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囚仙》 第1章 第一章:路边的野男人要不要捡 第一章:路边的野男人捡不捡 山间的晨雾尚未散尽,薛璃背着半满的药篓,踩着湿润的泥土往深山里走。这是她每日的惯例——在露水未干时采集药性最好的草药。 刚绕过一片茂密的灌木,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不远处的空地上,躺着一个白衣男子。 墨色长发散在草地上,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即便昏迷不醒,眉宇间仍带着挥之不去的凌厉。衣衫多处破损,暗红色的血迹在月白衣料上格外刺眼。 薛璃的心跳漏了一拍,立刻想起某本杂书上的警告:“路边的野男人不要捡,轻则破财,重则遭殃。”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寂静无人,只有鸟鸣。 医者的本能与理智在脑中交战。最终,她轻叹一声:“罢了,见死不救,有违医道。” 目光落在药篓旁那卷用来固定伤患的铁链上,她有了主意。 费力地将人拖到树旁,她用铁链小心绕过他的脚踝,另一头锁在树干上。“对不住了,未知的‘麻烦’。” 检查伤势时,她发现这人体温异常,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焦黑与冰晶,不似寻常刀剑所伤。 正凝神处理伤口,一道冰冷的视线忽然落在她身上。 抬头就对上一双淡紫色的眼眸,里面盛满了震惊与怒火。 “放肆!”男人声音虚弱却带着威仪,“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对本君!” 他挣扎着要起身,铁链哗啦作响,扯动伤口让他闷哼一声,脸色更白。 薛璃平静地拍了拍手上的草屑:“你受伤了,我救了你。这铁链是为了我们彼此的安全。” “荒谬?”银月简直要气笑,“你可知本君是谁?” “不想知道。”她头也不抬,“等你伤好了,我自会放你走。” “本君乃青丘狐族少君银月!” “哦。”她语气平淡,“村东头张家的傻儿子,也说自己是天上的太子呢。” 银月一时语塞。怒火中烧之下,他试图运转灵力,丹田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更让他心惊的是,周身经脉空空如也,四周灵气稀薄得近乎于无。 这竟是凡间? 看着他脸色变幻,薛璃更加确信:这人伤到头了。 她递过水囊和干粮:“放心,伤好了你就自由。” 银月沉默地接过,别开了脸。 薛璃处理好外伤便起身离开:“晚些再来看你。” 回到村里不久,天色转阴,山雨欲来。薛璃收拾着药材,眼前却闪过那双紫眸。终究放心不下,她拿起斗笠蓑衣,快步走向村长家。 “阿木,帮个忙。” 皮肤黝黑的少年闻声而出:“薛璃姐?” “山上有个伤患,我一个人弄不回来。” “包在我身上!”阿木拍着胸脯去准备担架。 正在玩泥巴的六岁弟弟虎子也凑过来:“薛璃姐姐,我也要去!” 薛璃摸了摸他的头:“好,但要听话。” 再回到林中时,银月仍靠在树下。听到脚步声,他警惕地抬眼。 阿木利落地准备好担架,小心将他抬起。颠簸让银月蹙紧眉头,不得不清醒过来。 虎子好奇地凑近:“大哥哥,你的头发为什么是白色的呀?” “你的眼睛怎么是紫色的??” “你从哪里来的?被妖怪咬了吗?” “放肆!……咳咳……”银月有些烦躁。 薛璃轻声制止:“虎子,哥哥需要休息。” 在担架的一摇一晃中,银月陷入了昏睡。薛璃偶尔停下检查他的伤势,用清水擦拭他额头的冷汗。终于,担架在一处爬满牵牛花的篱笆小院前停下。 薛璃推开院门,阿木和虎子小心地将担架抬进院子。正在院内翻晒药材的薛承闻声抬头,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是……"他看着担架上那个银发白衣的陌生男子,眉头微皱。 "在山上捡的,"薛璃解释道,"伤得不轻。" 薛承放下药匾走近,目光在银月肩头的血迹上停留片刻。他伸手搭上银月的腕脉,指尖传来的脉象让他神色凝重。 "内伤不轻。"他收回手,对阿木道,"抬到偏房去。" 阿木和虎子告辞时,虎子还回头小声说:“白头发哥哥,好好养伤呀!” 正在灶房忙碌的周蕙闻声出来,看见担架上的银发男子,手中的锅铲差点掉在地上。 "天爷,这后生……"她快步上前,目光在银月苍白的脸上停留,"怎么伤成这样?" 薛承已经取来药箱,正小心地剪开银月肩头的衣料。伤口暴露出来时,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那绝不是寻常刀剑能造成的伤。 "这个年轻人看着不像是寻常人"他一边清洗伤口,一边状似随意地问。 “我看着也不正常。”薛璃想起来这人还自称是什么青丘仙君“估计是伤到脑子了,和张家那小子差不多” 薛承闻言,仔细查看了银月的瞳孔和舌苔,又搭了一次脉,沉吟道:"神思恍惚,妄言躁动,这是心神受损之兆。远志安神益智,石菖蒲开窍化痰,配以茯神宁心安神,再加一味核桃仁补肾益精。远志、茯神各三钱,石菖蒲两钱,核桃仁五钱,先用武火煎沸,再文火慢熬半个时辰。" 他转头对薛璃吩咐:"去把前日炮制好的远志取来,记得要用甘草水炙过的,药性更温和。 银月若是此刻醒着,定要气得伤势加重——想他堂堂青丘少君,统御万千狐族,如今竟被个凡间郎中一本正经地诊断为"脑子有问题",还要灌上一碗安神补脑的苦汤药。这若是传回青丘,怕是连守山的小精怪都要笑掉大牙。 周蕙端着粥回来时,听见这话,忍不住插嘴:"这孩子还发着热,要不要再加点连翘?" 薛承摇头:"先不急。神志方面的病症,用药要循序渐进。等他喝了这剂安神汤,看看情况再说。" 第2章 第二章:烟火人间 第二章:烟火人间 银月在干草与药香混合的气息中恢复意识。痛楚是全面的,从皮肉到灵台,无一处不叫嚣着虚弱。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本能地、艰难地尝试引气。意识沉入丹田,回应他的只有近乎枯竭的空荡,以及外界那稀薄得令人绝望的灵气。按照这个速度恢复,恐怕五百年都算乐观。 屈辱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薛璃端着一盆清水和干净布巾走了进来,见他睁着眼,便平淡地开口:“你肩头的伤该换药了。” 她走近床边,放下水盆,没有丝毫犹豫,便伸手探向他衣襟的系带,准备解开检查。 “放肆!你做什么?” 银月声音嘶哑,却带着淬冰般的冷意。他想抬手格挡,却因牵动内伤而闷哼一声,手臂无力地落回身侧。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属于凡间女子的手,毫无顾忌地触碰到他。 薛璃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疑惑:“不解开,怎么换药?”她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他此刻的震怒,手上动作不停,利落地解开了他肩头的衣衫,露出下面包扎的白布。 “今天我爹去镇上买药材了,家里只有我,你就先忍忍吧” 当她那带着温热体温的指尖,隔着薄薄一层布料触碰到他肩胛处的伤口时,银月浑身猛地一僵。 这凡间,是如此治疗的?银月在心中疑惑道。 在青丘,从未有人敢如此近身,更遑论触碰他的仙躯。即便是疗伤,也自有仙侍以仙术远距离操作,恭敬而疏离。此刻,这直接、温热、甚至带着一点粗糙(因常年采药劳作)的触感,清晰得令他头皮发麻。 果然是蛮荒之地,怪不得灵力如此贫瘠。 他紧抿着唇,银眸中怒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交织,死死盯着头顶的茅草,仿佛那里有什么绝世阵法值得参悟。他强迫自己忽略那双手正在他伤口周围按压、清理的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触碰都像是在挑战他忍耐的极限。 薛璃却对他的内心风暴一无所觉。她专注于伤口,小心地揭下旧药,查看愈合情况。“恢复得比预想快些,”她语气平常,如同在评价一株药材,“但内里的亏损,不是单靠外伤药能治的。” 她重新敷上捣好的新药,动作熟练而稳定。那清苦的草药气息再次浓郁起来。 整个过程,银月如同石雕般僵硬,只有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他极不平静的内心。直到薛璃处理好伤口,替他拢好衣衫,端起水盆准备离开时,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凡间女子……都如你这般……不知礼数么?” 薛璃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这次她脸上不再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反而微微挑眉,唇角甚至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礼数?我若是知礼数,你怕是要在山上流血致死了。” 银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他想说就算不救自己,他也能靠灵力自愈,可这凡间的灵气,想要治愈,他怕是要在那处荒郊野岭趟上五百年…… "你都不会说句谢谢吗?"薛璃歪了歪头,发间的木簪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你这人,才最没礼数。"“多、多谢” 银月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抹薄红,连苍白的脸颊都透出几分血色 "这还差不多。"薛璃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看来脑子还没有完全坏掉。你的伤挺重的,还需要多多休息,我先不打扰你了" 她转身时,裙裾在空中划出一道轻快的弧线,木门"吱呀"一声在她身后合上。 偏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银月一人。肩头似乎还残留着那陌生而鲜明的触感,耳畔还回响着那凡间女子清脆的声音。他闭上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灵力稀薄、规矩全无的凡间,他这位青丘少君的威严,似乎......确实不太管用。 第3章 第三章:仙君入凡尘 第三章:仙君入凡尘 银月在干草与药香混合的气息中尝试引气。意识沉入丹田,回应他的只有近乎枯竭的空荡,以及外界那稀薄得令人绝望的灵气。 他被迫将注意力转向这个囚禁(或者说拯救)了他的陌生环境,开始用仅存的、不属于仙君范畴的感官去探索。 听觉,是最先涌入的。窗外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清脆地鸣叫,与仙界仙鹤清越悠长的唳鸣截然不同,显得短促而生机勃勃。远处隐约传来鸡犬相闻之声,还有孩童追逐嬉笑的喧闹,这些在向来清静肃穆的青丘是不可想象的“噪音”。近处,是院子里周蕙淘米洗菜的窸窣水声,以及薛承偶尔指点薛璃处理药材时,低沉温和的嗓音。 嗅觉,则更为复杂。身下干草散发出被阳光晒透后的植物暖香,混合着空气中始终弥漫不散的、清苦微辛的草药气味。偶尔,从灶房会飘来食物朴素而原始的香气——或许是米粥在沸腾,带着谷物特有的温润。这一切,都与仙界琼浆玉液的缥缈芬芳、檀香灵木的沉静气息格格不入,它们更具体,更……人间烟火。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薛璃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走了进来。她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动作熟练而平稳。 “该喝药了。”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日出日落同样平常的事实。 银月蹙紧眉头,别开脸。那药汁的气味对他敏锐的嗅觉而言,堪称一场折磨。 “这是什么……”他声音沙哑,带着残余的傲气。 薛璃并不理会他的抗议,只平静地说:“这是治外伤的,药都是这样,虽然苦,但是好得快” “那是什么在叫?” 银月略带好奇的语气。 “那是布谷鸟。”薛璃解释道,“它在催人播种呢。”她又指了指透过窗纸映进来的、摇晃的树影,“那是院里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听说有上百年了,夏天开花的时候,满村都是香的。” 银月沉默地听着。这些对他而言毫无用处、甚至堪称“低级”的知识,从这个凡间女子口中娓娓道来,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的力量。他开始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指引,去辨认那些声音和光影的来源,这短暂地分散了他对伤痛和处境的注意力。 薛璃放下药,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两块看起来粗糙却扎实的烙饼。“光喝药伤胃,吃点东西。”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孩童的喧哗由远及近。 “薛璃姐姐!薛璃姐姐!”虎子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流着鼻涕的小跟班。他黑乎乎的小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献宝似的举到薛璃面前,“给!王奶奶给的麦芽糖!可甜了!” 薛璃脸上露出了银月从未见过的、极其柔和的笑容。她接过那有些黏糊糊的糖块,轻轻掰下一小半,递给虎子:“虎子真乖,这一半你和小豆他们分着吃。” 虎子欢天喜地地接了,然后才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看向床上的银月,好奇地眨着眼:“白头发哥哥,你也能吃糖吗?” 薛璃笑着摸了摸虎子的头,将剩下的大半块麦芽糖递到银月面前:“尝尝?甜的。” 银月看着那块色泽浑浊、与他过去食用的玉露琼浆天差地别的糖块,犹豫了一下。但在薛璃平静的目光和虎子期待的眼神下,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了过来。指尖触碰到那微黏的质感,他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一股野蛮而直接的甜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粗糙,却带着粮食发酵后最质朴的醇厚。与他品尝过的任何仙果灵液的清甜都不同,这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烟火气的甜。 “薛璃姐姐!说书先生来啦!就在大槐树下!今天要讲齐天大圣闹天宫呢!”虎子嘴里含着糖,含糊不清地兴奋喊道,小手激动地拉着薛璃的衣角。 薛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是一种纯粹的、渴望的光彩,如同孩童看到了最心爱的玩具。她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村口热闹的景象。但很快,那光彩黯淡了下去。她轻轻挣脱虎子的手,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遗憾:“今天去不了啦。爹吩咐的药材还没收拾好,我得在家帮忙。” 虎子“哦”了一声,脸上满是失望,但还是懂事地没有纠缠,拉着小伙伴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银月咽下最后一点甜意,忍不住开口,声音依旧有些哑:“说书先生……是何人?” 在他认知里,“先生”应是传授功法、讲解大道的师长。 薛璃一边动手整理旁边簸箕里的药材,一边解释:“就是讲故事的人。拍一下惊堂木,能把古往今来、神仙鬼怪的故事都讲得活灵活现,可有意思了。”她的语气里还残留着未能去听的惋惜。 “讲故事?”银月更加不解。在青丘,历史被记录在玉简中,功法传承自有体系,何须专人“讲述”? “对啊,”薛璃拿起一株远志,小心地去除根须,“就像……把你读过的话本子,用嘴巴演出来一样。大家聚在一起听,听到精彩处一起叫好,听到坏蛋得势一起生气。”她试图用最直白的方式让这个来历不明、似乎不谙世事的男子理解。 银月似懂非懂。他无法想象,会为了一个“故事”而聚集、一群人情绪随之起伏。这在他看来,近乎……幼稚。但看到薛璃方才那瞬间闪亮的眼神,他又觉得,那或许不仅仅是“故事”那么简单。 第4章 第四章: 柴薪与灵药 第四章:柴薪与灵药 几天后。 在薛璃的照料和那碗“污浊之物”的持续作用下,银月感到体表的伤痛大大减轻,纠缠不休的虚弱感也略有缓解。他终于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略显吃力地从床上坐起,甚至能在薛璃的搀扶下,慢慢走到屋外的院子里坐下。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不同于仙界灵光的滋养,这是一种纯粹的、物理意义上的温暖,让他因久卧而僵硬的骨骼都舒展开来。 午后的阳光带着重量,压在银月久未活动的肢体上,带来一种陌生的、属于尘世的暖意。他靠在竹椅里,目光有些茫然地掠过这个小院——与他所熟悉的、一切都由纯净灵光与流云构筑的青丘截然不同。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篱笆外。那个叫阿木的少年,正挥舞着一件造型拙朴、看起来颇为沉重的金属物,对着一段枯木反复劈砍。“咚!咚!”的闷响带着一种纯粹的物理力量感,震动着空气,也震动着银月固有的认知。 在青丘,如果需要将某种材料分解,一个念头,一缕灵力便可轻易达成,精准而优雅。他从未想过,世上还存在这样一种……依靠肉身力量,重复、费力且看起来效率低下的方式。 他看得入了神,直到薛璃端着盛满草药的簸箕在他身旁坐下,开始分拣,他才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真实的困惑: “他……为何要如此做?”他指向阿木,“那截木头,有什么特别吗?” 薛璃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手上动作不停:“没什么特别,就是普通的柴火。他在砍柴。” “砍柴?”这个词对银月而言是全新的。在青丘,维持日常运转的底层逻辑是灵力。照明用萤石或法术,取暖靠阵法或自身修为,烹制仙肴灵膳更是复杂术法的结晶。他隐约明白“柴”似乎是指木头,但“砍”这个动作的目的,他无法理解。 “砍下来,然后呢?”他追问,像是一个试图拼凑起陌生图案的孩童。 “用来烧火啊。”薛璃答得理所当然,拿起一根远志,利落地掐去根须。 “烧火?”又是一个陌生的词汇链条。银月努力在自己的知识体系中寻找对应。火,他自然是知道的,三昧真火,涅槃之火,或是用于炼器的灵火……但那都是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存在,与“木头”和“砍伐”似乎毫无关联。 他微微蹙起精致的眉头:“为何要烧……柴?”他尝试组织语言,“是为了炼制什么?还是某种……仪式?” 薛璃终于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过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脸上纯粹的迷茫:“不炼制什么,就是最普通的烧火。做饭,烧水,冬天取暖,都靠它。”她指了指灶房方向,“你昨天喝的粥,就是靠烧柴煮出来的。” 粥……银月回忆了一下那碗温热、粘稠、带着谷物本身朴素味道的食物。在他的认知里,食物应是蕴含着精纯灵气的仙果或由仙力凝聚的玉露。他从未将“食物”与“燃烧木头”联系在一起过。 一个模糊的链条开始在他脑中形成:劈砍木头 →燃烧 →产生热量 →煮熟食物。 这个过程的每一步,都依赖于最原始的物理劳作,而非心念一动便可达成的法术。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阿木。少年古铜色的皮肤上沁出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光,每一次挥动斧头都带动着肩背肌肉的贲张。这是一种充满力量感,却又……极其辛苦的画面。 他忽然想起,在青丘,似乎也有专司“造物”的仙官,他们或许会用仙法模拟出类似“烹煮”的过程,但那本质是灵力重组与赋予形态,与眼前这依靠实实在在的火焰和铁锅,将生米煮成熟饭的过程,似乎有着本质的不同。 薛承放下手中的活计,缓步走了过来。他见银月气色比前两日好些,便温声道:“小哥,我再来为你诊一次脉,看看恢复得如何。” “诊脉?”银月微微一怔,这个词汇对他而言十分陌生。在青丘,探查伤势或修为,无外乎神识扫过,或是灵力探入,清晰直接,何须“诊”? 他尚未想明白,薛承已自然地在他身旁的木墩上坐下,随即伸出了手,似乎想要直接触碰他的手腕。 银月瞳孔微缩,几乎是本能地,将手往回缩了一下,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与戒备。除了极其亲近之人或被完全信任的医官,他的仙躯岂容外人随意触碰?更何况是一个……凡人。 薛承的手停在半空,他看出了银月的抗拒,但并不恼怒,只是平和地解释道:“小哥莫惊。老夫行医,需以指腹感受你腕间脉搏的跳动,方能窥探体内气血盈亏、经络通滞。此乃‘望闻问切’中的‘切脉’,是诊断病情的根本。” 他的语气沉稳而恳切,带着一种长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公信力。 “感受……脉搏?”银月重复着,银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纯粹的不解与好奇。脉搏,他自然知道是心跳的延伸,但仅凭手指触摸,如何能判断出那么复杂的内里情况?这在他听来,简直如同通过观察树叶的摇曳去推断整片森林的地脉走向一样玄妙,甚至有些……儿戏。 这与仙族直接用神识“看”透本质的方式,差别太大了。 但看着薛承那双平静而专注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亵渎或冒犯,只有医者面对病症时的纯粹探究。银月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慢慢将自己的手腕重新伸了出去,放在了薛承面前的小几上。他倒要看看,这凡人的“切脉”,究竟有何玄机。 薛承粗糙却异常稳定的三根手指,轻轻搭上了他腕间的寸关尺三部。指尖传来的温热和干燥的触感,让银月微微绷紧了身体,但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仔细感受着。 薛承闭目凝神,呼吸变得绵长,仿佛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了指尖。 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的鸡鸣。 过了好一会儿,薛承才缓缓睁开眼,松开了手。他眉头微蹙,抚着胡须,眼中流露出与之前相同的困惑。 “奇怪……”他沉吟道,“皮肉之伤愈合神速,几近痊愈,此乃吉兆。然则脉象却显虚浮,沉取则涩,如轻刀刮竹,往来艰难。此非单纯气血不足,更像是……根源有损,经络深处似有顽固执浊,淤塞不通,致使精气难以濡养周身。” 他抬起眼,看向银月,语气带着探讨的意味:“小哥,你这内伤,非同一般啊。非寻常跌打损伤,倒像是被某种极其霸道的力量,伤及了……根本。” 银月心中蓦地一动。 他原本对这“切脉”之法并未抱多大期望,只当是凡间落后的技艺。可薛承这番诊断,虽未使用任何灵力仙术,仅凭三指感知,竟将他的状况说得**不离十!“根源有损”、“顽固执浊”、“淤塞不通”,这些词语,恰恰精准地描述了他仙灵本源受创和灵力枯竭导致经脉凝滞的状态。 这个凡人郎中,竟真有几分本事! 他看向薛承的目光里,那抹不以为然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和……初步的认可。 “先生所言……确有道理。”银月缓缓开口,这是他第一次用上了略带敬意的称呼。 薛承见银月态度转变,眼中掠过一丝欣慰。他捻须沉吟片刻,方才缓缓道:“既知病根在于‘本损’与‘络滞’,便不可再沿用旧方,一味追求生肌活血,犹如只修堤坝,不疏河道。当务之急,需双管齐下,一则固护本源,培植元气;二则疏通经络,化除淤滞。” 他目光转向已抓药回来的薛璃,清晰吩咐道:“璃儿,记下:取三钱丹参,须得酒炙过的,取其通行之力,破瘀而生新血;再加两钱鸡血藤,补血活血,舒筋活络,尤善通调周身痹痛;另取一钱五灵脂,此物虽微,化瘀定痛之效颇佳,于沉疴淤塞处能起效。” 银月听得极其专注,每一个药名,每一种炮制方法,都让他感到新奇。他忍不住插话,像个好学的弟子:“先生,这丹参,为何定要酒炙?鸡血藤,又是何种藤蔓?五灵脂……此名颇为奇特,又是何物?”他无法将这些陌生的名字与任何他已知的仙草灵药对应起来。 薛承并不嫌他问题多,耐心解释道:“丹参用酒制过,可借酒性辛散温通之力,引药势上行,更擅活血通经。若生用,则偏于凉血消痈,效用不同。”他顿了顿,继续道,“鸡血藤,因其藤茎切断后,流出汁液赤红如鸡血而得名,其性温,不燥不腻,是养血通络的良品。至于五灵脂……”他微微一笑,“乃是复齿鼯鼠的干燥粪便。” “粪便?”银月那双清冷的银眸瞬间睁大,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惊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用……排泄物入药?这在追求纯净无垢、非灵物不取的仙界,简直是不可想象之事!他仙躯微不可察地后仰了半分。 薛承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并不意外,只是平静地补充道:“此物虽源出秽浊,然经炮制,去其糟粕,存其精华,化瘀之力卓著,正是应对小哥体内那等‘顽固执浊’的良药。用药之道,有时便需如此,不避其源,唯取其效。” 这番解释,再次冲击了银月的认知。不避其源,唯取其效……这与仙界追求药材出身高贵、灵力纯粹的理念大相径庭。凡间医药,似乎更注重实际的效果,甚至不惜从看似不堪之物中提炼有用的部分。 他看着薛承,只见对方眼神坦荡,神情认真,毫无戏谑或轻视之意,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道理。 薛承并未在意他的震惊,继续对薛璃说道:“先前方中的桃仁、红花,破瘀之力较猛,于他此刻虚浮之体不宜,可去了。换成五钱生黄芪,此药善补气固表,升举阳气,正合固本培元之需,可为他亏损的元气打下根基。” “丹参、鸡血藤、五灵脂、生黄芪……”薛璃低声复诵,确认无误。 银月沉默地听着这全新的方剂组合。活血通络,化瘀定痛,补气固本……虽然使用的材料与他所知的天差地别,但其内在的调理思路——扶正祛邪,疏通补益——竟隐隐暗合某种大道至简的疗伤至理。 他不再质疑那“五灵脂”的来源,心中那份因身份而产生的隔阂与优越感,在这一刻又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这套完全建立在凡间物质与智慧基础上的、自成体系的医药学问的……尊重与好奇。 这个看似简陋的凡间,其内在的复杂与深奥,似乎远超他最初的想象。 第5章 第五章:山野游戏与“天族太子” 第五章:山野游戏与“天族太子” 接下来的日子,银月的活动范围不再局限于那个小院。当他能自己稳当行走后,薛璃便开始带着他在村里走动。一方面是为了让他活动筋骨,另一方面,也是实在受不了他待在院子里时那无休无止的、关于一切凡间事物的提问。 薛璃发现,这位看起来清冷出尘的“伤患”,内里却像个刚出生的婴孩,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一种近乎执拗的好奇。 “为何要将种子埋进土里?” “水为何要从井里打,不能直接招来吗?” “他们围着那石臼捶打那些谷物,又是为何?” 薛璃起初还耐心解释两句,到后来,往往只用一个简洁到近乎粗暴的字回应:“嗯。”“对。”“吃的。” 她实在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对生活最基本的运作方式一无所知。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人怕不是哪个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精怪,还是那种特别不食人间烟火的。 而银月,则穿着薛承旧衣改成的、略显宽大的粗布衣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他那头流泻的银发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颈侧,与粗糙的布料形成奇异对比。紫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剔透,总是带着一种纯粹的茫然与探究,观察着这个于他而言光怪陆离的人间。 他看到村民们扛着锄头走向田埂,看到妇人坐在门口纺线,看到孩童追逐打闹,看到老者倚着墙根晒太阳……每一个场景,都能引发他长时间的注视和新的问题。他无法理解,这些生命短暂如蜉蝣的生灵,为何能如此投入、如此认真地重复着这些在他看来毫无意义、只为维系最基本生存的劳作。 他的出现,自然也成了村里一景。那罕见的发色与瞳色,那即便穿着粗布麻衣也难掩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精致容貌与清冷气质,引来了更多好奇的目光和善意的指点。 阿木和几个半大的少年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薛璃!薛璃!玩‘夺旗’去啊!三缺一,就等你了!” 薛璃眼睛一亮,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侧身,将跟在她身后、正准备开口询问“夺旗是什么”的银月往前一推,语速飞快地对阿木说:“叫他去叫他去!我爹让我回去分拣药材,去不了!” 阿木几人愣了一下,目光齐刷刷落在银月身上。他站在那里,一身略显宽大的粗布衣衫掩不住挺拔的身姿,银发如瀑,紫眸清澈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茫然,与周遭热闹的乡村景象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目光。几个半大的小子看得有点发怔,连薛璃都不得不承认,即便看惯了,这家伙的皮相也着实……惹眼。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耳根微热。 “他?”阿木挠挠头,有些犹豫,“银月兄……会玩吗?” “不会就学嘛!”薛璃赶紧接口,生怕他们反悔,“规则很简单,跟他讲一遍就行了!好了,人交给你们了,我走了!”说完,几乎是小跑着溜走了,留下银月独自面对一群摩拳擦掌的少年。 银月看着薛璃近乎逃离的背影,紫眸中掠过一丝不解,但还是将注意力转向了阿木。 阿木清了清嗓子,尽量简洁地解释:“喏,看见那边那棵歪脖子树没?那就是‘旗’。我们分成两队,各有一个‘大本营’。目标是冲到对方的地盘,把他们的‘旗’——就是绑在树上的那块红布——抢回来,插到自己的大本营,就算赢!中间可以互相追逐,摸到对方身体就算‘俘虏’,得站在原地不能动,等自己队友来碰一下才能‘解救’。明白了不?” 银月听得认真,眉头微蹙。他还未完全消化,就被阿木热情地拉入了队伍。 阿木一声吆喝,游戏正式开始! 方才还站在一起的少年们瞬间如同炸开的豆子,呼啦啦分成两股洪流。 银月所在的队伍,以阿木为首。阿木年纪稍长,平日里最爱挤在说书先生跟前听那些打仗的故事,什么“声东击西”、“擒贼先擒王”听得津津有味,此刻俨然一副小军师的派头。而对面则以石头为首,石头壮实得像头小牛犊,他带领的队伍个个都是能跑能跳的好手,体力充沛,冲锋起来气势汹汹,但在战术上就显得直来直去,缺乏变化。 阿木简单粗暴地将人分成两队,他自然是其中一队的“头儿”,银月也被划拉到了他这边。另一队则以跑得飞快、性子也最冲的石头为首。 “听着!”阿木压低声音,快速对自家队员布置,眼神里闪着光,“石头他们能跑,但脑子转得慢。咱们不能硬拼。待会儿开局,二狗、豆芽,你们俩从正面咋咋呼呼地冲,吸引他们注意。小草,你个子小,绕到右边那片草丛后面,找机会摸过去。银月兄……”他看向银月,顿了顿,“你跟着我,看我手势行动。” 银月蹙眉,他虽不太懂规则,但觉得这安排过于迂回。 “何须如此麻烦?”他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解,“既是要夺旗,直接冲过去,将他们尽数‘俘虏’,旗子自然到手。”在他看来,力量的直接碾压才是最有效的方式。 阿木翻了个白眼:“我的少侠哎,他们人也不少,硬冲咱们肯定吃亏!得用脑子!这叫……声东击西!对,说书先生讲过的!” 游戏开始的哨声(由阿木嘴里模拟)一响,石头那队果然如同脱缰的野马,嗷嗷叫着全线压上。二狗和豆芽按照计划,在正面张牙舞爪,果然吸引了大半火力。 银月看着对方阵营那近在咫尺、似乎防守空虚的旗子,体内某种好战的本能被激发了。他忘了阿木的叮嘱,身形一动,就想凭借速度(尽管没有灵力,但他肉身的底子仍在)直接突破。 “银月!别……”阿木的阻止晚了一步。 银月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目标直指那歪脖子树下的红布。他的动作迅捷而优雅,与周围少年们毫无章法的奔跑截然不同,瞬间就甩开了两个试图拦截的对方队员。 眼看那红布触手可及,斜刺里猛地冲出两道身影,正是之前佯装被吸引走的石头和另一个壮实少年!原来他们留了后手! “哈哈!就知道你会忍不住!”石头大笑着,和同伴一左一右,如同包饺子般夹住了银月。 “啪!啪!”两声清脆的拍打,银月的手臂和后背同时被触碰到。 “银月!俘虏!站着别动!”石头得意地宣布,留下一个人看着他,自己又冲回主战场。 银月僵硬地站在原地,胳膊上被拍打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微微的麻感和少年掌心的热度。他,青丘少君,统御狐族,此刻竟在一个凡间孩童的游戏里,因为发呆,成了第一个被“俘虏”的人?这荒谬的感觉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阿木趁着间隙溜过来“解救”他,脸上带着“我就知道”的表情。 “说了要听指挥嘛!”阿木一边警惕地看着周围,一边快速说道,“你看,你刚才一冲,把他们埋伏的人引出来了,这下他们侧翼真空了!小草机会就来了!打仗……呃,玩游戏不能光靠猛冲,得知己知彼!” 银月看着阿木眼中闪烁的、与年龄不符的狡黠和笃定,再回想刚才的情形,似乎……有点道理。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次进攻,银月努力克制住直接冲锋的**,紧紧跟在阿木身边。阿木时而让他假装要突破,吸引对方防守队员的注意;时而在对方阵型被扯乱时,才猛地一推他:“现在!冲那个缺口!” 银月依言而动,果然顺利突破了防线,虽然最后夺旗时功亏一篑,被迅速回防的石头拦截,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策略”带来的不同——不再是盲目的对抗,而是有节奏的进退。 “对!就这样!配合!咱们要的是赢,不是个人逞英雄!”阿木在他身边大声鼓励,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那力道不轻,却奇异地让银月感到一种……被接纳的暖意。 整个下午,这片空地都充满了少年们声嘶力竭的呐喊、奔跑时带起的尘土、以及汗水在阳光下蒸发的气息。石头那队凭着充沛的体力横冲直撞,而阿木这队则靠着不断的战术调整与对方周旋,互有胜负。 当夕阳将天边染成橘红色,少年们个个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粗布衣衫被汗水浸透,紧紧裹着他们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身体。他们大口喘着气,脸上却带着酣畅淋漓的痛快笑容,互相勾肩搭背地争论着刚才的“战况”。 唯有银月,他身上依旧清爽,甚至连呼吸都只是略微急促。仙躯的底子让他并未像凡人少年那样消耗巨大。但他那双总是清冷的紫眸,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兴致”的火焰。他甚至还沉浸在刚才的对抗中,忍不住对阿木说:“方才若是我从左侧迂回,你是否能更快接到传球?” 就在这时,薛璃的身影出现在田埂上,显然是来叫他回家的。 银月一看到她,几乎是立刻迎了上去,完全没了平日那副疏离寡言的模样。他指着身后的“战场”,语气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雀跃的急切: “薛璃!你可知这‘夺旗’竟如此有趣!”他紫眸晶亮,像是盛满了碎星,“需得团队协作,声东击西,诱敌深入!阿木他……他很懂谋略!比直接对战复杂多了!我们明日还可再来吗?” 薛璃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银月——银发因奔跑有些凌乱,紫眸熠熠生辉,脸上带着运动后的淡淡红晕,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游戏策略,哪里还有半点当初那个清冷孤傲、连“烧火”都不懂的“傻子”模样? 银月正兴致勃勃地向薛璃讲述着游戏的妙处,身后忽然传来孩子们一阵更加响亮的、带着戏谑和起哄意味的喧哗: “快看!天上的太子来啦!” “太子殿下驾到!快快行礼!” “哈哈哈,太子今天披的是我家的花床单!” 银月心下震惊,他紫眸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天族太子?那个与他青丘少君身份相当、居于九重天阙、统御万仙的……天族太子?竟也来到了凡间? 他转过身,只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身上歪歪斜斜地裹着一块明显不合身、甚至边缘有些破损和污渍的旧床单,权作“龙袍”。他头发有些蓬乱,面色是一种不太健康的白皙,眼神涣散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自我认定的专注。 他手里紧握着一根树枝当作“天子剑”,脚步虚浮却努力挺直腰板,直直地朝着银月他们冲过来,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带着少年变声期的沙哑和一丝执拗:“吾乃天族太子!尔等凡人,见了本太子,为何不跪?” 银月:“!!!” 这冲击比他被铁链锁住时还要巨大。他下意识地低语出声,带着浓浓的困惑:“天族太子……怎会是这般模样?气息……全然不对……”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认知的某根弦,“啪”地一声断掉了。他甚至下意识地想运转灵力探查,结果自然是丹田空空,只让他脸色更白了一分。 那“小太子”见银月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嘴里还念念有词,既不跪也不说话,似乎觉得威严受到了挑战,举着“宝剑”指向银月,努力瞪大眼睛:“你!你这白毛凡人,好生无礼!见到本太子,还不快快跪下!” 旁边的孩子们笑得更欢了。 就在这时,薛璃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柔和的笑意。她走上前,蹲下身,与那“小太子”平视,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自家弟弟: “好啦好啦,太子殿下,您微服私访辛苦啦。”她变戏法似的从袖袋里摸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颜色浑浊的麦芽糖,在那小家伙面前晃了晃,“这是村民们进贡的仙糖,吃了能延年益寿哦。殿下要不要先回宫……呃,先回家歇息,慢慢享用?” 那“小太子”的目光瞬间就被那黄澄澄的糖块吸引住了,刚刚努力维持的“威严”瞬间崩塌,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眼巴巴地看着糖块,又看了看薛璃温柔的笑脸,小脑袋点了点,一把抓过糖块,奶声奶气地说:“嗯!本太子……本太子先回宫用膳了!” 说完,也顾不上再让众人“行礼”,心满意足地举着糖块和“宝剑”,拖着长长的“披风”(床单),屁颠屁颠地往家的方向跑去了。 孩子们见“太子”回宫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也渐渐散去了。 薛璃站起身,回头就看到银月依旧是一副世界观受到冲击的恍惚模样,那双漂亮的紫眸里写满了茫然和……一丝残留的惊骇。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示意他一起往回走,一边解释道:“村东头张家的儿子,今年大概十四五岁了,前两年不知怎么的,好像是摔了一跤,醒来后就有些甚至受损,这个弟弟平日最爱听说书先生讲天上的故事,一直坚称自己才是真正的‘天族太子’,还说有什么仙官不久便会来接他回天庭呢。 “为何会如此?”银月疑惑道,只是摔了一跤?就神智受损了?凡人的身躯竟如此脆弱? 薛璃望着张家少年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带着医者特有的怜悯与思索。她转向银月,见他紫眸中仍有未散的震惊与困惑,便开口解释道: “我爹和几位老郎中都说,他是伤了‘心神’。”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划动,仿佛在勾勒人体经络,“按照医书所载和爹爹平日教导,人的神志,由心所主,藏于脑,又与五脏之气,尤其是肾精的滋养息息相关。” 银月听得专注,这与他所知的“灵台清明,神魂稳固”的仙家道理,在根源上竟有几分隐约的相通。只是仙界更强调神魂本身的力量与境界。 薛璃继续道:“张家哥哥那次意外,或是猛地摔撞,震动了脑髓,犹如钟磬被巨力撞击,失了清音;或是突受大惊,恐则气下,惊则气乱,导致心气涣散,肾精不固,无法上奉濡养心神。如此一来,神无所依,便容易产生种种虚妄之念,沉浸在自己构想的世界里,难以自拔。” 她微微蹙眉,带着一丝无奈:“治疗这等病症,需得慢慢来。用药需选远志、石菖蒲这类开窍益智、安神定志之品,辅以滋补肾精的药材,像熟地、山茱萸之类,如同小心擦拭一面蒙尘的镜子,指望它能慢慢重现清明。同时,周遭之人顺着他、哄着他,避免他再受刺激,也是养护心神的一种法子。只是……这过程极为缓慢,且成效难料。” 银月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波澜。薛璃这番解释,将凡间对“神智”的理解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他们看到了□□(脑、心、肾)与精神(神)的紧密联系,并且发展出了一套基于草木金石和人情关怀的应对之法。 (原来如此……竟是伤了识海根本,导致灵台蒙尘,神魂陷入自构的幻境之中。)银月立刻在心中做出了仙家的诊断。在他看来,这问题的根源清晰明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若我灵力尚在,只需一道‘清心净神咒’,辅以青丘特有的‘养魂涎’,不出三日,便可涤荡其识海污浊,稳固其涣散神魂,让他灵台重现光明,哪需如此年复一年地耗费光阴,用这些凡俗草木慢慢温养? 这念头如此自然地从心底冒出,带着仙族面对凡间难题时固有的、居高临下的效率观念。在他看来,薛璃和她父亲所付出的努力,虽然方向正确,但手段实在过于低效和……孱弱。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看着薛璃脸上那并非出于无奈,而是带着责任与坚持的认真神色,再看看自己此刻空空如也的丹田和这身粗布衣衫,那点属于仙君的优越感瞬间被现实击碎。 他如今,与这张家少年,与这薛家村的每一个人一样,都只是这凡尘中,需要依靠这些“凡俗草木”和彼此扶持,才能艰难前行的生灵。 他沉默了片刻,将那点关于仙术的思绪压下,只是低声重复了一遍薛璃的话,带着一种全新的体会:“……慢慢来。避免刺激。” 薛璃点点头,以为他终于理解了凡间医道的艰难与坚持,便不再多说,转身招呼他回家。 银月跟在后面,再次回头望了一眼张家少年消失的方向。心中那份因力量悬殊而产生的怜悯,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那是对凡人在有限条件下,依然坚持不懈、用自己方式去“修复”和“守护”的……一种模糊的敬意。 第6章 第六章:月凝草的传说 第六章:月凝草的传说 日子在银月对凡间生活的逐步适应中悄然流逝。他的外伤已彻底痊愈,行动无碍,甚至能帮着薛家做些力所能及的轻省活计。然而,薛承每隔几日的诊脉,结果却始终如一。 “奇怪,实在奇怪。”薛承收回搭在银月腕间的手指,眉头紧锁,眼中困惑更深,“外伤愈合之速堪称神迹,可这内里……气血依旧虚浮,脉象沉涩凝滞,竟与月前并无太大改善。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顽固执拗的内损之象。” 他看向银月,语气带着关切与一丝无力:“小哥,你这内伤,恐怕非寻常药石能速效了。需得做好长期将养的打算。” 银月安静地听着,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凡间药物,能治愈他仙躯皮肉之伤已是侥幸,如何能疏通他枯竭的灵脉,修复受损的仙灵本源? 他沉默片刻,抬起那双清冷的紫眸,望向窗外的天空,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薛先生,薛姑娘,此地……月亮完全圆满,毫无缺憾之时,一年之中,可有?” 薛璃正在一旁捣药,闻言抬起头,虽不解其意,还是回答道:“有啊。每年秋分前后,约莫是八月中,月亮最是圆满明亮,村里人都说那时的月光像水银泼地一样。算起来,差不多还有半年光景。” “半年……”银月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叩,仿佛在计算着什么。他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看向薛璃,眼神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 “我曾……在一本极为古老的残卷上看到过一种记载。”他缓缓说道,半真半假地编织着谎言,“有一种灵……嗯,奇特的草药,只生于极阴之地。它一生只开一次花,且必须在月亮最为圆满、毫无瑕疵的那个夜晚,于子时月华最盛的那一刻绽放,花期极短,仅有片刻。” 银月继续道:“据那残卷所述,若能在它开花的那一瞬间将其采摘,立刻以特殊手法封存其性,然后……置于陶瓮之中,以文火不熄,持续烘烤四十九日,将其内蕴的月华之精彻底激发、凝练,最终成丹。服下此丹,或可……涤荡沉疴,疏通淤塞,对我这等顽固内伤,或有奇效。” 薛璃放下了手中的药杵,被这个闻所未闻的说法吸引了注意力。薛承也抚着胡须,露出思索的神色。 银月将那关于“月凝草”的玄妙说法娓娓道来,薛璃眼中已燃起跃跃欲试的光芒,而薛承抚须沉吟片刻,眉头却蹙得更紧。 “依小哥所言,此物生于极阴之地,背崖面潭,汲取至阴月华……”薛承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凝重,“老夫年轻时采药,曾到过几处类似的险峻之地,往往位于深山幽谷,人迹罕至,毒虫瘴气弥漫,更有猛兽盘踞,山路湿滑,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他看向银月,眼神里是纯粹的担忧,“寻找此草,恐怕凶险异常,非寻常采药可比。” 银月闻言,紫眸中刚刚亮起的光彩微微黯淡下去。他之前只考虑如何恢复灵力,却下意识忽略了这对凡人而言意味着何等风险。看着薛承脸上真切的忧虑,再想到薛璃可能要为了他口中这株“仙草”去涉足那些连他都觉得棘手的险地,一种强烈的、名为“不忍”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几乎是立刻就打消了念头。“先生所言极是。”银月轻轻呼出一口气,语气恢复了平日那种带着疏离的平静,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轻松,“此等虚无缥缈之物,强求不得。我这内伤,虽然顽固,但……慢慢将养便是。” 不过是在凡间修炼五百年罢了,银月心下做了决定。 他看向窗外连绵的青山,目光悠远而坚定:“老夫行医多年,深知疑难杂症往往就藏在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古方里。璃儿说得对,无论如何,总要尽力一试。寻找草药之事,我们自会从长计议,小心筹划。你且宽心,在找到那月凝草之前,老夫定会尽力为你调理,稳住伤势。” 银月怔住了。他没想到,在自己主动放弃之后,这位凡间老者竟会如此坚持。他看着薛承那双布满岁月痕迹却清澈坚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功利与算计,只有最纯粹的、“尽力救治”的信念。 一种久违的、近乎酸涩的暖意,猝不及防地撞入了银月的心口。 他张了张嘴,微微垂下了那双清冷的紫眸,掩去了其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低声应道:“不必如此,你们凡人之躯,实在是不能涉险” “好啦,离八月还有大半年呢,到时候再说呗”薛璃挥一挥手说道。薛璃那句“到时候再说呗”,像一阵轻风,暂时吹散了围绕月凝草的凝重氛围,也让生活回归了看似寻常的轨道。 然而,对银月而言,这半年里的每一天,都因薛璃的存在而变得不同。 时光荏苒,银月在薛家村的生活愈发如鱼得水。他虽依旧话不多,但那份属于仙君的疏离感,在日常的烟火气里被渐渐磨平了棱角。 他会在天蒙蒙亮时,跟着薛承一起整理院中的药材,学着分辨不同药材的晾晒火候;会在周蕙准备饭菜时,坐在灶膛前,虽然依旧对“烧火”这门学问掌握得不太熟练,但至少能保证火苗不灭;他甚至能凭着记忆和观察,将阿木他们玩坏了的木轮车修理得七七八八,引得村里的男人们都对他刮目相看。 这日晚饭时分,桌上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气氛温馨。周蕙看着安静吃饭,姿态却依旧难掩优雅的银月,忍不住像所有关心晚辈的长辈一样,唠起了家常: “银月啊,看你气色比刚来时好多了。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听你口音,不像是我们这边的人,老家在哪儿啊?” 银月夹菜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那双漂亮的紫眸,看了看一脸关切的周蕙,又瞥了一眼旁边看似埋头吃饭、实则竖着耳朵的薛璃,最后望向目光温和的薛承。 他放下筷子,坐直了身体,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再平常不过的语气,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我住在青丘。家父家母……皆是狐族。” “噗——咳咳咳!”薛璃直接被一口饭呛到,猛地转过头,用一种“你没救了吧”的眼神瞪着银月,也顾不上礼貌了,抢在父母开口前,连珠炮似的说道: “青丘?狐狸?你是不是接下来还要说自己是神仙下凡啊?”她伸出手指,虚点了点银月,对着父母无奈道,“爹,娘,你们看,我就说他这脑子肯定是被仇家打坏了!这世上哪儿有什么神仙狐狸?要真有神仙,还能像他当初那样,浑身是血、半死不活地躺在荒山野岭,被我用铁链子拖回来?” 她小嘴叭叭的,逻辑清晰,证据确凿,脸上那副“我早已看透一切”的表情,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与犀利。 银月被她这番抢白堵得一时语塞。他想解释青丘并非下凡,狐族也并非寻常野兽,更想说明自己受伤是因为……但看着薛璃那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双亮晶晶的、写满了“你在胡说八道”的眼睛,他心中那点因被误解而产生的无奈,竟奇异地消散了,反而觉得她这副模样……生动极了,甚至有点可爱。 他看着她,忽然学着她刚才的样子,也微微歪了歪头,脸上努力做出一个类似她那种“不屑”又带着点无奈的表情,虽然在他清冷的脸上显得有些生硬和怪异,但他还是认真模仿着,重复了她话语里的关键词: “嗯……脑子……被打坏了。” “噗嗤——” 周蕙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她看着眼前这个容貌绝世、气质清冷的年轻人,努力学着自家女儿做鬼脸的样子,反差实在太大,也太逗趣。 薛承先是愕然,随即也抚着胡须,肩膀微微抖动,眼中满是笑意。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把“承认自己脑子坏了”说得这么一本正经,还带着点模仿的俏皮。 薛璃自己也愣住了,看着银月那蹩脚的模仿,先是无语,随即也被他那副认真的傻样子逗得“咯咯”笑了起来,方才那点“恨铁不成钢”的气闷瞬间烟消云散。 “你……你学我干嘛!”她笑着嗔怪道,语气里却没了火气。 一顿饭便在这样轻松而略带荒谬的笑声中继续。银月看着笑作一团的薛家人,看着薛璃那灿烂的笑脸,嘴角也在无人察觉处,微微向上牵起了一个清浅而真实的弧度。 他依旧没有证明自己的身份,但似乎……也不需要证明了。能让他们这样开怀一笑,能让这温暖的灯火下充满欢声笑语,比他身为青丘少君获得万千敬畏,似乎……更让人心头发暖。 至于他究竟是誰,或许,在这一刻,并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这里,被当作“家人”一般,接纳了他所有的“不正常”,并报以最真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