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共掌山河裂》 第1章 自求多福吧 “主子,人要杀了吗?” 虞清颜尚未完全清醒,耳中就砸进这样一句话来,不及关照身上的撕裂感,挣扎着睁开眼睛。 面前,一众长相彪悍、身材魁梧的汉子正手持砍刀,凶神恶煞地打量她。 说话者便是其中一位。 数日来躲避追杀的本能驱使她朝后躲去,后背冷不丁被一硬物抵住,她一顿,战战兢兢回头,对上了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 剑身上沾着血,还在嘀嗒嘀嗒地往下落,虞清颜咽了咽口水,目光随着剑柄一寸寸往上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腕上缠着一条玄铁打造的银色护腕,护腕主人身躯笔挺,墨发张扬,要是脸上的表情不是一副看死人的状态就更好了。 虞清颜哀莫大于心死。她还记得自己只是在化学实验室搞错了一个小小的实验步骤,试管中的粉末便毫不给面子地炸了,她再醒来,就到此地了。 但不一样的是,她刚来的时候,处境并非如此极端,她作为丞相府的假千金被扫地出门,真千金气不过自己的安稳生活被他人霸占多年,派了数十名杀手来泄愤。 虞清颜躲躲藏藏了几日,终于在半个时辰前,被杀手的一支冷箭射中肩膀,摔下了悬崖。 她暗暗认栽,头一次见杀手这么敬业,人都掉下悬崖了,还能给找回来重新杀的。 虞清颜觉得自己小命要完,试图用金钱收买道:“大哥别杀我,雇你的人给你多少钱,我可以给你双倍。” 男人未动未言,忽然手腕一翻,一道冷光从虞清颜瞳孔里划过,剑尖高高抬起,只听一道冷兵器穿透骨肉的牙酸声,一抹温热从虞清颜脖颈处淌下。 “把人处理了。”男人的声音又冷又沉。 虞清颜直接吓傻,半晌堪堪回过神,视线顺着他往后看去,一具头身分离的尸体如落叶般轻飘飘地倒下。 她发誓,活了二十多年,这等血腥场面也只在小说中见过。 她吓得说不出话来,仿佛刚才那一剑砍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你呢,还不肯老实交代?”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虞清颜将自己缩成一团,就差哭了,天杀的,到底要交代什么啊,她当假千金那也不是她愿意的啊。 “大哥,真不关我事啊,我都已经离开了,你们就不能放我一马吗,大家都出来混的,别这么苛刻呢?” “离开?”男人俯下身,目光阴鸷,充满了危险意味,他显然是不信这句话的,“沾手了这种事,你以为离开就能两清?” “那不然呢?”虞清颜不知道真千金还想怎么样,她都离开了还不能满足,就非得置她于死地。 男人冷哼一声,直起身,在她面前踱了两步,道:“你说你离开了?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帮助他们逃走,你可知道,那群人并没有管你的死活,甚至,还派了杀手来灭你的口。” 虞清颜听得云里雾里,她帮助谁逃走了? 男人继续道:“他们为何要急于杀你,莫非,你知道一些他们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虞清颜大呼冤枉,她才穿过来,就算丞相府以前干过什么大逆不道哪怕是通敌叛国的事,她也决计不知道一点儿的呀。 真是人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 “冤枉啊大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眉心微拧,显然已经没了耐心,还欲说什么,突然被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断。 一位黑衣劲装的男子从马上翻下来,单膝跪地,行礼道:“主子,有新的发现。” 男人颔首,跟着那黑衣男子往远处走了几步。 虞清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得老实跪着,忽然男人偏了偏头,阴沉沉的目光扫了她一眼,面露迟疑,又转过头去。 过了半刻,二人终于回来,男人道:“你是何人?” 虞清颜莫名其妙,这届杀手的职业素养这么差吗,怎连任务对象都搞不清楚,她一时对眼前众人有些鄙夷,但还是老实作答:“小女子虞清颜,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 男人又道:“虞恒天是你何人?” 虞清颜努力搜刮着原主的记忆,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我前爹。” 沉默在人群中漫开,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男人一个眼刀杀过去,那人果断地闭上嘴。 片刻后,男人极不耐烦地开口:“……把人放了。” 虞清颜面上一喜,那群壮汉皆怔愣道:“放了?” “放了,抓错了。”男人道。 虞清颜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学着他们的方式行礼道:“多谢大哥不杀之恩,来日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不必。”男人冷冷地瞧她一眼,没什么情绪般道,“当朝丞相城府极深,教养出的女儿却是这般姿态,倒是难得了。” 虞清颜一听,也没心思细究此男阴阳怪气嘲讽她头脑简单,只是觉得这帮杀手与前几日追杀她的不大相同。 最起码之前那群没有长得这般帅的,也没有抓了她还询问身份又放了的。 且听他如此评价她那便宜的丞相前爹,定然不会是真千金的人,反而有些像虞恒天的政敌。 虞清颜先后经历了大起大落,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幸福感。 正要挥手而去,那男人突然变卦一般提剑袭来,虞清颜瞳孔骤缩,下意识抱头蹲下。 “啊啊啊——救命啊,你不是说放了……”虞清颜颤抖的嗓音从膝盖里传出来,嗖地一声,被一道哨响打断。 一支尖锐的羽箭破空而来,正对着虞清颜的后脑勺,幸而被男人挥剑劈落,这才落到她身侧的沙石地上。 与此同时,男人高抬手腕,旋转腕间的机关齿轮,一枚镖刀射了出去,正中偷袭人的脑门。 “呃啊——”一声惨叫,那人瞬间没了生息。 虞清颜一动不敢动,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男人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想杀你的人还真不少,自求多福吧。我们走。” 虞清颜猛地抱住男人大腿,涕泗横流道:“大哥,帮人帮到底,能不能让我跟你们一晚上,我发誓,我一定老老实实,明早就走。” 男人不悦蹙眉。众人则似齐齐眼瞎般,牵马上一旁等着。 男人道:“松手。” 虞清颜着急道:“我真的老老实实的,求求你了,大哥。” 就在这时,又有一阵马蹄声传开,马上再度翻下一人,那人也是黑衣劲装打扮,下马直奔男人而来。 见此场景,不由怔愣片刻,男人黑着脸道:“如何?” 那人拱手回道:“主子恕罪,属下跟丢了。” “废物。火铳呢,可有派上用场?” 那人继续回道:“火铳才被研制,弊端尚多,且遇水就熄,所以……” 男人眉梢拧了拧,道:“罢了,先回去。” 虞清颜一听火铳,也不管对方是要做什么,当即兴奋道:“大哥留步,我也会造火铳。” 话音一落,满堂静寂。男人果然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半垂下眼,墨色眼底闪过一丝警惕,质问道:“你如何得知火铳?” 笑话,她堂堂二十一世纪被上交国家最年轻的化学女博士,配制些火炮原料都手到擒来,更何况这小小火铳,那可是她专业课的基础必备知识。 她闻言也松开了男人,语气骄傲道:“我不仅知道火铳,我还知道火炮,火枪,火蒺藜,地雷,连珠炮,这些够不够你们收留我一晚上?” 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此乃国之重器,你还说跟那些人没有关系?” 虞清颜闻言脸色一白,她只顾着想活命,竟忘了思考眼前这些人的身份和目的,而且当今世界是何朝代还没搞清,她就这么一股脑地将自己老底揭了个干净,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她暗暗懊恼,脑中则快速思考对策,忽而计上心头:“这样好了,你们带我走好好调查一番,我呢,也能向你们证明我真的没有说谎。” “而且刚才听你们的话,火铳还在研制阶段吧,我可以给你们做改良,别的不敢保证,最起码不会出现遇水则熄的情况。” 男人仍是不肯松动,虞清颜继续洗脑道:“我知道你们不信我,但我要是真跟那些人有联系,你们不就等于放虎归山了吗?带我走,若是发现我骗了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对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男人眯起狭长的眼眸,沉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虞清颜将他们全身上下扫视一遍,指着一旁黑衣男子腰间别着的一柄竹制火枪,道:“我能用一下这个吗?” 黑衣男子面露犹豫:“主子,这……” 男人眸色又沉下三分,语气冰冷道:“要做什么?” “做让你相信我的事。”虞清颜道。 男人唇角微微上挑,眼中却不见任何笑,他下巴微抬,示意身边人将东西交出去。 虞清颜接过那柄用竹筒制作出来的初代火铳,大致对当前世界有了个模糊的了解。 别的不敢说,但她敢打包票,自己的制作工艺一定会让这个朝代的发展领先数百年。 虞清颜抬起头,举起那柄初代火铳,对准一只远行的飞鸟,对旁侧人道:“劳驾,借个火。” 第2章 与我比一场 砰的一声,林间炸起一道闷响,一只鸟雀应声落地。 但不妙的是,握在虞清颜手里的那只竹制火铳因此炸开了花。 不耐用,易炸膛,使用寿命极短,最多可用一到两次,这便是初代火铳的一小部分缺陷。 虞清颜尴尬一笑,将东西还回去,道:“只要你信我,我赔你一支更好的。” 男人眯起双目,视线在虞清颜脸上一番打量,似在忖度她话的可信度。 虞清颜也不催,安静且有底气地等着。这帮人一副官兵做派,身上带着火铳这种由国家直接掌控的东西,且还认识虞恒天这等级别的朝廷命官。想来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负责研制火器的主要人员。 再看他们如今的研制进度,定然是遇到了难以突破性的问题,所以虞清颜敢赌,她刚才的话,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来说,是十分具有诱惑力的。 果然,男人开口:“你的条件?” 虞清颜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标准的灿烂笑容:“很简单,你们保证我的安全,我告诉你们最完备的制作工艺,事后,送我自由。” 男人收剑回鞘,飞身越上一匹毛色极佳的黑马,拽住缰绳。停顿片刻后,稍一偏头,道:“带走!” 虞清颜不会骑马,当然,这些人也没给她准备额外的马匹,所以只能跟那位借她火铳的黑衣男子同乘一匹。 二人一前一后上马,黑衣男子不知是不习惯二人同骑还是因为旁的什么,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速度更是落下一大截。 虞清颜一向善解人意:“没关系,你骑快一点我也能适应。” 男子闻言更结巴了,脸色红的欲要滴血,他回:“冒......冒犯了。” 话音落下,虞清颜明显感到身下速度快了许多,林间小路皆是土砖铺设,一下雨就变得更加崎岖,为防止被甩下去,她只能死死抓紧男子的衣衫,十分想把刚才说出那句话的自己掐死。 终于在不知颠簸了多久后,马儿匀速慢了下来。 虞清颜忍着将早饭吐出来的冲动,劫后余生般喘了口气,然后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座地形险峻的高山,山顶的视野十分开阔,因而能一眼看到远处的建筑物,像苗家土楼的设计,却比之更加高大,除了大门两端的瞭望塔是方形的,其余屋舍都是环形或圆形的。 虞清颜不由疑惑,谁家宅邸建在这荒山野岭鸟不拉屎的地方。 先不说小说电视剧都不这样演,就是真正历史上的高官也都会把府邸建在繁华的盛京城。 这是个什么操作,她问:“那个,大哥,这是什么地方啊?” 黑衣男子原本在专心骑马,身后突然传出一句话,他不由又绷紧了身子,结巴道:“是......是我们的寨子。” “寨子?”虞清颜反问道,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拔高声音道:“山寨?” “正是。” “那你们是,山贼?!” 那男人一听,慌忙转身解释道:“习武之人的事,怎么能叫山贼呢,再说了,就算是山贼,也都是好的……好的山贼。” 好的山贼?! 这是什么新型组合搭配,虞清颜心道难道她看走眼了,但这也说不通啊,山贼怎么会认识当朝丞相,还能接触到火器这种东西。 她偏过半个身子,去看最前头的男人,此刻他已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门内出来迎的其中一人,然后回身,没什么表情地扫了她一眼。 黑衣男子翻下马,对虞清颜道:“姑娘请,我们主子有话交代。” 虞清颜狐疑地看看他,又转过身望了一眼满是不耐烦的男人,撇撇嘴走过去。 “主子,飞鸢回来了,现下正在议事厅等着。” 隔着十几米远,虞清颜听到有人对男人这般说道,男人嗯了一声,目光再次扫向她,依旧没什么情绪道:“蝉衣,将人带去后山,没我的命令,不准随意出入。” 一紫衣女子出列道:“是。” 虞清颜心道这步骤不大对吧,怎么跟事先说好的不一样,本着一切利益都要靠自己创造的原则,她出言道:“等等,不是改良火铳吗,你们不带我参观一下研发基地就算了,怎么还要关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投来一抹惊疑眼光,似是没料到他们主子带回来的人是个如此大言不惭的,当即有人问道:“主子,不知这位是?” 男人冷嗤道:“嫌犯。” 众人打量她的目光立即从惊疑变为鄙夷:“主子三思,此女既然身份有疑,贸然带回寨子已是兵行险招,万万不可再让其掺和进咱们的工程中来。” “是啊主子,再不济也是先押到刑室,从她嘴里撬出点东西,实在不行一刀砍了就是,也不怕她泄密!” 虞清颜:“……”真是有辱斯文。她求助般望向男人,可怕的是男人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些人的话。 她心下一急,生怕男人一个不高兴让自己脑袋分家,赶忙道:“大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可是说好了的!” 男人轻瞥她一眼,未予理会,对众人道:“我自有打算,按我说的做。” 众人还欲再劝,皆被其一口回绝带着往议事厅方向去了。 虞清颜抚着胸口缓缓松了口气。 “跟我走。”尚还没从刚才的风波里回神,虞清颜就听那位名为蝉衣的女子转过身,语气如男人般冷冷道。 “......”好冷漠的美人,罢了,长得美值得被原谅,虞清颜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一路风景秀丽,寨子里的木楼依着山川走势而建,一直蔓延到林深处的薄雾里,虞清颜对此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只觉得像一幅未完全干透的水墨画,在眼前洇出深浅交叠的画面。 不知是男人故意为之,还是他们研制火器的地方另有别处,一路走下来,虞清颜竟然没在寨子里见到任何关于火器的东西。 她不死心道:“蝉衣姐姐,真的不能带我去研制基地看看吗?一眼也行啊!” 蝉衣扫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虞清颜喋喋不休道:“那总能告诉我,你们目前研发到什么阶段了吧?” 蝉衣再度回头,眼神冷冷道:“闭嘴。走。” 虞清颜:“......” 算了,不给参考就不参考,没有先例她就开创先例,区区火铳,完全不在话下。 二人又走了半柱香,终于来到男人口中的后山。虞清颜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为何一路走来不见任何与火器相关的东西了。 敢情这寨子里所有的重火器,全都存放于此。光是蝉衣带她进来都出示了三次腰牌,还不算每过一道门,都要被查问一遍祖宗十八代。 难怪众人在听说要将她带去后山时会极力反对了,这么看来,男人还是相信她的,虞清颜不由对其多了一分好感。 原本还怕自己的制作工艺远超这个时代会引人疑心,这下完全不用担心了。 “生面孔?蝉衣,此是何意,天火卫乃制器重地,你贸然带外人进入,怕是不合规矩吧?” 虞清颜回过头去寻声源,见一短褐麻衣的男子从一座土丘上走来,身后跟着几位相同打扮的人,面露不善道。 蝉衣回头,语气如旧:“主上之令,有何不合规矩?” “天火卫的规矩向来严苛,何时有过女子入内的先例,你可别是会错了意?” “没有先例又如何,主上的规矩就是天火卫的规矩。”蝉衣脸色沉下半分,继续道:“人已带到,你若无他事,我还要回去复命。” “慢着。近来寨子里拨过来的费用一次比一次少,不知可否是沈当家的意思啊?” 蝉衣刚迈出一步,闻言顿住:“封大匠此话何意?” 那人扬起下巴,鼻孔间溢出一道十足不屑地哼声:“蝉衣姑娘应当知道,研制这些东西本就极为费钱,若还在这方面肆意克扣银两,那咱们弟兄也不敢保证造出来的玩意儿,能不能让沈当家的满意了。” 蝉衣盯了他片刻,忽而抽出腰间匕首掷了过去。 虞清颜睁大眼睛,刚要喊别冲动,只见那只比巴掌大了一小截的匕首径直穿过他,向身后一座营帐飞去,刀身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大面帐帘被斩落在地。 哧啦一声,狭小的帐内空间暴露在众人眼前,十几位未着衣衫的男男女女惊呼着抱成一团。 蝉衣脸色黑沉道:“制器耗钱是不错,可如今这钱只怕是花去了别处。再者,原定工期为一月,是谁拖拖拉拉到三个月,交工时却只有一把阙漏频出的竹制火铳。封烈,你是否也该有个解释?” “解释?”封烈被当众揭了短也丝毫没有愧意,反而一脸理所当然:“我同你有什么好解释的,有种叫沈让尘过来同我说。更何况,弟兄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后山待了这么久,憋也憋坏了,你情我愿的事,有何不妥。不过想来蝉衣姑娘尚不经人事,自然是不能体会我等凡夫俗子的感受了。” 他们周遭原本没几个人,许是听到起了争执便都围了上来,此刻听到封烈如此说,不由意味不明地轰然笑出声。 虞清颜头一次遇上这样的流氓,蝉衣同她一样都是女子,被人如此对待,她自然无法坐视不理。 这些话也的确激怒了蝉衣,她十指紧攥成拳,捏地关节咔咔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给男人当头一棒,虞清颜忙拉住她,挡在前面。 “听你之言该是这里的负责人吧,不知有无信心与我比一场?” “你?”封烈斜睨着瞧了她一眼:“比什么?” “造火铳。”虞清颜道。 “造火铳?就凭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女娘?”周遭有人毫不遮掩地嘲讽道,“怕就怕是连火铳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呢吧!” “是啊大哥,我看这人八成是脑子有问题!”又有人附和道。 封烈亦是相同想法,他不屑道:“大言不惭,沈让尘为了这东西还真是什么人都信。你说,要怎么比?” 虞清颜道:“若你赢了,我随你处置。可若你输了,就必须跟蝉衣姑娘道歉。” 闻言,封烈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笑够了,恶狠狠地嘲讽道:“不知天高地厚,你就等着输到亲妈都不认识吧!” 虞清颜并不与他在这方面争输赢,只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回道:“拭目以待。” 封烈冷哼一声,带着手下一众人离开。 虞清颜回过头,对蝉衣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们给你道歉的。” 蝉衣张了张嘴,似乎不解眼前这个看着话又多又怂的小女娘,为何要与封烈立下赌约,只为了她的一个道歉。 明明她之前并未与她有过交集,甚至还凶了她。而且,她身为女儿身混迹在男人堆里出任务,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她早就习惯了。但被人护在身后维护的感觉,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有些别扭道:“你为何要与他比这个,火铳此物,整个大宣也找不出五个人会造,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吗?” 虞清颜却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放宽心啦,说不定我就是这第六个人呢。再说了,我来这里之后,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我不帮你谁帮你啊。” 蝉衣蹙了蹙眉,别过脸去:“我不需要帮助。” “我需要,我需要帮助,我才帮了你,想来你也不忍心让我输给这些人吧?” “你要如何?” 虞清颜朝四周观望一圈,嘿嘿一笑,故作神秘道:“山人自有妙计。” 第3章 这个能做吗 一晃两日过去。 虞清颜终于把自己从屋子里放了出来,恰巧正是饭点,蝉衣提着一只食盒从门外进来。 经过这两日接触,二人关系早已十分熟络。虞清颜也趁机摸清了这里人的行事风格,就拿蝉衣来说,典型的面冷心热,十分适合发展成好闺蜜。 “蝉衣,你来啦!今天带什么好吃的了?”虞清颜坐在书案前,才搁下笔,伸了个懒腰问。 蝉衣一边从食盒里往外拿吃食,一边道:“我刚才来,看见封烈那边已经动工了,你若还想着吃,只怕下一顿就是上路饭。” “人是铁饭是钢,再说了,我也不是完全没进度,今日也能动工。”虞清颜走到食桌旁,给二人每人盛了碗饭,“不过,动工之前你还得帮我点忙。” “如果是找铁匠的话,无须担心。昨日主子让我下山,带了十位技艺顶尖的铁匠回来,听你调遣。”蝉衣坐下道。 “沈让尘?不错嘛,但我要的不是铁匠,是青铜匠。”虞清颜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道。 “青铜匠?”一道男声从门外传来,二人一齐回头,只见一黑衣束发男子从外进来,他眉宇略微蹙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说道。 蝉衣站起身,拱手道:“主子。” 虞清颜也站起身:“对,就是青铜匠,而且也要技艺最顶尖的,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沈让尘没应是或否,他缓缓走到桌案前,盯着满地报废的图纸,冷呵一声:“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但两日时间已过,你似乎并没有拿出任何值得让我信服的东西。” 虞清颜拿过桌旁的帕子擦了擦手,快步走过去,从大片废掉的图纸中一通乱翻,两指夹出一张还算能入眼的方形图纸,举给他看:“如何,这下可以信我了吧。” 那是一张画着密密麻麻标注的手持形火铳图形纸,不同于沈让尘之前看过的任何一版,精密,详尽,同样也称得上亘古未有。 他接在手中,细细看了一遍,上头不仅注明了每个零细部件的名称尺寸,制作步骤,更甚至连制作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大小问题都有详细说明。 沈让尘再次对眼前这个女子产生了猜疑,但纵观整个天下,又确实没有人能在短短两天内,凭靠两只手就能画出如此精密的火铳图。 此女决计不简单,且万不可落到旁人手中,这张图纸更是重中之重,须得由他亲自看管才可放心。 他忖度一番,道:“倒是我小瞧了你。只是青铜价高,远不比铁器易得,你选用青铜做原料,可思考过这个问题?” 虞清颜摸了摸下巴,做思考状,她并非忽略了这个问题,只是觉得自己只答应他改良火铳,自然也只思考了一把的价钱所需。 更何况相对于铁器来说,青铜更加具有延展形,且熔点比铁低上许多,韧性极佳,不易炸裂,对于那些十分精巧的内部配件来讲,青铜是最好的选择。 但瞧目前的情况,沈让尘明显没这么多考量,她也没那么多时间用两种原料各制一把让他对比,想了想,她突然想到封烈,那厮定然是以铁器为原料,到时孰优孰劣,一眼便知。 她道:“铁器自然也能制作,只不过效果远不如青铜好,待将模型锻打出来,你一试既知,到时青铜铁器随你选择就是。” 沈让尘顿了顿,对蝉衣吩咐道:“叫人去寻青铜匠。” 虞清颜见这人听进去了,遂重新坐到桌旁去,端起碗扒了两口饭,又补充道:“我还有一个要求。” 沈让尘侧目:“说来听听。” “这批青铜器,务必要选上好的。” “那是自然,蝉衣,你亲自去督办此事。还有,让槐序带一队人来后山,将西苑围起来,供虞姑娘使用。” “是。”蝉衣说完,便下去督办了。 虞清颜一直等到第二日的晌午,终于等来蝉衣带着几位青铜匠人回来,彼时西苑被沈让尘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带队的正是当初与她同乘回来的黑衣男子,虞清颜也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槐序。 “你们当山贼的,名字都这么文艺吗?”虞清颜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晒太阳,抬头对屋顶站岗的人说。 槐序依旧是一与女子讲话就脸红,但两日相处下来,改了结巴的毛病,他道:“我等皆是主子赐名。” “沈让尘起的?还挺好听的。”虞清颜倒了杯茶,吹开袅袅热气道:“他的名字也挺好听的,我还以为你们都跟小说里的山贼一样,都叫什么石头,铁娃啥的呢。” 槐序不解道:“小说是何物?” 虞清颜一瞬心虚,哈哈道:“话本,是话本啦。” 槐序哦了一声,随即跳下屋顶,快步朝门口走去,打开门,正好看到蝉衣抬手要敲门,他露出一个极为腼腆的笑,偏过身子让开一条路。 蝉衣带着人进来,向虞清颜介绍了下匠人,人数不多,只有三位,但据说手艺是整个京城数一数二的。 虞清颜也没时间挑刺,当即从她那一堆报废的图纸中抽出一张,问:“这个能做吗?” 三位匠人将图纸接过去,一传一地探究一番,一人问道:“姑娘找了我们过来,就为了做这柱形长圆管?” 虞清颜道:“正是,可有难度?” 那匠人继续道:“此物只需以一管状模型做浇筑即可,寻常铁匠就能做,何苦大老远地寻我等来一趟?” 虞清颜闻言一喜,又翻出一张图纸,才要递过去,忽然想到什么,对蝉衣小声道:“这些人是完全信得过的吗?” 蝉衣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莫说这三位匠人,单是整个寨子里所有参与火器研制的人员,除了封烈及其手下一小部分人是被逼迫,其余人员都是完全听命于沈让尘的,绝对信得过。 得了蝉衣的肯定,虞清颜这才放心地又拿了一张图纸给他们看。倒不是她多疑,只是火铳乃禁物,一旦完整的制作图纸落入不轨之徒手中,定会生出不小的事端来。 所以在一早之前,她就留了一手,将最为关键的几项零部件隐去了,待匠人们将火铳雏形完成,余下的由她亲手制作。 这样不仅能极大限度地保证制作工艺,她也能在匠人们做工时偷学几招技术,为之后做零部件做准备,虞清颜简直被自己缜密的安排折服了。 她将三张分别绘有前膛、药室、尾銎的图纸分发下去,并将所需注意事项一一诉明,每人负责其中一项,最终由她完成组装。 安排好这些,虞清颜就开始了她的监工日常,但毕竟是第一次实操,她给出的图纸数据也并不十足精准,匠人们制作起来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出现。 比如前膛位置,内壁打磨的稍稍粗糙些,就会影响铁弹丸的发射。再比如,用来填充燃料的药室,因需要承受爆炸带来的高压,管壁必须足够厚,才能保证不会在使用过程中出现炸膛的情况。 解决完这些也不够,点火方式又困扰了虞清颜很长一段时间。为此她特地跑去问了沈让尘,了解到目前火铳仍停留在手动点火阶段。 她自然不可能采用这个方式来配这把先进工艺的产物。而作为近代史上最具突破性的发明,起爆粉也尚不存在于当前世界,即使提炼,所需的浓硝酸和水银必须得是高纯度的,耗费人力物力不说,后续也很难用于发展军事力量的推广。 想了又想,她决定走老祖宗的来时路——摩擦起火。 历史上火铳的发展也的确经历过这一项,以燧石撞击击砧表面产生火星并引燃燃料代替手动点火这一项,完成了点火方式的一大革新。 但其材质的选择以及燧石质量、撞击角度等问题依旧会影响点火的成功率,虞清颜只能在此基础上,再做改良。 入夜时分,西苑灯火通明。 沈让尘推门而入,往院里走了几步,偏过头,看到透着光亮的窗子里,虞清颜举着一张图纸,对灯发呆。 光影透过她映在一侧的屏风上,将身影拉地略显单薄,他抬头望了眼天,星子稀薄,快到后半夜了。 “她这几日一直如此吗?” “是。”蝉衣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废寝忘食。” 沈让尘侧目瞟了她一眼,略有所思,片刻又问:“封烈那边如何?” 蝉衣道:“那边是枕书带人盯着,据说也快完工了。” “嗯。”沈让尘目光再度落向前方,窗子里的身影忽然伏低下去,几乎要趴到桌案上,脸上却带着笑,一手持笔蘸墨,在纸上快速写下些东西,瞧着像是有了新的进展。 又瞧了一会儿,沈让尘心头蔓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目光沉沉,似要与这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半晌转身,沉默着走出西苑。 虞清颜未察觉到窗外发生的事,自顾自地忙了一夜。 翌日天刚破晓,西苑就传来她兴奋的吵嚷声:“蝉衣,蝉衣快来,我成功啦!” 最先出来的人是槐序,他照旧从屋顶跳下来,与他一同轮岗的弟兄们也都好奇的围上前,打量着她手中那支造型奇特的物件。 “虞姑娘,此物与之前见过的大有出入,这版更厉害吗?” “看上去似乎更加精巧了,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 “射程能打出多远呀,可以有幸一观吗?” 几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这时蝉衣从门外进来,衣角上还沾着未干的晨露,她道:“主子在校场等你,封烈带着火铳到了。” 第4章 图纸泄露了 绕过后山向北行半里,有一广阔高地,西北环山,东南临泉,站在那里往远处看,半轮橘日淹没在云海间,透过清晨的薄雾正徐徐上升。 虞清颜跟在蝉衣身侧,一路听着清风鸟鸣走上来,越靠的近,越能听到山中偶尔传来拉练的口号声。 她从前极少起的这样早,每日除了泡在实验室,唯一的兴趣就是窝在家里看些没啥营养的无脑小说。 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也过上了小说里的生活,她一面感慨世事无常,一面像个好奇宝宝四处打量。 目光触及射箭场,忽然被一道黑色身影吸引了去。 场地中央,一人身姿挺拔,孔武有力,束紧的黑衣下肌肉线条清晰可辨。此刻他手臂高抬,搭弓拉箭一气呵成,羽箭破空而出,一发命中靶心。 林间鸟啼和着清浅的风,将他发丝衣摆吹得微微扬起。 虞清颜有片刻愣神,下一刻见那人转过身来,目光穿过遥遥一段路,在她脸上一扫而过。 是沈让尘。他收回视线,手中长弓朝一旁扔去,被候着的人接住放回到弓箭架上。 虞清颜这才回过神来,左右打量一圈,未见封烈等人,遂走上前干笑着道:“早啊,大当家。” 沈让尘神色淡淡,作不经意状垂眸瞥去,虞清颜眼下有一抹淡淡的乌青,容色倦怠,眼底却含着笑,明显是熬了通宵一大早又被喊过来的。 他没应声,只问:“如何了?” 虞清颜揽住蝉衣的肩,拍拍胸脯道:“放宽心,准保让你满意。” 蝉衣被她半倚半靠着挂在身上,也没有拒绝的动作,只侧眸提醒道:“封烈那边,用的也是青铜。” 虞清颜正想与蝉衣贴贴,乍闻此话,转头惊道:“当真?” 她这幅反应,让二人心中也彻底没了底。碍于身份,沈让尘没表现出来,蝉衣隐隐担忧道:“可是有不妥?” 虞清颜摇头,原以为她见到的竹制火铳已经代表了这个时代的最高制造水平,再不然也是用铁,殊不闻竟真有能人异士也会想到用青铜,是她小瞧人了。 “怎么会,我说过一定会让他们向你道歉。再说了,我虞清颜长这么大,还从不认识输这个字,等着瞧好吧!” “好大的口气,待会儿输了,可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几人回头,封烈带着一小队人马大步走来,人人脸上洋溢着春风得意,仿佛对将要到来的比试势在必得。 虞清颜一向讨厌没有礼貌的家伙,此人屡次挑衅,她也没必要再与其虚与委蛇,当即回怼过去:“此话也是我要对你说的,待会输了,不许哭鼻子哦。” “你......”封烈脸色骤沉,刚要发作,不知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阴恻恻地嘲讽道:“哼,我何必与你费口舌,既然沈大当家的也到了,不如就此开始吧。” 沈让尘差人搬来一张桌案,叫二人将东西摆上去查验。 虞清颜随手从腰间抽出来,正要往上放,忽被封烈拿出的东西吸引住视线,只见他做出来的火铳与自己的别无二样,最起码不细看的情况下是如此的。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封烈投来的一抹挑衅目光。怎么回事,她敢保证,她的设计绝非是当今时代所能拥有的正常水平,封烈是怎么做出来的,难道是,图纸泄露了? 她当即看向沈让尘,那图纸除了自己,只有他看过。 沈让尘神色也凝重起来,显然同她一样也看出了不妥,他扫了一眼封烈,那人依旧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耐烦地催道:“还测不测了,别耽搁弟兄们下去用早饭。” 虞清颜攥紧双手,再度看向那火铳,不管是材质还是造型,甚至连尺寸都相差无几,她隐忍道:“封大匠怎也想到用青铜做原料?” 封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火铳重新握在手中翻看一遍,随后对准远处的一只靶子,回:“自然是青铜韧性足够好,比之铁器要好上许多,封某提醒一句,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乾坤未定,你怎就一定认为我会输呢?”虞清颜目光在封烈手中的某处定了片刻,忽然笑道。 “不自量力。既如此,我也无需与你废话,今日趁着沈当家的也在,正好请他做个见证,省得还以为是我欺负了弱小。” 他不怀好意地说道,眼里闪着精光,似打量猎物的贪狼,看得虞清颜直犯恶心。 虞清颜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对沈让尘道:“开始吧。” 沈让尘眉心微蹙,沉声道:“枕书,槐序,你二人来。” 二人一齐上前,拱手应是。 虞清颜将火铳递给槐序,贴心告知操作方法后便退至一边。枕书上前却被封烈挥手挡开:“不劳沈当家手下的人,我亲自来。” 说罢他举起火铳,上膛瞄准,对准远处置放好的靶子,连开三枪,枪枪中靶,准头十足。 片刻后,场地外一负责记录评估的人走上前,将各项数据一一呈报:“回主子,此次射程依次为六丈,八丈二尺,十二丈三尺。分别打穿了一张两寸厚的木板,一尺厚的土墙以及一块三寸之厚的青石砖。三枪之内,未出现哑火、迟发火和炸膛情况。” 沈让尘点点头,这个情况比之前造出来的好太多了,甚至还有些超乎意料之外,他问:“单次射击,装药量如何?” 那人继续道:“根据打出铁弹丸的大小和重量评估,单次装药量为半两左右,更为详细的数值还需属下细细查证后再行回禀。” 沈让尘挥手示意人退下,对槐序道:“你来。” 槐序应了句是,走上前一番操作,也瞄准了六尺之外的一块木板,虞清颜立刻出声阻止道:“越过它,直接瞄准青石砖。” 槐序啊了一声,犹豫道:“青石砖距离太远,我还未知晓其威力,不若先保守一些?” “不用,信我。”虞清颜坚持道。 槐序只好改了目标,瞄准后发射,同样正中靶心,只不过这一枪杀伤力实在过大,那长余三尺之高的青石砖承受不住压力,径自爆破开来。 在场众人一片惊呼,与其同样吃惊的还有沈让尘,他难得会对一个人有赞赏之情,此刻望向虞清颜,除了对其身份的疑心,便只剩敬佩。 虞清颜继续道:“再来。” 槐序这次对准的是一棵大树,扣动扳机,一枚铁弹丸在爆破声中穿过重重障碍,射向了百米开外的一棵梧桐,三人合抱粗的树干被从中心位置穿透,留下一圈呈放射状的圆孔,片刻后,树干从拦腰位置轰然倒地。 “很好,就这两枪吧,既然胜负已出,也没必要再浪费燃料了,你说是不是,封大匠?”虞清颜转过身,回赠给封烈一个极尽嘲讽的笑。 封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精彩极了,偏又不肯服输道:“射程远又如何,威力大小一向与装药量息息相关,敢问你单次装药量几许?” 虞清颜将火铳从槐序手里拿回来,握在手里转了个圈,回道:“我的单次装药量的确比你多了一倍,是为一两,故而也是有了如此威力。” 封烈听罢,更为不屑地哼了一声:“还当你有多厉害,看来也不过如此。沈当家的以为如何?” 虞清颜也望向他,她自觉自己是胜了的,不说其它,单是火铳在如此巨大的威力下没有出现炸膛的情况,就足以说明它的质量是过关的。 沈让尘沉默片刻,下定论道:“各有利弊。” “沈当家的是在戏耍封某不成?弟兄们在后山忙前忙后辛苦了这么久,才制出这样一把火器,你一句各有利弊,就想将此事一揭而过?你想保她可以理解,但也该知道怎样才能让大家心服口服。” 他这话说地不大客气,身后跟着的一小队人员闻言也不安分起来。 沈让尘不悦道:“你是在教我做事吗?” “姓沈的,别以为你有几分手段,老子就得对你言听计从,我不是你养的那群狗。你给老子听好了,今日要是不分个胜负出来,我封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将手中的火铳狠狠拍在桌案上,怒声道。 沈让尘脸色阴沉下来,虞清颜眼珠转了转,夹在二者中间,提议道:“既然封大匠对此有异,不若再比一场好了。” “再比一场?要如何比?”封烈斜睨她一眼,问。 虞清颜指着一旁装燃料的竹筒,答:“你我都用相同的装药量,谁的射程远谁就赢,如此公平公正,可还有异?” 封烈久久没应声,说实话他有些心虚,制作火铳之时,最大的装药量也才半两,若多用一倍,效果定也不容小觑,但会不会出现其他状况,他还说不准。 虞清颜见他犹豫,立刻出言讽道:“怎么,你可是不敢?” 封烈被她一激,也管不了那么多,索性把心一横,嚷声道:“比就比,还怕了你不成?” 虞清颜见他上钩,唇角微微挑起一个弧度来,扭头对沈让尘眨了眨眼,比了个OK的手势。 沈让尘没看懂她的意思,隐隐有些担忧,相同质地的火铳再配上相同的装药量,输赢恐怕没那么好抉择出来。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从虞清颜那里收走的那张被他束之高阁的图纸,又看向封烈造出来的那把与虞清颜一模一样的火铳,一个想法在脑中快速成型。 “蝉衣。”他朝身边的人招了下手,低声吩咐了句什么,蝉衣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第5章 谁说没有证据 虞清颜握着那柄火铳,对准百米开外的一块巨石,瞄准发射,正中靶心。 片刻后,评估人员上前汇报:“虞姑娘射程三十余丈,未出现炸膛哑火情况,合格。” 虞清颜满意扬眉,转身道:“到你了。” 封烈神情略不自在,他本没什么底气,但看见虞清颜屡次三番能打出这等效果,想着他的火铳既是与虞清颜一样的构造与制作工艺,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遂又生了几分信心出来,枕书替他量好燃料,他装进去,也对准百米开外的巨石,上膛瞄准发射,一气呵成。 然天不遂人愿,这一枪并未中靶,打偏到一侧的树上,距离也不过二十丈左右的样子。 还不等场外评估人员上前宣布成绩,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封烈手中那柄火铳毫无征兆地炸了膛。 他离的最近,又毫无防备,整张脸被燃料炸起的烟尘染的一片黢黑,活像刚从煤炉子里爬出来的野猴子。 虞清颜受过专业训练,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笑,遂忍得十分辛苦:“不知当前情况,封大匠是否心服口服?” “不可能!”封烈脸色黑沉,颇有种恼羞成怒的模样,他环视着将在场之人都看了一遍,最终指着枕书,嚷道:“是你?你在燃料里做了手脚?” 枕书原本只是站在旁边待命,哪料这人突然闹这么一出,当即没反应过来,他本就是和槐序一般大的年纪,哪里能应付得了封烈这种流氓做派,不由急地涨红了脸。 连连否认道:“你与虞姑娘的燃料都是从这里分装出去的,用量和质量都一样,怎么可能会做手脚?” “老子不信,若真一样的话,为什么老子的火铳会炸膛,她的就不会,明明原料用的都是青铜,还敢说你们没做手脚?” 虞清颜拉住枕书手臂,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不紧不慢道:“照你这么说,那大家都长了一样的脑子,可为什么只有你蠢得像猪?” “你找死?”封烈脸上再也挂不住,抄起拳头,照着虞清颜脑门就要抡上来。 沈让尘眉心微拧,正要有所动作,却见虞清颜不慌不忙地举起火铳,对准封烈的脑门。 “我劝封大匠还是少安毋躁的好,毕竟刀枪不长眼,我手中的这把火铳更是不好受控,若不小心擦枪走火,适才那块巨石,便也是你的下场了。” 封烈立刻被吓退了回去,但口中依旧不饶人:“以此威胁,算什么好汉?” 虞清颜不答他,弯腰捡起那柄被炸地七零八落的火铳,拿在手里端详了一阵,道:“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相同的构造与制作工艺,又配上了相同的装药量,你造出来的就会炸膛,我的却不会?” 封烈立眉瞪眼,警惕道:“你……你想说什么?” “你偷走了我的图纸,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只可惜啊,你只看到了图纸的教程,丝毫不曾领悟这图纸里所蕴含的精髓。” 封烈大惊失色,死活不认道:“少在那里胡言乱语,你有何证据诬蔑于我?” 虞清颜一摊手道:“我是没证据证明,但你若没做过,又何必这么大反应?” “没证据便去寻证据,凭你空口白牙几句话,就想定我的罪不成?”封烈本想继续反驳她,听闻此言又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反正也没证据能证明,只要他咬死不认,谁又能拿他怎么样。 虞清颜早就料到此人会钻空子,她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图纸,展开道:“虽没证据,但我却能证明你的火铳的确出自我的图纸,而且,我还能道出你造出来的火铳,为何会出现炸膛的情况。” 封烈才沉下去心登时又提到了嗓子眼,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虞清颜,呼吸微乱。 虞清颜不再理会她,将图纸展开向众人展示道:“这是我初次手绘的那张火铳雏形图,上头标注的数值都是尚未经过实验的虚假数值,换句话说,它只是一版初稿,虽然构造与制作工艺跟终版没有出入,但细节决定成败,你若是用心,定会发现这一版错漏百出。” 她说着,将封烈那柄炸膛的火铳举起来,指着药室的位置道:“就比如这里,药室是存放燃料的位置,也就是说,这里要承受来自燃料爆炸后的巨大高压,管壁的位置要比前膛和尾銎都要厚,可看你做出来的成品,并非如此。” “你为了点火方式更精准,弹射铁弹丸更顺畅,特地将此三处做成了一样厚度的柱形圆管,尽管也用了更具韧性的青铜,可究竟承担不住大压力下的燃料爆炸,故而出现了炸膛这一情况。” “再者,并非是我瞧不起人,我听闻在此之前,沈当家让你造火铳,你拖拖拉拉许久,只交出一把低劣至极的竹制火铳。小女子不才,正好领教过一二,当时大家都亲眼目睹,那火铳可是连打鸟都费劲,更别说还是一次性的。” “我很好奇,封大匠好歹也是难得的制器大拿,为何当初会想到用竹子这种毫无可行性的材料做火铳,还是说,凭借你的能力,只能想到用竹子。但这似乎也说不通啊,既然你当时只想得到用竹子,为何又在短短几日的功夫,能想到用青铜锻打此物?” 虞清颜一字一句地说道,临了,她特地旋过身去,盯着封烈那张变化多端的脸,道:“莫非,是你当初瞧不起沈当家的,故而想以竹筒蒙混过关?” 封烈脸色复杂多变,眼见计谋被拆穿,老羞成怒道:“你编造故事的能力还真是一流啊,但还是那句话,你有什么证据吗?” “谁说没证据,证据在此,看你还敢抵赖!”蝉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气息微喘,语气有些急道。 众人目光纷纷投过去,蝉衣将手中的锦盒递交给沈让尘,道:“主子,此物是在封烈所在营帐的密匣中找到,正是您原先收起来的那封,为避免出现遗漏,我特地去书房看了,那个位置是空的。” 沈让尘点点头,旋即转向封烈,神色略有不耐道:“你可还有话说?” 封烈见大势已定,不由气极反笑,笑完了,他猛地抓起一支羽箭,咔擦一声折断,一手抓住虞清颜的肩背,另一手将箭镞对准她的喉咙,道:“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次我认栽。” 他突然的举动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枕书离得最近,当即就拔剑对准了他。 虞清颜也没料到封烈竟真的流氓到这种境地,此刻被人揪着头发用利器抵着,倒教她生出几分胆色来。 她开口道:“你抓了我有什么用,我左不过也是受沈让尘胁迫,被他抓回来造火铳的,仔细想想,你我该是同病相怜,为何又要相互为难呢?” 封烈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现在知道怕了?刚才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你火铳造的好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落到我手里?” 虞清颜暗道不好,这厮竟是要来真的,她好不容易才从杀手们手中逃脱,小命可不能折在这里。 正思忖对策,沈让尘忽然上前迈了一步,他这一动作引来封烈十二分的警惕,虞清颜只觉衣领一紧,整个人踉跄着被朝后拽去。 封烈将箭镞抵地更近,虞清颜甚至能感觉到,脖颈间的某处皮肉已被划破了口子,微弱的血腥气直冲口鼻。 “姓沈的,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放我走,要么我就和她一起死!” 沈让尘偏了偏头,没说话,脸上也没任何表情,可就是这样往那一站,周身上下仿佛都被一层看不见的威压笼罩着。 封烈虽在他手下做过一段日子的事,却也摸不清此人脾性,此刻还是心存余悸,只得以虞清颜威胁道:“你也舍不得她死吧,你为了火器,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样一位能人,若就这样死了,你也会觉得可惜吧。” 他这话说得明白,言下之意就是要沈让尘不追究过往,安全放他离开,虞清颜不由松了口气。 然还没松彻底,只见沈让尘忽然抬起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转手腕上的玄铁开关,一声哨响划破长空,尖啸着从虞清颜耳畔穿过。 噗呲一声,一道褐红色血液从眼前飞溅而过,她脖颈一松,被枕书快步拉到身后,紧接着,蝉衣过来扶她。 一众人呼啦啦上前,持剑将封烈团团围住,虞清颜甚至没看清沈让尘是如何出手的,反应过来时,便已获救。 封烈被人押着,四面皆是刀剑围着,沈让尘轻扫他一眼,凛声道:“我早就说过,凭你,还不配与我谈条件。押下去,严加看管。” 枕书会意,将人拉拽起身,回道:“是。” 封烈被五花大绑着站起身,左肩上的镖刀还没取下,鲜血汩汩,他浑然不觉,扯出一口森森白牙:“你少得意,不信就走着瞧!” 话音才落,一人从后山入口处狂奔而来,他气都没喘匀,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道:“主子,不好了,黑风寨带着人打上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