 场景忽然一变,凌霄儿睚眦目裂发现自己浑身赤果吊在空中,上下两处都盛放着一支妖异到极点的红莲。 卫宛还是一身白衣,三千鸦发用一支红莲随意挽起,正垂眸温柔地瞧着蜷缩在脚边上的人。 此人浑身的皮都被剥了,血淋淋一片,这些血落在地上,开出一朵一朵红莲。 他还未死,仍在卫宛脚边不停抽搐,没了舌头的嘴巴一张一合,喉咙里发出像漏气的赫赫声。 卫宛屈尊俯下身,玉白的手指拿着完整的人皮,满是柔意地瞧着这人,声音飘渺:“瞧,你的皮多好看。” 凌霄儿头皮发麻,急忙闭上眼,却仍旧无济于事。 在卫宛脚边上的人害怕地往后缩,卫宛似乎有些不满,竟将这人抱进怀里,任这些血浸湿自己的白衣,她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你的皮好不好看?” 在她怀里的血人呜呜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身体不住痉挛,瞧着十分痛苦。 卫宛轻叹一声,温柔地亲吻血人的眉心,将人皮丢到地上,凤眸闪过一抹猩红,含笑道:“那我让我们的宝宝来看看好不好?” 说罢,她伸出冷白修长的手指,竟是直接要刨开血人的小腹。 凌霄儿发出凄惨的尖叫声,两人皆是一顿,卫宛和血人笑眯眯都抬起头来,那血人——赫然是凌霄儿的脸。!!! 凌霄儿从梦中猛然惊醒,看着湿透的衣裳,胸膛剧烈起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好一会儿,他才回神,发现自己是被人拿冷水泼醒的。 他想到什么,顾不得身上渗入骨髓的冷意,忙抬起头,便看见站在祠堂中央,端着一碗黑乎乎药的卫宛。 卫宛一身白衣,面容平静,端得清丽无双,在昏黄的烛火下,一双凤眸幽幽,瞧着却有几分渗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卫宛:我在你心里这么变态? 凌霄儿:你23章自己说的!!! 第27章 要孩子还是要活命,自己选 瞧着站在祠堂中央的卫宛, 她手中那碗药的颜色比墨都黑,明明和它距离还算远,鼻尖却已经全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苦味。 凌霄儿又看向卫宛面色, 浑身哆嗦,过分害怕,连带着小腿肚都抽筋了。 他顾不得小腿肚的酸麻, 双手双脚爬到卫宛面前, 身后留下长长的一条像是血迹的水痕。 烛火幽幽, 栉比鳞次排列的灵牌此时似乎都活了过来, 密密麻麻的眼睛隐藏在阴影里,高高在上,冷漠而无情地注视祠堂内情形。 凌霄儿扯住卫宛下摆, 唇角泛白, 哀哀道:“家主,我什么都没做,是谢常安逼我的。我不肯,我说心里只有家主一人, 她便拿家主要挟我!” “家主,我对你一片真心, 怎会主动去爬其他女子的床!” 卫宛沉默不语, 垂眸注视他。 见卫宛没反应, 凌霄儿泫然欲泣, 细小的泪珠子挂在长睫上, 颤声道:“虽什么都没又发生, 但我自知家主定是厌恶我至极, 所以家主, 你将我发卖吧!” “你将我送回楚馆, 再叫其他人卖下也可以,这样,我还算替家主做了件事。” 他凄凄惨惨细声哭着,浑身湿漉漉的,一张小脸惨白,配上布满水雾的桃花眼,真真叫人要将他说的话都当真。 可惜,在他面前的人是卫宛。 卫宛面上还挂着笑,周身气质高不可攀,柔柔一笑,一脚踹倒凌霄儿。 凌霄儿左肩吃疼摔在地上,惊慌失措地瞧着卫宛似要吃人的幽幽凤眸,头皮发麻,意识到卫宛这次的怒火比前几次都甚。 浑身细胞战栗——跑! 巨大的惊惧让他什么都顾不得,从地上爬起来,用尽全力朝微微敞开一条缝的门口跑去。 许是凌霄儿的反抗让卫宛还来不及反应,竟真让他跑到门口,他大喜过望,正要推开门拼死去找卫璞,手只距离门一发之隙时,耳边传来一道嗤笑。 随后,他完全来不及反应,身后传来一道巨力,将他猛地压在冰冷的门板上。 门板的凉意丝丝缕缕钻入毛孔,周身血液都被冻得凝滞。 卫宛柔柔掐住凌霄儿细瘦的脖颈,温热的气息打在凌霄儿皮肤上,温声问:“你还想爬到谁的床上去?” 凌霄儿背对着卫宛,并不能瞧见卫宛的神情,却能感受到掐在脖颈上的手不断缩紧,他哭着撒谎:“……没有……我没有……” 别杀他,他再也不敢了,别杀他。 卫宛轻笑,凤眸阴沉:“我曾经说过,你日后若再在我跟前撒谎,我不会饶你。” 她状似无奈叹息一声,另一只冰冷的手缓缓拂过凌霄儿眉眼。 再向下,伸入他微松的领口,落入一片温香软玉之中。 察觉到怀里人瞬间更加紧绷的身体,卫宛双眸弯弯,将手落在凌霄儿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凌霄儿脖子上的手还在不断缩紧,进入肺腑的空气随之越来越少,他伸手想掰下脖子上的手,却似蜉蝣撼树,毫无用处。 忽的,他察觉到卫宛的动作,眼睛渐渐睁大,挣扎的幅度也霎时变大。 卫宛咬了口凌霄儿的耳垂,稍用力按压凌霄儿小腹:“我还什么都没做呢,这么紧张作甚?说到底,它也是我的孩子。” 她说一个字,手上力气便大一分。 凌霄儿喉咙里发出“啊啊”声,进入身体的空气越来越稀少,才没一会儿,他满脸胀红,桃花眼中瞳孔涣散,一双手无力地垂下。 昏昏沉沉中,凌霄儿感受到卫宛最后松了手,空气争先恐后涌入他的肺腑,他弓下身,后背紧绷,一下又一下咳嗦起来。 他还未缓过神,卫宛又扯住他的头皮,像拖死物一样将他丢到那碗黑乎乎的药旁。 卫宛屈尊俯身,挑起凌霄儿下颚,指腹温柔地擦拭过凌霄儿湿润的眼尾,在烛火下,端的是悲天悯人的神圣模样。 她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打在凌霄儿耳里,冷得他的心似乎都被人挖了出来,丢在冰窖里: “你刚才那模样,我才知晓,这孩子对你确实不一般,没想到你这种不入流的小玩意儿竟也有心。” 凌霄儿迷茫地望着卫宛,他当然有心,他怎会无心? 卫宛端起碗,凤眸弯弯,眉眼间闪过一抹戾气:“你到底还算可心,大多时候也都乖巧,我不愿你日后怨我,如今,我给你两条路。” 卫宛注视着凌霄儿无神的桃花眼,手一顿,随即将心里那点异样压下,摸了摸凌霄儿的头发: “第一条路,喝下这碗药,我不杀你。” “至于第二条路,便是你不喝,九个月后,生下孩子再死。” 她的话落下,祠堂内陷入死寂,只能听到烛火稀碎的“噼啪”声。 良久,凌霄儿不可置信瞧着卫宛,破碎的喉咙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它、也是你的、孩子。” 他看着卫宛清雅眉目间闪过的玩弄,忽然想起从前,那群世家女,便是用这样一副神情,玩死了一位小倌。 高高在上。 为什么?卫宛明明可以留下他的孩子,也可以留下他,却偏偏要他选。 他陡然激动起来,面目狰狞,双目充血盯着卫宛,嘶喊道:“你的、孩子!” 她的孩子! 为什么这样戏弄他! 为什么要拿他们的孩子戏弄他! 他显然还想说什么,但是因为过分激动,只能发出一些不成字的气音。 瞧着像疯子似的凌霄儿,卫宛心中莫名生躁,眼中闪过不耐:“凌霄儿,我没功夫看你发疯。” 像是一盆冷水浇灭所有情绪,凌霄儿猛地停下来,瞪大眼看着药碗,又抬头看着卫宛,张大嘴,睚眦目裂,额头布满冷汗,喘着粗气不住摇头。 卫宛将他反应收入眼底,指腹摩挲碗沿,干脆地直起身:“看来你是选择孩子。” 说罢,她抬起腿,看都未看地上的凌霄儿一眼,作势要离开。 一只惨白的手却轻轻拉住她的衣摆,凌霄儿仰起头,桃花眼像蒙了一层雾,扯起一抹难看到极点的笑,望着垂下眸的卫宛,声音嘶哑: “……我喝。” ……对不起,他不想死。 卫宛挑眉,蹲下身,环住凌霄儿,将已经凉透的药端到他的嘴边,极有耐心地喂他喝药。 凌霄儿像是个腐朽的木偶缩在卫宛怀里,眼神空洞,一口一口,麻木地将药全部喝下。 苦,苦得骨肉似乎都要烂了。 一碗药喂完,卫宛拿帕子擦干净凌霄儿嘴角药渍,怜惜地吻了吻他的额角,极为愉悦道:“你瞧,你这种什么都不是的玩意儿的真心值什么呢?不是说舍,就被你舍了。” 不是,他不是,凌霄儿捂住胸口,嗬嗬喘着粗气。 卫宛垂眸,瞧着神情痛苦的凌霄儿,神情怜悯,凤眸里却全是恶劣的笑意。 她启唇,吐出更为冰冷的语句: “其实,这是安胎药。” “你和它都能活下来了,可是,日后等它长大,知道自己最爱的爹爹,曾经轻而易举舍弃了自己,会如何想?” 万籁俱寂。 耳边一阵尖锐的轰鸣,凌霄儿吐出一口黑血,不可置信看向尚且平坦的小腹,身心俱震下,晕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下修文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暮秋二十一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应该废除学生作文 1瓶 把你们抱起来举高高!!!然后亲秃! 第28章 变傻了 凤城上三世家, 沈家。 沈家正厅内,沈家家主看向堂下皮肤黝黑,但双目有神的瘦长女子, 皱眉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女子谄媚一笑,搓了搓手,哈腰点头:“千真万确, 容小侍那张脸, 小人是不会记错的, 且瞧起来年岁也能对上, 容小侍十七年前怀孕消失,那少年瞧起来,约莫也是十六、七岁。” 沈家家主沉吟不语, 保养得极好的手摩挲手中玉戒。 一个小侍丢便丢了, 倒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时,只是她夫侍成群,却只有这小侍肚子里的独苗。 良久,她才道:“去找李管事领赏, 切勿将此事外传。” 女子忙点头,喜笑颜开应是:“自然, 自然, 沈大人放心。” 沈家家主看向一旁女侍, 沉思片刻, 直接道:“明日你去卫家打探一番虚实, 不要打草惊蛇。” 闻言, 女侍蹙眉担忧倒:“听那人刚才说的, 他这身份怕是会丢了沈家的颜面。” “无事。”沈家家主不在意摆手, 黑深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精光。 * 凌霄儿再醒来的时候, 是在曾经让他觉得窒息的那间密室,他没有被捆住,脖子上却不知系着什么,只稍稍一动,就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而浑身上下赤果,只身上盖着一床厚实的被褥。 他害怕地扫过挂在墙上的各式各样的刑具,浑身哆嗦,蜷缩在床角,紧紧抱着自己。 触碰到自己小腹的时候,他的手肘像被烫到,猛地移开。 凌霄儿捂着绞痛的胸口,额头布满冷汗,止不住喘|息。 耳边似乎又传来卫宛似鬼魅般的声音:“以后它长大,知道你曾经要杀了它,会怎么想?” “一个不入流的小玩意儿的真心,说舍就舍了,你的心真廉价。” 这些声音不断在耳边重复,似乎要刻入骨髓中,凌霄儿瞳孔涣散,双手捂着耳朵,像一条被架在炭火上炙烤的光溜溜的鱼,绝望地张开嘴,却发现自己连叫都叫不出来。 逃,逃到谁都不知道的他是谁的地方。 这样,没人会因为他的身份瞧不起他,也没人会告诉肚子里的孩子这件事! 他面上露出一个诡异又似解脱般的微笑,双手双脚爬到床沿,精神恍惚地从床上摔下来。 他却像没有感知到疼,从地上爬起来,神情恍惚跑到密室的门口,伸手去推门。 门纹丝不动,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山挡在他面前。 凌霄儿心中蓦地生出一丝慌张,他转头看向四四方方密室,除了那些泛着寒光的刑具,只一盏油灯挂在墙壁上。 密室没有窗,像一间幽暗的墓室,所有光亮都来自这盏快要燃尽的油灯。 他顿时慌了,出神地望着那盏油灯几秒后,反应过来,用力拍门:“开门!你们开门!” “我不要呆在这里,求求你们放我出去!” “家主,我错了,我错了!” 然而不论他怎么喊,门外却始终没有任何声音,他像是被所有人遗忘在这里,到最后死了都无人在意。 他终于没有任何力气,无力地靠着门身滑下,后脑勺靠在门板上,双眸盯着越来越昏暗的油灯,艰难地扯起嘴角。 他一错不错盯着那盏油灯,直到眼眶干涩,那盏油灯“啪”地一声后,完全熄灭。 密室陷入漆黑,更甚的冷意顺着毛孔钻入体内。 凌霄儿不怕黑,他只是觉得冷,故而卷起身子,紧紧环抱住自己双膝。 他眨了眨眼,发现他好像分不清自己有没有眨眼了。 什么都是黑的,眼睛是黑的,手是黑的,墙是黑的,那些总是泛着寒光的东西也是黑的。 好像,连空气都是黑的。 还好安静。 像他死了一样。 凌霄儿坐了会儿,觉得无趣,开始一下一下数着自己心跳,用心跳声来记数,心跳一下,他便数一个字。 不知道数了多久,正如他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后,他前所未有地开始害怕。 来个人,救救他,救救他。 不要都忘了他。 快来救他。 凌霄儿呆滞地眨了眨眼,像想到什么,将手搭在小腹上,面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 有人,他的宝宝在这里陪他呢。 突然,他慢慢睁大眼,瞳孔微微涣散,隔着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惊恐地看向自己的小腹。 他感觉到原本还平坦的小腹在他手心,忽然像一个气球一样胀大。 他疑惑地俯下身,无神的桃花眼盯着小腹,想到什么,脸上裂开一个大大的笑,语气喜悦:“宝宝是要出来陪我吗?” “乖宝宝。” 有气无力的话落下,小腹好似又瞬间平坦下来,原本什么都看不清的眼前,忽然出现血红的一团。 伴随着一道门打开的声音后,一血肉模糊的婴儿看着他,举起应该双臂一样的肉团:“爹爹抱。” 凌霄儿惊恐地大叫,双手双脚在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挥动,对着一处虚无的方向喊道:“别过来!” “滚开!” 说完,他什么都顾不得,从地上跌跌撞撞爬起来,缩到床角,拿被子盖住自己,紧紧捂着被子,连一丝空气都不放进来。 黑暗里,什么都消于无。 凌霄儿再醒来,眼前还是漆黑一片,模模糊糊中,他好像听到一声门打开的声音。 他心中一动,看向门口,眼前却还是一片墨色,忽然,皮肤上滑过冰冷湿腻的触感,像无数双手抓住他的身体。 无数冷汗从毛孔中渗出,汗毛一根根直立起,凌霄儿像搁浅的鱼一样胸膛剧烈起伏,满是渴望地看向门口。 来个人救救他。 救救他。 他好怕。 不管是谁,求求了,来救救他吧。 他混沌的脑海像想到什么,桃花眼微微睁大,将被子盖在头上,慢慢挪到门口,声音嘶哑喊道:“家主,我错了,救救我。” “我好怕啊。” 喊了几声后,他又没了力气,抱着被子缩在门口,艰难地聚起精力听门外的动静。 还是没有任何声音,是他喊得还不够大?家主为什么还不来救他? 凌霄儿在冰冷的被子里扣了下手,觉得正是这样,他又贴着门重复喊刚才的话语。 他不知道喊了多少遍,还是没人。 家主还没听到吗?凌霄儿迷茫地摸着自己喉咙,可怜地垂下桃花眼,可是他嗓子好疼,都出血了,他喊不出来了。 他又迷迷糊糊贴着门口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又醒过来。 又被自己臆想吓得昏过去,又醒来。 到后来,他再醒过来就不言不语地坐在门口,看着面前的空气,很久,才艰难地眨眼。 家主,他错了,救救他吧。 凌霄儿歪头看向门口,呆滞地想。 忽然,毫无动静的门外传来一道脚步声,接着一阵他分辨不出来的声音后,他完全无法撼动的门,被人从外轻而易举推开。 盯着刺眼的白光,凌霄儿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破碎的喉咙里发出辨不出语句的“啊啊”声。 他手脚并用爬到来人的脚边,抱着来人的腿,艰难地发出声音:“……救……我……” 一道带着清浅草木香的披风迎面盖下,又将他笼罩在黑暗里,他瞬间慌张起来,手脚挥舞要扔掉身上的披风。 “听话。” 这道清润的声音落下,一人将他轻松从地上抱起来,大步朝外走去。 凌霄儿安静下来,缩在卫宛的怀里,听着卫宛平稳的心跳声,“啊啊”开口:“……啊啊……啊啊啊……” 家主,他以后乖,不要关他了。 卫宛手指轻勾,隔着披风,安抚地拍了拍凌霄儿的背,稳当地抱着凌霄儿,带着他大步走出密道。 在黑暗中,凌霄儿敏锐地捕抓到外边的动静,他欣喜地睁大眼,想掀开披风,却被卫宛早有预料地摁住手。 “眼睛不想要了?”卫宛声音柔和。 凌霄儿摇头,乖巧地蜷缩在卫宛怀里,仍卫宛动作。 卫宛带着凌霄儿坐到贵妃榻上,命令道:“闭眼。” 凌霄儿没有安全感地抱住卫宛的腰,才闭上眼,他回应卫宛:“……啊啊……啊……” 家主,他乖乖闭眼了。 头上盖住的披风被取下来,接着,一道柔软的绸带覆在他的眼睛上,他还未来得及说冷,披风又重新裹在他赤果的身体上。 卫宛垂眸注视怀里的凌霄儿,将他面上的碎发拨到一边,语气平静问:“知道过去多久了吗?” 凌霄儿头靠在她的胸上,点头之后又不好意思地摇头。 他只知道过去了很久很久,并不知道具体天数。 这句话说完之后,空气又安静下来,凌霄丢进去儿瞬间慌张起来,害怕卫宛因为这件事将他又丢进去,忙将卫宛的腰搂得更紧,恨不得自己能粘在卫宛的身上。 卫宛安抚地抚摸凌霄儿后背,将他神情里的慌张收入眼底,并未告诉凌霄儿,一天时间都未过去。 此时,安静的室内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凌霄儿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浑身一颤,随即挣扎着要从卫宛怀里脱出来。 卫宛一时不察,没想到他会突然乱动起来,手一松,凌霄儿摔在柔软的毛毯上,他像是没有察觉到陡然变得窒息的空气,扯下手上的绸带,跌跌撞撞往主卧最角落里跑过去。 他缩在角落里,小小的一团,一双曾经灵动的桃花眼此时灰暗,他在角落里浑身抽搐,无声地张着嘴,单薄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像是快要呼吸不过来。 卫宛凤眸一凝,抬手止住门口端着温水的小厮,面上露出不悦,捡起地上的绸缎,一步一步,朝角落里的凌霄儿走去。 凌霄儿不同于刚才的乖巧柔顺,他双眼刺疼看着卫宛越走越近,露出惊恐的神情,面色惨白,似乎卫宛是什么厉鬼般。 随着卫宛的靠近,他破碎的喉咙里再次挤出尖利的嘶喊声,捂着耳朵,双目赤红。 卫宛压下心中躁火,走到凌霄儿面前,凌霄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动物濒死的哀鸣,随后像是被抽空所有力气,垂下双手,像个漂亮的破布娃娃靠在角落里。 卫宛居高临下俯视他:“凌霄儿,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凌霄儿呆滞地看着地面,卫宛的话钻进耳朵里,他却反应不过来,眼神空洞麻木。 卫宛一脚踩在凌霄儿垂落在地面的手上,凤眸阴沉,声音冰冷:“说话。” 凌霄儿抬起头看了看她,又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手,微微蹙眉,疑惑地眨眼,却还是没有说话。 “好得很。”踩在凌霄儿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卫宛面上却还温和地笑着。 但凌霄儿似乎感知不到疼觉了,他收回视线,没再看自己的手,又继续出神地盯着地面。 卫宛蹙眉,隐约意识到不对,她屈尊俯下身,直视凌霄儿的眼睛,瞧出里面的异样。 忽的,她面上扬起一个清浅的微笑,凤眸弯弯,似乎发现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她极为愉悦地抚摸凌霄儿弧度完美的眼睛:“我知你胆小,却未曾想不过一日,你便被吓傻了。” 她将手中的绸带仔细地系在凌霄儿眼睛上,像逗弄玩物一样,来回摩挲凌霄儿嘴唇,语气飘渺: “罢了,本想将你杀了,如今你这幅痴傻又乖巧的模样,反倒让我舍不得了。” 卫宛小心地抱起角落里的凌霄儿,又坐到贵妃榻上,看向门口的小厮,温声道:“先将饭菜端来。” 小厮连忙点头,扫了眼缩在卫宛怀里的凌霄儿,眼中闪过一抹同情。 很快,温度刚刚好的饭菜便被端上来,考虑到凌霄儿一天滴水未进,厨房熬了碗色香味俱全的肉沫粥。 小厮将肉沫粥放到案几上,得到卫宛示意,快步走出屋。 屋内,只剩卫宛和凌霄儿两人,刚刚对什么都没有反应的凌霄儿,此时闻着粥的香味,抓着卫宛的衣袖,有些焦急地叫唤。 卫宛觉得颇为新奇,端起粥,冷白的手指执起瓷勺,将温度适宜的粥喂给凌霄儿。 凌霄儿张大嘴,不顾喉咙的刺疼,将粥囫囵吞下,又张大嘴,乖巧地等待卫宛投喂。 感受到瓷勺靠近嘴唇,他一口咬住瓷勺,却什么都没吃到,他呆滞地反应了会儿,又伸出舌头舔了口,这才死心。 他嘴巴一瘪,泪珠子一粒一粒滚出来,刚才还什么都说不出来,现在却挤出了两个能让人听懂的字。 “……没……饿……” 为什么没了,他还好饿,他要饿死了。 卫宛没想到傻了的凌霄儿泪珠子这么容易掉,明明是抱着恶劣的心思想看看凌霄儿傻到什么地步了,却莫名觉得一阵心悸。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凌霄儿的泪珠子,却见他泪珠子像决了堤的水一样,怎么都流不完,将一张帕子都哭湿了。 卫宛蹙眉,试探性地舀起肉粥,递到凌霄儿嘴边。 凌霄儿嗅到味道,伸出舌头试探性地舔了一口,发现是肉粥后,立马忘了哭,欢欢喜喜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凌霄儿:命苦啊 今天太累了,明天再修文,抱歉抱歉 感谢小天使:应该废除学生作文 1瓶营养液 吨吨吨喝光!然后扑倒小天使,狂亲! 第29章 喂饭 将嘴里的粥艰难地咽下去, 凌霄儿张开嘴,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还……要……” 卫宛一顿,盯着凌霄儿微张的嘴, 凤眸微暗。 凌霄儿以为卫宛又不肯喂自己了,嘴巴一撅,还没哭, 但是声音里已经带着泣音了:“饿……还要……” 闻言, 卫宛回神, 将肉粥递到眼睛上蒙着布的凌霄儿嘴边, 温和道:“张嘴。” 凌霄儿吸了吸鼻子,乖巧地张开嘴,等卫宛投喂自己。 卫宛并未服侍过别人, 喂饭自然也喂不好, 喂是喂进去了,只是洒了一大半。 感受到嘴巴边上粘粘糊糊的,凌霄儿微微蹙眉,将一口粥吞下去之后, 摸到卫宛的衣袖,自然地拿卫宛价格不菲的衣裳擦自己嘴巴。 末了, 他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又乖巧地张开嘴:“……吃……” 卫宛面色阴沉盯着自己袖子上的污渍, 想将凌霄儿打一顿鞭子, 但在看到凌霄儿苍白的面色后, 到底还是压下脾气, 舀了半勺喂给凌霄儿。 凌霄儿欢欢喜喜继续吃起来, 吃完继续拿卫宛袖子把自己嘴巴擦得干干净净。 卫宛皮笑肉不笑道:“你最好能一直疯下去。” 这次不等凌霄儿催她, 她舀起半勺, 直接塞进正要催她的凌霄儿嘴里。 凌霄儿靠在她怀里吧唧吧唧嚼着粥,边吃边像是极开心地晃小腿,瞧他这模样,似乎在吃什么人间绝味。 卫宛瞧着他一脸满足,将原本要喂到凌霄儿嘴里的粥转道自己吃了。她微微蹙眉,盯着案几上的肉粥,并未发现有什么和往常的粥不一样的地方。 甚至因为是给凌霄儿做的,厨房那些人偷工减料了,粥的火候也不对。 凌霄儿见卫宛一直不给自己喂,心里焦急,忍着眼睛刺疼悄悄掀开一点点绸带。 结果入目的便是面前的人居然在吃他的粥,还目光炯炯盯着他的粥,看样子是要把他的粥全喝了,一口都不留给他。 他又拉下绸带,缩在卫宛怀里默默哭,身体哭得一抽一抽的。 等卫宛感觉到自己胸口那块被泅湿的时候,凌霄儿已经要自己哭背过去了。 卫宛垂眸,换了条帕子擦凌霄儿脸,边擦边有几分不耐道:“你怎么这么能哭?再哭就别喝了,这粥直接倒了喂狗。” 凌霄儿往日最怕她吓,现在被吓傻了,反倒不怕她了。他似乎没有听到卫宛说的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泪滴滴答答不停,抿着唇,无声地滚泪珠子,瞧着分外可怜。 卫宛面色微沉,瞥了眼凌霄儿尚且平坦的小腹,冷着脸将粥喂到凌霄儿嘴边。 凌霄儿嘴唇碰到粥,混沌的脑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张开嘴,将他本以为被卫宛吃光的粥喝下。 之后因为卫宛怕凌霄儿又哭,便一直半勺半勺喂着。 卫宛不干别的,也不再耍凌霄儿,凌霄儿便一口接一口欢欢喜喜吃起来。 一碗粥喂完,卫宛只觉比处理了十件公务还要累,她蹙眉扫了眼自己不堪入目的袖子,正要叫人进来,结果凌霄儿又拉住了她。 他的面色依旧苍白,只嘴唇因为刚刚的粥变得湿润了些,一张原本还有些肉的脸早就瘦得尖尖的,卫宛一只手便能盖住他的脸。 他小心翼翼拉着卫宛的袖子,颤着声音道:“饿……还要……” 卫宛蹙眉,本想拒绝,可瞧着他的脸,又软下语气:“想吃什么?” 凌霄儿乖巧地趴在卫宛怀里,伸出手指向案几上的一碟点心,扯了扯卫宛袖子:“那个。” 这是他刚才掀开绸带,顺便瞧见的。 他见卫宛一直没说话,便一直晃卫宛的手,沙哑的声音反反复复说:“饿,要吃。” 他好饿好饿,他要吃好多好多东西。 见卫宛一直不喂自己,他说着说着,声音发颤,似乎又有要哭的趋势。 见状,卫宛无奈地叹一口气,冷白修长的手指将一块糕点拿起来,认命地塞进凌霄儿嘴里。 凌霄儿嘴巴小,嘴巴里面也小,他鼓着腮帮子认真嚼糕点,但是没认真一会儿,便这里摸摸,那里擦擦,像一只偷偷吃鸡但不安分的小狐狸。 瞧见他的小动作,卫宛手指微勾,凤眸柔和。 一块糕点喂完,凌霄儿伸出舌头舔了圈嘴唇,自然地吩咐:“水。” 卫宛要被他这幅心安理得吩咐自己的模样气笑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给他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慢慢喂给他喝。 喝完茶水,凌霄儿指着糕点:“……还要。” 他磕磕巴巴补充:“全部……都要……” 卫宛随意将手放在他的小腹上,语气怀疑:“你确定?” 凌霄儿对她的威胁恐吓没有半分害怕,却被卫宛稍显亲密的这个动作吓得一哆嗦,嘴唇发抖,缩着脖子,一副极为害怕的模样。 卫宛将凌霄儿的反应收入眼底,凤眸微冷,她收回手,面无表情将他放在案几旁:“自己吃。” 凌霄儿迷迷糊糊的脑子反应了好一会儿,等到卫宛开始觉得不耐时,才欢欢喜喜伸出手,直接抓起面前的盘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没有卫宛的束缚,凌霄儿左手右手全都抓着糕点,半边身子趴在案几上,将糕点护在怀里,一下一下往嘴里塞。 卫宛一开始以为是怀孕的缘由,但见一整盘点心都快被凌霄儿吃完了,微微蹙眉,夺下凌霄儿手里的点心,强硬道:“好了,不准吃了。” 哭也没用,她在心底补充。 闻言,凌霄儿没闹她,只是摸着肚子,神情满足,语气雀跃:“好啦。” 他笑得甜甜的,声音也软乎乎的,然后下一秒,当着卫宛的面,直接吐出来。 还未来得及消化的所有食物,参杂着浓黑的血,吐在两人身上。 凌霄儿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伸手摸着小腹,面色惨白,神情满足:“饱……饱……” “……吃饱啦……” 随后,对着卫宛甜甜一笑,向后仰倒,晕死过去。 卫宛瞳孔一缩,将凌霄儿搂住,声音终于起了波澜:“叫大夫!” 说罢,自己开始检查凌霄儿的情况,细细检查一遍后,发现并不是中毒,才稍稍松心。 卫宛微微蹙眉,伸出冷白修长的手指,隔着绸带轻柔地抚摸凌霄儿眼睛,凤眸微垂,神情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君美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美人 3个;酸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全是爱 2瓶;梧初、银星星 1瓶;!!!感谢!!!亲秃!全部亲秃! 第30章 沐浴 府里的尉大夫很快赶到, 进屋后,脚步一顿,有些吃惊地看着抱着凌霄儿的卫宛。 素来清冷出尘的家主此时满身晦物, 却浑不在意,只是盯着怀里的少年,眼中露出自己都未发现的担忧。 尉大夫咳嗦一声:“家主, 我来瞧瞧吧。” 听到尉大夫的声音, 卫宛回神, 她颔首, 沉默地瞧尉大夫替凌霄儿检查。 检查了好一会儿,尉大夫又细细问这些天凌霄儿的情况,末了, 沉吟一会儿后道:“依他现在的情况, 和刚才家主说的,应是脾胃脆弱又突然暴食,先仔细养着,切记不可再同今日这样暴食。” 卫宛将手搭在凌霄儿小腹上, 凤眸轻抬望向尉大夫:“他自己难道感受不到?” 尉大夫瞥了眼凌霄儿苍白的脸,直接道:“按家主说的, 他现在神志不清, 脑子大抵也是混沌的, 会做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 她顿了顿, 补充道:“家主不妨以后观察一下这位公子举动, 小人推测, 他之前应该便受过这样的刺激, 心结也一直未解开。” 卫宛垂下弧度完美的凤眸, 指腹摩挲凌霄儿微红的眼尾, 若有所思地瞧着他。 从前在楚馆时也被关过禁闭? 尉大夫以为卫宛心疼,理所当然道:“家主,小人有一副药方子,不如让这位公子先试试?” “等服用一段时日后,小人再根据这位公子的情况调整药方子。” 卫宛抬手,面上带着笑意,声音温和:“无事,他如今怀有身孕,一些药还是不要用的好。” 听卫宛这样说,尉大夫反应了会儿,忙跟着道:“自然,自然,家主思虑周全,小人竟将此事忘了。” 此话自然是假的,她肯将方子拿出来必然是对这公子腹中的孩子无碍,不过家主不愿,她一个下人还是不要管得好。 她接着道:“小人给公子开副温养脾胃的药膳,还请家主放心,此方对公子腹中胎儿无害。” 卫宛颔首,看向一旁尉晟,温声道:“带尉大夫去张管事处领赏,今日之事劳烦尉大夫了。” 尉大夫喜出望外,忙鞠躬言谢,跟着尉晟出门。 等尉大夫走后,卫宛抱着凌霄儿起身,穿过几道门,朝她平日里沐浴的浴池走去。 小厮们已经麻利地放好水,衣架上也摆放好她和凌霄儿换洗的干净衣物,卫宛将凌霄儿和自己身上衣物脱下来丢在一旁,两人皆赤果进入浴池。 卫宛将凌霄儿抱在怀里,闲闲靠坐在白玉池壁上,她肆无忌惮打量怀里的凌霄儿,手故意搭在凌霄儿小腹上,好奇地捏了捏凌霄儿手感细腻的软肉,微微勾唇。 凌霄儿在昏迷中也对这件事很警惕,他眼睫轻颤几下后,居然睁开了眼。 他感受到小腹上的手,低下头,见卫宛的手还搭在自己小腹上,混沌的脑海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抓着卫宛手腕,身体边怕得发抖,边要把卫宛的手挪开。 卫宛微抬眉,不让凌霄儿把自己的手扯开,还掌心完全覆盖在他的小腹上,轻轻按了按。 凌霄儿身体一僵,这次不用脑子反应了,眼泪已经下意识“啪嗒”掉下来,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小小的抽泣声。 旁人瞧这么一张脸的少年如此模样必是要心疼,可惜了,此人是卫宛。 她轻笑一声,更加过分地捏了把凌霄儿的软肉,另一只空闲的手掐着凌霄儿双颊,把凌霄儿脸挤得嘟嘟的:“这么怕作甚?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凌霄儿脑子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反击,只会望着卫宛沉默地哭,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狐狸。 但因为哭得很好看,所以小心眼的某人决定让他再多哭一些,也好报刚才的两次仇。 第一次是不让她摸肚子。 第二次是吐了她一身。 卫宛饶有兴趣地瞧着,直到凌霄儿哭得快撅过去了,才把人抱起来,走出浴池。 她将凌霄儿放在软榻上,温和道:“等会儿给你擦。” 凌霄儿一到榻上就立马抱着小腹缩起来,把头埋在双臂里,脊背细颤,没回答卫宛。 卫宛扫了眼凌霄儿,手指微勾,擦拭干净身子,换了件舒适的里衫朝凌霄儿伸手。 凌霄儿却红着眼眶突然抬起头,随后像小炮弹一样扑到卫宛身上,用头把卫宛撞进浴池里。 “噗通”一声巨响,卫宛浑身湿漉,凤眸冰冷,面色阴沉地盯着池上的凌霄儿,温和地勾起唇角。 凌霄儿不怕她,重重哼一声后头也不回地朝外跑。 他混沌的脑子以为跑出去就能逃跑了,结果这间主屋弯弯绕绕,一扇门接着一扇门,他怎么跑都跑不出去。 他潜意识觉得自己被抓住会遭殃,迷迷糊糊的脑瓜子使劲想了会儿,看向角落里的衣柜,噔噔噔跑到衣柜里,缩成一团藏起来。 卫宛从浴池中走出,如玉的手指掀开绣着兰、竹的帷幕,赤足踏出。 她瞧着地上明显的脚印,凤眸微微弯起,眸色幽深。 凌霄儿缩在衣柜里,有一下没一下玩手指,玩着玩着就快睡着了。 他困倦地张开嘴,结果柜门突然被打开,他的哈欠凝固,僵硬地抬起眸子。 卫宛眉眼湿润,眸色幽深,三千青丝披散,一身白衣紧紧粘在身上,勾出玲珑有致的身体,少了往日的清冷,却带了几分邪性。 在凌霄儿惊恐地瞪大的眼眸中,她眉眼弯弯,笑得柔美又温和。 她轻轻晃了晃手中一对红莲,红莲上的铃铛摇摆,发出清脆的铃声。 随后不容凌霄儿抗拒,将凌霄儿拖进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下章看看能不能写到带球跑~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醉欢 10瓶;梧初 1瓶 嘿嘿嘿,吨吨吨喝光,明天多码点 30-40 第31章 逃跑开始 沈府, 布置清雅的书房内。 女侍大步走入屋内,忧心忡忡对沈家家主道:“家主,卫府戒备森严, 尤其卫宛的玉竹苑,如一个铁桶般,派去的人根本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凌霄儿身份不入流, 如被传出去, 沈家恐在凤城失了清誉, 沦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沈家家主正站在檀木桌后勾勒梅花, 闻言,手一顿,宣纸上落下化不开的一团。 她盯着宣纸上的墨点:“没记错日子的话, 再过些天卫宛便要同淮北侯独子成婚, 多派些人盯着卫府,会有机会的。” 这句话落下,屋内又陷入沉默,沈家家主盯着纸上的墨梅, 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她昔日那最得宠的小侍的脸。 不知她同那小侍的孩子如今是何模样, 那小侍如果知道因为自己逃跑, 让自己的孩子落得沦落风尘的下场, 会不会后悔? * 过了正月, 春就来了, 也正是这当头, 卫家与淮北侯府的婚事将近。 卫府上下皆因这婚事忙得昏头转向, 素来清静的玉竹苑此时也是人来人往, 各种声音交错混合, 失了往日的清静。 只苑内一隅偏僻处,透着与卫府格格不入的安静。 凌霄儿呆呆地缩在屋内角落,双眸无神盯着地面,良久,才呆滞地眨眼。 他很安静,神情也麻木,外头一切嘈杂的声音似乎都被他隔绝在外,也似乎对外头的一切都不在意。 直到夜深,苑内才又安静下来,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锁被打开的细小声音后,传来“吱呀”推开门的声响。 卫宛神情平静地迈步进屋,环顾四周一圈,才在角落里发现了凌霄儿。 瞧着这样的凌霄儿,她脚步一顿,随即几不可见地蹙眉。 只见凌霄儿一身单衣,赤脚缩在阴影里,很没有安全感地抱膝蜷缩,下巴搁在膝盖上,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而又神情呆滞,没了往日的灵动,像一只漂亮的娃娃。 听到了朝自己走过来的脚步声,但凌霄儿还是等人走到自己跟前后才反应过来,他缓慢地抬起头,眨了眨眼,神情困惑。 卫宛俯身,将他从地面上抱起,抱着他坐到桌旁,蹙眉瞧着桌上已经凉透的药膳,指腹捏起他后颈软肉:“为何不吃?” 凌霄儿乖巧地将头靠在卫宛颈窝处,专注地玩着自己手指,并未回答卫宛。 卫宛没发脾气,只将手搭在凌霄儿小腹上,又温声问了一遍:“为什么不吃?” 感受到小腹传来的触感,凌霄儿浑身一僵,这才有了反应,他慢悠悠抬起眼,似乎在努力理解卫宛的意思。 卫宛垂眸与他对视,神情平静,极有耐心地等他回答。 又过了好一会儿,凌霄儿手抓着卫宛的手腕,才结结巴巴回答:“不、不好吃。” 卫宛没收手,对屋外的侍从吩咐去厨房让人再做一碗后,便将下巴抵在凌霄儿毛茸茸的头上,神情晦暗问:“要不要杀了你呢?” 凌霄儿安静地靠在她怀里,吃力地理解卫宛的意思后,身体一僵,忙颤着声音道:“不要!” 似乎是怕卫宛要杀自己,凌霄儿说完就要从卫宛怀里出来,卫宛搂着他的腰将他禁锢在怀里,垂下眸子,很好说话的模样:“好,不杀你。” “乖乖听话,我会给你们安排好余生。” 这句话落下后,室内又陷入安静,只桌上一盏昏黄的油灯幽幽晃着,在墙壁上映出两人的影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霄儿似乎是消化了卫宛的意思,他抬起头,桃花眼里一片迷茫:“怎么、乖乖听话?” 他歪头,又疑惑地问:“为什么、要杀我?” 他似乎有很多很多问题,抓着卫宛衣袖,结结巴巴又问:“我、是不是叫外室呀?” 卫宛眼眸深沉注视他,捏着他的耳垂,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凌霄儿眨眨眼,眼睛亮了一瞬,懵懵懂懂指着自己的小腹:“它、是不是叫私生、生子?” 他用很平静的语气将他虚无缥缈的前路指出来,神情迷茫,却道出了冰冷的现实。 他日后会是无名无分,连小侍都不如的玩意儿。 而他的孩子,也会因为他这个做爹的,日后受尽他人冷眼。 若是女孩尚且可以建功立业,若是男孩,因他这个爹是外室,也没有好人家肯要。 而听卫宛的话,却好像这是天大的恩赐一般。 这些权贵的施舍,总是带着高高在上与自以为是的好心。 凌霄儿将这些问题问完,又开始缩在卫宛怀里玩手指,玩了会儿觉得累了,悄悄扫了眼卫宛后,抓起卫宛的一缕头发,小心翼翼将他的头发和卫宛的那缕发丝绑在一起。 他玩得不亦乐乎,微微悬空的腿在空中开心地晃来晃去,浑然忘了刚才那些问题。 等卫宛回神后,便无奈地发现她那缕头发和凌霄儿的头发打了死结,感受到卫宛目光,凌霄儿鼓着腮帮子,悄悄放下手,缩在卫宛怀里装死。 此时,药膳也熬好了,小厮敲了敲门,恭敬道:“家主,药膳好了。” 卫宛准人进来后,又吩咐小厮找把剪刀来,等小厮将剪刀递给她后,利落地剪断她和凌霄儿打了死结的发丝。 她正要吩咐小厮将头发扔了,小厮进门后一直安静的凌霄儿此时突然有了反应,他伸手将头发抢过来,气鼓鼓看着小厮:“我的。” 小厮站在原地,无奈地看向卫宛,卫宛摇头,示意他先出去。 等小厮走后,卫宛见凌霄儿护宝贝似的护着头发,倒也没多管,用勺子搅匀药膳,打算喂凌霄儿。 凌霄儿睁着桃花眼瞧着她,声音软乎乎的:“做完一、件事、就喝。” 怕卫宛不同意,他乖巧地亲吻卫宛唇角:“很、快。” 卫宛不为所动,舀起半勺粥:“不行。” 凌霄儿反应了会儿,又直起身亲了卫宛唇角,他似乎打定主意,只要卫宛不回答他,他就一直亲她。 他左边吧唧一口后,又右边吧唧一口。 见卫宛还是不说话,又打算重复这个动作。 终于,头顶传来卫宛无奈的声音:“快些。” 感受到禁锢在腰间的手松开,怕卫宛反悔似的,凌霄儿立刻跳下来,走到油灯边上,将他握在掌心里的两缕发丝放在火焰上。 发丝在火焰上,卷曲、烧焦,又互相交融,再也无法分开。 结发为妻夫,恩爱两不疑。 卫宛盯着傻乎乎笑着的凌霄儿,望着他手中的发丝,心跳停止一瞬,又极快速的跳动起来。 一下又一下,如惊蛰春雷。 ……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大婚当日,尉晟面色难看踏入屋子,大步走到穿着大红暗金收腰婚服的卫宛跟前。 她站定,抱拳沉声道:“家主,淮南侯发起兵变。” 卫宛凝眸,正要开口,便见守着凌霄儿的小厮跌跌撞撞跑过来,跪在她脚边,面色惨白:“家主,不好了!公子不见了!” “小人将府中上下找遍了,都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第32章 逃跑 凌霄儿坐在马车内, 身上裹着厚厚的衣物,对马车另一边的女子言谢:“替我谢谢四小姐。” 卫宛在那日之后解了他的禁足,他继续装着痴傻, 悄悄去求了卫璞,卫璞同意将他送出凤城。 日子便定在今日卫宛大婚。 女子表情淡漠,闻言, 朝他沉默地颔首, 示意自己知晓了。 见女子不愿多搭理自己, 凌霄儿说完这句话后也觉得累了, 垂眸瞧着小腹,也安静下来。 马车内一片沉默,唯能听到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凌霄儿抬手掀开车帘微微露出一条缝, 瞧着车外的街景, 知道自己离城门口越来越近了,神情有一瞬间恍惚。 他出过三次城,第一次是被送到桃花庄,第二次是同卫宛到寒山寺, 算上这次,便是第三次了。 荣华富贵他还是想要, 做梦都想要, 但这些东西也都得有命在才能享受。 只要离开凤城, 他这身皮囊, 就算带着孩子也总归是有人看上的。 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近,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 人群的嘈杂声越发明显, 隐约还能听到“兵变”、“淮南侯”、“闭城”等字眼。 马车内, 凌霄儿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捏紧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另一只手下意识搭在小腹上,指尖发麻。 马车有些突然地停下来,马车外车妇的声音有几分凝重:“二姐,闭城了。” 马车内的女子皱眉,对神情慌张的凌霄儿道:“你先待着,我下去问问。” 不等凌霄儿点头,她大步走下马车,车内只余凌霄儿一人。 凌霄儿心跳越来越快,脑海中闪过无数被卫宛找到的后果,光想想,便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会死吧,一定会死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女子面色凝重回来:“淮南侯在成州兵变,现在凤城全城戒严,出不去了。” 凌霄儿瞳孔一缩,颤声问:“那怎么办?” 女子摇头:“要么送你回去,要么你自己想办法出去。” 闻言,凌霄儿不可置信瞧着她,语气激动:“你要我自己想办法出去?我要是自己能出去,何必找你们姐妹二人!” 女子重哼一声,没好气道:“你自己选,大不了送你回去,我们姐妹二人将钱退还给卫四小姐。” 回去那哪能行?! 瞧这人神情便不知道还真有这可能,凌霄儿深呼吸一口气,手指掐进掌心中,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起身朝马车外走:“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 说罢,将事先准备好的纱帽带上,抱紧怀里的包袱,小心地下马车。 不过凌霄儿没有立即走,而是等马车走了之后才迈步,朝楚馆方向走去。 就在刚才,他塞满草的脑子突然转过弯,发现这姐妹俩不是可靠之人,说不准被查出来之后供出他。 他停下脚步,隔着白纱又仔细地扫视周围一圈,心里暗暗道自己可算学聪明了回儿,在卫家那种破地方待久了,连他这种璞玉都被染色了。 得意一小会儿后,想到日后前路飘渺,命都要丢,凌霄儿又消极下来,继续朝楚馆方向走。 他刚迈开的脚又一收,神情迷茫地望着面前的四个岔路口,悲伤地发现,他不会去楚馆。 他记事以来便待在楚馆内,也并不被允许出去,所以他并不知道怎么去楚馆。 凌霄儿扫了眼周围往来的人群,也歇了心思,男子问楚馆怎么去,卫宛又不是个傻的,到时候派人来找的时候一找一个准。 思索完这些,凌霄儿勉强收拾好心情,选了他看了最顺眼的一条路,迈步走去。 一路上,有很多摊食小吃,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凌霄儿每每都会顿足在这些小摊前,等老板问的时候,又摇头,脊背微弯,沉默地离开。 只有一点钱,他要省着花。 他绕了很久的路,等到晚上才堪堪到楚馆,他没走前门,走到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一道小门后,缩在角落里,抬头瞧了眼天色,又垂下眸,手搭在小腹上耐心地等待。 夜越来越深,楚馆却越来越热闹,快天明时,这热闹又安静下来。 天将明未明时,那道小门传来被人从里打开的声音,一男子声音沙哑,听着却很是惑人:“邱大人慢走,莲儿便不送了。” 女子淡漠的声音传来:“下了床便不认人,就是你们楚馆的待客之道?” 李莲儿轻笑,走上前,仰头吻住女子唇角,又一阵缠绵到似乎能听到水声的接吻后,他气喘吁吁停下来,哑声道:“邱大人,可还满意?” 邱云长眸色沉沉盯着他,将他敞开的衣裳拢好,一言不发地离开。 李莲儿瞧着邱云长的背影,摸了摸脖子上露骨的吻痕,嗤笑一声:“假正经。” 他正要关门,就听到角落里传来一声细细小小的声音:“李叔。” 李莲儿眸子一凝,顺着声音瞧见角落里小小一团的凌霄儿,冷声问:“你怎么回来了?私自出逃被主家抓到可是死罪,要被乱棍打死。” 凌霄儿撑着地面起身,缩着脖子走到李莲儿面前,桃花眼可怜地下垂,眼中布满水雾:“李叔,我不要去那些世家大族了,你给我找个好人家卖了吧。” 他说罢,又小声地补充:“要不嫌弃带孩子的。” 李莲儿面色难看,厉声道:“你卖身契在卫家,带着你的孩子滚回去,楚馆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听李莲儿这话,凌霄儿扯着袖子,声音哽咽:“卫家一点都不好,那个家主当初故意装宠爱我,现在她娶正夫了,要让我做外室,孩子也无名分,连小侍都不如!” 盯着凌霄儿比在楚馆时都更加漂亮的脸,李莲儿不懂他为何将自个儿混得如此惨,蠢,却好歹有张脸。 见李莲儿无动于衷,凌霄儿哭着扑到李莲儿怀里,哭得越来越伤心:“她前几天还说要杀我,说让我乖巧听话便不杀我,但是她当初还许诺说我乖巧听话便给我个小侍的名分。” “结果她转天就把我送到外头的庄子里。” “她就是个大骗子,还是变态,喜怒无常吓人得很,保不齐过段时间就把我一刀捅了!” 凌霄儿哭得不能自已,瞥了眼李莲儿,哽咽道:“她还把我关了一整天禁闭。” 闻言,李莲儿面色微微松动,凌霄儿泪眼朦胧观察到李莲儿神情的转变,以为自己有机会了,结果李莲儿却依旧冷着脸将他的手扯下。 “那是你的事,你走吧,今日我就当没瞧见你。” 说罢,干脆利落地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将小门关上,门内传来落锁的声音。 凌霄儿呆呆地直立在原地,望着小门,过了好一会儿,声音很轻自言自语:“可是我还能去哪里?” 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凌霄儿脊背微微弯曲,走到角落里,抱膝蜷缩起来,将下巴搭在膝盖上,神情迷茫。 初春的凉意顺着地面沾染全身,又慢慢顺着毛孔渗入肌肤,丝丝缕缕的,冷得人想哭。 在更夫敲更前,小门被人打开,一人迈着步子走到他面前,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 凌霄儿回过神,仰头看着李莲儿,眼皮还肿着,可怜巴巴的。 李莲儿面色难看:“滚进来,别在这儿给楚馆招晦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醉欢 9瓶;双汇、猪唛 2瓶; 嘿嘿嘿,太爱小天使们啦 第33章 落胎 就这样, 凌霄儿在楚馆住下了,李莲儿将他藏在楚馆最偏僻破败的屋子内,怕引起人怀疑, 只在每晚夜深的时候悄悄带着吃食过来。 灯如豆,照亮小小一隅。 李莲儿看着小口小口吃着已经凉了的饭菜的凌霄儿,轻叹一口气:“楚馆人多眼杂, 我也没有办法, 你先将就着, 过些日子卫家不找你了, 我便想法子送你出去。” 凌霄儿艰难地咽下嘴里饭菜后,手一顿,眉眼间闪过担忧:“她在找我?” 李莲儿点头:“不过没有直说你身份, 只道你是府中下人, 偷了东西后潜逃了。” 说完,李莲儿看向外头黑沉的天色,又扫了眼无精打采的凌霄儿,沉吟片刻, 没有将如今大启时局告诉他。 到底和他们这些小百姓没有关系,这乱世, 还能活着便已是大幸。 “李叔, 我是不是很没用?”凌霄儿抬起桃花眼, 眼眶微红, “让自己混成现在这幅模样。” 李莲儿抬眉, 好笑道:“你本来就没用, 现在才知道?若我有你这张脸, 如今何必还在楚馆当这不大不小的管事。” 凌霄儿本意是要李莲儿安慰自己, 闻言, 不服气地嘟嘴:“是卫宛太不是人,不是我不行,再说李叔,那个什么什么大人,不是愿意替你赎身吗?你那么聪明,难道不知道待在楚馆一辈子才要完蛋吗?” 李莲儿勾唇一笑,一颦一笑间皆是风韵:“女人的心都当不得真,多得是逢场作戏的女子。你李叔我啊,如今人老珠黄,那小姐估计也就一时新鲜,要真信了她的话,才是要完。” 他嘲讽凌霄儿:“算了,你这猪脑子懂什么,若能懂,会把自己混成这死样子?” 凌霄儿将一块糕点塞进李莲儿嘴里,闷声闷气道:“吃吧你就!” * 卫府,玉竹苑内。 卫宛面无表情地看向一旁尉晟,语气极冷道:“你说沈家的人也在找凌霄儿?可探查清楚缘由?” 尉晟紧皱眉头:“那群人口风严,属下还需过几日才能撬开她们的嘴。” 卫宛颔首,敛下心中因为凌霄儿私自逃跑升腾起的燥火,冷声道:“三日后我离开凤城,这次你留下,按照计划行事。” 她一顿,凤眸透出上位者的冰冷克制:“计划为重,其他事无需废太多心力。” 尉晟听着卫宛的吩咐,心中稍稍松一口气,家主还是以前的家主,也是,家主这种人怎么会因为一个男子自乱阵脚。 不过她沉吟片刻还是问:“若找到凌霄儿了,家主有何打算?” 卫宛指尖微顿,随即勾唇,眉眼见闪过一抹摄人的暴戾:“送到我那处去,自然有叫他听话的法子。” 一只连小宠都算不上的玩意儿,却三番四次欺瞒她,说到底还是她太过宽厚,才叫凌霄儿敢逃。 等两人议完事,已是深夜,卫宛走出书房,便瞧见站在路旁,眉眼弯弯瞧着自己的谢飞雨,她脚步一顿,也弯起凤眸,走到谢飞雨面前。 还是初春,夜里有些凉,卫宛将谢飞雨身上的披风拉好,温声道:“夜里冷,你不用等我,当心着凉。” 谢飞雨摇头,一双眸子里含着爱意:“无妨,只要见着了三娘,身子就暖和了。” 卫宛执起他的手:“那下次我再早些,争取不让你再这般等我,走吧,我送你回屋。” 闻言,谢飞雨眸光黯淡一瞬,但又什么都没说,顺从地点头,任卫宛送他到他的屋子。 大婚那日,因淮南侯突然兵变,最后仪式还没开始便结束了,现在正值战事吃紧,约莫还得好些时日才能重新举行。 也正因这样,他如今卫家主君的身份其实也是虚的,和卫宛连妻夫之实都未有。 两人走到谢飞雨屋门口,谢飞雨小心地勾了勾卫宛掌心,见卫宛无动于衷,他艰难地弯起眸子:“三娘回去早些歇息,公务虽繁忙,但切莫疏忽了身子。” 卫宛颔首,松开他的手,温声道:“你也是,若还有不习惯的地方,尽管吩咐苑中管事。” 两人相敬如宾一番后,谢飞雨在卫宛注视下进屋,他唇角含笑,举止大方,关上门后,神情才黯淡下来。 他的贴身小厮瞧见他,忙走到他面前,拉着他往里走,又警惕地扫了周围一圈后,压低声音道:“少爷,刚才大人传来消息,那个凌霄儿是沈家家主的独子,而且肚子里还怀着卫大人的孩子!” 谢飞雨面色顿时变得难看,他抓住小厮的手,语速极快问:“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若真是如此,人他不能杀,但肚子里的孩子必须死。 小厮连忙点头:“是谢大人传来的消息,还让小人转告少爷,人已经抓到了,但她不便出面,如果是少爷出手,这件事便只是后宅的小打小闹。” 小厮面色狠厉:“少爷如今是卫家的主君,自然可以教训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宠。” 闻言,谢飞雨眼中闪过一抹狠色:“走,现在便带我去见他。” 说罢,主仆二人出府,登上淮北侯府安排好的马车,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中。 * 破败的城隍庙内,凌霄儿双手双脚皆被绑住,蜷缩在角落里,胸膛剧烈地起伏,像一条搁浅的鱼。 挣扎,煎熬,却无济于事。 等没力气了,他才喘息着停下来,盯着案台上一盏如豆幽火,微微出神。 是被发现了,打算在这儿杀了他吗? 他还是失败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久得他有些恍惚后,才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他艰难地侧过头,咬着唇,桃花眼中露出惧怕。 “吱呀——” 门被人推开,一人仪态高雅,在下人的簇拥下,迈入这间破旧的城隍庙。 凌霄儿瞳孔一震,看见来人,脱口而出:“谢飞雨!” 怎么是他! 谢飞雨顺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过去,便瞧见被人丢在角落里的凌霄儿,他眸光一顿,紧紧盯着凌霄儿的脸,面上表情不变,似乎毫不在意,隐在袖中的手指却掐进掌心。 他收回视线,看向一旁小厮,温笑着吩咐:“我改主意了,想换个法子让他落胎。” 小厮谄媚一笑:“自然是少爷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说罢,他看向身后几名身形高大的下人,又看向角落里害怕地望着他们的凌霄儿,狞笑一声:“把人提过来。” “少爷,”他对谢飞雨点头哈腰,“您打算如何做?” 谢飞雨目光落在凌霄儿落魄却依旧美得惊艳的脸上,想起卫宛对自己的态度,心中妒火熊熊烧起,眸光泛冷,轻声道:“我听爹爹说过,男子落胎有很多种法子,似乎不止喝药这一法子,你随意选一个即可。” 不喝药还能有什么法子,小厮会意:“那便乱棍将他腹中胎儿打下,他这种贱蹄子就该好好吃些苦头。” 谢飞雨颔首,又颇为好心地补充:“人不要打死,将腹中胎儿落下即可。” 凌霄儿被人拽着头皮拖到谢飞雨脚边,听到主仆二人对话,面色惨白抬起头与谢飞雨对视,声音发狠:“我怀的是家主的孩子!你擅作主张,仔细家主饶不了你!” 闻言,谢飞雨脸扭曲一瞬,下一秒又恢复成往日高不可攀的世家子形象。 他勾唇,隐下嫉妒,怜悯地看着凌霄儿:“我是如今的卫家主君,莫说你什么都不是,就算你是贵侍我也治得。” 凌霄儿胸口剧烈起伏,狠狠盯着谢飞雨,出声反驳:“可是家主说这个孩子可以留下来,你算——”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只碗便砸在他的额头上,将他所有话浇灭在冰冷苦涩的药汁里。 冰冷的药汁伴着温热的液体从额角慢慢滑入眼眶,凌霄儿蜷缩在地上,一开始并没有感觉到疼,只是眼睛被这些混杂的液体刺激地睁不开。 再之后,便是钻心的疼。 他伸手想摸摸自己额角,手却被捆住,连手指都动不了一下。 谢飞雨垂下手,垂眸瞧着额角流血的凌霄儿,盯着那道不算小的伤口,顿觉快意。 他又恢复成贵公子模样,丝毫不见刚才的失态。 小厮见状,忙对一旁下人道:“去,把这贱蹄子孩子打下来。” “你敢!”凌霄儿猛地睁开眼,满目猩红盯着小厮。 小厮被他目光盯得一寒,看了眼前头谢飞雨,心中顿觉恼火,他大步走到凌霄儿面前,一脚用力揣在凌霄儿小腹上: “你看老子敢不敢!你这贱蹄子,莫不是太将自己当回事!” 小腹传来的疼意瞬间席卷全身,疼感不断蔓延,甚至愈演愈烈,凌霄儿额头青筋暴起,从喉咙里发出凄厉的惨叫,满身冷汗,他将自己缩得更紧,想以这样的方式保护腹中胎儿。 小厮瞥了眼心情看着比刚才好了不少的谢飞雨,心中得意,又抬起脚,骂道:“你这种贱蹄子怎么好意思生下卫家的血脉?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儿!” 说罢,他又要踹下去。 此时一道温润的声音带着笑传来:“此处好生热闹啊。” 听到这声音,小厮后背一紧,忙放下脚,垂头走到神情僵硬的谢飞雨身旁,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谢飞雨看向一身青衣的卫宛,慌张一瞬后又勉力平静下来,温声道:“飞雨来替三娘分忧,三娘应是晓得我们淮北侯府的规矩,也晓得娘最怕我在卫家受委屈。” 卫宛摇头轻笑,她走到谢飞雨身边,将手中汤婆子塞到谢飞雨手中,眼中满是柔意:“自然知晓。” 感受到手中传来的触感,又瞧着卫宛微微弯起的凤眸,谢飞雨心中松一口气,随即又在心底摇头自嘲。 他是卫宛必须要巴结讨好的淮北侯的唯一一个儿子,是被淮北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掌上明珠,卫宛又怎敢因为这件事同他置气? 他痴痴望着卫宛含情的凤眸,胸口的心脏砰砰乱跳,耳尖微红,暗暗道,再者,若卫宛真不喜欢他,为何还知道他怕冷,特地带了汤婆子? 凌霄儿鼻尖嗅到卫宛身上清淡的草木香,艰难地睁开眼,望着卫宛,声音沙哑:“……家主,救救它,救救我。” 他在地上艰难地动了几下,似乎是想爬到卫宛脚边,却又力竭喘着粗气停下来。 “家主,霄儿知错了,您救救我们,求求您了,您日后如何处置霄儿霄儿都无怨言。”凌霄儿吃力地仰头望着卫宛,哀哀恳求。 听到凌霄儿的话,谢飞雨呼吸一滞,盯着卫宛的脸,见卫宛面上并无任何波动,才又稍稍放下心。 卫宛似乎瞧出他的紧张,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便走到凌霄儿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一身狼狈的凌霄儿,语气再无刚才对着谢飞雨的柔情。 “凌霄儿,你为何觉得我会帮你?” 凌霄儿指尖冰冷,忍着疼吃力地睁着眼,慌张道:“这也是你的孩子,你自己许诺过,只要我乖乖听话,便不会要我和孩子的命!” 说罢,他浑身僵住,一颗心似乎落在了冰窖里。 卫宛抬眉,勾起唇角,好笑道:“所以你听话了吗?” 凌霄儿不住摇头,哭道:“我日后会乖乖听话,家主求您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求求了,救救他们吧。 卫宛踩在他细瘦的肩膀上,凤眸微垂,眼中露出刚才同谢飞雨一样,独属于上位者高高在上的怜悯: “凌霄儿,于理,飞雨是我日后的主君,是同我携手一生之人,他处置你并无任何不妥;于情,你三番四次欺瞒我,我又为何帮你?” 凌霄儿怔怔望着身上的卫宛,这些字一个一个钻进脑子里,他却好像听不懂了,只觉得一颗心似乎破了洞,飕飕透着冷风。 恍惚间,他似乎嗅到了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儿,血腥味儿充斥他的鼻尖,将卫宛那抹清雅的草木香完全冲散。 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好像不会说话了,喉咙里只能发出呕哑难听的“赫赫”声。 卫宛说完转身,没再管他,走到谢飞雨面前,执起谢飞雨的手,柔声道:“走吧,接下来的事交给下人去做,你莫要再操心了。” 谢飞雨展眉,与卫宛回握,也不再施舍任何一个眼神给地上心灰如死的凌霄儿:“嗯,听三娘的。” 凌霄儿趴在地上,在满目猩红里,瞧着两人携手离开,两人身姿挺拔,如兰如竹,一人白衣,一人青衣,一人清冷如水,一人温润如玉。 他突然觉得,二人确实般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有他,才能傻到以为卫宛对自己动过情。 他怎么不想想,自己配还是不配? 后头的事他便记不太清了,只模模糊糊一阵剜肉之疼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散开在腿间。 然后慢慢冷却,凝固。 最后渐渐消散,再无来过的痕迹。 他疲惫地闭上眼,一滴泪滑过眼尾,落入鬓角。 …… 三日后,曾经将卫家家主迷得神魂颠倒的小宠死在一场火里,被卫家的人裹着一床布匆匆丢到乱葬岗。 行军队伍中间的马车内,本应该死了的凌霄儿面色苍白,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被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瞧着地面,良久,才滞缓地眨一下眼。 清浅的草木香萦绕着他,却依旧驱散不了他身上苦涩的药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猪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就是梅狸猫 8瓶;舔狗缚缚宝 3瓶;双汇 2瓶;银星星、猪唛 1瓶; 不好意思让小天使们久等了! 第34章 过渡章 凌霄儿缩在马车角落里, 额头上颤着一圈纱布几乎快比半张脸大,而纱布下的面色苍白,桃花眼麻木空洞, 犹如漂亮但没有灵魂的木偶。 他蜷缩着,丝丝缕缕的药香味紧紧萦绕在他身上,直到每一缕头发丝都沾染上这种总让人觉得不详的味道。 马车内还有一股清浅的草木香, 但全被浓郁的药香裹挟, 几乎要嗅不到了。 马车外是大军行军规律的脚步声, 缄默无声, 只传来极其有规律的脚步声。 尘土漫天,一轮红日浸入天边。 卫宛大步走进马车,看着角落里安静得似乎都有些死气的凌霄儿, 脚步一顿, 随即恢复如常,走到他面前。 凌霄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眸,不笑不语, 眉眼平静。 卫宛嗤笑一声,落座在凌霄儿身旁, 强硬地让凌霄儿抬头, 笑眯眯问:“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凌霄儿眼睫轻颤, 与卫宛对视, 扯起僵硬的唇角, 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卫宛皱眉, 语气冷了几分:“说话。” 凌霄儿摇头, 他忍着小腹的隐痛乖巧地爬到卫宛的怀里, 仰起头, 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不会说话了。 卫宛指尖一顿,双眸弯弯,冰冷的手掐住凌霄儿细瘦的脖颈:“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凌霄儿望着卫宛的脸,头一次这么清晰地感知到她隐藏在一双温润凤眸下,对自己的满不在乎。 他心尖抽疼,连带着刚落完胎不到三天的小腹又坠疼起来。 凌霄儿无力地摇头,捂着小腹,表情痛苦,身体不住痉挛,冷汗不一会儿便汗湿里衫。 卫宛无波无澜瞧着凌霄儿因为动作而露出来的伤疤,顿觉无趣,她松开手,凤眸幽深地注视疼得蜷缩成一团的凌霄儿,直到凌霄儿疼得快晕死过去,才收回视线,悠悠对门外的侍卫吩咐:“让尉大夫过来。” 随后便闲闲倚靠在垫背上,没再管凌霄儿,开始专心致志地处理公务。 凌霄儿将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泪眼朦胧地瞧着卫宛的侧颜,一颗心似乎被人揪起来,被不断地蹂、躏。 他哆哆嗖嗖爬到卫宛身旁,匍匐在卫宛脚边,费力地抬起手,轻轻地扯住她的衣摆,桃花眼中露出祈求的神情。 抱一抱他吧,他好疼,疼到想死了。 卫宛垂眸,指腹温柔地抚摸凌霄儿眼尾,看着凌霄儿哀求的目光,指尖上移,隔着纱布点在凌霄儿的伤口上,柔声道:“不行。” “变难看的宠物,没有资格获得主人的宠爱。” 这些话凝成一把刀狠狠插、进心脏,拔出来时,似乎连筋带肉,凌霄儿无措地张开唇,呆呆望着卫宛的凤眸。 他在这双凤眸里清楚地瞧见了如今的自己—— 形容枯槁,从前光滑的额头上横陈着一道像毛毛虫般歪歪扭扭的伤疤。 凌霄儿怔怔松开扯住卫宛衣摆的手,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消瘦的脊背剧烈地颤抖,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一丝痛苦的悲鸣。 卫宛怜悯地俯视凌霄儿,冷白修长的手指捏住凌霄儿后颈的软肉,柔声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不听话,如果你听话,一切都会好好的。” 凌霄儿如同老旧的机器人一样抬起头,桃花眼中黯淡无光,点头之后又摇头,神情茫然。 马车外依旧是整齐规律的脚步声,马车内空气滞缓地流动,清雅的草木香慢慢变得浓郁。 如一条小蛇,在无人注意的地方,缓慢而又黏腻地圈住凌霄儿细瘦的手腕。 卫宛眉眼间的冰雪在此时消融,她展开清丽非常的眉眼,长而浓密的睫毛投下阴影,掩住此时暗沉渗人的凤眸。 她屈尊俯下身,将凌霄儿捞起来抱在怀里,手指抚摸凌霄儿尾骨,声音温柔,犹如情人低语: “这是你刚才听话回答问题的奖励,宝宝,你知道吗?小宠物就算变难看了,只要乖乖听话,主人还是会忍不住宠爱他。” 凌霄儿缩在她温热的怀里,紧紧环住她的腰,桃花眼里更加迷茫。 卫宛声音更加柔和,她将手搭在凌霄儿小腹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与凌霄儿交融:“只要你乖巧听话,我会允许你生下我的子嗣。” 乖巧听话。 只要乖巧听话,就什么都可以拥有。 充满好闻的草木香的怀抱会有。 衣食无忧的生活会有。 甚至连主人的子嗣都可以有。 他好像从前在楚馆见到的那条狗,只要肯给口吃的,就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兴奋地跑过去。 凌霄儿吃力地仰起头,艰难地亲吻卫宛唇角,缓慢而又坚定地点头,而在下一瞬,桃花眼中的光又涣散开来,仿佛不知道刚才答应了什么。 卫宛注视凌霄儿透着死气的眸子,心跳无端停止一瞬,她压下心中没有缘由的不安,奖励性地亲吻凌霄儿冰冷的眉心。 车内又陷入安静,不一会儿,尉大夫背着药箱走进马车,瞧着卫宛怀里的凌霄儿神情自然,她走到卫宛面前,弯腰道:“家主,小人替公子瞧瞧。" 她将药箱放在桌案上,打开箱子,从里拿出一条帕子搭到凌霄儿苍白细腻的手腕上,隔着帕子把脉。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尉大夫收回手,神情凝重:“家主,如今公子刚小产,气血两空,加之心神受创,更要好好静养。” 她一顿,补充道:“否则,依这位公子脉象来看,恐是短命之相。” 卫宛指尖一顿,垂眸瞧着怀里的凌霄儿。 他穿得比任何人都厚实,手脚却冰凉,面上也无半点血色。 凌霄儿将头靠在卫宛颈窝,神情麻木,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他迟钝地感受到卫宛的目光,抬起头,唇角费力地弯起,艰难地挤出讨好的神情。 卫宛心中一股郁火,她捂住凌霄儿的眼睛,声音泛冷:“你是在哭吗?” 凌霄儿一怔,抿了抿唇,安静地将头埋在卫宛的颈窝处,用后脑勺对着卫宛,似乎生了闷气。 不知为何,瞧着这样的凌霄儿,卫宛心中郁火反而散了,她捏住凌霄儿后脖颈的软肉,看向尉大夫:“知晓了,你将药方开给我。” “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项,也一并说清楚。” * 大约半月后,大军抵达前线,凌霄儿被安排在城中一间幽静的宅院中,院子周边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也几乎都是卫宛的人。 到达前线的第一天,他第一次开口央求卫宛,叫卫宛在一旁的青山寺给腹中那个胎儿立一个往生牌。 随后的日子,他便爱静静地坐在院中那棵大树下,望着池塘中的几尾鱼发呆。 两月后,军营传来了大败敌军的好消息,凌霄儿的脸上,终于又生出些血色。 然而即使迟钝如他,也隐约察觉出空气中异常的气息。 当晚,两月未见的卫宛来到他这处宅子。 凌霄儿柔顺地任小厮们替自己梳洗打扮,着一身什么都遮不住的白纱,送入那间专门留给卫宛的屋子。 他乖巧地跪在如今更是气势迫人的卫宛面前,见卫宛不动,又觉得有些冷了,便自己主动爬到卫宛面前,仰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卫宛。 要抱。 卫宛皮肤依旧冷白,只是如水清冷的气质里,参杂了几分迫人的威势。 她似乎很愉悦凌霄儿主动的讨好,将凌霄儿从地上抱入怀里,满意地抚摸凌霄儿身上手感极好的软肉:“这些日子看来过得还算舒心。” 凌霄儿不会说话了,但也依旧要回答,他轻轻点头,又直起身吻了吻卫宛唇角。 卫宛勾唇,咬住他光滑细腻的脖颈,直到尝到一丝血味,才松开嘴,安抚性地抚摸凌霄儿细颤的后背。 “凤城的桃花乃是一绝,然而今年我却未见着,总归是遗憾。”卫宛有一下没一下抚摸凌霄儿后背,“霄儿如今是听话的小宠,在后背开一树桃花灼灼如何?” 她虽是疑问的语气,却并不等凌霄儿回答,将他抱起放在一旁专用的榻上,又拿绸带强硬地将他捆住。 凌霄儿余光扫到桌案上的工具,瞳孔一颤,两月来第一次呜呜哽咽起来。 卫宛清冷出尘的眉眼间闪过一抹邪气,撕开凌霄儿身上的白纱,弯腰亲吻凌霄儿精致漂亮的蝴蝶骨,安抚道:“不哭,一会儿便好了。” 说罢,在凌霄儿细细的哽咽声中,将她脑海中勾勒了上百次的桃花,一针一针,盛开在如雪细腻的肌肤上。 脊背上的蝴蝶展翅欲飞,丰满的tun肉溅起千层白浪。 桃花一朵一朵,灼灼盛开,美不胜收。 等凌霄儿哭到力竭,卫宛才放下针,专注地瞧着像从皮肉中生长出来的桃花,神情中透出一丝餍足。 这是独属于她的烙印。 她俯下身,慢慢动作:“霄儿,沈家找到你了,要接你回去。” 凌霄儿艰难地chuan息,身体下意识讨好卫宛的动作,他勉力听清卫宛的话,桃花眼依旧茫然。 “你是沈家家主唯一的血脉,她要接你回去,做沈家唯一的少爷。” 上三世家,沈家! 凌霄儿猛地瞪圆眼,随即便是一阵大喜。 卫宛察觉出他的变化,眼眸暗沉像要吃人,她勾唇,掐住凌霄儿的脖子,声音轻柔:“而我今日得到消息,皇帝认为我卫家同淮南侯勾结,一怒之下,卫家剥去爵位,废为庶民。” “全族发配岭南。” 她双眸弯弯,不见丝毫愤怒。 凌霄儿大喜过望,似乎瞧见前路上的阴霾一扫而尽,却没瞧见身后卫宛要将他吞吃入腹的眼神。 卫宛将散落在凌霄儿脊背上的青丝拨弄到一旁,声音喑哑: “你很开心?” 凌霄儿轻哼一声,桃花眼中泛起亮光。 见状,卫宛猛烈地动作,凌霄儿惊呼一声,什么都不敢再想。 卫宛用力掐住凌霄儿后脖,眉眼狠戾,缓缓道:“可我突然改了主意,不想放过你了。” “毕竟你这只骚狐狸,可不会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凌霄儿:我要翻身把歌—— 卫宛笑眯眯:要唱什么? 还有不到两三万字完结~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美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银星星、弄臣 3瓶;应该废除学生作文 1瓶;!感谢小天使们,把你们一个一个全都亲秃! 第35章 翻云覆雨后, 卫宛神情餍足,拿披风裹着昏死过去的凌霄儿,朝小院外走去。 小院外, 停着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 她怀里,凌霄儿紧闭着眼,精致的眉头不安地蹙起, 长睫轻颤, 似乎在睡梦中察觉到了什么。 卫宛抱着他走入马车, 令人吃惊的是, 马车外朴实无华,内里却布置得很是舒适。 地上铺着厚实绵密的毛毯,最大限度减少马车行驶带来的颠簸, 而入座的区域全改成了小榻, 小榻一旁摆放着半盆冰,冒着寒气,缓缓驱散空气中的燥热。 明明令人觉得舒适的温度,凌霄儿却缩在卫宛怀里发颤, 卫宛摸了摸他裹在披风中的手,发现凌霄儿手冷得很, 眉一凝, 对马车外的侍从吩咐:“把冰端走。” 凌霄儿似乎是被说话的声音吵醒, 慢慢睁开眼, 迷茫地望着卫宛, 又扫了一眼周围陌生的环境, 反应过来, 桃花眼瞪圆, 终于结结巴巴开口:“我要回、沈家, 我不、和你、走。” 卫宛抚摸他还含着春意的眉眼,意味不明道:“知道了这件事,你到是心结解了,都能说话了。” 凌霄儿还是惧怕她,桃花眼红了一圈,但还是强迫自己抬起头与卫宛对视:“卫宛,放我、走,我、恨你。” 恨你,一点都不喜欢你了。 听凌霄儿的话,卫宛手一顿,面色微沉,唇角却笑起来:“不放又如何?” “你有你、的谢飞雨,”凌霄儿捂着似乎又疼起来的小腹,终于,敢流露出一抹恨意,“你们、都、该死。” 因为知道如今的卫宛无法再轻易决定他的性命,几个月来不断发酵却始终不敢爆发一丝一毫的恨意、委屈与悔意此刻完全爆发出来,如决堤的水库,汹涌又不计一切后果。 凌霄儿眼眶通红,大口喘着粗气,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瞧着卫宛眼里的轻视和不在乎,脑海中最后一根弦倏地断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死他的孩子? 为什么不救他? 为什么不爱他又要想尽办法将他捆在身边? 小腹又传来钻心的痛,疼得他似乎觉得心都碎了。 他抬起手,拔下头发上的玉簪,在卫宛沉默地注视下,将玉簪用力扎进卫宛胸口,恸哭道: “你们该死,你们都该死!” 万籁俱寂,浓重的血腥味儿缓慢地充斥整辆马车。 卫宛皱眉,垂眸瞧着胸口上被血染红的玉簪,又抬眸,面无表情盯着凌霄儿。 凌霄儿怔怔瞧着卫宛胸口,回过神,猛地收回手,垂眸瞧着手上的血,神情惊恐。 他干了什么? 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儿像湿冷的蛇转入血管,一路向上,随着血液到达心脏,又缓慢地缠绕住心脏。 让心脏一抽一抽的发疼。 马车外的侍卫闻到血腥味儿,面色一变 ,顿时要走进马车查看情况。 听到车外的动静,卫宛眉眼暴戾,凤眸里是滔天的怒意,捂着胸口冷冷道:“都滚开。” 说罢,不等凌霄儿反应,掐住凌霄儿的脖子,将他压在榻上,手指慢慢缩紧,语气轻柔却叫人不寒而栗:“胆子大了,是迫不及待想死吗?” 凌霄儿伸手抓住卫宛的手腕,无助地张大嘴呼吸,胸膛剧烈起伏,进入胸腔的空气却依旧越来越少。 他模模糊糊地望着卫宛眼中的杀意,求生的强烈欲望让濒死的身体又猛地爆发出力量,他拼尽全力将卫宛胸口的簪子拔出来,犹豫一瞬,手腕翻动,插进用力卫宛右肩膀。 出乎意料的顺利。 卫宛吃疼松开手,盯着凌霄儿满是惊惧的桃花眼,忽地笑起来:“甚好。” “甚好。” 她的一身无尘白衣被血染红,几缕发丝散下落在冷白修长的脖颈旁,眼尾点缀着一粒红到妖异的血珠子,不知为何,明明清丽无双的脸此时却艳到妖异,让人移不开眼。 凌霄儿盯着卫宛的脸,明明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他却突然想到,还有谁见过卫宛这副模样。 他又突然想起来从前xing爱时,卫宛也曾有那么几个瞬间,在执鞭时露出过这副模样。 平日里刻意伪装的温和褪去,露出暴戾、偏执的本性。 卫宛在凌霄儿的注视下,将完全浸透的玉簪拔下来,冷白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簪身,又缓慢地抬眸,弯起眸子,笑眯眯道:“我不杀你,但挑左手还是右手的筋,自己选吧。” 凌霄儿瞧着卫宛的神情不似作伪,忙将手背在身后,神情惊恐地摇头,踢着双腿蜷缩到墙角。 卫宛这次却没有再逗弄他的心思,动作快到凌霄儿都未反应,便直接强硬地抓过凌霄儿的左手。 凌霄儿瞳孔一缩,忙颤声求饶:“不要,不要,你已经杀了我的孩子了,不要杀我。” “我不是故意的。” 闻言,卫宛手一顿,目光落到凌霄儿如今平坦的小腹上,又盯着凌霄儿如今再无爱意和钦慕,只有害怕和疏远的眼睛。 不知为何,胸口传来比伤口更让人生闷的钝疼,她垂眸注视伤口,幽深的凤眸中露出罕见的茫然。 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小宠就算杀了,不也该毫无波澜吗?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一女人的声音:“卫大人,宋某奉家主之命,前来迎少爷回沈家。” 当初卫宛为了将凌霄儿带在身边,伪造凌霄儿假死的事情出来后,又替凌霄儿编造出另一个身份。 如今凌霄儿已脱了奴籍,是良家子身份,沈家自然乐见其成,也不再遮遮掩掩。 听到马车外的声音,凌霄儿桃花眼蓦地一亮,正要起身走出去的时候,却被卫宛用力握住手腕。 粘腻的鲜血像湿冷的锁链般,禁锢住凌霄儿动作。 卫宛凤眸中山雨欲来,神情阴沉,声音虚弱,说出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你若敢出这门一步,他日,必定死无全尸。” 听到卫宛的话,凌霄儿指尖发麻,沉默地注视卫宛,过了好一会儿,才勾起唇角,有些快意道:“你们卫家已经完了,你还怎么叫我死无全尸?” 他一扫眉眼间的阴霾,重新变得灵动起来:“卫宛,我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玩意儿了。” 也不用再费尽心思讨好你们这些权贵了。 他的话说完,马车又陷入死寂,空气滞缓地在两人间流动。 良久,卫宛嗤笑一声,松开手,瞧着凌霄儿的脸,神情讥讽,罕见地失了往日的温和有礼:“恭喜沈少爷,以后再也不用费尽心思爬床了。” “沈少爷也需得好好收收自己的楚馆做派,万一闹出什么笑话来,丢得可是沈家的脸。” 凌霄儿握拳:“多谢卫家主提醒。” 他眼眶通红站起身,头一次俯视卫宛,一字一句郑重道:“卫宛,我一定会越过越好,比在你身边好一千倍,好一万倍。” 他在卫宛似乎要吃了他的目光下,将手搭在小腹上,眼中满是希冀:“你不喜欢我的孩子,日后,也会有人喜欢的。” 马车内又陷入死寂,卫宛恢复成往日淡漠平静的模样,淡声道:“你日后一定会后悔。” “我不会。” 说完,凌霄儿挺直腰背,用力擦了把泪,披着沾满草木香都披风,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家的人接到他之后,仿佛卫宛是什么让人避之不及的祸星,迅速离开。 等沈家的人都离开后,尉晟带着尉大夫上车,替卫宛治疗。 卫宛神情淡漠地靠在榻上,垂眸平静地瞧着尉大夫替自己疗伤,又漫不经心地听着尉大夫的医嘱。 尉大夫做完一切之后,麻溜地下了马车,马车内只剩主仆二人。 “家主,淮北侯背信弃义,明明仗都是家主打的,最后却都成了她功劳,还在皇上面前污蔑卫家。”尉晟神情担忧,“这可如何是好?” 卫宛回神,漫不经心道:“她以为铲除淮南侯之后她便可以高枕无忧,却不想想,凤城还有鲁家和李家,让她们先斗着。” “岭南那边本就都是我们的人,去了那处反倒更方便了。” 她闭上眼,唇角苍白:“安心等着便是。” …… 一年后,凌霄儿神情复杂地瞧着摇篮中的双胞胎兄妹,两人一前一后诞下,吓得他和产公不轻。 如今,已过去三月,这对兄妹长得越发可爱,像瓷娃娃一样。 凌霄儿瞧着哥哥的眉眼,恍惚间,眼前又出现了卫宛的脸。 清丽无双,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的冰雪便会消融,化作一弯春水,让人不经意间便心生好感。 想到过去的点滴,他眉眼间带了几分惆怅,伸手轻柔地摸了摸哥哥的眉眼:“像她也好,至少比我聪明。” “爹爹原以为来了沈家会过好日子,但是呢,沈家也无人能看得起爹爹。” 他眼眶微红:“就连现在,连你们也护不住,爹爹到淮北侯府之后,你们要乖乖的。” 沈家家主在意的只是他身上流淌着的血脉,当初对他极好,让他以为她是真将他当自己的孩子,可是这对孩子生下来之后,沈家家主就换了态度。 她不仅将孩子抱走到她身边抚养,还要把他送去如今凤城一家独大的淮北侯府,做淮北侯的侧夫。 他不愿,他打死都不愿去淮北侯府,沈家家主却冷笑着拿孩子要挟他。 也就明日他要嫁到淮北侯府了,才第一次被允许见到他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两个孩子。 摇篮中两个小宝宝疑惑地看着他,小嘴里发出咿呀咿呀的笑声。 凌霄儿望着笑得让人心都化了的两个宝宝,吸了吸鼻子,装作释然道:“爹爹过去之后争取上位,然后接你们过去。” “算了,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还是好好在沈府长大,别像你娘亲那么坏,也别像你爹爹这么傻。” 正说着,被凌霄儿从桃花庄接到沈府的老哑巴进了屋子,走到摇篮前,咧着嘴摇手里的拨浪鼓。 凌霄儿看着老哑巴,突然觉得好委屈,他对老哑巴哽咽道:“老哑巴,我去了淮北侯府早晚没命,你日后帮我好好瞧着他们。” 淮北侯府不提很想弄死他的谢飞雨,就说他曾经勾引过谢常安这一段,要是被谢常安她娘知道了,怕是也要被打死。 老哑巴心疼地拍着他的背,把拨浪鼓举到他面前,像刚才哄两个小宝宝一样哄凌霄儿。 凌霄儿破涕为笑,忽地目光一顿,将拨浪鼓从老哑巴手里接过来,从握柄里面拿出夹在里面的纸条,瞧着纸条里面的字,面色逐渐凝重。 他瞧着老哑巴,哑声问:“这谁给你的?” 老哑巴点头之后又摇头,神情迷茫。 凌霄儿见他这幅样子便知道什么都问不出来,他将纸条撕碎,把拨浪鼓还给老哑巴,垂眸瞧着摇篮里的两个孩子,神情凝重。 纸条上说,可以帮助他带着这对孩子回到卫宛身边,让他不用受骨肉分离之苦。 凌霄儿手下意识落在小腹上,快一年了,那天的记忆他都有些模糊了,只还记得卫宛决绝的背影。 回到卫宛身边,卫宛又能对他和孩子多好,在她心里,他们什么都不算。 可是,卫宛是两个孩子的娘亲,再不喜欢他们,也会比沈家家主真心。 凌霄儿沉默地注视还都不懂的两个孩子,看他们因为拨浪鼓咿咿呀呀笑着,两双眸子里是未曾被俗世沾染的天真无邪,暮春大雨前的燥热似乎也背拂去。 良久,凌霄儿弯下腰,温柔地分别吻了吻两个孩子的眉心,轻声道:“她如今没了权势地位,她那烂性子,估计也没几个人愿意跟她,看在你们是她血脉的份上,她终归是会照顾好你们。” 只是你们的爹爹,去了,怕是要没命了。 毕竟你们的娘亲口说过,要让我死无全尸。 他又瞧着周围精致的装潢,却觉得空气中好像漂浮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和你们娘亲一起平平淡淡活着,这些世家大族都烂到了骨子里,里面的人也都是烂人。” 说完,他起身,看向老哑巴,带着点希冀,声音很轻问:“老哑巴,你想和我们一起走吗?” 老哑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傻乎乎地点头。 …… 回去之后,按着纸条上的话,凌霄儿将一根红丝带系在窗棂上,之后便安静地坐在桌边,看着来往的下人准备明日出嫁的事宜。 一直到夜深,他的小院里才安静下来。 凌霄儿将小厮打发走,便站在窗户边上,盯着桌上晃晃荡荡的油灯。 直到油灯快熄灭,才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一黑衣人走进屋子,大步走到他面前,声音粗粝:“走吧。” “宝宝们呢?” 黑衣人回答:“已经在马车上了。” 凌霄儿这才点头,跟在黑衣人身后,朝沈府外走去。 一路上,不知道这人用了什么法子,并未见到一人,往日都会巡逻的侍卫们此时也不见人影。 在黑衣人的带领下两人很快出府,凌霄儿快步走到马车前,看到马车里睡颜恬静的兄妹,又看向坐在一旁神情迷茫的老哑巴,微微勾起唇。 “公子抱歉了。” 闻言,凌霄儿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随即,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迷住口鼻,直接晕过去。 …… 再醒过来,又是在一片漆黑里。 凌霄儿茫然地看着四周,在黑暗里不断摸索,因为周遭无孔不入的黑暗,呼吸慢慢变得急促。 摸索了许久,他才死心,喘着粗气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感受无边无际的黑暗缓慢而有力地侵蚀自己。 他在黑暗里发狂,尖叫,没有人来。 他饿得想死,渴得喉咙里似乎都能尝到血沫子的味道,没有人来。 他缩在角落里,咬着自己的手腕自残,还是没有人来。 他像被全世界遗忘在黑暗里。 最后,意识模糊的时候,他甚至祈祷卫宛来救救他,只要卫宛肯放他出去,他便好好地,安心地待在卫宛身边。 救救他吧,他真的不敢恨了。 凌霄儿轻轻舔着手腕上的血,混沌的脑海隐约知道一切都是卫宛的意思,不过这个死法,倒也还不算太难看,至少比卫宛曾经说过的扒皮抽筋要好得多。 凌霄儿虚弱地放下手,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缓慢地闭上眼。 密室外,卫宛垂眸瞧着奶爹怀里对她咧着嘴咿呀咿呀笑着的兄妹,神情不明,良久,才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兄妹俩似乎察觉到娘亲对自己的不喜欢,小嘴一撅,两个都呜呜呜哭起来,鼻子红的,小脸红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两位奶爹忙哄起来,但平时很听话的两个宝宝,现在却怎么也哄不好,只是眼泪汪汪望着卫宛。 一名奶爹走到卫宛面前,壮着胆子道:“家主,你抱抱小姐,小姐这是想要你抱呢。” 卫宛瞧着兄妹二人中长相更肖凌霄儿的妹妹,手指轻勾,却还是没有动作。 奶爹见她神情松动,又觉得这么可爱的娃娃不可能有做娘的不喜欢,继续劝:“家主,你看小姐哭得多可怜,再哭就要吐奶了。” 说罢,他伸出手,将妹妹塞到卫宛怀里。 这娃娃精得很,到卫宛怀里后便真没有哭了,只是另外一个就哭得更伤心了。 卫宛瞧着怀里眉眼同凌霄儿极为相似的奶娃娃,眉眼不自觉柔化下来,抱了会儿,才又去抱哥哥。 谁料这妹妹,又立马撅着嘴哭起来。 卫宛有些头疼,打算把怀里刚刚哄好的哥哥放下来,结果哥哥嘴巴一撅,又哭了起来。 妹妹眉眼像爹爹,但是哥哥哭起来的神态更像爹爹,卫宛心微微一软,随即听着两个奶娃娃的哭声,觉得头都大了。 好不容易哄好两个娃娃,等屋内只剩卫宛一人,她拿起准备好的食盒,朝密室走去。 她神情自然地打开密室的门,举着一盏油灯走到凌霄儿面前,她无波无澜瞧着凌霄儿,蹲下身,将食盒中准备好的汤药灌倒凌霄儿嘴里。 果然,没过一会儿,凌霄儿便虚弱地睁开眼,他茫然地看着卫宛,反应过来后,扑到卫宛怀里,声音嘶哑求饶:“妻主,让我出去吧,我错了。”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毕竟事实上,比起卫宛,他确实没有做什么。 卫宛勾唇,端起食盒中的米粥放到地上,手指勾起凌霄儿的下颚,笑眯眯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唯一错了的就是当初爬了我的床。” “没有,没有。”凌霄儿下意识反驳,但他也不清楚到底在反驳什么。 卫宛:“那两个孩子很可爱,确实不应该没有爹爹。” 凌霄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心中一喜,以为卫宛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放过自己了,卫宛的下一句话却将他打入地狱。 “可是,你这种楚馆出身的小倌,能教他们什么?教他们怎么去讨女子欢喜吗?” 闻言,凌霄儿胸口揪疼,哽咽着摇头:“我不会,我不会教他们这些。” 可是,他确实什么都不会。 他就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 密室内只有卫宛手里的一盏油灯,因着油灯,其他地方更显得黑暗幽深,里面似乎蛰伏了什么吃人的怪物。 脑子里摇摇欲坠的神经被黑暗不断侵蚀,凌霄儿不敢看那些黑暗的地方,死死盯着卫宛手里的油灯,害怕卫宛将这盏灯拿走。 卫宛怜悯地看着他:“你没有资格做他们的爹爹,但可以是我的小狗。” 凌霄儿神情迷茫地望着卫宛,不安地揪着卫宛衣服的下摆。 “主人的小狗当然可以陪伴小主人,”卫宛安抚地摸着凌霄儿后背,声音缓慢,却似乎有种魔力,“小狗只用好好陪伴小主人就可以了,其他什么都不会,小主人也不会埋怨哦。” 凌霄儿先是觉得荒谬,但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又告诉他,去相信卫宛说的话,最后,他混沌的脑海居然荒谬地觉得卫宛说的有道理。 他舔了舔嘴巴,疑惑了一会儿,望着卫宛,望着卫宛手中的油灯,轻轻点头。 卫宛勾唇,将她命人特意打造好的颈链系在凌霄儿脖子上,拍了拍凌霄儿的脸,指着地上的碗,语气愉悦:“吃吧。” 凌霄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乖巧地低下头,顺着卫宛的命令,趴在地上将那碗粥慢慢喝完。 等凌霄儿喝完,卫宛摸着他的毛绒绒的头发,温声问:“知道养小狗的第一步是什么吗?” 凌霄儿疑惑地摇头。 “是训犬。” 凌霄儿:“妻主是想训练霄儿吗?” 卫宛:“你愿意吗?” 凌霄儿扫了眼无边无际的黑暗,又想起两个宝宝,坚定地点头:“我愿意!” “是自愿还是被迫?” 凌霄儿语气坚定:“自愿。” 卫宛俯身亲吻他的眉心:“很乖。” 她将灯放在凌霄儿身边:“这是今天给你的奖励。” 说罢,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凌霄儿茫然地蜷缩在原地,困惑地看着卫宛的背影,手悬在半空中想拉住卫宛,却连卫宛的衣角都握不住。 过了好一会儿,凌霄儿僵硬地垂下手,欣喜若狂地将油灯圈在怀里,不顾眼睛的刺疼死死盯着油灯的火光。 乖乖的,只要乖乖的,就什么都有啦。 之后的日子,卫宛每天都会来瞧他,他怕卫宛对他不满意,不把油灯和吃的给他,拼了命勾引卫宛,努力证明自己可是很有用的。 如果卫宛满意,他还可以得到其他东西。 比如百花灯,比如带着奶香味的蜜饯。 那时候,是凌霄儿一天最快乐的时候。 渐渐的,他几乎快忘了自己还有一双儿女,每天只会望着油灯祈祷卫宛快些来陪陪他,从前那些往事,似乎也慢慢褪色,都记不太清。 他的头发丝似乎都刻上了一句话——乖乖听妻主的话。 乖乖听妻主的话,就什么都有了。 凌霄儿得到卫宛许可出来,是一次激烈的情爱后,小腹突然一阵酸疼,卫宛将他抱出去,叫人来瞧之后,发现他又有身孕了。 凌霄儿听完卫宛的话后,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喜悦,而是紧张地扑到卫宛怀里,哽咽道:“妻主不要不要我。” 卫宛很满意凌霄儿的反应,她抚摸他的后背,故意问:“你不是最想出来吗?现在可以出去了怎么还不高兴。” 凌霄儿抬起比以前还要白的脸,肿着桃花眼:“那是以前我傻,妻主,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是不是又要把小狗丢掉了? 卫宛亲吻凌霄儿眉心,柔声道:“怎么会不喜欢。” “那妻主以后还要记得天天来看我。”凌霄儿可怜巴巴道。 卫宛将手搭在凌霄儿尚且还平坦的小腹:“自然。”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孩童欢快的笑声由远及近,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前一后跑到他们面前。 小女孩疑惑地看着卫宛怀里的凌霄儿,奶声奶气道:“娘,这是谁呀?” 小男孩小大人似地哼一声:“娘都没这么抱过我们。” 凌霄儿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娃娃,心跳突然变得剧烈起来,他颤声问:“你们几岁了?” 小女孩抢在小男孩面前回答:“我们三岁啦!” 原来已经三年了。 卫宛沉默地注视凌霄儿的脸,不满地捏了捏凌霄儿后脖颈的软肉,感受到微微的刺疼,凌霄儿才回过神,瞧着两个孩子对自己身份的好奇,泫然欲泣地看向卫宛。 卫宛手一顿,看向两个孩子:“这是你们爹爹,他这些年在外头治病,现在病好了,回来陪你们。” 小男孩惊讶地瞪圆有些像卫宛的眼睛:“爹爹!” 小女孩则率先扑到凌霄儿身上,奶声奶气喊:“爹爹,我就知道你这么好看肯定是我们爹爹。” 凌霄儿被这兄妹两喊得心都快化了,他想和他们玩,却又害怕卫宛不同意,故而又垂下眼尾,可怜地看着卫宛: “……妻主。” 卫宛注视眼里又不再只是全心全意只有她的凌霄儿,忽地又有些不悦,有些后悔放凌霄儿出来。 一出来,小狗又要变不乖了。 会忤逆她。 会勾引人。 卫宛随意拿起一旁做工精巧的面具,戴在凌霄儿的脸上,压下心中的不悦,一副温和柔善的模样: “去吧,不准摘下来。” 凌霄儿疑惑地歪头,不过瞧着怀里的娃娃,又什么都不再疑惑,从卫宛怀里起身,牵着兄妹俩,高高兴兴地去外头玩了。 玩了会儿,凌霄儿觉得累了,便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如饥似渴地盯着两个孩子。 妹妹叫卫长念,哥哥叫卫长忆。 看见自己爹爹不玩了,妹妹长念也不想玩了,噔噔噔跑到凌霄儿面前,天真地问:“爹爹,在自己院子里为什么要戴面具呀?这里又不会有别人。” 凌霄儿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娘亲这样做应该有自己的道理。” 哥哥长忆也不玩了,跑到凌霄儿身边,趴在凌霄儿左腿上:“那爹爹你这次回来之后还走吗?” 凌霄儿抿唇,缓缓摇头,不确定道:“应该不会吧。” 想到什么,他猛地站起身,看着疑惑地兄妹俩,呼吸有些急促:“你们等等我,我去问问妻主。” 说罢,小跑到院子另一边的书房里。 书房里,卫宛和一女子不知在商讨些什么,瞧见气喘吁吁跑进来的凌霄儿,有些抱歉地看向女子。 女子会意同卫宛告辞,但目光仍然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凌霄儿露出的脖颈。 卫宛将一切收入眼底,凤眸蓦地变得更加幽深,指腹摩挲,不知在想什么。 凌霄儿浑然不觉,他跑到卫宛面前,扑到卫宛身上,语气迫切地问:“妻主妻主,我可以一直陪小主人们吗?” 卫宛垂眸,神情莫测地注视凌霄儿面具后面的桃花眼。 “你说过,乖乖听话就可以陪在小主人身边!”见卫宛一直不说话,凌霄儿有些急了,“妻主,我不听话吗?” “你不是说过我是乖小狗吗?” 他一顿,突然想到什么,呜呜呜哭起来,很委屈地控诉卫宛:“妻主骗我。” 凌霄儿捂着胸口,神情痛苦,大口大口chuan息,不断重复:“妻主骗我,妻主骗我。” “妻主觉得我不是乖小狗了。” “我不是乖小狗了。” “怎么办?怎么办?” 卫宛凤眸一凝,瞧着这样的凌霄儿不知为何心有些钝疼,明明凌霄儿现在的样子是她有意为之。 她也说不清缘由,忙将人搂在怀里安抚:“我何时说过不同意你去陪他们?” 她将手点在凌霄儿的面具上:“但你要记得乖乖戴着面具,我说可以摘你才可以摘下来。” 凌霄儿虽然不懂缘由,但还是很开心地点头,破涕为笑:“嗯,妻主最好啦!” 说完,他讨好地亲吻卫宛唇角后,噔噔噔跑到院子里,朝两个小娃娃大声说:“妻主同意我留下来陪你们啦!” 院内又是一阵欢声笑语,卫宛手指微勾,走到窗前,沉默地注视院内玩得不亦乐乎的三人,眉眼间的寒冰慢慢消融。 她微微弯起唇角,这样,似乎也还不错。 …… 等到了晚上,两个小孩睡着了,凌霄儿才蹦跶着去找卫宛。 卫宛坐在主卧的小榻上,倚着靠背垂眸瞧着手里的书,一眼看过去,疏淡闲适,似乎和往常无异。 凌霄儿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他脚步一顿,随即扑到卫宛怀里,勾着卫宛的脖子,戴着面具撒娇:“妻主妻主,肚子里的宝宝好像在说‘娘亲笑一笑’呢。” 卫宛勾唇,摘下他脸上的面具,露出比三年前出落得更加漂亮的脸。 妻主不说话只笑那就一定是生气了,凌霄儿一顿,主动将卫宛的手搭在自己小腹上,声音软糯:“妻主,我没骗你哦,你摸摸。” 卫宛手指掐了掐凌霄儿肚子上的软肉,这才开口:“玩得很开心?” 凌霄儿绞尽脑汁,想了个他认为完美的回答:“不开心,因为没有妻主陪,所以不开心。” 卫宛:“既然如此,那明日你便陪着我一起在书房。” 凌霄儿瞪圆眼,鼓着腮帮子,敢怒不敢言,末了,才壮着胆子回答:“可是肚子里的宝宝说想看见哥哥姐姐。” 卫宛抬眉:“是肚子里的孩子说的,还是你说的?” 凌霄儿要哭不哭,眼眶里一汪水要落不落:“我说的,妻主,你陪我们一起玩,不要我单独陪你。” 他哑着嗓子解释:“妻主肯定没看到,今天我偷偷朝书房看了好多眼,就想妻主也能来陪陪我。” 他说得是实话,三年,让卫宛对他起了有些病态的独占欲,而他,也同样离不开卫宛,天天都害怕被卫宛抛弃。 他也不想反抗卫宛了,如果可以,他想他们一家就这么稀里糊涂把日子过下去。 他白天是孩子们的爹爹,晚上就是卫宛的乖小狗,每天都把心塞得满满当当的。 可是在卫宛心里,谁都比他重要,他可有可无,随时都会被抛弃。 霎时,那间密室无边无际的黑暗又铺天盖地朝他奔涌而来。 卫宛还在轻轻捏凌霄儿肚子上的软肉,打算继续听凌霄儿带着哭腔狡辩,却突然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 卫宛抬眸,蹙眉瞧着神情痛苦的凌霄儿,心跳一停,问:“怎么了?” 凌霄儿眼眶通红,死死抱着卫宛,像抱住了救命稻草,浑身不住痉挛哭喊道:“妻主,别、别丢下我了。” 他大口大口急促呼吸,瞳孔涣散,不断重复:“我很乖,我不会跑了,你不要再、再和别人离开。” 卫宛呼吸一滞,随即回过神,轻拍凌霄儿后背,声音很温柔:“不会了。” 她瞧着仍旧不停流泪的凌霄儿,突然想到如果那个孩子她肯救,现在是不是也会同长念和长忆一样,粉雕玉琢,软乎乎唤自己“娘亲”。 凌霄儿也会完完整整属于她,不需要她刻意地引导、改变。 有这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后悔了。 但她永远都不会为了曾经做过的事对他人道歉,就算如今觉得后悔了,也只是搂着凌霄儿,声音轻柔,一遍遍重复:“不会了。” 不会了。 曾经觉得凌霄儿无足轻重,就算死了都不在乎,可分开的那一年,只有她知道,她想凌霄儿快想疯了。 怕凌霄儿爬上其他女人的榻,怕凌霄儿生下别人的孩子,同别人幸福美满的白头偕老。 甚至只要一想到其他女子的目光流连过凌霄儿的脸、凌霄儿露在外面的皮肤,她就觉得要疯了。 明明是个不住挂齿,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她却觉得这些目光像玷污了独属于她一人的珍宝。 而她的珍宝,总在被人觊觎。 她的表妹卫璞、挚友徐浣之、淮北侯府嫡女谢常安、甚至连淮北侯谢鼎九,都钟意他。 凌霄儿还在哭,不停哽咽,丝毫不知道卫宛越来越幽深的神情是为什么:“我是妻主的小狗,妻主不要再把我丢掉。” “不要再和别人走,把我丢在原地,真的好疼。” 这些话像刀一样扎进卫宛心里,她俯下身,凶狠地吻住凌霄儿的唇,凤眸暗沉,似乎要将凌霄儿吞吃入腹。 她不该让她人瞧见她,不该拿他当做棋子,不该亲手将他眼里对自己的爱意浇灭…… 她吻了很久很久,直到凌霄儿快要呼吸不过来,才抬起头,再一次重复:“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不到两万字完结,番外随缘更新(实在不敢立flag了) 女主没hzc,爱肯定是爱,但她性格不会去为了男主改变,也不会朝男主低头,更不会因为这份爱去对男主忏悔,卑微地祈求男主原谅 男主也没那个本事让女主hzc,他本身就蠢蠢的,心又大,心里虽然会介怀当初女主做过的事,但是又贪恋现在一家四口这种团圆的感觉,当然就会自己催眠自己 第36章 相比较岭南一家四口难得的团圆温馨, 凤城局势不可谓不风云莫测。 太皇太夫背后的李家、太夫背后的鲁家以及淮北候一派势力,维系短暂的平静后,开始在朝堂上针锋相对, 三派势力如今势如水火。 终于,一月前,皇帝于寝宫遇刺, 太夫临朝听政, 代皇帝处理公务。 临朝当日, 淮北候一派竟无一人参加朝会, 太皇太夫则临朝,在李家一派支持下,与太夫共商国事。 岭南。 卫宛垂眸平静地瞧着凤城的探子传来的情报, 勾唇, 手腕微转,将布条放置在烛火上,等布条燃烧起来后,将布条随意丢入一旁的香炉内。 尉晟眼神微亮, 抱拳道:“家主,四年蛰伏, 机会终于来了!” 卫宛凤眸轻移扫了她一眼, 温声道:“再等等, 越是这种时候, 越不能大意。” 尉晟点头:“家主提醒得是, 等会儿属下再去提醒其他姐妹们切不可在这种关头掉以轻心。” 两人正商议着其他事宜, 一道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随后是一道有些软糯甜腻的声音:“妻主, 我可以进来吗?” 书房内正在说话的两人一顿, 卫宛朝尉晟颔首,尉晟会意,朝卫宛行礼后,大步朝外走去,路过伫立在门口带着面具的凌霄儿时,脚步一顿,垂头朝凌霄儿抱拳后,才离开。 她身后,卫宛主动走到凌霄儿面前,瞧着他端着的食盘,将食盘接过,柔声问:“厨房那些人怎么要你过来送糕点?” 凌霄儿不好意思地抿唇,又勾起唇角,桃花眼熠熠生辉:“妻主,这是我和宝宝们做的点心,可好吃了。” 卫宛一顿,瞧着食盘里还颇为像模像样的糕点,凤眸微动。 她牵着凌霄儿在小榻上坐下,之后便伸手拿起一块,轻轻咬一口之后,上弯的唇角微微一僵。 凌霄儿紧张地抬头看着她,满怀希冀地问:“家主,好吃吗?” 卫宛将手里的糕点放下,神情自然:“好吃。” 凌霄儿这次意外地不好忽悠,他看了看只咬了一口的糕点,又看了看卫宛,疑惑地问:“那妻主为什么不吃完?” 一阵诡异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过了会儿,似乎是理解卫宛动作背后的含义了,凌霄儿眼眶微红,声音带着哭腔:“我和宝宝都觉得很好吃,但是妻主只愿意咬一口。” “说到底,是妻主讨厌我,不喜欢我。” 因为卫宛的刻意引导,凌霄儿如今对外界的反应总是慢半拍,却在卫宛的事情上过分敏感与多疑。 凌霄儿说完又沉默下去,只一双桃花眼泫然欲泣地隔着面具巴巴望着卫宛,单薄的肩膀不堪折地细颤。 卫宛注视了凌霄儿一会儿,摘下凌霄儿面具,果不其然,面具下是一张默默哭湿的脸,她揉了揉眉心,无奈地轻叹一口气,伸手将糕点拿起来:“好,我吃。” 她将过分甜腻的糕点细细咀嚼,垂眸瞧着怀里的凌霄儿。 凌霄儿专注地盯着她,见她全都吃完了,这才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 卫宛手指轻勾,眸色渐渐幽深,将最后一口咽下后,俯下身,不等凌霄儿反应,一只手用力箍住凌霄儿的腰,死死吻住凌霄儿。 凌霄儿眼睛微微睁大,随后耳尖微红,手指紧张地攥住卫宛衣摆。 一吻闭,凌霄儿喘着粗气缩在卫宛怀里,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泛起迷蒙的水雾 。 卫宛指腹抚摸过凌霄儿红肿的唇珠,自然地换了个话题:“最近身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凌霄儿反应了会儿,才乖巧地摇头,主动将卫宛另一只手放在小腹上:“没有。” 卫宛掌心覆盖凌霄儿小腹,目光看向凤城方向:“接下来这些天我没办法一直陪你,过完这段时日后,我会好好陪着你和孩子。” 凌霄儿顺着卫宛的目光也跟着望过去,却只看到了岭南暮春碧蓝的天。 他心中觉得不安,但害怕卫宛厌烦自己,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缩紧,强颜欢笑道:“嗯,我等妻主回来。” 卫宛轻柔地吻住他的眉心,垂眸瞧着怀里看着分外乖巧柔顺的凌霄儿,也沉默下来。 …… 那天过后,一个很平常的一天,卫宛带着几名亲近的下属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只要凌霄儿好好等她,不准出内院半步,却没有同凌霄儿说过她要去做什么。 初夏的院内,凌霄儿瞧着蹲在树下好奇地观察蚂蚁的兄妹俩,起身走到两人面前,拿出帕子替两人擦汗,自然地问道:“长忆、长念,你们更喜欢爹爹还是更喜欢娘亲?” 长念眨着水灵灵的眼睛,天真地回答凌霄儿:“爹爹和娘亲我都喜欢!” 长忆也和小大人一样点头:“我也是,娘亲和爹爹我都喜欢。” 凌霄儿手一顿,状似寻常地扫了眼院子角落,才回答长念和长忆:“是吗?爹爹看你们娘亲总是处理一些有的没的,很少抽时间陪你们,还以为你们会不喜欢她呢。” 妹妹长念摇头,奶声奶气反驳:“才不是呢,我们可喜欢娘亲了,娘亲是天下最好的娘亲!” 哥哥长忆同应声虫一样,也大声说:“喜欢娘亲,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听到两个孩子童言无忌的话,凌霄儿鸦睫细颤,垂下桃花眼,手搭在小腹上,又看向面前的一双儿女,眸中闪过一抹复杂。 卫宛说是担心他的安全,不让他走出内院一步,又让他整日带着面具,只有每晚入睡时,才被允许摘下。 他沉默地遵守卫宛离开前定下的规矩,终日待在内院,盯着外头的天空发呆,有时甚至在陪长念、长忆的时候,都会发呆。 岭南夏日的一切都过分有了生机,这分不小心溜进内院的生机,似乎在悄悄唤醒什么。 凌霄儿仰头盯着层叠交错的绿叶,伸手抓住几粒光斑,桃花眼微动。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听下人说到了秋日,可天气依旧燥热,只拂过指尖的风,终于带了一丝丝凉意。 终于有一天,他似乎是不小心走出了内院一步,随即有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影卫拦在他面前,毫无感情道:“公子,请回。” 看着面前拦路的影卫,凌霄儿才回过神,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脚尖一顿,沉默地回到院内。 就在当晚,一直消失的卫宛出现在他房内。 卫宛面上还挂着温和的笑意,眼底深处却翻滚着渗人的阴沉,她闲适地倚靠在长椅上,瞧着推开门的凌霄儿,如同唤宠物一般,温声道:“过来。” 瞧着房内的卫宛,想起今日白天的事情,凌霄儿头皮发麻,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到卫宛面前。 卫宛将他大力扯进怀里,伸手摘下他面上花纹繁复的面具,状似不知道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柔声问:“这些日子一个人和长念、长忆待在此处觉得如何?” 凌霄儿指尖紧绷,讨好地亲吻卫宛唇角,抬眸专注地与卫宛对视,眼中一片思慕之情:“都好,就是想妻主了,怕妻主在外面又有了其他小宠。” 卫宛轻笑,眸中却一片暗沉,她将手按压在凌霄儿小腹上,微微用力:“这个孩子已有五月,等我手头上这些事忙完,便来好好陪着你们。” 感受到卫宛的动作,凌霄儿瞳孔细颤,又强忍着将这股从脊椎骨传遍全身的麻意,语气轻快回答卫宛: “那妻主可要快些,我和宝宝都想妻主多多陪我们,一天都不想等了。” “自然。”卫宛将他垂落在脖颈上的碎发拨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皮肤上,很温和的话语,却让凌霄儿如坠深渊,“再慢些,我怕你又多想。” 她轻叹一口气,用一张清丽无双,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悲天悯人地看着凌霄儿,慢悠悠道:“四年前的事,也是我的心病,谁都不想再发生。” 闻言,凌霄儿怔怔盯着面前无波无澜说出这句话的卫宛,突然觉得好笑。 看吧,对卫宛这些上位者来说,许过的承诺永远可以轻而易举收回,往日的柔情蜜意,也只建立在他乖巧听话的基础上。 凌霄儿忍住心绪万千,乖巧地点头,柔顺道:“不会了,妻主。” 卫宛这才满意,将他拥进怀里,双指勾起他的下颚,吻住他的嘴。 凌霄儿掐住自己掌心,闭着眼不敢看卫宛仿若对自己有着爱意的眼睛,却仍是沦陷在这场攻城略地的吻里。 他知道一切是假的,卫宛的真心是假的,承诺是假的,可是,他还是好没出息,还是好喜欢卫宛。 可能他就是如同外头人说的那样吧,天生的贱骨头,居然喜欢上一个这样对自己的人。 在这场吻里,凌霄儿用了好几个月才勉强聚起来的清醒又被打散,他疯狂地回应自己的妻主,想让妻主再多喜欢他一点,不要忘记那间密室里被黑暗包裹的他。 吻着吻着,便又是翻云覆雨共赴巫山。 …… 卫宛神情餍足,有一下没一下抚摸趴在她身上的凌霄儿的后背,等凌霄儿缓过神来后,温柔地摸了摸凌霄儿的头,才起身。 凌霄儿浑身上下泛着桃花红,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卫宛,声音沙哑:“才刚回来,就要走了吗?” 瞧着这样满心满意都是自己的凌霄儿,卫宛眼眸微暗,压下心中刚刚升腾起的燥热,安抚凌霄儿:“快了,你好好和孩子们待在这里,等尘埃落定,我们一家四口,便能团聚,再不分离。” 凌霄儿咬唇,手搭在酸软的小腹上:“是五口。” 卫宛失笑,掐了掐他又长了些肉的脸:“好好好,是五口,以后还六口、七口,好不好?” 凌霄儿被她哄小孩儿一样的话,羞得脸一红,将一旁的被子扯到身上,把自己卷成一团埋在里面。 卫宛见凌霄儿此番模样,一直躁动疯狂想破坏的心才安宁下来,她最后又看了一眼凌霄儿,才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院外,徐浣之不赞成地看着她:“玉之,你何时如此意气用事了?现在这种紧要关头,你怎可耽于女男私情!” 卫宛脚步一顿,似笑非笑看着徐浣之:“我一直这样,你才知晓?” 疯狂,意气用事。 不过是大多事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她才能套着这层君子皮,装着清醒冷静。 徐浣之一顿,想起小时候卫宛做过的事,突然反应过来,卫宛一直没有变,只是比以前更会装了。 她轻叹一口气,怜悯地扫了眼身后的小院子。 被卫宛看上,可怜呐…… 院内,等卫宛走后,凌霄儿才把头从被褥里探出来,嗅着空气中残留的草木清香,垂下长睫。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让追更的小天使们久等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鱼破伞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梧初、他在某处等我o(∩_∩) 1瓶; 呜呜呜感谢小天使们,亲亲亲 第37章 迷茫 大启243年, 秋,太皇太夫李氏勾结内宫常侍发动政变,假造圣旨宣鲁成深夜入宫, 杀之。 又以少帝年不更事,无甚德行,致使鲁家乱政为由, 废黜少帝, 改立其膝下陈王为帝。 举世哗然, 淮北侯谢鼎九借机起兵, 以“清君侧,正朝纲”为出师之名,各地诸侯群起逐鹿。 歌舞升平的假象, 被黑燎翻滚的狼烟撕碎, 露出被掩藏的皑皑白骨。 * 岭南,卫宛注视神情瑟缩的少帝,唇角的笑意一闪而过,她压下唇角, 走到少帝面前,恭敬地行礼:“一路舟车劳顿, 陛下辛苦了。” 少帝一哆嗦, 红着眼眶, 扯住卫宛的袖子:“卫姐姐, 你会护朕安宁的对吗?我就知道她们狼子野心, 只有你对我才是真心实意。” 若仔细听少帝的声音, 便会发现, 她的声音比一般女子都要沙哑, 一张脸此时瞧着倒也有几分雌雄莫辨。 卫宛不动声色扯下少帝的手, 朝后退一步:“自然,夜已深,臣便不打搅陛下就寝了。” 少帝咬唇,不甘地看着空落的手心,沉默不语。 说完,卫宛朝她行礼,转身,迈步正要离开的时候,脚步一顿,侧头看向少帝,凤眼微微咪起,似笑非笑道:“陛下,此处守卫算得上铜墙铁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陛下可安心歇息,不必担心有人刺杀。” 换言之,此处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小心思便少些,性命都落在她手里了。 少帝面色一白,僵着脖子点头,哑声回答:“卫姐姐有心了。” 卫宛瞧出她眉眼间的瑟缩,几不可见地勾起唇角,走出门后,随意扫了眼执刀层层围着院落的士兵,凤眸中露出未曾掩盖的嘲意。 她看向走到她跟前的尉晟,又抬眸看向凤城方向,淡声道:“把我们救出皇帝的消息传出去,并言说皇帝陛下英明神武,早就预料出太皇太夫等李家一派狼子野心,特让我前来岭南,替她招兵买马。” 听着卫宛平常的语气,尉晟皱眉,压低声音问:“此法甚好,必定会有还不成气候的势力带兵投靠我们,可是,如此一来在百姓中,倒只显得陛下英明神武,而家主你……” 卫宛自然知晓尉晟的言外之意,凤眸里漫出些笑意,不甚在意道:“我几时说过要那个位置?我曾答应过先帝和陈钟玉,有生之年,不会坐上那个位置。” “家主,兔死狗烹!”尉晟呼吸变得急促,满眼不可置信,“日后陛下疑心你,卸磨杀驴可如何是好!” 闻言,卫宛失笑,不解反问:“我何时说过,卫家其他人不可以坐上那个位置?” 家主让卫家那群草包称帝?尉晟眉头皱得更深,突然,想到什么,她眉心猛地一松,长长松一口气。 长念小姐,不也是卫家的人吗? 将尉晟神情变化收入眼底,卫宛无奈说:“你从小陪在我身边,怎还要我提醒才转过弯?” 在外人前素来冷着脸的尉大人摸了摸后脑勺,有些憨厚地一笑:“家主你知道属下的,属下从小对这些事就想不明白。” 想到从前过往,卫宛柔下眸子,抬头看向今晚的一轮皓月:“以后岭南的月亮怕是再也瞧不见了,陪我走走。” 尉晟抱拳,憨厚地应一声后本想同卫宛并排而走,想到什么,脚步一顿,恭敬地走在卫宛的斜后面。 月色下,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卫宛一袭白衣,神情淡漠,缓慢行走在安静的红土小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她脚步一顿,想到什么,抬起头,看向与凤城相反的某个方向,指尖摩挲,凤眸罕见地泛起圈圈涟漪。 她抬起手,冷白的指尖拂过细腻的月色,像细细抚摸过某人的一身雪肤。 另一边,凌霄儿被小腿的抽痛惊醒,没了睡意,披着件外袍走到窗前。 他抬头,隔着重重围墙看向天空,毫不意外地,又看到了四四方方的天空。 满院的月色不再如水,而是凝成了透明的冰,把他死死囚禁在这间单调乏味的院子里,动也动弹不得。 凌霄儿收回目光,浑浑噩噩的桃花眼又变得坚定。 ……逃出去。 如果再被抓到,大不了就是一死。 会有机会的,一定会有机会的,他扫了眼角落里暗卫不小心露出的衣角,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脏被攥紧的窒息感安慰自己。 * 随后的一个月里面,各地烽烟四起,借少帝的名头,不少大小势力纷纷投奔卫宛,一时之间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与太皇太夫一派、淮北侯一派,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军营的空地前,卫宛满意地扫过被改良过的炮车,看向神采奕奕的宋崖竹,温声道:“宋姐姐,辛苦了。” 宋崖竹知她今时不同往日,已是位高权重,见她仍对自己一如往常,心下感动,连忙摆手:“你我皆为大启,不辛苦。” 她一顿,有些歉意道:“当年你们卫家举族迁移岭南,事发突然,我没能帮上什么忙,实在对不住你。” 卫宛摇头:“本就只是做戏给那些乱臣贼子看,比起其他与我断交的好友,只宋姐姐还挂念我,时不时便托人送些东西来。” 宋崖竹长叹一口气:“幸好你用不上这些东西。” 见宋崖竹眉眼间仍有愧色,卫宛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半月后便要出征,宋姐姐与其愧疚莫须有的事,不如多想想如何才能发挥这些炮车的最大功用。” 宋崖竹被转移了注意力,走到炮车面前,又开始入迷地捣鼓,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神情坚定:“对,你说的有理。” 正在这时,一专门负责传递凌霄儿起居消息的暗卫走到卫宛身旁,将记录昨日凌霄儿的一举一动信封恭敬地呈给她。 卫宛接过信封,凤眸慢慢变得幽深,其中似翻滚着惊涛骇浪。 末了,她折起信纸,侧头看向一旁暗卫,眼里闪过嘲意,唇角含笑,漫不经心吩咐:“故意露出端倪,让他有机会逃跑,其他的,你们不用管。” * “爹爹,爹爹,”长念噔噔跑到凌霄儿面前,本来想扑到凌霄儿怀里,但看到自家爹爹凸起的小腹后,停下脚步,伸手扯住凌霄儿衣袖,糯糯问,“爹爹,长念想见娘亲了。” 凌霄儿带着花纹繁复的面具,眼睛一眨不眨望着窗户外,对长念奶声奶气的声音置若罔闻。 一缕黑发垂在白腻的脖颈旁,面具遮住他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雪白厚实的狐狸皮毛对比,更显精致。 离卫宛半夜突然回来那次,又过去两月,如今肚子里的孩子已七月有余,突兀地坠在他的腰间。 见爹爹一直不理自己,长念以为自己做了什么让爹爹不开心的事,眼眶微红,哽咽道:“爹爹,长念做错了什么吗?爹爹是不是不喜欢娘亲,那长念以后都不再爹爹面前提娘亲了,爹爹不要不理我。” 听到长念的哭声,凌霄儿才回过神,瞧着长念微红的眼眶,忙将长念抱到自己怀里,掏出帕子擦她脸上豆大的泪珠子。 “念儿不哭,爹爹刚才在发呆,不是故意不理念儿的,”他又想到长念刚刚的话,心尖一颤,不自然地撒谎,“爹爹当然喜欢你们娘亲,哪有小、哪有郎君不爱妻主的?” 长念摇头,没哭了,声音里却还带着哭腔:“爹爹,长念看到过其他人的娘亲和爹爹,不对,你们两个不对。” 其他人的娘亲和爹爹不是这么相处的。 注视着长念黑白分明的眼睛,凌霄儿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孩子原来如此早慧,他自以为在兄妹二人面前隐藏得很好,却不知道,这些拙劣的伪装早就被孩子们看透了。 他眼眶微红,哑声问:“那长念说说,其他人的娘爹是何模样?” 长念避开凌霄儿的小腹,头枕着凌霄儿的肩膀:“长念不知道,长念只知道不一样。” 凌霄儿眼中闪过一抹疼意,随即又被掩下,他轻轻弹了弹长念额头,笑骂:“好你个长念,这么诋毁我和你娘亲,等你娘亲回来,看我不到你娘亲面前好好告你一状。” 长念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不知道该不该信她爹爹的话。 凌霄儿将她神情收入眼底,装着轻快的语气,双手捧着长念的脸,给她做了个鬼脸,故作蛮横:“就让你娘亲罚你把那什么什么姓抄十遍吧。” 长念瞪大眼睛,将刚才那点伤感立马抛到脑后:“爹爹你怎么这么坏!” 她从凌霄儿腿上跳下来,气鼓鼓道:“我要找哥哥告状,我不和你玩了!” 说罢,又风风火火跑出房门,不见人影了。 凌霄儿看了会儿,才收回目光,垂眸瞧着自己似乎还带着长念温度的手心,唇角闪过一抹笑意,又转瞬被抽去生机。 他再次看向窗外灰蒙的天空,双眼呆滞无神,如枯萎的花枝颓败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嘶哑的声音又在屋内响起:“公子,该喝药了。” 凌霄儿回神,盯着暗卫手上乌黑的药汁,指尖蜷缩,似乎透过这碗药又瞧见了几年前祠堂的那天,他为了自保哆哆嗦嗦喝下的那碗药。 他的爱确实不值钱,当初嘴里说着愿意为了那个孩子付出所有,结果为了自己苟活,还不是说舍就舍了。 但更让他觉得心寒的也并非是那碗药,是那碗药背后卫宛无穷无尽的恶意。 她明明有一副如仙子般出尘的样貌,对谢飞雨、好友总是好脾气地勾着唇,从未像对他一样这般喜怒无常又充满恶意。 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脱离了被囚j三年的刺激,凌霄儿现在对卫宛说的字半个都不信。 如今一切,只不过是卫宛的戏弄罢了! 他再蠢,也知道爱一个人不是卫宛这般。 “我不喝。”凌霄儿将脸扭到一边,轻声说。 暗卫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公子,这是家主的吩咐,您必须每日都遵循。” 这是卫宛找杏林圣手特地根据凌霄儿身体配制的安胎药,奇苦无比,偏偏每日早晚都要喝一次。 藏在衣袖里的手指缩紧,沉默了一会儿,凌霄儿将药碗端起来,左手搭在小腹上,闭着眼将药一饮而下。 他问:“她多久回来?” 暗卫冷冰冰回答:“不知。” 说罢,不等凌霄儿再次询问,又悄无声息地隐入阴影中。 凌霄儿不再自讨无趣,收回视线,手指触碰脸上的面具,眼神茫然。 第38章 那就帮帮夫郎,让他逃跑吧 岭南军营, 虽已入冬,但与凤城不同,这边的树木依旧枝繁叶茂。 主帐内, 少帝端坐在主位,卫宛则落座在少帝左侧,离少帝最近, 往下看, 按照官职大小, 左右两边依次端坐神态各异的文官和武将。 卫宛看向少帝, 温声道:“陛下,人都到齐了。” 少帝看向她,咽了口口水, 神情惶恐, 似乎在求助卫宛替自己开口。 底下众人将少帝神情收入眼底,不少人互相对视一眼,神情黯淡,心底长叹一口气。 一国之主如此无能, 难怪大启会有如今这乱局。 卫宛同样也在观察底下所有人,她眸中闪过暗色, 安抚性地拍了拍少帝的手, 转头看向众人, 露出一副痛心的模样, 也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 将话挑明:“诸位如此神态, 可是觉得陛下无用?不堪重任?” 帐内瞬间安静一下, 众人面面相觑, 一时之间无人敢说话。 “可是今日之乱局, 当真是陛下一人之过?”卫宛轻眯起眼,扫视过席下其他人,“陛下在宫中身边皆是豺狼虎豹,一步步走得艰辛,日日提心吊胆,试问,那时诸位与我都在哪儿?可有谁想过陛下处境之艰?” “今日诸位认为陛下不堪重用,卫某又要问,君王无用难道不是臣子无用吗?左狼右豺,朝不保夕,何谈潜心修习治国之术?我们做臣子做到今日这般窝囊的地步,又何来的脸面指责陛下?” 营帐内寂静,一些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捏着拳头,眼眶微红。 忠君,是自小就根种在大部分人心里的铁律。 卫宛面不改色,腰背挺直走下座位,站立在帐中央,朗声道:“然陛下圣明,不计我等之失,准我等日后潜心辅佐,共讨乱贼,还大启海晏河清!” “民心所向,在陛下!” “天道正统,在陛下!” 她跪下,朝上位之人行跪拜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落,声声起,各种不同的声音汇聚成一句:“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宛低着头,分明是她带头煽动气氛,她神情却无波无澜。 虽苦心谋划多年,但三方势力中仍属她们最为薄弱,而她们这位陛下又不堪重用,不少见过陛下的臣子都大失所望,近些天来,营中浮躁,人心惶惶,不少人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今日这出戏,便是用来暂且稳住军心。 当然,要想稳住军心,这些话远远不够,等全部臣子表完忠心,卫宛直起身,目光坚定看向少帝:“陛下,臣请战攻下棋州。” 棋州地势险要,历来是兵家争夺之重地。 此战,只能胜,她需要用这一战稳住军心,树立自己在军中的威望。 最上方的少帝眼眶通红,泣不成声:“朕允。” 在一派君臣悲愤中,攻下棋州的计划顺利制定,主帅由少帝钦定卫宛,三日后出兵,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等所有事宜安排妥当,卫宛回到营帐,面上罕见地露出几分疲惫。 刚进入营帐,就有暗卫从阴影处出来,将记录凌霄儿言行的信纸恭敬地呈上。 卫宛接过信纸,慵懒地倚靠在长椅上,垂眸扫过上面的字句,末了看完后,摩挲指尖,漫不经心吩咐:“让人故意透露给他我要出征的消息,再放卫四和他联系,说能助他逃跑。” “让卫四把时间定在一月后。” 暗卫应是,转身离开营帐。 卫宛慢慢闭上眼,仍旧是一副清冷如水的出尘模样,唇色却过分嫣红,她勾起一抹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声音很轻自语:“待我凯旋日,夫郎归心时……” 从此,便死了离开她这条心。 * 长念、长忆发现自家爹爹发呆的时间变长了,不过他们也得到了管事爷爷的允许,可以和爹爹一起睡觉了。 是夜,岭南这块的冬是同凤城不一样的湿冷,三个人挤在一张榻上,倒也比往日暖和许多。 因着入睡的缘由,凌霄儿被允许取下面具,他看着一左一右躺在自己身边的兄妹,眼眸微动。 哥哥长忆用软乎乎的脸蹭了蹭凌霄儿微凉的手,皱着眉,小大人似地严肃:“爹爹,你现在肚子里还有小宝宝,要多笑笑。” 凌霄儿被他故作成熟的口吻弄得发笑,他亲了亲长忆馨香的小脸,弯起眼:“听哥哥的。” 长念不服气了,嘟起嘴:“爹爹我也要!” 凌霄儿失笑,侧身亲了另一边的长念。 “爹爹笑起来真好看。”长念也吧唧亲了口凌霄儿侧脸,声音软糯。 凌霄儿得意挑眉:“爹爹就算不笑也好看。” “爹爹和娘亲是世上最好看的爹爹和娘亲!” 两个小孩今天胡闹了一天,扯着凌霄儿说了一会儿话,便迷迷糊糊闭上眼,挨着凌霄儿慢慢睡过去。 凌霄儿有心事睡不着,瞧着他九死一生生下的两个孩子,满眼柔情。 长念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凌霄儿好奇地俯下身,将耳朵凑到长念嘴边,听清长念的声音后,半边身子忽地一僵。 “……娘亲。” 他面上的笑意消失,眨了眨眼,茫然地看着长念,半天,才反应过来,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他又看向另一边的长忆,惊讶地发现随着年岁的增长,长忆比记忆里长得更像卫宛了。 一块石头重重砸在凌霄儿心脏上,让他觉得又闷又疼,他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自欺欺人地闭上眼,将头埋进被窝里。 一晃,便入了寒冬,天气太过湿冷,两个小孩都没了精力,日日缩在凌霄儿身边。府中管事许是怕两个小孩在他身边过分吵闹,找了个私塾先生来给两人上课。 听说是此处有名的才子,在他面前,很多女君都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如此一来,便成了凌霄儿望着窗户外头发呆,两个小孩苦哈哈地开始启蒙。 偶尔凌霄儿回神,听着屏风外兄妹二人清脆的童声,唇角微微勾起。 他大字不识几个,好在两个孩子能有机会读书,读书能明理,不用像他活得混混沌沌。 想着想着,凌霄儿精神又渐渐涣散,瞧着眼前的摆设,眼神空洞麻木,身上生机又慢慢被吞噬。 还是长念跑过来扯他的袖子,他才回过神。 “爹爹爹爹,夫子想和你做好朋友,都没人陪你玩,让先生陪你玩好不好?”长念奶生生地道。 凌霄儿从前对读书人便有几分自卑,现在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就更不愿意见了,他不自然地扭过头:“爹爹一个人一点都不寂寞,你快回去听课,仔细刘管事告诉你娘亲。” “无妨。” 一道清润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一面容清秀的男子绕过屏风走到凌霄儿面前,目光扫过凌霄儿露出的半张脸,眼中带着惊艳。 他站定在凌霄儿面前,行了一礼:“郎君安好,郎君不必担忧,是在下让长念进来唤你的。” 凌霄儿许久未见过生人,他不自在往后缩,喉咙滚动,咽了口口水,眼神飘忽不敢瞧这位夫子:“那、那就好。” 一边自卑胆怯得不行,一边又悄悄打量面前的夫子。 眼神清亮,眉眼间又透出几分神采,明明是男子,却有不输女子的气派,一看便知,和他活得完全不一样。 羡慕、嫉妒一些分不清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凌霄儿深吸一口气,突兀地甩开长念的手,动作很大地起身,落荒而逃。 等完全感受不到背后的目光后,他才停下脚步,无力地靠着墙壁,面色苍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是死里逃生般。 他身后,长念收回视线,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眼眶微红:“爹爹不喜欢我了吗?” 贾意蹲下身,揉了揉长念的头:“你爹爹太久没见过外人,难免不适应。” 长念闷闷地“哦”一声,嘟着嘴,还是闷闷不乐。 “你爹爹比其他男子更不易,”贾意眼眸微动,语气复杂,“日后,你要好好陪你爹爹。” 长念不解歪头:“夫子,我当然会好好对我爹爹呀。” 贾意牵起长念的手,转移话题:“休息时间到,你若将《百家姓》都背下,夫子明日再来找你爹爹玩,陪你爹爹。” “夫子您怎么可以拿这种事威胁长念!”长念气鼓鼓的,“哥哥也要背!” 贾意想到长忆有些头疼,不同长念的过目不忘,和其他展现出的天赋,长忆便和其他天赋平平的孩童差不多。 他轻咳一声:“你哥哥夫子自有安排。” 第二日,凌霄儿没有去屏风后面听贾意给兄妹俩授课,窝在内室,取下面具,呆坐在镜子前,怔怔瞧着里面的人影。 他伸手,掀开额间的碎发,露出一道极淡但细细瞧一定能看出来的伤疤,似乎觉得被刺痛,又立马收回眼,手搭在无端开始有些疼的小腹,神情伤感。 第三日,凌霄儿依旧窝在内室,缩在床角落,像个牵线木偶般,眼睛很久才眨一下。 …… 见到贾意后的一连七日,他都未敢踏出内室一步,紧闭着室内的门窗,藏在阴影里,不言不语,等长念、长忆过来找他,才打起精神应付。 第八日,长忆、长念哭闹着将凌霄儿拽到平日里授课的地方,凌霄儿才终于踏出了内室。 贾意早就候在授课的地方,笑吟吟瞧着他,温声对兄妹二人道:“你们先去温习功课,我有话同你们爹爹说。” 长忆、长念乖乖去温习功课,贾意走到凌霄儿面前,夸赞:“虽未见郎君全貌,但只看郎君气派,便知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人。” 凌霄儿因为他的靠近退后了一步,又因他的灼灼目光不自在撇开脸,但是又有些受用贾意的夸赞。 他喜欢别人夸他样貌,很喜欢。 贾意见他未像前几日一样落荒而逃,继续道:“郎君为何闷闷不乐?” 凌霄儿看了他一眼:“我……无事,夫子多虑了。” 见凌霄儿不愿多言的模样,贾意也未再追问,只笑眯眯道:“郎君可想听听这院子外的故事?” 凌霄儿眼眸微动,嘴唇动了几下,又沉默下来,什么都没说。 贾意将他扶到一旁长椅上:“这几日长念、长忆一直缠着我同他们讲这些故事,比起教那些个句读,这些故事要有趣得多。” “但我到底只是个请来的夫子,怕管事的不满,”他微微一笑,端的斯文模样,“如果郎君在此处一道听,等管事的来问,我便能说是郎君让我讲的,我一个小夫子可不敢不听郎君的话。” 闻言,凌霄儿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微动,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轻声道:“你讲吧,长忆、长念也一直没机会去外头看看,小孩儿多听听外头的事,开阔见识,是好事。” 他抿嘴,补充:“管事来问你,你可以按你刚才说的做。” 贾意轻笑,行了一礼后,施施然朝屏风外走去。 不一会儿,抽查完功课,贾意开始对兄妹二人讲述外头的风土人文。 “岭南,自古都是流放之地,民风彪悍,”贾意声音清润温和,娓娓道来,“却也天高皇帝远,自有一番风景……” 凌霄儿不自觉坐直身体,视线移向屏风,呼吸悄悄放轻。 …… 半月后,凌霄儿瞧着走进来的贾意,有几分雀跃地问:“贾夫子,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贾意坐在长榻另一边,喝了口茶水:“郎君说的是哪件?” “俊俏小郎君救的女郎是摄政王,之后摄政王回了凤城却意外失忆,辜负了小郎君一片真心。”凌霄儿眼眸微动,“小郎君千里寻妻主,看妻主美人在怀,将自己忘得彻底,心灰意冷想同救命恩人成婚时,摄政王突然又想起来一切,霸道抢婚。” 贾意轻笑:“前朝的确有一位摄政王娶了名平民郎君,但是其他的,便是民间说书女君胡诌出来的,经不得考据。” 凌霄儿:“这居然是说书女君说的,我在凤城也偶然听过她们说书,不过都是家国大义,或者赞叹太祖丰功伟绩呢。” 好听是好听,感动也很感动,但是因为在天女脚下,这些故事都太规矩了,不敢损害皇室和世家大族脸面半分。 “我曾随着母姐游历,去过不少地方,”贾意勾唇,“这些说书女君嘴里的故事啊,都各有千秋。不说远的,就咱们岭南,这些故事都别有趣味。” 凌霄儿沉默下来,带着几分艳羡看向眸光清亮的贾意。 贾意讲了很久他遇到的趣事,凌霄儿正听得入迷,贾意突然停下来,目光灼灼盯着他:“郎君,不如同我一道出去走走,现在那些茶馆正热闹着呢。” 闻言,凌霄儿怔怔看着对面的贾意,手指掐进掌心里。 贾意见凌霄儿未说话,也不催凌霄儿,只耐心地等着凌霄儿答复。 室内安静,不知过了多久,凌霄儿才哑声回答:“……我、我出不去。” “是因为郎君月份大了吗?”贾意问。 凌霄儿嗓子干哑,喝了口管事特为他准备的蜂蜜温水,移开视线,结结巴巴道:“不、不是。” 贾意皱眉:“那是为何?岭南不是凤城那边,对男子并未那般苛求。若真看对了眼,便是春风一度都可以,你在这儿何须守着那些礼教规矩? ” 他一个小倌出身的人,又惯会勾引人,怎么可能是因为守这些规矩不出门的。凌霄儿想到缘由,黯然神伤。 贾意义愤填膺,看凌霄儿越来越沉默,又将视线定在他的面具上,像是顿悟了,突然声音变大:“莫不是你家妻主不准?!” “真是好生霸道,也不看看你成日闷在屋内成什么模样了!” 第39章 逃跑前夕 一声巨响像在耳边炸开, 凌霄儿心神动荡,匆匆起身,转身就又要往内室逃。 贾意这次却早有防备, 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失了往日风度,急急问道:“莫不是真被我猜准了?” 凌霄儿低垂着头, 沉默不语, 抿唇, 用力拽自己手腕。 贾意看着清瘦, 力气却比凌霄儿大,一只手捏着他的手腕,他根本挣脱不得。 “我对你一见如故, 还将你引为至交好友。”贾意沉下声音, 看了眼屋内阴影处,“我原以为你对我也如此,却没想到如今你有难处,却说都不想同我说!” 凌霄儿闻言身体一颤, 不挣扎了,却还是垂着脑袋, 咬着嘴唇, 什么都不敢说。 屋内陷入寂静, 只能听到凌霄儿沉滞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 见凌霄儿迟迟不肯说, 贾意面无表情松开手, 声音冷淡:“罢了, 不过贾某一厢情愿, 此后, 贾某不会来此处叨扰郎君了。” 凌霄儿蓦地慌张起来,他猛地抬头,眼眶微红,结结巴巴道:“别、别。”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他声音带着哭腔,“我还想听外面那些事。” 这些天来听贾意说外头那些趣事,他总算觉得生活多了些盼头,而且被人陪过之后,他根本忍受不了过往里的孤单、沉默。 他想说话,想听故事,想有朋友。 贾意眼眸微动,拉着他坐下,循循善诱:“那你说说,你为何不能出去?” 凌霄儿扫了眼暗卫藏身的地方,神情落寞:“我家家主不让。” 贾意皱眉,抓到关键词:“家主?” 凌霄儿手指扣进掌心:“嗯,家主,我虽为家主生了两个孩子,但无名无分,连小侍都算不上。”他勉强笑笑,“院里那些人喊我公子,也只是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 听凌霄儿说完,贾意喝了口温茶,沉默下来。 凌霄儿害怕这样的沉默,深深呼吸一口气,盯着贾意的眼睛,颤声问:“你、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我、我……” 我也不想的。 但这话他不敢说出口,说出口了一定会有人一字不漏告诉卫宛,到时候他又会遭殃,甚至还可能连累贾意。 贾意摇头,略带愧疚道:“我很抱歉,也是我狂妄自大,明明知道你有自己的难处,还偏要逼你挖自已一刀。” 他沉默片刻,迟疑问:“你、你想——” 凌霄儿瞳孔微缩,蓦地出声打断贾意的话,语气激动:“我不想!我现在在此处逍遥快活,有两个孩子,有朋友,就连家主对我也很好!” 他慌慌张张起身,拉着贾意的手,把人往外赶:“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什么没有,你就是想毁了我的生活!” 将人拽到门口后,他打开门,根本不听贾意解释,将人推出去,“砰”地一声用力关门,还将门锁上。 做完这一切,他靠着木门,才发现自己抖得厉害,也不管有没有暗卫看了,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抱着双膝,沉默地哭起来。 * 棋州军营,主帐内。 一名将军表情焦灼:“卫大人,棋州易守难攻,我们到此半月,不管怎么挑衅,那群龟孙女就是不应战!这可如何是好!” 卫宛身着玄甲,长发尽数扎在脑后,眉眼间多了几分煞气。 她拿起沙盘上的棋子,垂眸瞧着沙盘上的地形图,沉吟一会儿,将棋子插在一条看似平平无奇的官道上:“我们耗不起,她们也耗不起。” 她思索了一会儿,拿手指点了点城墙:“接下来留一部分人佯装攻城,另外一部分人,随楚将军截下她们粮草。” 有人质疑:“棋州乃是军事重地,就算截了这批,她们只吃城内粮仓怕是也能耗死我们。” 卫宛勾唇:“将军所言极是,但棋州这位管事的大人,贪得无厌,如今棋州粮仓内空空如也。” “竟是如此,真是好生糊涂!” 卫宛含笑不语,眼眸深处闪过嘲弄。 确实糊涂。 都醉在歌舞升平的假象里,也只装看不到底下的暗流涌动。 * 自那日把人赶走后,凌霄儿又开始靠着窗户边发呆,而那话可能传到了管事耳朵里,之后贾意也未曾来过了。 又是寻常一日,凌霄儿无所事事,脑中不停回味贾意讲的那些故事,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长念噔噔噔跑过来,将一块包裹好的糕点塞进他手里,在他耳边低声道:“爹爹,这是贾夫子悄悄给的,让我一定要把这块给你吃呢。” 凌霄儿心念一动,摸了摸长念的头,柔声道:“谢谢妹妹,妹妹自己玩去吧。” 长念嘿嘿一笑,雀跃地跑出门。 凌霄儿神情自然打开外面的黄油纸,将散发着蛋香味的酥糕拿起来,看着黄油纸上的几行字,眼眸微动。 原来,贾意与卫璞竟是好友,这点心也是他只在卫璞院里吃到过的口味。 卫璞是卫家四小姐,说不定真有法子支走卫家的暗卫。 他将贾意写的时间记下。 七日后,子时,小院后门。 …… “走水了!” 七日后,前院不知怎的,突然起了一场大火。 后院,凌霄儿听着屋外下人们急匆匆的脚步,朝屋内的阴影处看过去,果然那些阴魂不散的暗卫都没了影子。 他按捺下心中激动,看向榻上两个被吵醒的孩子,颤声道:“长忆、长念,爹爹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地方,快起来,爹爹带你们过去。” 说罢,将两个孩子的衣物囫囵穿好,打开室内角落里的一个箱子,将值钱的东西塞进早先准备好的布袋里,将布袋跨在身后,一左一右牵起兄妹二人,脚步匆匆朝后门走。 一路畅通无阻,凌霄儿本还忐忑的心彻底放下,推开后门,坐上不知何时停在后门的马车。 马车内,凌霄儿瘫软在软座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撩开车帘看了眼身后冒着浓浓黑眼的院子,只觉浑身畅快。 兄妹二人此时清醒过来,懵懵懂懂问自家爹爹:“爹爹带我们去哪儿呀?” “真的很好玩吗?” 凌霄儿摸摸兄妹二人的头,柔声道:“到了你们就知道了,爹爹日后也天天陪你们玩好不好?” “好!”兄妹二人雀跃。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下,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血腥味儿。 凌霄儿瞳孔微缩,像被处刑般撩开车帘。 只见马车外,不知何时围满了一身肃杀之气的暗卫。 一人走上前,无视凌霄儿陡然惨白的脸,冷声道:“公子请下车。” 凌霄儿心灰如死,软着腿走下马车,忽然感觉到一道熟悉的视线直直盯着他,像要把他剥皮吞骨。 完了。 第40章 完结(一) “娘亲!” 长忆、长念一起松开凌霄儿的手, 欢呼着跑到卫宛身边,两人一左一右扯着卫宛的玄甲,两双眼里皆是孺慕。 他们身后, 凌霄儿茫然地看着忽然空了的双手,又滞缓地抬眼,缓缓看向正前方百米外的母女三人。 长忆、长念脆生生的童音随着晚间的寒风吹到他耳里, 刺骨的冷。 “娘亲, 娘亲!我们好想你呀!” “娘亲这次回来, 是不是可以不走啦?我们一家四口, 又可以团聚啦!” “娘亲还可可以多陪陪爹爹,爹爹一直闷闷不乐呢。” 卫宛勾唇,摸了摸一双儿女的脑袋, 抬起头, 一双狭长凤眼,透过似乎化不开的夜色,直勾勾盯着凌霄儿。 她收回视线,掩下眸中暴虐, 温声问长念、长忆:“这么晚了,你们爹爹为什么还带你们出府?” 长念笑得天真灿烂:“爹爹说了, 要带我们去玩好玩的、吃好吃的!” 她这才想起被她遗忘的凌霄儿, 忙松开抓着卫宛衣摆的手, 噔噔跑到凌霄儿面前, 握住凌霄儿冰冷的手心:“爹爹, 娘亲回来了, 我们一家四口可以一起去玩啦。” 凌霄儿低头, 沉默地瞧着长念眼中不作假的喜悦, 过了好一会儿, 风都吹得脸僵了,才喃喃出声:“……你们原来这么喜欢她。” 他的声音很轻,却随着凌冽的夜风,一并吹入卫宛耳里。 卫宛长身玉立,面无表情盯着凌霄儿,一身染血玄甲,似乎比夜色还深。 她盯着摇摇欲坠的凌霄儿,阴冷的目光滑过凌霄儿未带面具的脸,往下,是一只手就堪折的脖颈,顺着脖颈往下,是在瘦弱的身体上显得过分累赘的小腹。 卫宛目光停伫在小腹上,面色柔和两分,揉了揉长忆手感极好的脑袋,似笑非笑,勉强压下心中各种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法子。 感受到卫宛像蛇一样滑过皮肤的目光,凌霄儿抖了抖,瑟缩着身体,不敢看卫宛,紧紧握着长念的手,垂眸沉默地观察长念的反应。 “是呀,这可是娘亲!”长念仰着头,甜甜对卫宛一笑,又仰头看向对面的卫宛,“长念现在好开心、好开心!比爹爹要带长念出去玩还开心!” “长念和哥哥都好想、好想娘亲!娘亲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了!” 她有什么好! 她杀过你们的亲姊姊(亲哥哥)你们知道吗! 是我,是我为了你们被她当做牲畜不见天日三年,难道这在你们心里我比不过她吗? 太多太多了,凌霄儿有太多太多问题想问兄妹二人了,他张开已经被风吹得快感知不到的嘴,上下嘴唇分开后,什么声音都没发出,又无措地闭上。 “爹爹、爹爹,你怎么啦?”长念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但她还太小,看不懂自己爹爹复杂的眼神。 凌霄儿艰难地勾起唇角,咽下似乎泣血的质问,嗓子眼里挤出违心的话:“……爹爹……开心……” 罢了。 他松开握住长忆的手,露出堪称惨烈的笑,声音沙哑:“长念,去你娘亲那里吧。” 长念反握住凌霄儿的手:“爹爹,我们一起去呀。” “不了,不了。”凌霄儿身形晃了晃,慌张地抽出自己的手,朝后猛退一大步,恍如看到了什么恶鬼罗刹。 他做这些举动的时候,始终低着头,缩着肩膀,身体不停发抖,瞧着可怜极了。 长念不解,还要去牵凌霄儿的时候,卫宛温和的声音响起:“长念过来,你爹爹身子不舒服,走不了路。” 很拙劣的谎言,但足以欺骗四岁小孩,长念又担心地看了眼凌霄儿,嘟着嘴,慢慢走到卫宛身前。 她身后,凌霄儿盯着她小小的背影,下意识伸出手,身形摇摇欲坠。 想到什么,他又收回还在止不住颤抖的手,咬着下唇,往后又退了一大步。 卫宛好脾气地又同长忆、长念说了话,才道:“娘亲把很多有趣的玩意儿放你尉姨那儿了,让尉姨带你们去玩好不好?” 两个小孩发出雀跃的欢呼,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的,朝还站在另一边未过来的凌霄儿喊:“爹爹,我们和尉姨去玩了!你和娘亲待会儿要过来哦!” 说完,一左一右自觉牵起尉晟的手,蹦蹦跳跳离开了。 两个小孩似乎带着所有生机一同离开了,一时间,此处夜间变得更加彻骨森冷。 早在不知什么时候,暗卫沉默地将凌霄儿包围起来,她们安静无声,被面具遮着脸,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贱人,滚过来。” 恶鬼索命般的声音。 凌霄儿惊惧地尖叫一声,转身就朝远离卫宛的方向跑。 “唰”,白到发光的剑横在他面前,丑陋的面具下是毫无波澜的眼睛。 卫宛嗤笑一声,没有了在长忆、长念面前的温情,神情冰冷道:“再往前一步,她也不会收回剑。” “离开当然可以,把命留下。” 闻言,凌霄儿不敢转身,手指用力掐进掌心,瞳孔微缩,结结巴巴道:“家主,您不喜欢我,我年老色衰,求求您放我走。” 卫宛眸中暗流汹涌,她面色沉沉盯着凌霄儿背影,拿过一旁侍卫手中的长弓,拉开弓,毫不犹豫朝凌霄儿的手臂射出一箭。 裹着凛冽风声的箭头擦过凌霄儿手臂,直直射入一旁的大树树身中,入木三分,带着极大的力道。 凌霄儿惊疑地叮着树身上的箭尾,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箭过来,这次的冷箭并未留情,干脆利落地打碎他头上的发簪。 反应过来后,凌霄儿尖叫一声,软着腿摔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头,胸膛剧烈起伏,身下一股温热后,传来难闻的腥臊味儿。 “不想死的话,爬过来。”卫宛将弓随意丢给一旁侍卫,死死盯着凌霄儿不断发抖的背影,神情暴戾。 凌霄儿不敢犹豫,慌张爬着转过身,在数百名暗卫的众目睽睽之下,大着肚子,头发披散,像一条卑贱的公狗,讨好地摇着尾巴,双手着地,艰难地挪动着双膝,慢慢往卫宛身边爬。 他好似什么都听不到了,求生欲让他将所有人的尊严一并抛却,他什么都不敢想了,只知道像一条狗一样听卫宛的话。 卫宛见凌霄儿终于乖乖听话了,眉间暴戾散去一二,但一想起这贱人时时刻刻都想离开自己,一股滔天的怒火涌上心头,她冷声吩咐:“把他叫过来。” 侍卫连忙应是,步履匆匆去叫人过来。 凌霄儿什么都不知道,他低着头,在卫宛冰冷的目光下,手脚并用,缓慢地爬着。 不一会儿,侍卫将人带到卫宛跟前,禀报:“家主,人带过来了。” “家主。”一道清润的声音在寂静里响起。 这道声音好听得如玉石相撞,也不大,却让一直对外界麻木了的凌霄儿蓦地抬起头,他看清来人,失声道:“贾意!” 说罢,什么都不管不顾,拼尽全力快速爬到卫宛身边,被沙砾磨破的手指扯着卫宛的玄甲,神情哀哀:“家主,是、是我要跑的,不关他、不关他的事!” “家主,你要罚就罚我吧!”凌霄儿忽视小腹传来的隐隐的坠痛,嘶声哀求。 卫宛垂眸,盯着他比以前又瘦了很多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反问:“你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一月的人,竟然舍得在这种时候求情。” 她屈尊俯下身,手指抓住凌霄儿墨发,扯着凌霄儿头皮,让他露出纤细的脖颈,眼中带着假惺惺的怜悯:“贾意,跟这个蠢货说说。” 贾意怜悯地看着此时居然在为他担忧的凌霄儿,心中罕见地有些不忍,但还是毫无任何感情波动对凌霄儿道:“公子,我乃凤城齐家次子,齐肖衣。” 闻言,凌霄儿忽的愣住,一道惊雷似乎劈在心上,让他觉得天崩地裂,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贾意。 假意。 虚情假意。 过了好一会儿,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眶,目光滑过卫宛,滑过贾意,不,齐肖衣,又滑过所有他能看到的人的眼睛。 ……她们,都在怜悯他。 鼻尖传来混着血腥味儿的难闻气味,他又垂下眼,看着自己因为失j被泅湿的下衣摆,突然觉得好难堪啊。 他好难堪啊。 他这辈子,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所有感官在这一刻都活了过来,麻木的灵魂深处传来罕见的疼痛,他哆嗦着手,将手搭在越来越胀痛的小腹上,明明好疼好疼,他却想笑了。 他被人看了多久的笑话? 齐肖衣移开眼,不忍再看此时又哭又笑的凌霄儿。 在越来越难以忍受的剧痛中,凌霄儿惨笑着盯着卫宛,突然发现,卫宛是如此面目可憎,所有的虚伪恶心,都藏在一张仙气飘飘的皮囊下。 “卫宛,是不是很好玩?”凌霄儿缓慢的转动眼球与卫宛对视,平静地问。 卫宛心中隐隐不安,但她向来位居高位,此时只是蹙眉按压下心中异样,冷声道:“凌霄儿,是你蠢。” “你这样的人,除了我,谁还会真心实意对你好?” “这次,我可以饶你——” 所有的冷嘲热讽都突然失了声,卫宛瞳孔紧缩,握住凌霄儿冰冷的手腕,嘶吼道:“凌霄儿!” “叫医女来!” 一把小刀插在凌霄儿胸口,暗红的血液透过厚实的冬衣开出一朵艳丽的花,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朵花盛放得越来越妖异。 此时,一道惊呼声响起:“家主,公子身下!” 闻言,卫宛目光下移,看清一切后,心下一窒,睚眦欲裂,失了所有仪态吼叫:“人呢?医女人呢?!” 凌霄儿安静地躺在卫宛怀里,好笑地观察卫宛脸上的神情,发现卫宛居然着急后,控制不住笑了起来,他笑一声,就吐一口血,但他却偏要笑。 卫宛抖着手擦凌霄儿脸上的血,颤声道:“乖,不要笑了,我们等医女来好吗?” 凌霄儿才不听她的,他的瞳孔慢慢涣散,意识有些不清了,看着卫宛,又似乎透过卫宛看向自己的一生,轻声道:“这是你第一次,真心实意哄我。” “我知道的,在你心里,我一直是个玩意儿。”他嘲讽地瞧着卫宛,语气畅快,“你今天居然为了我快哭了。” 真好笑。 “不是!”卫宛紧紧握着凌霄儿的手,将随时带在身上千金难求的丹药塞进凌霄儿嘴里,摸着凌霄儿愈来愈冰凉的脸,“是我气昏了头,是我的错。” 哪怕是战场上那把刀已经横在她脖颈上时,她都未这般慌乱。 “薛医女来了!” 一人穿着青衣大步走到凌霄儿面前,面色难看地看着凌霄儿胸上已经入了一半的小刀,发现凌霄儿即将小产后,瞪着眼,神情更加难看。 “先取刀,”薛医女对着卫宛没好气说,“他这情况没办法移到屋子里,你让手下在此处先架起帐子,之后烧水,按我的方子熬药。” “孩子,就在这儿生。” 卫宛颔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声吩咐侍卫:“按医女说的做。” 所有人都不敢耽误,紧促有序地开始动作起来。 这一边,薛医女打开背在身上的药匣子,没好气道:“接下来他一定要保持清醒,睡过去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卫宛点头,按住凌霄儿肩膀,温声同尚有意识的凌霄儿说话:“夫郎,我们过段时日成婚可好?你做我唯一的正夫。” 凌霄儿吃力地开口,眼神嘲讽:“你的正夫不是谢家嫡子吗?” “卫宛……我不傻……不会再信你了……” 他现在好累好累,只想死了,好好睡下去。 卫宛盯着薛医女动作,掩下心中慌张,声音更加轻柔安抚:“不会了,再信我一次可好?” 信一次又一次吗? 被愚弄一次又一次吗? 朝不保夕,被随意处置一次又一次吗? 薛医女抓住刀柄,刀身轻动,凌霄儿发出一声极痛的闷哼,他又想起初见面时,或者说过往相处时,卫宛看他如草芥的眼神了。 含着卫宛都未发现的怜悯,以及藏都不藏的鄙夷。 “你不会给我……名分……”凌霄儿很痛很痛,但他迫不及待想戳穿卫宛的虚情假意,“你心里……利益最重要……” 他停下来喘息了好一会儿,眼中露出恨意:“你会……为了利益……娶别人……” 卫宛在薛医女的授意下按住凌霄儿肩膀,用脸颊蹭了蹭凌霄儿脸颊,声音沙哑:“不会,只要你活下来,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 “这天下都送你可好?” “不会有别人,只我们一家五口,好好过下去。” 凌霄儿已经没力气说话了,他看着天上被云遮住的月亮,神情恍惚。 他想起初见卫宛时,自己就没出息的动心了。 还好后来,卫宛亲自掐死了他的心。 卫宛声音嘶哑:“夫郎见过塞上的大漠吗?是和江南不一样的风景呢,是我糊涂了,你还未去过江南。” “等你好了,我们去江南吃你喜欢的那些软糕好不好?那里的吃食可是比凤城还要精细得多,你这么贪嘴,一定很喜欢。” 她喋喋不休,说着所有好玩的事,好玩的人,说长忆、长念小时候尿她一身的糗事,说一家五口今后平淡又幸福的日子…… 卫宛说了很多,凌霄儿才在剧痛中将目光移向卫宛,吃力地开口:“……什么都……可以答应吗……” 卫宛见他眼中燃起一抹求生之志,忙点头,声音嘶哑:“什么都答应,什么都听你的。” 凌霄儿发出气音:“那……可以……放我走吗……” 卫宛身形一僵,指尖发麻,面色惨白,和凌霄儿不遑多论。 “……不……行吗……”凌霄儿眼中刚刚亮起的光亮又慢慢熄灭,他不再看卫宛,失望地闭上眼。 卫宛咽下喉咙里涌上的鲜血,轻声回答:“……好。” 她罕见地觉得疼到无法呼吸,似笑非笑道:“只要你活着,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以什么身份活下去我都给你安排好。” 凌霄儿缓慢地睁开眼,沉默地注视卫宛,眸光微动。 卫宛,哭了。 卫宛垂眸瞧着凌霄儿,又将一粒千金难求的保命丹放入凌霄儿口中,艰难地开口:“……哪怕你日后想嫁别的女子了,我也不会拦你。” “只要你活下去。” 凌霄儿不再看卫宛,遵从医女的吩咐,沉默地用力。 …… 三月后,凌霄儿抱着怀里的老三,在一个春日,登上薛医女一道去童山的马车。 因为他身边没有随从,实在没有精力再照顾其他人,故而老哑巴还是留在岭南那户几年前卫宛就安排好的人家里。 他曾经去看过老哑巴,那户人家对老哑巴很好,眼里没有鄙夷。老哑巴瞧着,也比在他身边时要快活得多。 卫宛形单影只站在高耸的城墙上,面色苍白,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凌霄儿的背影,等人进入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她也未收回视线。 她伫立在城墙上,散落下来的墨发随着风飞舞,遮住她的神情。 一道极有规律的脚步声后,尉晟的声音恭敬地响起:“家主,将军们等着您到主帐内商议后续作战计划。” 卫宛置若罔闻,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收回视线,沉默地转身。 马车内,凌霄儿抱着老三,轻声对薛医女道:“谢谢。” 他其实有个谁都没说过的秘密,他的心脏,不在左边。 那柄刀,其实也只是破开了他的皮肉,并未伤及肺脏。 薛医女翻了一页医书,眼都没抬一下:“不用谢,现在所有人都传我是神医,夸我妙手回春。” 凌霄儿勾唇,他掀开车帘,远远地看了眼城墙,眼神复杂。 襁褓里的老三伸出手,胡乱挥舞着,嘴巴里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凌霄儿听到声音,回过神,逗弄怀里的老三,直到老三睡着了,才又对薛医女道:“今后便叨扰医女了。” 他现在不想见人,不想去人多的地方,而这位薛医女隐居的地方正好在一个听说风景不错的山里。 他同卫宛说过后,卫宛便命人在离薛医女住所不远的地方修了间屋子,真放他离开了。 (没完结!!!)【`xs.c`o`m 网】 第41章 完结 第41章 完结啦 三年后, 凤城金銮殿内,太皇太夫瞧着不过十岁的皇帝,听着战报, 面色愈来愈白。 末了,他摸了摸幼帝的头,沧桑道:“开城门, 迎陛下回宫。” 成王败寇, 他们李氏一族, 终究是输了。 为共同抵抗势力越来越强大的卫宛一行人, 淮北侯一派如今已与太皇太夫一族结盟。 淮北侯府内,满府死寂,不复往日辉煌。 正厅内, 淮北侯长叹一口气, 对心腹平静地吩咐:“将谢氏一族所有人叫来正厅,另外派人堵好出府的所有人。” 心腹闻言一愣,却什么都没说,行礼后按照她的吩咐行事。 不一会儿, 谢氏一族所有人都站在正厅内,各个神情恐惧。 “听说卫宛那贼子马上就要攻破城门了!我们快逃啊!” “表弟你不是她正夫吗?你去求求情, 让她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站在最前头的谢飞雨, 神情期待。 谢飞雨身形晃了晃, 无力地闭上眼, 摇头。 他写过很多封书信, 祈求卫宛放过谢氏一族, 卫宛却从未回过信。 他不傻, 知晓卫宛的意思。 谢鼎九起身, 指尖缓慢地拂过案几上的长剑, 闭了闭眼,眼神沧桑下令:“杀。” 说罢,在谢氏族人惊恐的目光中,在厅中的所有士兵拔剑。 一时间,富丽堂皇的正厅被温热的血侵染,地面上都是粘腻的血液。 正厅外的淮北侯府,更是一片哭声哀嚎,仿若人间地狱。 厅内仅站着四人。 谢鼎九瞧着自己的夫儿三人,眼神悲凉:“谢氏一族,死也不降。” 她抬起剑,缓慢地走向自己的正夫,谢侯夫含泪点头,自己撞上剑刃。 谢常安缓慢地扫过厅内所有景象,不堪忍受地闭眼,哑声道:“娘亲,常安知晓了。” 说罢,掏出自己腰间的短刃,毫不犹豫地捅进胸膛。 谢鼎九收回视线,神情复杂看向谢飞雨。 谢飞雨浑身发抖,什么都没说,只问自己的娘亲:“娘亲,你说妻夫一场,卫宛喜欢过我吗?” 见谢鼎九不语,谢飞雨了然,悲凉地笑了一声,撒娇道:“娘亲,飞雨怕疼,你要快点啊。” 亲手杀死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后,谢鼎九收回剑,看向杀完府内所有人,朝自己禀报的士兵们。 她提着剑,看向正厅外的天空:“自己动手吧。” 一声令下后,是剑刃捅入身体的闷响。 谢鼎九丢下剑,不再看身后,只随意拿了盏油灯,缓慢地踱步在曾经盛极一时的淮北侯府内。 她经过一处,一处便腾起翻滚的火蛇,吞噬所有的一切。 最后,她的背影也被火蛇吞噬。 凤城破的那日,城内城外的天空,皆翻涌着黑烟。 * 山中不知岁月,一晃眼,三年便过去了。 凌霄儿不知道外头如今又是谁称霸,只晓得小老三也开始知道臭美了,他正坐在院子里择菜,小老三涂着他的胭脂噔噔噔跑出来:“爹爹,忘尘好看吗?” 凌霄儿拿着菜,好好端详了一会儿小老三的脸,小老三不像老大和老二分别像娘爹,而是将他和卫宛的优点都结合了长,小小年纪,就让外头那些混小女,巴巴跑到他跟前,说要和小老三定娃娃亲。 想得美。 想起三年未曾见过的长忆、长念,凌霄儿眼中闪过一抹伤感,但又转瞬即逝,他嗤笑一声,捏了把小老三的脸,不留情道:“难看死了。” “爹爹骗我!”小老三顶着被自己涂得和老虎一样的脸,叉腰,“爹爹每次涂完就变好看了!” 凌霄儿轻哼一声,动作麻利地择好菜,把菜丢进竹篮里,迈步朝不远处一间屋子走去:“那等会儿让薛大夫说,看人家薛大夫笑不笑话你。” 忘尘嘟起小嘴,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跟在凌霄儿身后朝薛医女的院子走。 站在门前,凌霄儿颇为自然地直接推开院门,朝正在院子里晒药的薛医女道:“薛大夫,今天炒这些菜吃吧。” 他厨艺一般,薛医女厨艺颇好,却烦做饭前的准备,两人一拍即合,干脆一起吃得了。 又把突然变得不好意思的忘尘拎到身前,哈哈大笑:“小老三,你自己问问薛大夫,让薛大夫给你评评。” 薛医女抬头,看着门口开始拌嘴的父子俩,颇为无奈地摇头,她放下手里的药材,走到凌霄儿面前,拿过凌霄儿的竹篮子,道:“等会儿日头下去你把这些药材收起来,接下来的七日,每天晚上都用这些药材泡药浴。” 凌霄儿嫌弃地瞥了眼这些药材,没回答薛医女。 薛医女瞧出他心里的小九九,毫不留情道:“不泡药浴就等着同前年一样,冬日里疼得睡不着吧。” 说完,也没管凌霄儿皱起来的脸,迈步朝灶台走去。 “爹爹,羞羞。”小老三也讨厌喝药,但是他可不觉得泡药浴有什么难的。 凌霄儿揉了把小老三手感极好的脸,看着那堆药材,咽了口口水,耳尖微红。 …… 是夜,秋日山中寂静无声,一间小院的侧房内,烛火微弱,照出屋内的情形。 只见屏风后的大木桶内,一人浑身肌肤如玉,气喘吁吁靠在桶壁上,手里拿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玩意儿,手腕上上下下翻动。 娇嫩的粉色从肌肤底透出,纤细的脖颈向后仰倒,往上只见他半张着嘴,粉嫩的舌尖微微弯起,而又眼尾泛红。 浴桶内的水哗啦哗啦地响,感觉却不对。 凌霄儿急得直哭,边哭边下意识喊出声:“卫……宛……” “……妻……主……” 他不得章法,喊得越来越委屈,带着哭腔,一声声的,似乎带着钩子,勾人得很。 凌霄儿觉得这药浴不能泡下去了,他不管自己根本没泡多久,正打算停手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带着他的手,开始动作。 “!” 凌霄儿瞳孔紧缩,刚想求救,这人却早有预料,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手指伸进他的嘴里,胡乱搅弄。 “……唔……” 凌霄儿刚想挣扎,但是随着身后登徒子的下一步动作,彻底软了身子,装模作样地推了几下后,就靠在身后人的肩膀上,眯着漂亮的眼睛,专心享受起来。 卫宛瞧他这幅美滋滋的模样,额角青筋跳了跳,这骚狐狸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连反都不反抗,这就喘上了?! 骚狐狸! 见身后的人动作越来越慢,凌霄儿不满地推了推这人的手臂。 结果这人彻底停下来了,他不满地嘟起嘴,故意把水花溅得到处都是,背后的桃花愈加艳丽。 他故意问:“你是登徒子吧,那你以后都来好不好?” 卫宛盯着凌霄儿后脑勺,神情难看。 “我妻主早就死啦,”凌霄儿累了,自己停下来休息,“她生前就爱骂我是骚蹄子、贱骨头,我呀,好不容易盼到她死了,可不得好好玩玩。” 他见身后的人没反应,撒娇:“你动动呀,我难受,浑身和蚂蚁爬一样。” 卫宛面无表情松开手,随意将凌霄儿头上的发带扯下来,系到小凌霄儿的头上,随后跨入浴桶,从背后强硬地搂着想跑的凌霄儿跨坐在自己腿上。 凌霄儿感受到身后人身上的热气,咽了咽口水,也没挣扎了,故意拉长声音道:“哎呀,我死了的妻主不会看到吧。” “那请这位女君千万不要怜惜我,也让我早死的妻主好好瞧瞧,我原来可以更浪,更——” 所有话都被赌到嗓子眼里,凌霄儿不想戏弄卫宛了,呜呜哭着要走。 卫宛默不作声,等水凉之后,一把又抱着人走入刚才她命人烧得暖和的卧房,将人放在床上,面无表情看着哭哭啼啼不停的凌霄儿,哑声问:“还烧吗?” 凌霄儿手都被抓住,三年未见,但他看见卫宛这模样就烦,梗着脖子嘴硬:“你又不是我妻主,你管我干什么!我就要烧,明天还要把那些姘头全叫过来,一个个在你面前骚给你看!” 这句话落下,凌霄儿突然觉得屋内温度骤降,他惊惧地看着面色阴沉的女人,往床内挪了挪,咽了口口水:“你又想干什么?!我不是以前的我了,你、你……” 卫宛扯着他的脚腕将他扯到自己大腿上,又把他翻了个面,让他面朝下,露出开满桃花的后背,和比三年前还翘的圆月。 “你干什么!!!” “放我下来!!!” 凌霄儿瞬间慌了,但是他的双手被卫宛反拷在背后,他除了踢腿,什么都做不到。 卫宛面无表情,抬起手,重重落下。 “啪”,这声又清脆,又响亮,看得出来力道不小。 觉得自己的圆月似乎要裂开了,凌霄儿哭得泪迸肠绝,泣涕涟涟。 但三年时间,又在这山野,时常与其他农夫打招呼,他脾气也大了,边哭边骂:“你这个混账玩意儿!我找几个女人玩玩怎么了!我就是要玩,就是要玩!” 卫宛眼眸中暗色翻滚,她并未说话,只抬起带着茧的手,巴掌一下下落在十五圆月上,激起白浪滚滚。 不远处的薛大夫屋里,小老三抱着布娃娃,从他的小床上跳下来,推了推大床上的薛医女:“薛大夫,我好像听到有人哭了。” 薛医女嘴角抽了抽,揉了把小老三的头:“可能是什么鸟在叫吧,快去睡觉。” “这叫声好可怜呐,薛大夫,明天天亮了我们去旁边看看,我怕它受伤了。”小老三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天真道。 薛医女咳了几声,点头,答应小老三明早去屋子周边找找。 这一边,扇了大概十巴掌后,凌霄儿哭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我没有其他姘头。” 闻言,卫宛面色稍霁却未停手,冷哼一声:“忍着。” 说罢,又扇了十下才停手。 凌霄儿屁股火辣辣得疼,他上气不接下气抽泣:“呜呜呜,你说了以后不管我的,骗子。” 卫宛将他搂进怀里,瞧他哭得口水、泪水糊了满脸,抬起手,拿了张帕子替他擦拭。 凌霄儿敢怒不敢言,他侧开头,沉默地拒绝卫宛。 其实他心知肚明,就算以死相逼,卫宛也没那么轻易放过他。 能躲这三年时间,他很知足了。 卫宛倒也不气,温热的掌心沿着脊椎骨从上往下来回抚摸,后背被刺上去的桃花娇艳欲滴,轻轻颤动,她温声问:“一开始是不是就认出我了?” 凌霄儿屁股动了动,吸了吸鼻子,没说。 卫宛微微眯眼,她将手暗示性地放在凌霄儿红肿的屁股上,凌霄儿顿时慌了:“这里都是你眼线,除了你谁还能进来。” “你知道?”卫宛有几分诧异。 凌霄儿抬眼看她,眼睛红通通的:“我不是傻子。” 这句话说完,屋内陷入沉默。 过了会儿,卫宛将下巴放在凌霄儿头上:“你可愿来做摄政王夫?” 凌霄儿有几分心动,但知道自己就算当了也没权没势,还是以前的玩物,说不得又要被关起来,他拒绝:“不想。” 说完,他犹豫了会儿,轻声问:“长忆、长念怎么样了?” 卫宛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了药,此刻用内力化开后,均匀地抹在凌霄儿比猴子还红的屁股上:“长念跟着夫子学习帝王之术,长忆还在启蒙。” 帝王之术? 凌霄儿惊疑:“你、你大业成了?长念现在是太女?!” “成了,现在我虽为摄政王,但天下皆知我大权在握,废帝不过也只是一念之间。”卫宛语气平静,专注地瞧着凌霄儿,眼中并无喜色,“现在我以皇上无女无德为由,强压她立长念为太女,再过几年,长忆大些,就直接做皇帝。” 闻言,凌霄儿瞳孔一缩,失声道:“皇帝?!” 他的孩子直接做皇帝?! 卫宛,卫宛怎么会…… “谢家呢?”凌霄儿盯着卫宛的眼睛,眸中闪过一丝恨意,“谢飞雨呢?” “死了,进凤城那日,谢家全族都死了。” 凌霄儿嘲讽地勾起嘴角:“你也舍得,其实可以,我也挺想你去死的。” 卫宛另一只没有药的手捂住凌霄儿的嘴,吻了吻他额角:“祸害遗千年,你要失望了。” 凌霄儿没再说话,卫宛也没再问他肯不肯当摄政王夫,一夜无话。 第二日,凌霄儿睡到午时才被卫宛抱起来,走到院内的小桌前,一口一口喂饭。 小老三捧着自己的木碗,好奇地盯着卫宛:“你是我娘亲吗?” 卫宛还未回答,凌霄儿睁开眼,冷声道:“是你三姐姐。” “三姐姐?”小老三好奇地歪头。 凌霄儿没好气道:“是的,你爹爹的妻主是你三姐姐娘亲,你三姐姐唤我小爹呢。” “哦。”听到不是自己娘亲,小老三就没问了,开始乖乖吃桌上他平日里难的一见的美味佳肴。 卫宛太阳穴又跳了跳,面色难看地喂凌霄儿吃饭。 凌霄儿轻哼一声,嘲讽道:“三小姐,难道不是吗?我不是你娘亲买进府的吗?” 卫宛挑眉,端着一副仙气飘飘的模样,却满嘴荤话:“再惹我,我不介意在老三面前要了你。” 凌霄儿又被气红了眼,敢怒不敢言接受卫宛摆弄。 半月后,第一场雪落下后,卫宛离开了。 离开的前一晚,一场欢爱后,卫宛呼吸微重,她抚摸凌霄儿后背的桃花,哑声问:“等长念登基了,你就回我身边好不好?” 凌霄儿沉默:“……” 卫宛满眼柔情:“我骗了你太多次,你大概信不过我了,但长念是你的孩子,你总该信她,兄妹俩明年入春了,都打算来陪陪你,陪陪自己的弟弟。” 凌霄儿垂眸,掩下眼中复杂的情绪。 卫宛不在意他听没听,继续道:“我从前不懂爱,也以为只要将你驯服了,你便会乖乖在我身边,一辈子都离不开。” 却忘了,凌霄儿虽长于楚馆,但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想要能呼吸,能微笑,能撒娇,能生气的凌霄儿,想起当日凌霄儿浑身染血的模样,她心脏一缩,将人搂的更紧。 “我不逼你了,你不要再做那种蠢事,你不知道,我当时好像也快死了。” 这是卫宛罕见的示弱,语气中带着往日里都未曾有过的脆弱,凌霄儿手指微勾,想抬手抱住卫宛,末了,又垂下手,安静地听卫宛说话。 他默默想,卫宛如今万人之上,以后什么美人没有,不用一年,卫宛就会忘了他的。 翌日一早,卫宛便离开了。 两人相见后的第二年,卫宛在一个平常的秋夜,悄无声息来到他的房间,搂着他,什么都未做,疲惫地睡了过去。 半月后,卫宛将提早准备好的生辰礼物送给小老三,深深看了眼门口的凌霄儿才离开。 第三年,卫宛又是在一个秋夜来的,凌霄儿躺在床上,听到声响,悄悄勾起唇角,过了会儿,他反应过来,又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这次卫宛只待了七日,就在一个夜晚匆匆离去。 凌霄儿背对着卫宛,只当没听到卫宛的话,也不肯看卫宛。但等人走后,又情绪莫名地小声哭出来,觉得卫宛其实就是烦他了。 幸好,他没信卫宛的鬼话。 第四年,卫宛秋天没来。 秋天转瞬即逝,山上的大雪纷纷扬扬下起来,小老三缩在凌霄儿怀里,奶声奶气问:“爹爹,娘亲,不,三姐姐怎么没来呀?” 凌霄儿瞧着外头的大雪,苦笑一声:“她不会来了。” 小老三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后开始津津有味看薛医女给他做的启蒙草药书。 凌霄儿虽这样同小老三说,却总是时不时打开窗子,望着屋外那条空荡荡的小路发呆。 一个冬日过后,凌霄儿彻底死了心,他把恋爱脑的自己痛骂了一顿,收起思绪,开始好好过日子。 又是一日,凌霄儿看日头好,将闷了一个冬天的被子拿到院子里晒,心里思量今日吃些什么好,突然,一人紧紧贴在他背后,将他狠狠搂进怀里,似乎要把他融入骨血中。 凌霄儿一怔,被子落到地上,沾了一被的沙土。 “长念登基了,可以嫁给我吗?”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是当今圣上的生父,谁都不能再将你踩到尘土里,我也不能。” “你,再也不用惧怕任何人了。” “那三年,我发了疯想把你抓回来,但我一想到你当日为了离开我浑身是血的模样,我就害怕。” “四年前我敢来见你,不是因为长念成了太女,我成了摄政王,而是因为你的一位故人告诉我,楚馆里长大的孩子都是不会飞的金丝雀,都没那么爱外头的日子。” “你们要的,只是一份安定罢了——不用朝不保夕,不会因为一句话随时被主人家打死。” 凌霄儿沉默地听着,他求的,一直都是能安安稳稳活下去。 想到外头瞧瞧,想要像天上的鸟雀自由,不过是他觉得这份对他来说的奢望别人听了会发笑,随意扯出来的自认为高大上的理由。 卫宛将下颚放在凌霄儿头顶,声音沙哑:“如今这份安定,不是我给你的,是你的亲女儿给你的,你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再也不用害怕我,你回来好吗?” 万籁俱寂。 过了很久,凌霄儿眼眶微红:“我听贾意说过,岭南那边有的寨子里,夫郎对妻主有一段考验的日子,过了那段考验,才会真正嫁给她。” 卫宛勾唇,将凌霄儿搂得更紧:“好,依你。”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写一到两章卫宛的考察期,一章婚后生活。 福利番外想写凌霄儿变世家子,卫宛草根,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多久写(挠头) 提问:本文的恋爱脑是谁【`xs.c`o`m 网】 第42章 番外 第42章 番外 马车内, 小老三津津有味玩着凤城正流行的小玩意儿,凌霄儿见他这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小老三的头。 末了, 他抬起头,犹豫了下,问:“老哑巴如今怎么样了?” 卫宛将他抱到自己身旁, 因有孩子在, 只将手环在他的腰上:“那户人家待他极好, 家里小孩也都喜欢他, 身子骨也硬朗,听暗卫说他瞧着比前几年还要精神些。” 凌霄儿本想将人接到凤城,闻言, 轻叹一口气, 向后靠在卫宛身上,没再说话。 “沈家呢?”过了会儿,他又问。 卫宛:“动她们我怕你不忍心,若你想, 找个名头将她们全族流放也可。” 凌霄儿嗤笑一声,他摇头:“不用了, 我和沈家没有什么关系, 好的坏的都没有。” “再说, 长念当皇帝以后, 说不定还要沈家助力呢。” 卫宛垂眸瞧着凌霄儿光滑细腻的后颈, 声音很轻:“比以前聪明了。” 凌霄儿侧头, 故意伸出小巧的舌头滑过红唇, 故意说:“其实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地方哦, 想试试吗?” 卫宛眼眸一沉, 正要动作的时候,凌霄儿一把将小老三抱到怀里,亲了口小老三像豆腐一样嫩的脸颊:“爹爹抱你好不好?” 小老三专心致志地玩手里的小玩意儿,点了点头,又开始玩起来。 卫宛额头青筋跳了跳,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升腾起的那点火,晓得凌霄儿是故意的。 凌霄儿背对着卫宛,感受到卫宛火热又无奈的视线,抿唇一笑,桃花眼亮晶晶的。 * 到凤城后,没过一月,长念登基为帝,凌霄儿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夫,卫宛则还是摄政王。 凌霄儿美滋滋地看着宫里送来的衣裳,笑得嘴都合不拢,看向女侍,笑眯眯道:“太夫有没有自己住的宫殿?” 女侍一愣,忙道:“自然是有的,陛下担心太夫不习惯,还依照太夫的习惯,命人修缮了一番。” 凌霄儿一拍掌,美滋滋道:“那走走走,你带我去我的宫殿。” 他这辈子还没想过能当太夫呢。 女侍面露难色:“可是摄政王说您还得暂住在摄政王府,小人……” “我可是太夫,”凌霄儿轻哼一声,“还用得着听她的?你别啰嗦了,快带我去,小心我现在就治你的罪。” 凌霄儿本来还觉得凤城无聊,想起过往的经历也有些羞于见人,现在不了,他巴不得穿上这太夫才能穿的华服,在凤城绕个三圈。 权势地位就是好东西啊,这玩意儿真的包治百病,他现在感觉腰不酸腿不疼了,心里那点子伤感也没了。 女侍迟迟不敢回答,见他快要动怒了,才咬牙道:“太夫请。” 凌霄儿仰头,瞬间忘了府里的妻主儿子,美滋滋坐上马车。 大概过了半时辰不到,马车停下来,女侍恭敬的声音传来:“太夫,慈宁宫到了。” 凌霄儿在女侍搀扶下下马,应是有人快马加鞭过来通知了慈宁宫中的女侍公公们,几十人依次站在宫门口,恭敬地跪下:“太夫千岁千岁千千岁。” 凌霄儿强压下自己嘴角的弧度,矜持地颔首:“起来吧。” 说罢指了个里面最好看的女侍:“你来带我、本宫瞧瞧慈宁宫。” 女侍起身,恭敬地站在一侧,迎凌霄儿入宫,接着缓缓介绍宫内的每处地方。 凌霄儿边听边在心里点头,心里暗道不愧是皇家,到底比世家还有钱还会享受。 逛完一圈之后,凌霄儿觉得腿酸了,他吩咐:“带我去寝宫吧。” 女侍颔首,带着凌霄儿走到寝宫,推开门,恭敬道:“太夫,请。” 凌霄儿正要迈步,想了下,对女侍道:“你忙自己的去吧。” 说完,迈步进入寝殿,将门关上,睁大眼环顾了一圈,脸上笑得分外灿烂。 哎呀,这寝宫怎么金灿灿的,他眼都快要被闪瞎了。不错不错,他很满意。 卫宛喜雅,住处也是追求雅致,但凌霄儿没读过什么书,比起那些个名贵的字画,还是这些黄金做的装饰得他喜欢。 他毫无形象地将寝宫里能瞧见的黄金都摸了一遍,最后实在累了,一屁股坐到有些过分大的床榻上。 觉得实在舒服,没忍住,把外衣脱了直接躺了下来。 在榻上滚了几圈后,嘿嘿笑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醒来,是在一阵颠簸中。 凌霄儿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跨坐在卫宛身上,他被脱得光溜溜的,卫宛却还穿着端庄华贵的朝服,一双手掐着他的腰,动作着。 他狼狈不堪,卫宛却除了呼吸急促了一些,瞧着和往常并无二样。 凌霄儿哑声道:“流氓。” 卫宛勾唇:“只对你流氓。” “我是太夫了,”凌霄儿脚趾蜷缩,有气无力道骂,“你放肆。” 卫宛从胸膛里发出闷笑:“那微臣现在是在以下犯上?太夫胆子忒大了,光天化日之下就偷人。” 凌霄儿气不过,咬了一口卫宛的脖子:“登徒子!” 卫宛放缓动作,温声问:“喜欢这里吗?这些都是我按照你喜欢布置的。” 凌霄儿得意喘、息,他已经混沌的脑子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寝宫不是长念布置的,是卫宛布置的。 还算有心。 不过他仍要嘴硬,细长笔直的腿往后蹬想离开卫宛:“不喜欢。” 卫宛挑眉,将他抱起来,走到花瓶里插着的那朵技艺繁复,用金线做的牡丹前:“不喜欢的话,那便换了吧。” 凌霄儿立马挣扎:“不准换!” “你不是不喜欢吗?”卫宛声音含笑,从身前拿起浇水壶,冷白的手腕翻转,不一会儿,清水便浇在牡丹上。 金线做的牡丹此时染上水,在一抹透过窗子照进来的阳光下,似乎活了过来。 凌霄儿呜呜哭着,看着被卫宛捏在手里的小巧的浇水壶,又心疼地看着完全不需要的浇水的牡丹,哽咽道:“别浇水了。” 他见卫宛还要浇水,生怕牡丹被浇坏,呜呜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到底喜不喜欢?”卫宛咬了口他玉白细腻的耳垂。 凌霄儿身体一颤,小声道:“喜欢。” “嫁给我,这些都是你的。”卫宛又抱着他坐到一旁榻上,这次动作轻缓了很多,颇为含情脉脉。 凌霄儿脑子有些懵:“啊?” 卫宛惩罚地捏了捏小凌霄儿:“你当初不是说要考验我一段时日吗?忘了?” 凌霄儿这才想起来,他吸了吸鼻子,脚趾蜷缩:“我现在脑子里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你、你说说这几个月你做了什么,我好好考虑考虑。” 此话不假,他在床笫上,只要稍稍被刺激了,就满脑子混沌。 卫宛没有提醒他最好在脑子清醒的时候回答自己,反而动作愈加剧烈,她声音微哑,一桩桩道: “返程的马车上,你反复挑逗我不下二十次,每每惹了火,就故意把老三抱在怀里,哪怕你这样欺负我,在之后的床笫上,我也未借机报复你。” 她停下:“这算不算。” 凌霄儿茫然地眨了眨眼,混沌的脑海想了想,缓慢地点头。 “到凤城后,你反复挑逗府中暗卫,还故意夸她们年轻气盛,借机嘲讽我年纪,我也未敢发怒。”卫宛眼眸暗沉,动作加快,“还好声好气哄你,说日后好好对你,不会输给年轻人。” 她在这种关键时候停下:“这算不算?” 凌霄儿催促地踢了下她,见她不为所动,忽略心中的怪异,连忙点头:“算算算。” 卫宛勾唇,又将凌霄儿搂进怀里,将他脸上的泪擦掉,温声道:“对不起,我无法低声下气祈求你原谅我过往的作为,只能向你允诺日后不会再做那些事。” 她缓缓抚摸凌霄儿后背的桃花:“当时你为了气我,故意在我面前夸其他女子的时候,我很想将你又关起来,日日夜夜只能瞧见我一人。” “但我晓得,这样只会将你越推越远,所以,我不会再做那些事了。” “长念是你牵制我的枷锁,日后倘若我又疯了,她也会保护好你。” 在凌霄儿身体和心里都要炸出一朵朵烟花的时候,卫宛珍重地对他说:“嫁给我可好?” 凌霄儿无力地点头,声音还带着哭腔:“嫁给你,你他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快动动啊QAQ【`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