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揽明月入我怀》 第1章 穿越(1) 大乾皇朝,康正三年,凉州废王府。 天色暗沉,子时的更声响起,“咚!——咚,咚!”还伴随着一道粗粝的喊叫“平安无事!” 废王府后院一处偏僻院落。 床榻上的女子面露痛苦,豆大的汗珠浸湿了鬓角,柳叶眉似是要绞在一处,眼皮微微颤抖,似是无法从这磨人的痛苦中解脱。 “娘娘、娘娘?”脚榻上跪坐着一个女婢,轻轻推了推床上女子手臂,压低了声音轻声呼唤。 只见床上女子额间不断滚下的汗珠,便动手推了推在脚踏另一侧打着盹的女婢,示意她去拧块帕子来,那女婢打着手势,意思明显“没热水了。” “这大暑天的,冷帕子也无碍。哑奴,娘娘怕是病的不轻。”两个女婢,一个口不能言,自然就是那个康健的拿事了。 沈辞半梦半醒间,只觉得头疼的要炸开,耳边絮絮叨叨的女声,扰的她眉头紧蹙。胸口喘不上气,像是鬼压床了似的。什么哑奴? 在连续值班五十六个小时后,打起精神和同事交班后,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回到八平米的出租屋里,死狗一样的把自己摔在了床上,闭眼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感受到额间的凉意,沈辞眼珠子乱滚,拼尽全力就这么从床上一个挺身坐了起来。睁开眼,床榻旁跪坐着两个姑娘。环顾四周,心中惊惧,这不是她的房间!她这是穿了? “娘娘,您终于醒了!”其中一个姑娘哽咽着,眼眶肿胀还泛着红,一看便是哭了许久。这个能说话,那么另一个就是哑奴了。 “我这是怎么了?”沈辞一手撑住额头,掩住神色,声音虚弱无力。 “娘娘这次实在是受委屈了。”那姑娘欲言又止,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道:“侧妃素来狠毒,多番拿小主子作筏子对付娘娘。娘娘虽是正妃,可王爷偏袒霞月堂。往后,娘娘不得不低头啊。” 说完,膝行后退了几步,朝着沈辞重重地磕了两个头告罪。 “是我无用,连累你们跟着我一起受苦。”沈辞看着这房间布置,一个王爷正妃,住得如此简陋,想来伺候她的人日子只会更难过。 听闻这话,两个女婢对视一眼,双双磕头,道:“婢子雨竹、哑奴,得娘娘恩德,绝不敢做违背娘娘的事,若违此言,就叫婢子们死后下拔舌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古人重鬼神,轻易不敢起这样的誓言,沈辞才道:“我烧了多久了?人都有些糊涂了。” “娘娘今儿巳初才回,白日里也不曾进米水。戍初只是有些热,到亥时身子就烫了起来,咱们院子里没药,委屈娘娘只能用冷帕子降温。”雨竹说着又抽噎了起来。 “这样啊,”沈辞有些唏嘘,“咱们院子里可有酒?”摸了摸额头,烧的有点厉害,先物理降温吧。 雨竹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哑奴比划着:过年时,分了一坛酒,还在东侧房收着呢。 “是是是,”雨竹一拍脑袋,期期艾艾的看着沈辞,道:“东侧房还有一坛酒,奴婢都给忘了,可娘娘,您还病着,饮酒伤身呐……” “去舀些过来。”沈辞起身要下床,“兑了水,我擦擦身子,兴许能好的快些。” 哑奴一听不是饮酒,立马起身就去了东侧房,舀了一碗酒来。沈辞示意哑奴将盆中水倒一些,又将酒倒在里面,闻了闻,酒味不是很重。 将帕子浸泡拧到半干,擦了擦耳后、脖颈、腋窝等处,雨竹要帮忙,被沈辞挡回去了。 总觉有另一个人给自己擦拭身体,有些怪怪的。好在雨竹也并未坚持,待沈辞擦拭完,哑奴和雨竹将东西收拾干净,道:“娘娘,时辰不早了,您歇下吧?” “不急,一时也不困。给我披件衣服,我想出去坐坐。”沈辞心下难安,她大约能确定自己是真的穿了,只是一时无法确定到了哪朝哪代。 雨竹知晓拗不过娘娘,也不再多言,转身寻了件外披,伺候沈辞穿上,哑奴举着蜡烛走在前面,雨竹扶着沈辞跟在身后。 推开门,小院一片暗黑,无半盏灯。 又逢今夜月色不佳,天上也无一颗星,只有层层叠叠的乌云拢在空中,时有冷风吹过。 沈辞从哑奴手中接过蜡烛,微弱的灯光只能照亮前面一点点路,照得她身子都冷了一半。 一阵冷风吹过,沈辞被激地汗毛倒立,身体微微发颤。既然病了,那就试试这王府中究竟苛待原身到什么地步,是不是连她的性命也不在乎。 一阵打颤后,沈辞两眼无神的看着雨竹,神色惊恐像是看见了什么似的,机械地迈着步子朝着房门走去。雨竹似是察觉到了不对,连忙接过蜡烛,将人扶住,“哑奴,不好!娘娘像是被魇住了!” 沈辞听不见一句话,迈入房门的那一刻,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 “你说荒院那位,昨夜着了风,病的更厉害了,还晕倒了?”宁侧妃挑眉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铜镜看着前来禀报的钱嬷嬷。 梳头女婢从侧妃手上接过玉钗,小心翼翼的从满头珠钗中寻了个间隙将玉钗插进去,便颇有眼色的行礼告退了。 “是,荒院伺候的雨竹昨晚就来禀报了,说是魇着了。”钱嬷嬷在宁侧妃的示意下,在了矮凳上搭了个屁股边,“叫奴婢给按下了。” “怎么不来回禀?” “昨儿是初十,主子爷歇在娘娘这里,这样的小事,怎么好惊扰两位主子。奴婢便斗胆做了主,叫人先包了副治伤风发热的药打发了雨竹。”钱嬷嬷说着又站起身子告罪。 “嬷嬷办事素来得我的心。”宁侧妃起身朝着罗汉榻走去,钱嬷嬷小心翼翼地将人扶坐下。 “都是娘娘抬举。”钱嬷嬷陪着笑脸,她不是宁侧妃的陪嫁嬷嬷,和宁侧妃不是天然同盟,能走到现在,全靠会揣度上意。 苏侧妃打量了一眼钱嬷嬷,嘴上道不敢,面色却是邀功之意,漫不经心地说:“去府外请个大夫给荒院那位瞧瞧,别叫下人说我刻薄,连王妃都敢怠慢。” 钱嬷嬷领命告退,退出主院的一瞬间,就瞧见了宁侧妃贴身的宁嬷嬷,连忙弓腰行礼问好,宁嬷嬷连个眼风都没给,直接略过钱嬷嬷走进了房中。 “娘娘,老大人的信到了,请您过目。”宁嬷嬷乃是宁家三世家奴,因忠心可靠才得了主家赐姓,便是后来配了人,也不曾随夫家的姓。 宁侧妃接过信,一目十行,看完后将信纸就着香炉引燃,焚烧殆尽。 “娘娘,老奴进来时,恍惚听得一句,要钱嬷嬷去请大夫,可是您身子哪里不适?”宁嬷嬷有些迫切地,顾不上规矩地打量起这个她自幼奶大的孩子。 “奶娘,我没事。”宁侧妃看了一眼外面,“是荒院那位昨儿病了,半夜又不好请大夫入府,钱嬷嬷包了药叫人先撑着,今早才过来请示要不要去府外请个大夫来看看。我应了。” 府中其实有一位太医,负责废王、废王幼子以及废王妃的身子。只是,废王妃从入府开始,便不得废王宠爱,自然被府中人略过,更不会有人不识趣的提起。 宁嬷嬷俯身凑到宁侧妃耳侧,眼神从慈爱变成了狠厉,几乎是气声:“娘娘,要不趁此机会,了结了她?”说完,又面带笑意的看着宁侧妃,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问问娘娘午膳想用什么一般。 宁侧妃拿起罗汉榻上的纱扇握在手中把玩,“奶娘以为我不想吗?可她要是没了,圣上再指个世家女子来,我还是落不着清净。不如就她,心软又无能,如今又是病恹恹的,更好拿捏了。” 她早有此意,只是王爷说得有道理,没了崔氏女,还有旁人。 “是老奴急了。”宁嬷嬷眼带骄傲的看着这个满身珠翠的女子,虽是指给了废王,可娘娘也为自己挣了一条路出来!“如今行事愈发不周全了,帮不上娘娘不说,还出了个馊主意。” “我当年被指给主子爷做侧妃,才风光了不过两年光景,便落到这般田地。从神都贬至凉州,一朝跌入泥潭,也只有嬷嬷你愿意陪着我。”宁侧妃想起当年风光,她是废王的第一个侧妃,先帝亲赐,正经上了玉蝶,八十八抬嫁妆,十里红妆走过朱雀大街,不知多少闺中女娘们心中艳羡。 “苦了娘娘了。”宁嬷嬷自动隐去了“侧”字。 宁侧妃想起信中所言,这日子也不是死水一片,全无希望。 神都皇室子嗣不丰,圣上行三,已近四十,看着正值盛年,可身体欠佳,拢共只有一子,便再无所出。 先帝倒是育有五子二女,可惜先帝把持朝政不放,晚年昏聩,斗死了太子和其余两子,斗残了圣上和王爷的身子。 当今得位不正,谁人不知他是杀进金銮殿,将剑置在先帝脖子上才得了传位圣旨。王爷能活下来,一是有赖先帝,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竟为这个小儿子留下了一道圣旨,以废王身份永守凉州,无旨此生不得入神都。 圣上是刻薄寡恩,但对这个弟弟,还有几分良心,许是不愿叫世人非议或许是其他缘由。王爷虽是废王身份,被圈禁在凉州,但一概用度享亲王食奉。 自慈康帝杨平承继大统,改国号“康正”,废王奉旨永守凉州,他们兄弟二人便再没见过面了。 娘家信中隐晦提及,圣上寿诞在即,可太医院的汤药却没断过。恐会召废王回京,望娘娘把握机会,能伴王爷入神都。届时,父亲会寻机会,与她见上一面。 想起父亲信中的未尽之言,宁侧妃手中的扇子不觉摇快了几分,心中更是一片火热,这些年的苦楚似乎都能一笔勾销。她虽是庶女,但也为母家再续百年荣耀! “只要王爷待我好,什么苦不苦的都不打紧。”宁侧妃说着话,就听见门口传来婢子问询传膳的声音。得了她的准许,才进来将早膳摆好,见无什么吩咐,才带着一众女婢们退了下去。 “宁侧妃当真是这么说的?”废王杨佑敞着胸膛,倚在罗汉榻的隐囊上,他的身子早不行了,酷暑天也只敢摆一樽冰鉴在门角处。 “是。婢子不敢乱言。”传膳的女婢跪拜在下首处,任由汗珠砸在地上,不敢有半分动作。 “那就好,那就好。侧妃有心了。”杨佑闭上了眼,皇兄的诏令已出了神都,快马加鞭,半月就能到他废王府了。 三年未见,但愿皇兄万寿无疆! 开文啦[奶茶][奶茶][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穿越(1) 第2章 穿越(2) 废王府荒院。 得了宁侧妃的意思,府中下人也不敢过分苛待偏院的这位王妃。入伏小半月了,这东缺西漏的院子里终于添置了个大冰鉴。沈辞躺在床榻上面如金纸,雨竹神色紧张的盯着隔帘把脉的大夫。 见大夫起身,才小心紧张地问话:“大夫,不知我家娘娘如何了?”说着话,将沈辞露出来的手腕挪回了帐中,才将人引到外间。 “无妨。娘娘不过是思虑过重,劳累过度,兼之夜间吹了风,不妨被风邪入体,这才高烧不退。病一场将风邪散出去也好,老夫开一副药,照着吃上一付,三五日里便能好转。” 废王府的流言从未停歇,凉州城的街头巷尾谁人不曾偷偷谈起过,大夫略思忖便知这位就是流言中那位无宠无子的王妃了。 “好,婢子这就去取笔墨来。” 大夫写下了方子后,又教她如何煎服,事无巨细地叮嘱完,这才起身告退。 雨竹恭敬的将人送走,进了内室就看见哑奴将帐幔勾起,跪坐在脚榻上,手里捏着帕子,不停给沈辞擦汗。 雨竹满脸愁容的看着沈辞,无奈叹了一口气,才拍了拍哑奴的肩膀,低声道:“我去药房那里取药。若是府上没有的,还要去府外药铺买。你就在这里守着娘娘,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来。” 哑奴打着手语回道:好,我知道了。我就守着娘娘等你回来。 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沈辞,她只能快去快回。 临近午时,日头照得人睁不开眼,雨竹将院角处的油纸伞撑开,几个碗盖大的破洞赫然在上,一股心火直冲脑门,她将伞用力合上,举过头顶想要狠狠砸下去!这帮狗眼看人低的贱婢,欺负人竟欺负到这般田地!荒院就这一把伞,盛夏多阵雨,这是诚心折辱娘娘呢! 压住胸腔的酸涩,逼回要忍不住的泪水,雨竹还是将伞好好放回了原位,娘娘还病着,不是赌气的时候。这伞、伞…补补也还能用。 一手半遮在额头处,稍稍挡一挡日光,憋着一口气,一路小跑到了内院管家婆子们议事的地方,药房也一并设在此处。 雨竹强撑起一抹笑,进了门,将大夫开的药方双手呈上,“娘娘病了,这是大夫开的方子,所需药材都在上面,还请娘子们行个方便,让婢子取了药。” 那婆子连个眼风都没给,只朝着对面的婆子笑道:“娘娘病了?这我们怎么没听到?你听说了吗?” 对面的婆子起身朝着雨竹的脸上重重掴了一掌,直将她打得倒退了两步,又呵斥道:“胡沁什么呢!一早我们回禀娘娘府上事务时,娘娘面色红润,你也敢满嘴胡咧咧!” 雨竹定了定身形,忍着脸上的痛,低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改口道:“是荒院的主子病了。” 那婆子才接过药方,打眼看了一遍,转头就交给了候在一旁的婢子,朝着内屋抬了抬下巴,“你去给她拿药。方子上的药,府里应当是全的。”见雨竹跟着婢子进去了,才嘟囔一句:贱命也不配用什么好药。 等到雨竹取了药,回了荒院,又点起炉子煎药,忙活了得有一个时辰,这碗来之不易的汤药终于送到了沈辞的床头。 哑奴抬头就看到了雨竹脸上的掌印,才要打手势问,就被雨竹一个眼神给止住了,“我没事。你把娘娘扶起来,让娘娘靠在你身上,我来喂药。”一勺一勺的苦药汁子被喂进口中。 沈辞感觉到了口中的苦涩,意识逐渐转为清醒,只是她觉得身子好重,好重,像是被鬼压住了一般,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住了根本睁不开。 她回想起昨晚的事,又听见耳畔的低语:大夫这方子开得好,你看,娘娘这模样恐怕是要醒了。 既然要做戏,索性就做的真些,这药折腾半响也只喝下去一半。 而后沈辞拼尽全力,终于睁开了眼睛,喂药的女孩顶着半张红肿的脸,哽咽笑道:“娘娘您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这药还有一半,娘娘都喝了吧?都喝了才能痊愈。” 沈辞见她还要用勺子喂,便从她手中拿过碗,仰头一饮而尽。 “我这是怎么了?你的脸怎么了?”沈辞将碗递交给那女孩,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探究。 雨竹轻轻的碰了一下自己的脸,“嘶”了一声,又笑着说:“娘娘,婢子没事。今个婢子去取药,管家婆子们竟也没过分为难婢子,叫婢子顺利取了药。可见府上还是不敢真让娘娘有事的。” 雨竹示意哑奴拿起里侧的靠枕,给娘娘撑着身子,小心看了眼沈辞的脸色,才斟酌着劝道:“宁侧妃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王府上下谁人不知?娘娘再遇上,还是小心避开。这一病,娘娘吃了大苦头了,瞧着也更憔悴了。” 沈辞沉默不语。 见沈辞不说话,雨竹更着急了,还要再行劝诫,却被哑奴一把拽住,见她看过来,眼中满是无奈,比划着:娘娘还未病愈,姐姐少说两句吧。雨竹只好作罢。 “扶我起来,去院子里坐坐吧。躺的我骨头都酥了。”沈辞不知前身是什么脾气,但看她身边的婢女还能出言劝诫,那应当不是刁钻之人。 “恕婢子多嘴,”雨竹眉头紧锁,朝着床榻就跪了下去,“娘娘先前才被风吹着,如今病着,多躺躺才是正经。” 院门角的破伞还要求匠人修,这天就是三岁小孩的脸,说变就变。保不准哪里来的一阵风一团云,就下雨了。 娘娘本就是个多思多虑之人,若是再瞧见了那伞,还不知要搁在心里念多久。回头再积在心里,闹不准还得再病一场。 “我又不是美人灯,还能风吹吹就灭了不成?”沈辞满眼温和地看着雨竹,“昨儿夜深才叫我着了风,这会子不会的。再叫我躺,我也是躺不住了。” 雨竹抬头看了一眼沈辞,见她神色舒展,眉宇间虽还带着病态,却没有了从前暮气沉沉的感觉,便也依着娘娘了,道:“哑奴,你来扶着娘娘,我去寻件披风吧,我记得娘娘的陪嫁箱子里有一件绸纱披风,春日里穿的。” 沈辞扶着哑奴的手,起身时只觉得腿脚发软,靠在哑奴身上才稳住了身形。弱柳扶风的身子还真是不如她从前的身板结实耐操! 开了门,沈辞终于看清楚了这一方院落,对比曾经只有八平米的无独立卫生间的小房间来说,这显然是豪宅啊! 恕她眼拙,实在看不出院子有多少平,除了她身后的正房,东侧还有几间屋子,一方小院由抄手游廊串联起来。中间铺着青砖,连着正房、厢房和院门。 不亏是王府,就是再破败的院子,也有三分样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不假。 沈辞侧坐在抄手游廊的上,未初的阳光晒的人发热,哑奴想将院门角的油纸伞拿过来,撑开给娘娘挡一挡,才撑到一半,就听见雨竹的声音:“等等,这大日头的,撑伞也无用,咱们将大冰鉴抬过来,离娘娘近些,再用扇子扇风,沾些凉气消暑。” 哑奴不解的看着雨竹,比划着:可娘娘病中,能沾凉气么? 雨竹用眼神瞥了一眼她手中半开不开的油纸伞,才又看向哑奴,笑着将手中的披风递过去,另一只手示意把伞给她。 沈辞看清了二人的眉眼官司,“这伞有什么问题?” “回娘娘的话,日头毒辣,用伞也遮不住,娘娘鬓角都出汗了,还是用冰鉴吧。”雨竹不敢回话,只能扯开话题。 “打开。”沈辞盯着那把伞,疑心有什么蹊跷。 雨竹无奈,只能顺从,撑开后就见伞已被毁。哑奴瞧见后,脸瞬间憋的通红,朝着雨竹比划着,嘴里发出了“啊”、“啊”的委屈声,眼中蓄满了泪,一眨眼便滑了出来。 沈辞看得心酸,这主仆三人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一把伞,也珍惜至此。“这伞,破了就破了吧。晒点日头也好,暖融融的。”沈辞出言安慰两个姑娘。 哑奴泪眼婆娑地朝着沈辞比划着,第一次如此激动。 雨竹将她的手按下去,跪地解释道:“咱们小院里就这一把伞,还是哑奴去管事婆子那求来的。那婆子心善,才拿了一把素伞给她,哑奴素来当个宝贝似的收着,这几日阵雨多,这才放在院门口方便随手取用,也不知是那个黑了心肝的!”说到最后,满腹的委屈,也红了眼眶。 “能修补么?”沈辞有些迟疑。 “能是能,婢子找个机会去寻府外的匠人修补,只是咱们手上拢共才二十两银子。”雨竹有些为难,这些银子看起来不少,可小院处处要用钱。 二十两的购买力应当不差才是,“那就补吧,花不了几个钱,这伞总归是要用的。若是补不好,就重买一把。总不能再叫哑奴去求人,不好。”沈辞当机立断发了话。 “是。”雨竹低头应下。哑奴擦干了泪,露出一抹笑。 小院日子虽苦,可娘娘脾性温和,纵是她们哪里出错了,也不过一两句轻斥就过了。 第3章 穿越(3) 等到沈辞撑开那把重新被哑奴收在房中的伞时,已经过去了十日,院中少有人来,只有个怯懦胆小的婢子,总是趁着天微亮时过来打扫。 寅正,“吱嘎”一声,饱经风霜的老木门发出一声异响,沈辞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子,大口喘息,做噩梦了。 动静吵醒了卷缩在罗汉榻上的雨竹,她揉了揉眼,含糊着:“娘娘?” 沈辞下了床,穿上鞋,对着困倦的雨竹,温声道:“没事,我去院子里坐会,你睡吧。”眼看着雨竹想要挣扎起身,沈辞连忙将人按了回去,“放心,我不出院门。不会有事的。” 雨竹这才放心躺下,头一歪就睡了过去,沈辞心中叹息一声,这丫头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却管着小院内外事,实在不易。 来人一直都是那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沈辞头一次见她时,穿着粗布麻衣只敢埋头扫地,叫她一声就“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头磕地得求饶,倒吓得沈辞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哑奴递给她一块昨天晚上剩下的蒸饼,这丫头也不敢接,直到沈辞说了句“拿着吧。” 那丫头接过来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怎么吃的这样急?”沈辞忍不住劝了一句,“慢些,别噎着了。”她话音才落,这丫头就已经囫囵吃完了。 大约是吃了蒸饼,又许是沈辞露出的和善,这丫头露出一副笑模样,有些拘谨道:“婢子谢过娘娘赏赐。” 一连十日,沈辞也习惯了多留一块蒸饼给她,她也放松了许多,进门就沿着廊下洒水浇湿了地,就着微微亮的天光打扫了起来。 不过寅正三刻便都打扫干净了,这才看见沈辞身着雪白中衣坐在廊下,手中摇着蒲扇,带起的风抚过乌发,像她见过村庙酬神时的观音娘娘。 沈辞见她忙完,才招了招手:“福子。” “娘娘。”福子将扫帚放在地上,走近就要跪下请安。沈辞抬手止住了,指了指身侧,道:“坐下,咱们说说话。” 福子不敢坐下但也不敢不听吩咐,便就地坐在了台阶上,只敢微微抬头等着问话。沈辞见识过她磕头告饶,满嘴规矩的样子,倒也不勉强。“你进府多久啦?” 福子掰着指头数了数,才回道:“回娘娘的话,婢子前年冬天卖身进府的,一年半了。” “家里遇到难处了?”不然也不会卖儿卖女。 “前年冬天连下了十天大雪,闹了雪灾,冻死不少人。婢子家穷,养活不起,正好见王府买粗使奴才,这才有了一口饱饭吃。”福子神色满足,沈辞看着她满手的老茧,眼眶忽得有些发热。 “在王府,过得还好么?”沈辞看着她湿透的额角,蒲扇朝着她的位置扇了两下。 福子一时怔住,好不好?应该是好的吧,去年夏天大旱,家中收成减半,不得已又卖了一个妹子。 她两月才能得一日休息,酷暑天,只能攒下前一日的吃食带回家,见母亲和仅剩的妹妹直咽口水也不敢吃一口的样子,她是到了福窝了。 父亲吃完后,又将她叫到身边训话,叫她在府上不要得罪人、要嘴甜、要勤快、要能吃苦,庄稼人最能吃苦了;要是哪日王府不要她了,家里也养活不起,寻个出得起聘礼的就出门子吧。 她没说话,她是后来才晓得,王府只要签死契的下人,她生是李家的人,死却是王府的鬼。 “怎么不说话?” 听到沈辞的声音,福子回过神,嗫嚅着:“婢子能卖身到王府,是几辈子修来的福。” 蒲扇摇了摇,沈辞才试探道:“府上的王爷、侧妃和小主子,你见过吗?” 福子摇摇头,府上一年半了,即便不得待见,这些事她也听其他婢子说过的,“回娘娘的话,王爷身子弱,寻常是不出门的;小主子又是王爷唯一的孩子,身份贵重,婢子一个粗使丫头……” 话未尽,但沈辞也明白了,“宁侧妃呢?” “去年冬天过节,侧妃、侧妃恩赏府中下人,婢子只远远看过。”福子看着沈辞,有些雀跃,“可娘娘您看着像是酬神的观音!” 见沈辞没说话,福子有些慌,壮着胆子瞄了一眼沈辞的脸色,见娘娘神色平和,又语调欢快地说:“虽是侧妃得宠,可等到王爷、王爷那时,只有娘娘能陪伴在王爷身侧,和王爷一起在天上做神仙、神仙夫妻。” 殉葬?好!好!好!这是给她干哪来了?她忘得差不多的历史知识告诉她,殉葬起源于商,秦汉以后势微,明初结束殉葬制度,清朝又起。她翻过箱笼里的衣服,不是商,反而更像是唐时期,可唐朝无殉葬啊。 “你觉得这样好?”沈辞见福子脸上竟有向往之色,忍不住开口问道。 “婢子身份低贱,是不配伺候王爷和娘娘的。”福子说得诚恳,仿佛只要身份够了,就会心甘情愿赴死。 沈辞只觉毛骨悚然,这位王爷听着像是没多少活头了,她得想法子。要她殉葬,那她实在说不出“来都来了”这四个字,也无法继续麻痹自己,觉得这样清闲的日子也还不错。 她得离开,这哪里是王府,这是吃人的血窟! “娘娘,时辰不早了,婢子还要去后院打下手。”福子由坐变跪,恭敬请示。 沈辞回神,摆了摆手,“耽误你的事了,去吧,去吧。” “婢子不敢。”拿起扫帚,退出了小院。只留沈辞呆坐在抄手游廊上,神色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咚——咚,咚,咚,咚!”,“早睡早起,保重身体。”最后一次打更了,更声也没唤回沈辞的心神。 直到雨竹打开了房门,“哎呦,娘娘,您怎么在这坐着呢?婢子该死,竟没察觉到!”说着,就扶上了沈辞的胳膊。 死!又是死! 沈辞一把抓住雨竹的手,急切地问道:“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也要陪着我一起死?是不是?是不是?”声音嘶哑,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不是!不是!一定要告诉我不是!心中的呼喊几乎破开身躯,可惜。 雨竹温顺地跪下,托着沈辞的手,虔诚的好像捧着她自己的神明:“婢子是要永远伺候娘娘的,这是婢子的福气。” 沈辞苦笑一声,站起身,又拉拽着雨竹的手,想把她拉起来,“陪我死?算什么的福气。好好活着,才是福气!” “娘娘!”雨竹惊呼,神色惶恐,“您不要婢子了?娘娘一入府,婢子伺候娘娘快三年了,是婢子哪里做的不好,惹了娘娘厌弃?” 一时半会说不通这事,当务之急是不能混日子了,再这么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指不定哪天谁就捧来归西三件套,任她挑选了。 “没有的事。我身边就你和哑奴,我不要谁,也不会不要你们两个的。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的话,卯正了。”雨竹小心翼翼地问道:“时辰还早,婢子扶您进去歇会?哑奴怎么没在娘娘跟前伺候?” “我想自己在院子里坐会,就叫她回屋里歇着了。”沈辞也不知这样的做派是不是不同以往,但实在不忍心看两个小姑娘这么劳累,便在她们恪守的规矩里,寻一些机会,让她们歇一歇。 “娘娘素来宽厚。”雨竹微微顿了一下,复又道:“只是这样,便纵坏了婢子们了。” “不过一点小事,哪里就纵坏了。”沈辞坐在圆凳上,编了个说头,“着风的那一晚,我做了个梦。” “梦见我离开了王府,去了别处。带着你们两个,哑奴和你,每日给旁人做活,却不许我出去寻活计。日子不算富裕,但却过得十分开心。后来么…”端起桌上的冷茶,沈辞饮了一口润润喉咙,故意吊这丫头的胃口。 “娘娘,后来呢?”雨竹果然上当,忍不住开口问道。 沈辞稳了稳喉咙,“后来啊,你看中了一个后生,同他结了夫妻,生了一堆胖娃娃,其中一个特别会念书,做了大官,还替你请了诰命。” 雨竹羞得双颊绯红,“娘娘怎么还拿婢子开玩笑,婢子哪有那样福气。” “万一呢?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兴许你就是个有后福的。老天叫你活一世,总要给你些甜头尝尝的。”沈辞笑了笑。又道:“这一病,我都有些糊涂了。你说,王爷就一个子嗣,我这个正妃形同虚设,宁侧妃怎么没接着开怀呢?” “王爷终日病着,也就初十、二十两日才召见一次宁侧妃,大约也是因为小主子的缘故。”雨竹怕沈辞顾虑,又道:“后院两个侍妾,也见不着王爷。” “都见不着王爷,这日子可真有意思。”沈辞悠悠叹了句,“也不知王爷带不带帽子?” 雨竹不解:“这大热的天,王爷若是戴帽子,岂不捂得慌呢?” “万一呢。”沈辞低头一笑,又正经问话:“对了,你上次说,我这病了,你去取药也没被管事婆子们刁难?” “是呢。”雨竹想起那日,“不过就是说错了话,挨了一巴掌,就顺利拿了药。若是放在从前,那群管家婆子们再没这般好说话的。”都是她求了再求才能拿到东西。 “娘娘,时辰不早了,婢子得去大厨房拿朝食了。晚了就没什么东西了。”雨竹估摸着时辰。 “去吧,去吧。”沈辞点点头应了话。 独她坐在廊下,心中万般思绪:按通常争斗来说,她病重,正是让她悄无声息没了的好时机。 但宁侧妃却给她请了大夫,不管内心如何想,但落到实处,她不希望自己死。要么,她死了也无用,王妃的位置这位侧妃依然坐不上;要么,自己背后牵扯过多,不死无事,但死了立马就要出事。 不管如何,静观其变吧。 沈辞没想到的是,她和这位有子有宠的侧妃第一次碰面很快就来了。雨竹去了一趟大厨房,回来神情欢喜,开口就是:娘娘,天大的喜事! 神都的圣旨虽还未到,但府中下人不知从哪听了一则流言:王妃怕是要得宠了,皇上寿诞在即,要召王爷带着王妃和小主子回神都呢。王妃貌美,这一去,得宠还不是轻而易举。 “下人里传开了?”身子不好的废王淡漠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婢。 “回主子的话,都传开了。” “下去吧。”杨佑捻着手中的佛珠,眼神却看向了炕桌上的香囊,上头绣着一对鸳鸯,交颈缠绵,忠贞不渝。 第4章 交锋(1) “娘娘就这么去荒院,是不是抬举了她?”宁嬷嬷面上忿忿不平,语气却是十分的犹豫,对于府中突然传起的流言拿不定主意。 宁侧妃并未回应,只用纤纤玉指撩起水,轻泼在含苞待放的荷花上,伺候她的婢子向来用心,不大的陶盆,半满的水面还放了些荷叶点缀,修的圆润的指尖滴落水珠于荷叶上,“奶娘,你看今儿的花如何?” 宁嬷嬷不解,但还是扫了一眼,“这还是个花骨朵呢,且等些日子才能开呢。这婢子怎么挑的,竟敢这样怠慢娘娘!老奴定要揭了她们的皮!” 宁侧妃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随意丢在了一旁,眼中带着几分妒色,压了又压心中的不满,才道:“奶娘只看到了荷花,这满盆荷叶就半点不入眼?” “这…这荷叶就是铺满了水面,也不过就是点缀的。自然是花更显眼了。”宁嬷嬷有些不解。 “奶娘说的也对。”宁侧妃看了看宁嬷嬷,“她是正妃,我不过侧妃。我就是铺满了,也不及她在宫里显眼。若是宫中真是这个旨意,神都一遭。往后,谁抬举谁,还真说不准了。” 府中上下都是她辛苦操持,她能安稳待在荒院里悠闲度日,却还妄想与她争夺入神都的机会,不自量力!待她占满了整个水面,保管让一个花骨朵都露不出来。 神都与凉州相距三千里,父亲的信虽比圣旨提前到,可信中并未提及这事。 “一个无宠无子的王妃,不过是个摆设。也就是娘娘心善,才供着她好吃好喝的住在荒院里。”宁嬷嬷不屑这种无用之人,“只要她无子,便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宁侧妃笑了笑,府中有她的安儿就够了,皇家子嗣,贵精不贵多,养一群无用的酒囊饭袋反而麻烦。 宁嬷嬷眼珠一转,嘴角挂上了讥讽的笑意,嘲弄道:“娘娘说的是,王爷从不召幸她,要不怎会心中郁结,不过掰着指头过日子罢了。” “王爷召幸她也无妨。”宁侧妃压根不在意这些,又道:“你去我的私库里寻两件贵重物件,明儿一早就随我去荒院给咱们这位王妃请安。” 宁嬷嬷面露不愿,如同是在割她的肉一般,有些不舍:“娘娘私库里都是好东西,这样岂不是便宜了她?” “去!”宁侧妃一声呵斥,脸色不愉的将陶盆中的荷花甩落在地,高声呵道:“来人!” 随即便有一女婢掀开纱帘,进门便跪下,战战兢兢地问道:“娘娘?” “把这盆荷花丢出去,今夏叫花房不许再送荷花来,看着心烦!”话音落便起身进了里间,心中烦闷,歪身靠在罗汉榻的隐囊上,一撇眼就炕桌上的香炉,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夏竹、春月。” “婢子在。”两人恭敬答话。 “伺候我梳妆,去见王爷。”扶着夏竹的手坐到了梳妆台前。 春月打来温水伺候宁侧妃净面,半个时辰后,妩媚动人的宁侧妃带着一碗补汤便朝着明行堂去了,一路留下款款香风。 …… 沈辞听到雨竹带回的消息时,有些不确定地确认:“你没听错吧?” 雨竹当即就要指天发誓,急地直跺脚:“娘娘,婢子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这事上诓您呀!府中都传遍了,也就是咱们住的偏又鲜少与府中其他下人走动,这才比旁人晚得到消息。” “所以,有宁侧妃在前,这样于她不利的流言还能传的满府都是?”沈辞心中顿生疑云,她这具身体是王妃,若真是神都皇帝下旨,自然是她与那位尚未碰面的王爷奉旨入神都。 可她穿过来已有小半月了,从不见王爷派人过来询问她的病情如何,可见这两位之间并无半点夫妻情分。 “可婢子确实听大厨房的人这么说的。而且,娘娘,您看今日大厨房给饭食,比从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大厨房何曾给足过份例?”府中拜高踩低的风气不是一两日了,从不见大厨房的婆子们给她好脸色,今日这般客气,不得不叫雨竹多想。 哑奴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有些害怕,打着手语:是不是宁侧妃要下毒害我们? 沈辞被逗笑了,眼含春水,叫人望之心动:“不能。要是真想害死我,不如由着我病着,不给我请大夫,一病没了也比下毒强些。” “管不了那么多了。”沈辞将桌上的各样菜都拨出一大半,“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天热放不住,不吃都浪费了。你们去端个小桌子来,咱们一起在屋里吃。” 没有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沈辞看着下首的两人,问道:“咱们小院的份例从未给足过?” 雨竹放下筷子,无奈道:“是。按规制,王妃一月月例五十两,可公中只给二十两,四时八节的衣服首饰皆少一半多,时令瓜果更是从没见过。府上的婆子们没有银子哪里使唤的动,这一项便花费大半。” “那剩下的一小半呢?”沈辞有些好奇,她眼下还没机会弄明白一两银子的购买力。 雨竹有些为难的看了眼沈辞,很显然,那一小半的花费应该都在她身上了,“不碍事,你说就是了,我也不能一直这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每年除夕,娘娘要出席府上家宴,自然不能没有拿得出手的衣服首饰。”娘娘心气高,又有宁侧妃在一旁不阴不阳的,回回除夕家宴回来,都要郁郁寡欢两三个月。 沈辞抓住了一个重点:“每年都要做新的?”这有点浪费了吧? 她出身贫困,爹跟着三跑了,妈在学校当合同工,扫地冲马桶的勉强供着她。 到她念大学前,她妈都没添过一件新衣服,临了人没了添了身寿衣,苦了半辈子给她留了四万块钱存款。 她么,打小都是捡别人不要的衣服穿。熬到上了班,她一个住院医师,工资要先还助学贷款,还要管自己的吃住出行、往来人情,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这样的场合,怎好穿旧衣?”雨竹有些看不懂今日的娘娘,不对,是从那晚娘娘病了以后,她就觉得娘娘变了。 沈辞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浪费啊。”又颇有些兴致提议,“等一会吃完,咱们把那些衣服首饰都收拾出来,留一身装装样子,剩下的偷偷找个当铺都死当了。反正不穿,不如换成银子傍身。” 雨竹听完这话目瞪口呆,都有些结巴了:“这……这……这不合规矩呀娘娘,况且有些首饰是有王府印制的,外面当铺是不敢收的。要是被发现私藏逾制物件,是要砍头的。” “那衣服总没有王府印制吧?首饰嘛,没有王府印制的统统都卖了!咱们都穷成这样了,别管那些有的没的。”沈辞心中盘算着,要是圣旨真让她入神都,她必定要宰一宰这位如同死了一般的王爷! 雨竹看了一眼哑奴,见她眼中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疑惑,心中颤颤:“婢子觉得娘娘同以前不一样了。” “我以前是什么样?” “娘娘以前从不过问这些黄白俗事,整日里只爱待在房中,闷闷不乐的。”从前的娘娘不食人间烟火,整日闷在房中,靠读书练字纾解心中郁气。 沈辞放下竹箸,手撑下巴,意味深长道:“这一场病后,我倒是想明白许多事了。我身边就你们两个,我若再立不起来,你们就更没盼头了。哑奴不能言语,大多时间都只能留在院子里。满院子就剩一个你去巴结讨好府里的其他人,你吃了这样多的苦头,我不能再继续看着你被旁人欺负了。” 雨竹“砰”得一声跪在地上,满脸的泪水,哽咽道:“有娘娘这句话,婢子就是死也值了!跟着娘娘,日子虽苦了些,可心里不苦!娘娘宽厚仁善,当初哑奴被害得高烧,也没人管她,由着她烧坏了嗓子,还要将她赶出府。若不是娘娘愿意收下她,她只能去庄子上做苦力了。” 沈辞起身将人扶起,又将帕子递给她,“擦擦泪。以前的苦楚都过去了,以后,我一定不叫你们受这样的委屈。也是我从前没想明白,才会被人欺压到这个地步,可见人善被人欺这话不假了。” 沈辞见雨竹平复了心绪,才坐回圆凳上,问道:“这几年,府上克扣我的份例,折合银两算下来得多少钱?咱们要一一讨回来才是。” 雨竹一边想一边回话:“回娘娘的话,娘娘是康正元年六月入王府的,婢子是八月被拨来伺候娘娘的,从当年十一月开始,府上的中馈又回到了宁侧妃手中,娘娘的份例便再没足过。” 雨竹看了眼沈辞的脸色,又继续道:“如今是康正三年七月,算起来,已有二十一个月了。” “月银少了六百三十两。四时八节的衣裳首饰和时令的瓜果,折算下来得有多少钱?”沈辞一算,心都在滴血。 果然,不管她变成了谁,都改不了爱财的好习惯! 雨竹有些吃惊,娘娘算的好快,“四时八节的衣服首饰、瓜果,怎么也要五百两才能打住。” “一共一千一百三十两。”沈辞脸上笑开了,袖子一挥,“走,明儿去王爷院子里要钱去!” “明行堂守备森严,就是宁侧妃求见,十次也不过能准两三次。若是带着小主子,倒是次次能见。咱们去了,王爷不一定能见。”雨竹心中担忧,生怕被拦在门外,又被人嘲笑。 “这样啊,”沈辞长眉一挑,眼都不带眨一下,张口就来,“可能是王爷耳朵不好,听不清。咱们去寻个锣来,也学着卖艺的敲起来聚聚人。” “这……这奴婢去哪寻呀?” “当铺?街上就没卖艺的?铁匠铺?不拘哪个店,压些银子给人家,借来用用。咱们又不是真要去卖艺,用完还给人家,在给些银子就是了。下午就去!” 沈辞甚至有些激动,这种架势的讨薪搁她那边,算寻衅滋事。在这算啥?等她试完了再说! 这头的沈辞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另一边的宁侧妃却碰了满鼻子的灰,带着没动过的补汤回了霞月堂。 瓷瓶、茶盏、玉器清脆的碎裂声从正房传出,门口跪了一片;院中下人噤若寒蝉,放缓了手中的活计,若是惊扰了娘娘,下人命贱,拖出去打死都不算什么。 “宁嬷嬷!库房里的东西挑好了么!一个个都是死得么!”破音的怒喝声传到门外。王爷是病糊涂了么!让她自己去求那个贱人? 宁嬷嬷抖着身子进了房,看着满地狼藉和宁侧妃狰狞扭曲的脸,“噗通”一声便跪下了,青瓷砖磕疼了膝盖,也不敢言语。 第5章 交锋(2) 宁嬷嬷跪俯在地,此刻也不敢仗着奶娘的身份规劝,只颤抖着声音:“娘娘息怒。” 眼中的恨意犹如利剑射向宁嬷嬷,宁侧妃气极:“息怒?奶娘说的轻巧。要我去低声下气求崔氏女?凭什么!不过是临出嫁才入的崔氏主支,崔氏自以为瞒天过海,都当旁人是傻子不成!” 她宁如月生于七大家之一的渝州宁家,纵是妾室所出,那也是主支,金尊玉贵娇养长大。从宁安王侧妃一朝跌落为废王侧妃,她已是受尽了委屈。王爷却半点都不怜惜她!叫她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宁嬷嬷不大灵光的脑子终于想到一个可能的缘由,直起了腰板,小心道:“奴婢心里倒是有一个念头,不知该说不该说?” “奶娘这话就见外了,咱们之间就没有不该说的话。”宁侧妃看了一眼宁嬷嬷,软了语气,“我也是气糊涂了,都忘了叫奶娘起身,奶娘快起来吧。” “谢娘娘。”宁嬷嬷忍住酸痛,刚刚膝盖猛磕那一下,她年纪大了,着实有些吃不消,“圣上若真有圣旨,自然是要钦点崔氏的。王爷与娘娘虽情深,可娘娘是先帝赐婚,崔氏乃是圣上承继大统那年赐婚的;就是王爷有意偏袒娘娘,也不好露于人前。” 说着顿了一下,眼睛朝着左右扫视一圈后,又靠近宁侧妃耳边,几乎是用气声说完:“圣上可不是好相与的。” 宁侧妃的手猛然攥紧,一言不发的走进内室,又扬声道:“奶娘,叫人收拾一下,你进来。” “是。”宁嬷嬷掀开纱帘,示意跪了一片的婢子们起身,又点了夏竹、秋月二人进来,这才进了内室。 宁侧妃想起此番回神都要见父亲的事,有些焦躁地开口:“奶娘的意思,崔氏入神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再无半点转圜余地了?” “娘娘不是打算赏崔氏些东西么?索性就多赏些,叫她自己熄了念头?”宁嬷嬷也不知这法子可行与否,只能试试看。 宁侧妃想了想,有些迟疑:“崔芷自从到了凉州,庆州崔家只在康正二年四月寄过一封信,之后便再也来过信了。你说,她能愿意放弃?” 宁嬷嬷面露厉色,此刻仿佛成为了宁侧妃的主心骨:“娘娘,愿不愿意,由不得她。崔氏不过是沾了庆州崔家的名;可她到底不是崔氏本家养大的女娘,心机谋略拍马都赶不上娘娘。娘娘难道忘了康正元年十月?咱们不过略施手段,她就丢了管家之权。” 这一番劝解,让宁如月眉开眼笑;是啊,她是急昏头了,一道还未宣读的圣旨,尚不知到底写得是什么,便让她自乱阵脚。崔芷从进府开始,就被她死死压制着,新婚之夜都在独守空房,这样的人,她怕什么? 宁如月解了心头烦忧,温声道:“奶娘,你坐着说话。” 宁嬷嬷从善如流,坐在了小凳上,才继续道:“娘娘,依老奴的愚见,咱们先礼后兵;将东西送去,再说些好话。崔氏要是识趣,这事自然就妥了。” “那要是她不愿意呢?” “娘娘还没法子整治她么?”宁嬷嬷轻蔑一笑,随即又奉承道:“是娘娘心善,不然她这会可还病着呢。” 一番话,捧的宁如月仿佛在这大暑天饮了冰饮一般舒畅,“嬷嬷去私库里,只管挑好的。但愿崔氏女是个聪明的,少做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事。” 宁嬷嬷这会子是一点不心疼私库里的好东西了,娘娘在王爷那碰了壁。若明儿再不能把这事摆弄明白,霞月堂里伺候的下人只怕要胆战心惊几个月了。 宁嬷嬷起身告退,说是先去挑东西,一会再给娘娘过目。宁如月轻轻摆动玉扇,炕桌上的安神香闻着心旷神怡,点了点头。 …… 沈辞和哑奴一直坐在抄手游廊上,眼睛盯着院门处看。 沈辞不会看天色断时辰,只知道雨竹是午后未正出的门,她才晓得荒院位于整个王府的西北角,离王府后偏门处不过几步路,这门只单做运五谷轮回之物所用,府上人都嫌腌臜,无人愿意看守,故而只有一个年老的婆子守着。 雨竹出入王府,也都是从这个门进出,一来二去的,便和这位老婆子有了几分交情。沈辞仰头看了看天,好吧,她确实看不明白,就转身问哑奴:“什么时辰了?” 哑奴抬眼一扫,比划着:娘娘,申正了。 沈辞心中有些急,便想着寻些事做,手上忙活起来,心里便少些念头。便示意哑奴道:“我进去等着,你要进去吗?” 哑奴还想守在廊下等雨竹,又想着娘娘想回房中许是觉得暑热,她在不在跟前都无妨,便表示不去房里,就在这里等雨竹回来。 沈辞点点头,进了内室就打开了箱笼。衣服确不算多,其中一个箱笼里的衣服,俱是成套摆放,倒像是重大场合时穿着的。沈辞又拿起另外两个箱笼里的衣服,料子的质感、针脚的细密程度,应该就是陪嫁和每年制的新衣。 翻了翻,最深处露出一封信件,沈辞拿起看了看,上书“王妃亲启”,是已经拆封的信件,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有两三处笔墨已经晕染开来了。沈辞走到罗汉榻旁坐下,连蒙带猜的看了起来。言词并不温和反而是严厉责问她已入王府大半年,为何还未传喜讯。 信中更是直言崔氏恩情犹如再造之恩,她若还有良心,就该为崔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信不像是娘家的关切,倒更像是上峰恨铁不成钢的问责,难怪被压在箱笼最底层。 随意将信纸丢在炕桌上,沈辞陷入了沉思中。原身姓崔,那么能在康正元年被赐婚,母家应该不是寂寂无名之辈。 可赐婚给一位病体孱弱的废王,他还有一位金尊玉贵的独子,嫁过来就是这样的情形,这等于是一步废棋。不与娘家结仇都算这姑娘心善了,怎么还有会恩情? 苦恼的皱着眉,不得已又将信纸拿过来,再次读了起来。全文无一标点符号,全靠她自己断句,断错一处那意思很可能就天差地别了。 将冷茶泼在炕桌上,食指沾水,将信上内容用简体字翻译过来。 等到沈辞将信上内容手写完后,凭借上下意思,将不认识字一一猜出,不禁冷笑出声,这是要送原身去死吧?也不知她看着这信,哭了几回?这样的娘家,还要原身为其赴汤蹈火,还真敢说啊。 这世上,果然还是不要脸的更豁得出去。 将信纸揉搓成一团,才想开口叫哑奴将火折子拿来,就听见院门生锈的“吱呀”声,雨竹回来了。沈辞将信展开抹平,草草叠了两下重新塞回信封里,就手丢回了箱笼中。 雨竹站在门帘外,怀中抱着小铜锣,道:“娘娘,婢子回来了。” 沈辞迎出去,看着雨竹怀中的工具,顿时笑开了:“咱们的第一步成了!快进来!”说着就要掀开纱帘,哑奴眼疾手快地撩起帘子,两人一起进了房中。 “从哪借到的?”沈辞本想着要是真借不到,明天就是硬闯也要闯进去。能借到,能不能进去就无所谓了,明行堂外面一样能喊。 她可不是只会暗自神伤的原身。人活在世,怎么能不争就认输呢?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雨竹满脸喜色,将铜锣和锣锤放在桌上,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活泼的神态:“也是巧了,离咱们王府不远处的东大街街角那里,新开了一个小茶馆,足足热闹了大半日呢。婢子去的时候,那茶馆的掌柜的正在门口敲锣引人呢。” “婢子就先进去点了壶茶水,觑着个空,跟掌柜的商量借他的铜锣用两日,押金一百文。那掌柜起先还不愿意。婢子就照娘娘教的话说了,那掌柜的晓得婢子是王府的,连押金都不要了。叫婢子等他用完再拿去。”雨竹面带三分羞涩,娘娘还在小院等自己呢,自己却先喝上了茶看起热闹来了。 “所以你才晚了些?” 雨竹挠了挠,面色微红的点点头,又补充道:“那掌柜的叫婢子用完再还回去。婢子应下了。” 沈辞拿起锣锤轻轻敲了一下锣面,声音沉而厚重,是面好锣,明天定然能艳惊四座。 “时辰不早了,娘娘,婢子去大厨房拿晚食。”雨竹扫了一眼窗外,估摸着大约酉正二刻了。 “去吧。”沈辞将铜锣放进内室罗汉榻的炕桌上。 主仆三人在屋里用了晚食,雨竹拗不过沈辞,不得已收拾出两身她不穿的衣服,等下次出门,将衣服当了。两身俱是厚实的冬衣,估计能值不少钱呢。至于首饰,雨竹说什么都不肯当。只说:若是王爷不补份例,到时在当也不迟。不过三五日的事,不着急。沈辞听完觉得有道理,遂也不再勉强了。 一夜好梦。 次日辰初,沈辞便醒了,叫哑奴给她收拾的简单点就行,毕竟穿的富丽堂皇去讨薪,怎么看怎么不像。还是穷苦人设她更手到擒来! 巳时初,沈辞收拾好,带上铜锣,便在雨竹和哑奴的带领下,不急不慢地走了大约得有小二十分钟,才到明行堂外。 另一边,是辰末就出门了,赶到荒院的宁侧妃不可避免的吃了个闭门羹。她倒也不客气,命仆妇撞开荒院的门,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正房坐下了。 明行堂外守着两个身板粗壮的婆子,沈辞笑眯眯地上前问道:“王爷可在屋里?” 那婆子明显一怔,对这个久居荒院的王妃显然不算熟悉,一时间竟没搭话。 沈辞也不恼,又笑着重复:“王爷不在吗?” 那婆子才回归神,连忙行礼,道:“王爷在屋里。” “那烦请嬷嬷替我通传一声,我有事想见王爷。”沈辞十分客气。 “是。老奴这就去通传。”仆妇是王爷跟前伺候的;王妃也好,宁侧妃也罢抑或是其他两个侍妾求见,她都不会为难。 “好,那我就在这等着了。”沈辞抱着她那铜锣站在院门外,来回的下人只敢用眼偷瞄,雨竹和哑奴被看的有些窘迫,不自觉地低下头。 只有沈辞像是察觉不到旁人的眼神,悠然自得地站着。似是觉得日头有些晒,出门忘拿油纸伞了,索性将怀里的铜锣举过头顶,稍微遮一遮。 在荒院才坐下没两分钟的宁如月就听到寻来的下人禀告,说是明行堂外,王妃正在求见王爷!当即咬碎银牙,“是我小瞧了她!走,咱们也去求见王爷!” “娘娘,那东西呢?”宁嬷嬷看着就要匆匆赶去明行堂的宁如月,开口问道。 宁如月只觉得自己今日算是丢尽了人,“人家可瞧不上,拿回去!” 那头,仆妇对着沈辞,十分客气道:“王妃请回吧,王爷今日不见人。” “我问你,门口离正院远吗?我若是扯着嗓子喊,里面能听到吗?”沈辞趁着刚才仆妇回禀时瞥了一眼,是一座影壁,遮住了她探究的视线。 那婆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回道:“约百步。应该是能听见的。” 就见王妃笑眯眯地应了声好,然后往后退了两步,一手持锣,一手握锤。锣锤相撞—— ——哐——! ——哐——! ——哐——! 重重三下,震的满座皆惊,还没缓过神,便听见这位少露于人前的王妃声如洪钟,喊道:“王妃崔氏求见王爷——!”接连两声不息。 两声过后,沈辞神色如常,又看向仆妇,笑眯眯地问道:“这声音够大吗?王爷在里面能听见吗?” 那仆妇哪里见过这阵仗,结结巴巴地回道:“这……这……王、王爷……王爷应当是能听见的吧?” 乖乖,人不可貌相啊,王妃看着天仙一般的人物,出手当真是不同凡响! 沈辞自觉是会敲门的,敲门的礼仪,师姐教过,她学得很好。 “轻—重—重”的节奏,给对方三到五秒的回应时间。不过鉴于王爷身份贵重,正房跑到院门处也要一会的吧?她是个明事理的人,愿意多给一些回应时间。 宁如月一路上不停催促着抬轿的婆子快些、再快些,终于赶在了沈辞第二次敲锣前到了。远远瞧见门外站着的人,宁如月才要放下心来,没进去就好,看她一会怎么收拾她! 紧接着,又是三声锣锤相撞声,这次三声皆重,还伴着沈辞的高声求见:“王妃崔氏求见王爷——!” 众人在原地不知所措,仆妇小声劝诫,可王妃就是笑眯眯的不搭理,无奈只能再去禀告。 宁如月也顾不上规矩体统,隔着二十米开外就喊道:“这是做什么呢!还有没有规矩了?” 仆妇才将轿撵落稳,宁如月扶着春月的手“腾”地起身,快步走到院门前,开口便呵斥道:“还有没有规矩了?明行堂外谁许这样喧闹的?若是惊着王爷了,谁来担待?这样闹腾,你们都是死得么?不知道命闲杂人等退离?” 沈辞看着宁如月斥责另一个守门的仆妇,秉承着打工人不为难打工人的基本原则,沈辞“噗嗤”一笑,嘲讽道:“侧妃好大的威风呀,真叫人害怕。” 宁如月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一般,死死盯着沈辞,不敬之意再不掩饰:“王妃要明白自己的身份,明行堂岂是你能来的地方!我若是你,与其出来丢人现眼,不如安分老实的守在荒院!” “我的身份?”沈辞丝毫不畏惧,“我的身份是当今圣上亲赐给王爷的正妃。荒院里还放着赐婚的圣旨呢?侧妃要看看吗?”狐假虎威真是好用,沈辞忍不住感叹。 宁如月一时被噎住,此时院门打开,刚才那位仆妇躬身行礼,道:“娘娘,王爷请您进去。”宁如月在府中早已习惯了“娘娘”的称呼,趾高气昂地看了一眼沈辞就要往里进。 “是王妃娘娘。”仆妇伸手拦住了宁如月,头几乎要垂到胸前了。 沈辞看她的脸色一瞬间煞白如雪,挑眉看向宁如月:“侧妃娘娘请回吧。我与王爷有要事相商。” 随着厚重的院门重又关上,宁如月几乎站不稳,死死握住春月的手腕,朱红色的指甲几乎嵌了进去,强撑着开了口:“咱们回去!” 绕过影壁,沈辞看着守备森严的内院,心中涌上一股怪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交锋(2) 第6章 交锋(3) 进了明行堂的大门,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院中和院角处种着松柏间错着槐树,郁郁葱葱果然是比光秃秃的小院看起来顺眼许多。 只是院中安静的可怕,虽有女婢们穿行其中,但见了沈辞,只躬身行礼却并不问安。 而中间由石板从院门铺到正房前的甬道两侧,间隔约十米,便有一对带刀侍卫相对而立。沈辞目光一扫,竟有六对。 那仆妇将人引到正房外,隔着门帘,朗声道:“王爷,王妃已带到。” 沈辞听着这话,倒像是缉拿人犯似的,心里那种没来由的怪异感更盛了。一双粗糙的手掀开了纱帘,里面传来一道虚弱无力的声音:“进来吧。” 仆妇轻声道:“王妃进去吧。老奴就退下了。”说完后退了三步,才转身离开。 踏进房中,屋里扑面而来一阵瓜果香,还伴着阵阵凉意。抬眼一看,墙上正中间悬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盛开的梅花树下跪坐着一人,仰头赏红梅;枝头红梅、落地红梅,于茫茫雪中两红映一黑。 画下设一长案,两侧摆放着官窑青瓷,还摆放着时令瓜果。长案前是一方花黄梨木的八仙桌,两侧是同木质的太师椅;下首两侧依次摆放着圈椅。 沈辞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子,好消瘦的面容,双唇暗紫,两颊凹陷,皮肤隐约泛着青;一身家常衣服,只有衣襟处微微敞开,就是这么坐着,就能看出形销骨立,命不久矣。 “王妃一病,倒是不同以往了。”杨佑抬眼打量他这位半年多未曾见面的王妃。除夕家宴时,还是愁容满面;面对阿月的挑衅,也只敢唯唯诺诺地应付。如今再见,眉目舒朗,像是开了心胸了。 沈辞坐到了另一侧的太师椅上,顺手把刚才的铜锣和锣锤都放在了八仙桌上,面上尽是无奈神色,嘴上却是随意敷衍:“势比人强,实非我所愿。” 杨佑捻着手中的佛珠,见沈辞不再开口,也不想与她兜圈子,索性直接问道:“王妃在明行堂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非要见我一面,所为何事?” “钱!”虽然心里觉得这院子古怪,不过为了银子,暂且忍一忍。 捻佛珠的手一顿,杨佑有些迟疑:“钱?” 沈辞心中警铃大作,这语气,莫非是想赖账?赶紧郑重点头,语气严肃:“我自入王府,从康正元年十一月开始,按属我的王妃份例就没给足过。算来快两年了。不怕王爷笑话,昨日我还将不穿的衣服、没有王府印记的首饰都挑捡了出来,准备拿去当铺死当呢。” “可是,我又想了想,”沈辞话风一转,“王妃当首饰,传出去,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丢了王爷的面子。翻来覆去想了一夜,不得以才出次下策。” 杨佑瞥了一眼八仙桌上的锣锤,居然不是为了府中流言,手中的佛珠重新转动了起来,“缺了多少?叫公中补给你就是了。” 这么顺利?财大气粗真让人羡慕,沈辞侧身对着杨佑,一板一眼道:“我也不是爱财的人,但该我的却不能少!月例共缺六百三十两。四时八节的衣服、该给我的时令瓜果,算五百两吧。一共缺我一千一百三十两。当然凑整给我一千二百两也行。” 要钱的神色极其虔诚,杨佑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他的王妃了。 崔芷,崔家旁系崔本志的嫡次女,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皇兄疼他,才为他赐下一位美貌名盛于江南的美娇娘。可惜,美则美矣,空有皮相。 杨佑的思绪忽而飘到了新婚那夜,合卺酒都还未喝上,阿月便以安儿突发高热为由叫走了他,一连五日,他都守在霞月堂,王妃派人寻了一次,被阿月不硬不软的顶回去以后,便再无动静了。幼子磨人,等他再出霞月堂时,自己却累病了。阿月侍疾…… “王爷?”耳畔传来一声轻唤,杨佑从宁如月端的那碗汤药中回过神来,转头看着神色有些紧张的王妃,轻笑出声。 杨佑手握拳抵在嘴角处,咳嗽了两声,挥手止住了要上前探查的侍卫,缓了口气,道:“叫公中给你补齐了就是。” 沈辞的脸瞬间多云转晴,眉开眼笑道:“那请王爷派个人去告知侧妃一声?或者领着我直接去取银子?我都行。” 杨佑食指弯曲,叩了两下八仙桌,便有一位嬷嬷不知从哪里冒出,走到堂中,垂手听令。 “王嬷嬷,你亲自去走一趟,将王妃缺的份例和其他,一共……”杨佑看了一眼沈辞,就见她堆着一脸假笑,甚至有些谄媚道:“一千一百三十两。” 杨佑点点头:“叫侧妃取一千二百两给王妃。” 沈辞得了准话,也不在这多待了,拿起桌上的锣锤就要跟着这位嬷嬷一起走。一千二百两!巨款! 看着她半点不留恋的姿态,杨佑一时间还真有些弄不明白是真是假?比起阿月那雷打不动半年一次的家书,王妃约有两年没收到崔家的信了吧? 吃了两年苦头,又被阿月关在佛堂半个月,总算长了些心眼,半句不提府上传言。 她不提,只能他来开这个口了,杨佑看着自己日渐消瘦的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再抬头,面色平和:“等等。”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王嬷嬷转身,沈辞也站定原处,一起看向太师椅上的人。 “嬷嬷,你去门外候着,我有事要问王妃。”杨佑想到阿月那个肤浅张扬的性子,今日被他拦在门外拂了面子,回了霞月堂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到底是安儿的生母,放不下心又多叮嘱了一句,“取了银子后,将侧妃请来。” “不知王爷有何吩咐?”沈辞神色谄媚的看着杨佑,好像看到了一千二百两白银在向自己招手,压一压嘴角的笑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几分“富贵不能淫”的架势。 杨佑第一次正眼看向沈辞,神色淡漠,眼中带着几分漠然:“府上流言,你可有所耳闻?” 沈辞不改谄媚,话却回地严丝合缝:“不知王爷说的是什么流言?” “与你有关的。” “据我所知,府上大约有一半左右的流言都与我有关。不出今年,我必下堂;不出一月,我就要去求侧妃高抬贵手;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日长似岁,无聊的紧,后院仆妇还设了赌局。不知王爷问的是哪起?” 福子被小院养出了些肉,面相倒是愈发憨傻了起来,其他人见她呆呆笨笨的,有些时候也不防着她,倒是让她知道了许多事,转头就朝着沈辞倒了个干净,小院里的事却半分不朝外露。 病久了,心境也愈发缓和了,见沈辞不着边际地满嘴胡诌,杨佑半点不生气,只是把话挑明了:“皇兄寿诞在即,大约会召你我二人回京。你是怎么想的?” “圣旨定下的事,我怎么想,王爷就能怎么办?”沈辞手里拿着锣锤站在堂中,对上杨佑的眼神,毫不闪躲。 这话说得不客气,杨佑狼狈地转开眼,泄气般回道:“自然不能。只是……” 沈辞打断了杨佑未尽之言,道:“我明白王爷的意思。若王爷没什么别的事要交代,那我就先走了。” 话说的模棱两可,人走的干脆利落,徒留坐在太师椅上的杨佑看着王妃离去的背影兀自出神。 …… “我的祖宗啊!可不能再砸了,伤了手可不好!”宁嬷嬷跪在地上,身后更是跪了一片,头磕的砰砰作响,试图能叫宁如月消了心火。 被拦在明行堂外的屈辱,宁如月如何能忍,更何况还是当着崔氏的面,更让她自觉难堪。 一想到明行堂外,崔氏进去前瞥自己的那一眼,轻蔑、嘲弄、不屑,宁如月只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一掌重重劈在了圆桌上,怒极反笑:“好!好!好!是我小瞧了她!以为凭她那张狐媚子的脸,就能勾了王爷去?” “娘娘貌美胜过崔氏万千!”宁嬷嬷跪在地上,奉承回道。 “我能压她一次,就能压她千次!”宁如月声如寒冰,盛暑里,让人看了心里发颤。 门外一女婢禀道:“娘娘,王嬷嬷求见。” “还不都起来。”宁如月顿时笑意盈盈,王嬷嬷乃是王爷的贴身嬷嬷,地位超然,能亲自前来,大约是王爷有召见,“快请进来!” 宁嬷嬷站起身,叫后面跪着的也一起起身退了出去,拍了拍膝盖处,脸上堆满笑,去迎王嬷嬷。 “嬷嬷怎么亲自来了?”宁如月嘴角压不住笑意,“可是王爷有什么吩咐?” 王嬷嬷跟在杨佑身边多年,养气功夫非常人能比,站着回道:“王爷有吩咐,要补齐王妃这些年被克扣的份例以及其他东西,折价一千二百两,请侧妃给对牌,老奴好去账房取钱。” 宁如月再撑不住笑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怒火;“除了这个,王爷可还有什么吩咐?” “王爷吩咐老奴给王妃取了银子后请您去明行堂。”王嬷嬷缓和了脸色,看向宁侧妃时也带了三分笑意。 “宁嬷嬷,去拿对牌给王嬷嬷。”宁如月脸上重又浮起一抹甜蜜,“嬷嬷先去忙吧。我在这里等着嬷嬷。” “是。”王嬷嬷行礼退了出去。 宁嬷嬷笑开了,声音里都透着喜色:“王爷待娘娘总归不同,娘娘陪着王爷在内宮狱吃尽了苦头,这样的情分岂是外人能比的。” 这话说得动听,宁如月用手抚了一把发髻,道:“伺候我梳洗。” 拜别王嬷嬷,沈辞亲自拿着锣锤,身后的雨竹和哑奴怀中各抱着一个箱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三人身后还跟着三个粗壮的仆妇,每人怀中也都抱着一个箱子。到了荒院,沈辞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选了最小的一块银子,递给三个嬷嬷,道:“辛苦三位嬷嬷了,拿去吃酒吧。” 三个仆妇喜滋滋地接了过来,连忙跪下谢恩。见人出了院门,沈辞看向雨竹,道:“刚才那锭银子值多少钱啊?她们三个笑成那样,我是不是给多了?” 雨竹看着眼前五个匣子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心里早就乐疯了,“娘娘,刚才那锭是十两的。” 沈辞捂住胸口,满脸都是心疼,倒是逗笑了雨竹和哑奴。 宁如月梳洗妆扮好,乘着轿撵去了明行堂,一进正房,看见半倚在隐囊上的杨佑,娇滴滴地扑过去,道:“王爷,今日的事,妾不依。” 杨佑握着宁如月的手,摩挲了两下,道:“今晚留下吧。” 宁如月满脸惊喜,不可置信的问道:“可王爷,今儿不是初十,也不是二十呀。” “想你了。”看着怀中羞红的脸,杨佑嘴角勾着笑,温柔地摩挲着宁如月的后背,似是安抚。 第7章 交锋(4) 约莫是亥正。 明行堂的内室烛影摇曳,宁如月面色潮红地扶着床围,半晌后,杨佑喘息声戛然而止,额角微有薄汗,看了一眼闭眼蹙眉的宁如月,声音暗哑:“叫水吧。” 床帘被撩起,帏帐内的暧昧气息瞬间消散,宁如月颤抖着睁开双眼,王爷雪白的中衣只微微凌乱,又有些不死心地靠过去,轻柔婉转地一声:“王爷。” 杨佑不再多看,只有些淡漠地重复道:“叫水。”宁如月到底也拉不下脸,抿唇不甘心地拉动床头的细绳,守在屋外的女婢们听见铃响,推门鱼贯而入。 宁如月被扶着去了耳房洗漱,杨佑只就着铜盆洗了洗手,擦了擦汗;在女婢们的伺候下,重新换了身寝衣。 宁如月走出耳房时,杨佑正倚坐在罗汉榻上,见着她便手指向另一侧,“过来坐下,我有事要同你说。” “是。”沐浴后的阿月满头乌发半挽了个发髻披在身后,耳房的水汽蒸得她面颊微红,新月笼眉,目剪秋水,盈盈动人。款款走近,萦绕着一股淡香,当真是赏心悦目,“王爷要同妾说什么?” “君谋来信,天使已至麟州。上喻是初十出的神都,今天是二十二了,大约还有三四日,上喻便到凉州了。”杨佑想起昨儿萧衍的传信,只是提醒他接旨,至于上喻中所言之事,半点未提。 “妾听府中下人说,”宁如月借着端茶的姿势偷偷看了一眼杨佑的脸色,揣度着,“说王爷要带王妃回神都?上喻真是这个意思吗?” 杨佑捻着佛珠,看着宁如月有些急切的神色,只摇摇头,道:“上喻里说了什么,我也不晓得。皇兄寿诞在即,回神都大约是板上钉钉了。” “可,五郎,妾也想回神都。安儿都三年未见外祖父、外祖母了。”说着,有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半痴半嗔,“妾也许久没见父母亲了,心里挂念极了。” 杨佑抬眸看着这个伴他多年的女子,半是审视半是痴情。半晌后,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道:“就这么想回去?带着安儿?” 宁如月被她的五郎看红了脸,羞怯地低下头,听此问话,满眼急切:“自然是想的。只是这样是不是叫王爷难做了?妾是先帝赐给五郎的,崔、王妃却是圣上赐婚的,妾自知比不过。”说完,像是认命一般,无奈低头。 放下手中的佛珠,杨佑长臂一伸,看他的阿月乖巧地将脸送进他的掌中,到底是下不去决心整治她,便提点道:“王妃今日一闹,颇有些豁出去的架势。若上喻是让我携王妃、安儿回神都,你可有法子叫她自愿不去?” 又添了一句:“强迫怕是不行。我今日瞧她,似乎是长进了。威逼大约是行不通的。”想到阿月身边那群草包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干脆又将话说得再明白些。 “威逼不行,那妾、利诱呢?反正她也不是崔家主支的正经女儿,回不回去也没什么。”宁如月掌管后院,自然也知道崔氏两年中只给崔芷寄过一封家书,摆明了是放弃她了。 杨佑复又捻起佛珠,点点头,道:“那你去试试吧。若是没有好东西,就叫王嬷嬷开了我的私库去取就是了。” “又要偏五郎的好东西了。”宁如月笑得甜蜜,只是五郎的东西,她自己留着就好,“妾的私库够用了。” “那便随你吧。”杨佑起身,“时辰不早了,安置吧。”宁如月吹了灯,两人便一起歇下了。 食不言寝不语,宁如月同杨佑一同用了早食,就急匆匆的要回霞月堂开私库。上喻还有三四日就要到了,她要在上喻到之前,将此事定下来。 亲自盯着宁嬷嬷从私库中选了四样物件,大手一挥,着意又添了两样。既有求于人,不如索性再大方些。她还不缺这点东西。 带着一群婢子浩浩荡荡的朝着荒院去了,架势摆的比正经王妃还足。 福子正在打扫撷芳庭,远远地就看着一群人似乎是朝着小院的方向去了,连忙将扫帚藏在假山里,抄近道一路小跑到荒院,顾不上规矩将门拍的砰砰乱响。 “谁呀!”雨竹以为是来者不善,不敢轻易开门,隔着门厉声呵道。 “姐姐,是我,福子。” 一听是熟人,雨竹忙将门打开,看着这丫头满头大汗的模样,一把将人拉进院中,就要给她倒冷茶:“有什么事?跑得满头是汗的。” 接过冷茶,“咕咚”、“咕咚”,一仰脖子喝了干净,喘着粗气道:“我在撷芳亭打扫呢,远远瞧着乌泱泱的一群人,看方向像是要来院子的。看那排场,我怕是侧妃要来找娘娘不痛快,怕来不及就抄了小路跑来。” 沈辞站在廊下,都听见了。心念一转,大约猜到是为何而来了,转头对哑奴道:“去将我的那身王妃冠服挂出来。”又看着福子道:“辛苦你来通报,不然还真打了我个措手不及。进来歇会?” 福子摇摇头,行礼道:“多谢娘娘体恤,婢子还要回去干活呢,就先退下了。” 沈辞也不多拦,点点头。看着雨竹将福子送出门后,才又道:“雨竹,你去帮哑奴,冠服厚重,她一个人可挂不好。” “是。”雨竹点头,转身进了内室。沈辞就坐在正房,为自己斟了杯茶,坐等这位宠冠后院的宁侧妃。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院门再次被扣响,雨竹小跑两步,将院门打开,行礼道:“侧妃娘娘安。” 宁如月闻言才要挑眉发作,又想起今日是来求人的,压下不满,眼风都不带扫一下的直直进了正房,倒是跟在宁如月身后的宁嬷嬷狠狠剜了一眼雨竹。 沈辞看着跟在后面就要进来的婢女婆子们,放下白瓷盏,出声制止:“屋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劳烦各位往外站站?” 婢女婆子们一时顿在原地,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宁如月嫌弃地扫视了外间,道:“宁嬷嬷、夏竹、春月留下,其他人在外面候着。” 雨竹穿过在门口站成两排的婢女们,掀开门帘进来后站在沈辞身侧,神色警惕,生怕这位嚣张跋扈的宁侧妃找茬。 荒院的正房不大,分里外两间,里间是起居室,外间则是平时待客用的,只是荒院无客,多数时就是主仆三人用餐处。沈辞坐在下首的圈椅上,看着宁如月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上首的太师椅上。 屋中死一般的寂静,谁也不曾主动开口。宁如月嚣张惯了自然低不下头,沈辞更加无所谓了,反正不是她求人。 宁嬷嬷见气氛僵持不下,不得以站出来行礼,不冷不热道:“给王妃请安。” 雨竹颇有眼色,当即回礼,道:“谢侧妃挂念。” 宁如月咬咬牙,施恩般道:“圣上有喻,要召王爷回神都,府中事多,到时烦请王妃打理一二。当然,也不是叫王妃白操心,我知道王妃素爱笔墨纸砚,唯恐金银俗气,玷污了王妃。便选了湘妃竹留青花碟管紫毫笔、雪金墨、澄心堂纸、五彩瓷暖歙砚。还有昔年王爷赏的两幅头面,嵌的俱是上好的宝石。” 说着,看了一眼宁嬷嬷,对方心领神会,双手抬起,击掌三下,便有人掀开门帘,四位婢女各捧一方匣子,放在了沈辞旁边的高腿茶几上,又退了出去。 “王妃看看,俱是珍品。可还合心意?”宁如月抬抬下巴,示意沈辞亲自打开看看。 “多谢侧妃割爱,东西我就不看了。”沈辞扯起一抹笑,“府上事从来都是侧妃打理的,这冷不丁要我插手,我还真不会了。不敢应下,届时我还是与王爷一同回神都得好。” 宁如月脸色一变,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当即便撂了脸,眼神一扫宁嬷嬷。 那老仆朝前走了一步,语气缓和,道:“王妃心善,府上谁人不知,哑奴当初就是因着娘娘心善才能留下。” “我心善又如何?这世道,还是谁横谁说话呀。” 宁嬷嬷陪着笑脸:“王妃定然不会叫小主子因思念外祖父、祖母而病倒的。” 这是要拿王爷的独子说事了,沈辞一挑眉,大方极了:“我乃王妃,王爷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待回到神都,我自然会派人护送他回宁家。侧妃大可放心。” 宁嬷嬷皱眉,这崔氏怎么这般难缠了,从前不过是随便糊弄两句就松口应承的人,一病到还长胆量了? 宁如月自成婚生下杨安后,便鲜少有人敢这样挑衅她,也不耐烦与她兜圈子,直接道:“我要同王爷单独回神都。什么条件你能同意?” “你看,话还是这样说比较痛快。”沈辞扫了一眼茶几上的方匣,“回神都是个难得的机会,两千两,不二价;我自然愿意让出这个机会。” “王妃未免太过分了!”宁嬷嬷本就有些心痛送出的头面、笔墨纸砚,又见崔氏还贪心不足,立刻出言呵斥,“我们娘娘回神都,还要回娘家、会旧友,替王爷操持。王妃,您不过是崔氏旁系女,自幼又不长在神都,回去了也无用。”语气轻蔑。 雨竹立即反唇呵道:“我们王妃回神都自然也是要回娘家的!” 宁嬷嬷早憋了一肚子火气,见一个小小婢子竟然顶她的嘴,快步上前,扬手就是一掌,下了死手。 沈辞拉过雨竹就要看她的脸,见嘴角磕破渗出了血,抄起桌上的白瓷盏,“砰——”砸到了宁嬷嬷的额角处,白瓷碎片划破额头,血迹顺着脸侧流下。 近乎是要吃人的眼神,死死盯着宁如月:“带着你的人,还有这些破东西,滚、出、去!”手指门口处,沈辞一字一顿,半点不犹豫。 宁嬷嬷捂着额头,也不敢躲,直愣愣就这么跪在了碎瓷片上,磕头求饶:“王妃,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冲撞了王妃。我们娘娘是真心来与王妃商量的。” 若是今日真办砸了这件事,回霞月堂要吃的苦头都不及在这的万分之一。沈辞见她一把年纪,就这么跪在碎瓷片上求饶,刚才的怒气倒也散了不少。 本还想将王妃冠服摆出来震慑这主仆二人呢,她是不起眼,但再不起眼,也不能对着王妃冠服不敬。若有不敬,那就是不敬皇权了。她们享受了皇权带来的无上权利,自然也是皇权最忠实的维护者。 宁如月被沈辞锐利如刀的眼神吓住,她只觉得好像有一把利刃横在自己的脖颈上,冰凉、锋利,叫她不能呼吸,宁嬷嬷求饶将她从窒息中拉回。 有些磕巴道:“是、是啊,这些东西当真是我亲自去库房认真选的。江南盛传你、你是才女。我这才选得笔墨纸砚,你要是不喜欢,我在回去重选。” 她忽然想起昔年得知王爷被赐婚后,回娘家求助时,父亲在书房与她的密谈,那是她第一次踏进父亲的书房,也是宁家女娘中的第一人。 宁家已经成了五王爷的助力,成王败寇,龙椅上坐的已是天下之主了,皇上兄弟只剩五王爷一人,自然是要施恩的。 圣上钦点的这位崔氏女,父亲早就替你打听了,是崔氏旁系出身,崔氏舍不嫁主支嫡女,拿来凑数的。自幼长在江南水乡,容色姣好,性情温和,擅诗文书画,别的都不显。 父亲,她那样貌美,若是王爷与她有了孩子,那我的安儿是不是就要被抛弃了? 那就让王爷不要再有子嗣。如月,你放心,父亲都会替你安排好的,你只要听话就行。 可、可是…… 没有可是。父亲笃定地同她说话。 沈辞看穿了宁如月的色厉内荏,到了神都,真能替这位废王料理清楚事?不过,那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这些东西你都收回去,两千两银子送到我这。旨意到时,我自然就病得下不去床了。可要是没有,就是爬,我也要爬回神都。”沈辞不放心雨竹的脸,也懒得同宁侧妃纠缠,直接点明了话。 “好,今天下午,银子就会送到你手上的。”宁如月强稳住心神,“但愿你不是食言之人。” 沈辞点点头,手指门口:“请回吧。” 宁嬷嬷起身,膝盖一片血迹,沈辞到底不忍,多嘴了一句:“你那膝盖,这几日别沾水,上了药就晾着,最好卧床静养。” 宁嬷嬷一怔,胡乱点点头。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灰头土脸的走。沈辞都有些没闹明白,这位宁侧妃到底是多自信,以为她来了,随便说两句话,自己就能乖乖点头了? 沈辞替雨竹上了药,又拿了一锭银子塞给她,见她推拒,劝她:“拿着,今日遭这么大的罪,等下回出去,给自己买些好吃的,犒劳犒劳自己。咱们现在有钱!” 雨竹握着银子笑得开心,不小心扯到了嘴角,忍不住“嘶”了一声。 “哈哈哈,还说不要呢,可见也是个财迷。”沈辞乐得指着雨竹,对着哑奴调侃。 酉初,两千两银子如约送到了,收了钱,自然就要办事。当晚,沈辞就将自己泡在冰水里,觉得差不多了,就这么穿着湿透的衣服枯坐一夜,第二天就高烧不退。 等她烧的糊涂时,废王府的大门打开,天使带着上喻到了。 王府众人梳洗按品制更衣。 “王妃呢?”天使看见本该跪在王爷身侧的人未出现,问道。 “回天使的话,王妃高烧不退,昨晚人都晕过去了,这会子实在下不来床。”宁侧妃生怕非得等崔氏到了才能宣旨,连忙回话。 “既然这样,那咱家就不等了,接旨吧!” “臣,接旨。” “臣妇,接旨。” “圣上有喻:自朕承继大统,五弟奉先皇旨意出神都,守凉州,距今已有三年,民安物阜,惟感五弟贤明。朕已近不惑,时感有恙,时念手足之情,望五弟携家眷入神都,一叙兄弟之情。” “谢圣上挂念!”杨佑眼中一片冷意,再起身时却满脸激动,“我远在凉州,请安的折子每月一封去往神都,心中挂念皇兄,却实在帮不上忙,实在惭愧。” 天使接过宁侧妃递来的荷包,顺手就塞到了袖子,笑道:“王爷的心,圣上再明白不过了。这不就要王爷带着家眷回神都了么。王妃病的真有那么严重?” “是啊,恐怕是走不了了。”杨佑皱眉叹息。 “哎,那就可惜了。”天使也不在意,只要王爷和他的独子回神都,就算是完成了圣上的命令。 在王爷的有意忽略下,再无人提及病重的王妃。 直到七月的最后一天,这位久病不愈的王妃满脸憔悴站在王府门口。 “府上诸事,就都交给你了。”杨佑眼中一片寒意,“府上若有谁不听命,一概打死不论。” 宁如月牵着杨安的手,等候在王爷车架旁;这一路上,她与王爷同轿,这样的规制,按理只有王妃可享,但王爷为她破例。心中涌起甜蜜,一路同甘共苦,情深似海,岂是旁人能比。 随着护卫的一句高呵:“启程——!”车架缓慢移动,一点点远去。 鸿门宴始,一去三人能回几? 第8章 神都(1) 凉州至神都,足足走了一个月,每日只得行百余里,若是遇上雨天,还要就近寻地方休整。可谁也不敢催促,天使看着废王那模样,心中暗暗后悔,这差事,如今看来,着实有些烫手。除了王府里随同出行的太医,一路上,又传召了两位民间大夫随行。 而被刻意冷落在王府的沈辞,悠闲的日子也到头了。不过才巳时初,荒院外便吵作一团,高嚷着:“请王妃做主!” 小院里,沈辞有些不耐烦,这算是闹哪出? 想起宁如月临走前,请她到霞月堂小坐,说是有事托她。才收了人家两千两,也不太好意思拒绝,总归不会是什么大事,沈辞想着去就去吧。 一进了院子,夏竹便请她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聚在一处的婆子们,沈辞也不多言语,如同入定般一言不发。 宁如月见崔氏一改往日做派,也知这下马威是用不上了,想着今日还要再查检带回神都的东西是否有遗漏,也不磨蹭时间,扶着宁嬷嬷的手就出来了。 稍一抬手,底下嗡嗡闹闹的声音就止住了,宁如月声音不高,但十分威严:“明儿,我就要同王爷回神都,府上凡事,都循旧例办。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就去请示王妃。” 沈辞挑眉,这算什么? “我这一走,倒是丢了一摊子事给妹妹,难为你了。”宁如月年长沈辞五岁,不愿尊她王妃,便拿序齿和子嗣压她一头。 “可别,我实在无用。府上的事、就是问我,我也不知道。”两眼一抹黑,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张口就让她凭空多了一份责任? 她最忌讳这种空降的活,还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 “妹妹在一旁盯着就行,旁的自有婆子们去管。”宁如月虽给了银子,但心里始终惴惴不安,两千两银子又不多,可回神都的机会实在难得,若不是圣上开恩,恐怕她到老死都回不去了。 转身又声色俱厉地对着底下众人道:“都听清楚了么!” 下首的婆子们齐刷刷行礼,齐声回复道:“是!” 明儿就走了,不能节外生枝,从前崔氏也不是没打过管家的念头,只是被王爷挡回去了。紧要关头,她自然愿意放一些无关紧要的权利安抚崔氏。 “那随你吧。”沈辞无所谓,但想起心中筹谋,也不再推拒。权力嘛,过期作废的东西,万一用得上,倒也能省不少事。 见崔氏乖顺的应下,宁如月又忍不住透露,“圣上寿诞,凉州和神都相距甚远,安儿年幼,王爷身子近来不大好,赶路都怕要月余呢。这一去,恐怕要除夕才能赶回来了。” “哦,那侧妃一路辛苦了。”沈辞可有可无地回了句,一院子的婆子,叽叽喳喳瞧得人心烦,“没什么事,我就先回了。” 出了霞月堂,雨竹凑近了小声道:“娘娘,您说侧妃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不重要。”沈辞笑笑,“傻丫头,教你个乖,你越是不在意,在意的人才越跳脚。” “所以,这会子,侧妃在跳脚?”雨竹很有些不耻下问的精神。 “那我可不知道。”沈辞也疑惑,特意派人请自己来霞月堂,就是为了这? 她冷眼旁观这大半月,这位宁侧妃管家理事的本事是不差的,这废王就一个孩子,又是她亲生的。料想王府的账自然不会是拆东墙补西墙那般。想不通的事就不要多想,徒增烦恼。 院门外的吵闹声更大了些,“雨竹,你去开门。” “是,娘娘。”听了吩咐,雨竹放下手中缝制的中衣,快步走到院门,将门打开。 就见门外两个婆子扯得头发也乱了,衣服也散了,颇有几分狼狈,哪里还有半点管事婆子的威风。 门一开,两人挤着进了院门,雨竹都还没来得及拦下,看着两人的模样,又忍不住抿嘴偷笑。 “王妃,钱婆子闹失心疯了,要改大厨房的采买。”两位里,身形更为壮实的婆子先开口,听语气,好像是委屈坏了。 “王婆子,你少添油加醋!我是要改大厨房里所有的采买么!”这一架打的钱婆子是无语至极。 大厨房是个油水多的地,谁不想来沾一口?她又不要什么大油水,这老不死的田婆子,还闹到王妃这了?王妃可不顶用! “哼!今儿想改这个?明儿就想改那个!这大厨房可不是你沾手的地!”田婆子双手一掐腰,不再做委屈模样,“你说要换个酱菜铺子就换?”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沈辞也不说话,由着两位就顶着日头,在院子里吵。最好再多说点,她也能知道的多些。 “这酱菜都霉坏了,这东西不干净,自然就能换!”钱婆子蹲了两三日,才寻了机会偷溜进大厨房,将霉坏的酱菜铺在好的上面,今儿又特意亲自去大厨房要酱菜佐粥,才掀开酱坛子,就是一股酸臭味。 “你少放你娘的屁!也不知是那个没天理丧良心干的!”田婆子管着大厨房五年,要说多清白,那自然是没有的。但这酱菜两天前才买来的,一下都生霉了,若说没人弄鬼,打死她都不信! “侧妃娘娘定下的规矩,大厨房的东西务必要干净,若是从哪家采买的东西不干净,即刻便换。”钱婆子吵了这半晌,有些口干舌燥,便也不多废话,只说重点。 田婆子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王妃,您给老奴做主,这酱菜是用烈酒封存,按理能放十日,这才两日就坏了,定是有人使坏!”东西到底是坏了,田婆子理亏是自然,但大厨房是她的地盘。除非侧妃安排,否则她决不许任何人插手,来找王妃,也不过就是想拖延时间,另想法子。 钱婆子不甘落后,也扑通一声跪下,“还请王妃做主。” 人多的地方,是非从来都不会少。一坛酱菜,十日采买一次,这是多少的利?居然引得两位有头有脸的管事婆子不顾体面,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成这模样。 “这事,侧妃不是定了规矩么?”沈辞不想多掺和,但也想卖田婆子一个好。 钱婆子一听这话,顿时喜笑颜开,十分不屑地看了一眼田婆子,道:“王妃圣明。侧妃是定下了规矩。” 田婆子面色一白,就要跪不住了。酱菜是她娘家所供,这些年赚得她自然也分了些,这要是真换了铺子,娘家那边她可就不好交差了! “凡事有规矩,那就好办了。”沈辞看了一眼田婆子,“你是总管厨房的,这要换采买的铺子,可有什么章程?或是谁的准许?总不能上下嘴皮子一碰,说换就换吧?” 这话一出,田婆子的脸也不白了,又跪地笔直,中气十足地回道:“大厨房的采买,侧妃定下规矩。若是哪家的东西不好了,那就重选三四家差不多的,一家试上半月,若主子们没有特别中意,那就择一家报价低的采买。” 呦,这不古代版招标么? “可如今侧妃不在府中,东西又确实坏了,这要怎么办?钱嬷嬷又张罗着要换,可是有看好的铺子了?”沈辞戏谑的看着面色不忿的钱婆子。 钱婆子的弟弟和弟媳也整了家酱菜铺子,若是侧妃在府,这铺子连入选的资格都没有。就是趁着侧妃不在,这么闹一场,王妃才得权又不懂府里办事的例,新官上任三把火,总要烧一烧。 先烧大厨房这油水足的地,王妃立威有面子,她成功换上弟弟家的铺子得里子,两全其美!等侧妃回来,她再去求求,一个酱菜铺子,也不值得换来换去,也就成了。谁承想,王妃半点不沾手,一推六二五。 钱婆子看沈辞不好糊弄,将心里的算盘收了回去,赔笑道:“奴婢哪有什么看好的铺子,不过是入口的东西不干净,田婆子还想混过去,奴婢心里不服,这才闹了出来。” 沈辞不接话,眼神看向田婆子:“东西坏了是真,确实也不好就这么不了了之。田婆子,你是管大厨房的,怎么罚?你自己决定吧。等侧妃回来,如实回禀,要换还是不要换,到时就明了了。” 田婆子压住面上喜色,承了这份情,磕头道:“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惊扰王妃休息了。” 沈辞眼神扫过两人,抬手示意二人起身,道:“虽说侧妃临行前交代了,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就来问我。可王府的事,我素来是不沾手的。一点小事,就这样大动干戈,倒是伤了两位嬷嬷的和气。” 院子外自然有看热闹的丫头婆子们,沈辞也不阻止她们围观。这些人,也在估量她是不是个好糊弄的,一旦被绕进去,管了这事,后面只会有更多的麻烦。 又温声道:“侧妃不在,府上还要靠你们多操心。等侧妃回来,自有你们该得的赏赐。行了,都散了吧。去忙自己的差事吧。” 这王府,她撑死占了个名,不关已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这样的处事之法,是冷漠了些,可胜在好用呀。 她今日若是被哄着就这么改了规矩,宁如月回府,少不得借着这个由头发作,与其将来不好看,不如现在就不动。 一场闹剧,沈辞的处置不多时就传的满府皆知,众人心里自有一杆秤,笑她胆小者有,赞她机敏者也有,这些都被拦在了荒院外。 东大街街角开着的酒楼,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掌柜的站在暗室里,对着太师椅上的男人,毕恭毕敬回话:“废王府,一切正常。” 只有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给我盯死了废王府,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禀报!一点都不许漏!” 他的线报明明是废王携王妃一并入府,圣旨内容有变,可他却没收到消息,他在京中的线人被察觉了? “是!”掌柜是跟在主子身边多年的老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主子,废王妃崔氏最近有些小动作,前些日子,当了几身衣服,我们的人从王府打探到消息,废王妃行事一改往日,像是变了个人。” “盯紧了。” “是。” 不过一炷香的时候,暗室便只剩掌柜一人,在整理文书。 第9章 神都(2) 朱雀大街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又回来了。”阔别三年,神都还是昔年光景。只可惜,他们的心境早不似从前了。 车架内,杨佑微微撩起车帘,就见城门大开,神都金吾卫分列神武大道两侧,持枪相连,将沿途看热闹的百姓拦在身后。 宁如月只敢沿着缝隙偷偷瞄一眼窗外,神都富饶,远非蛮荒之地的凉州可比。 深吸一口气,揽着杨安小小的肩头,温柔安抚道:“一会见了你皇伯伯不要怕,你百日时,他还亲自抱过你呢,但也不许无礼。知道了吗?” 宁如月骄纵,可在对杨安的教养上,却鲜少插手,即便这是她的独子,她的命根子。 她见过父亲是如何教导哥哥们的。做得好,未必有赏,但犯了大错,定然是家法伺候,棍棒之下皮开肉绽,姨娘和嫡母哭红了眼眶,也不敢拦。 她从姨娘对哥哥的态度中依稀明白了,儿子是不能得罪的,哥哥将来会是姨娘的依仗。所以,安儿是不能得罪的,安儿将来是她的依仗。 杨安小小一个,十分安静乖巧。去年年初开蒙以后,他便搬去了外书房,平素都是跟着师傅描红习字。因年幼,杨佑许他每三日可回霞月堂宿一晚,直至满十岁。 “是,母亲。我知道了。”杨安白净的脸上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梨涡,一看就是随了他母亲,“天使大人已经派人教过我觐见皇伯伯的礼仪了,安儿都记住了。母亲放心。” 杨佑放下车帘,握住杨安的小手,缓缓道:“你皇伯伯身子欠安,一会跟在父亲和母亲的身后。你皇伯伯不叫你,就别近前去。” 比起宁如月想叫安儿在皇兄眼前露面,他更想安安稳稳得将安儿送出神都。皇兄只有一个儿子,也是整日里汤药不断,安儿太康健了,康健得让人心生妒忌。 太子成婚已有一年了,但东宫至今未传喜讯。 杨安满脸困惑的在父亲和母亲之间来回摇头,他要听谁的? “好孩子,听你父亲的话。”宁如月看不懂杨佑的心思,但不妨碍她听话。 西侧门外,早有两名内侍和两名宫女在此等候。车架才停下,便有一个小黄门跪在车架旁充作下马凳。 “奴婢们参见王爷、侧妃、小公子。”四人齐刷刷跪下。 “都起来吧。”杨佑温和有礼,抬手示意。 “王爷,皇上正在延英殿等着您呢。”内侍满脸堆笑,弯着腰身上前寒暄,“侧妃娘娘安好,小公子安好。” 宫中的太监们去了势,权力便成了他们新的势。无权力时,连腰板也直不起来了,成日里佝偻着腰身,在这皇城中,处处低人一等;有朝一日得了权,便腰杆挺直,处处压人一头。 两名宫女瞧着面生,宁如月肯定这两位她是没见过的,含笑问道:“不知两位?” “奴婢听雨。” “奴婢观星。” “见过侧妃娘娘,贤妃娘娘正在储秀宫等着您呢。”两位宫女看衣着,应该是正四品宜人,有品级的宫女。 不过三年,帝后之间已经生疏至此?这中间,可还有个太子呢。杨佑不动声色的撇了一眼两位宫女。 “两位姑姑,这可不巧了。皇上有旨意,咱家得先带着王爷、侧妃、小公子面圣。”其中一位内侍嗓音阴柔地解释道。 “陈内侍,贤妃娘娘吩咐过了,叫奴婢们先来候着,待陛下召见过,奴婢们再领着侧妃娘娘和小公子去储秀宫小坐。”听雨笑着回应。 两边都客气极了,皇帝的身子一直不好,为保养身子,后宫妃嫔不过十多个,得宠者不过两三。圣上跟前的内侍和宠妃身旁的宫女,在某种程度上,是天然的盟友。 “那就随咱家来吧。”陈内侍极客气,只敢略前半步走在杨佑的身侧,稍作引路。 另一内侍,躬身行礼道:“王爷、侧妃,此处离延英殿还有些距离,一路步行,恐小公子劳累,就叫奴婢抱着小公子吧?” “如此,就辛苦内侍了。”宁如月含笑点头应允,待内侍接过杨安时,顺势塞了一个薄薄的荷包。 约莫两刻钟不到,一行人到了延英殿。 听雨、观星在延英殿外等候,陈内侍带着三人走进殿内。 入东侧,满墙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古籍、玉器、古玩;博古架前是一方紫檀木的书桌并着太师椅,右侧是紫檀木五屏风围子罗汉榻,中间一个炕桌,上搁着一个天青釉镂空莲瓣香炉,里面焚的当是龙涎香,两个明黄色软垫搁在两侧。左侧便是两张紫檀木的靠背圈椅,中间是一方小八仙桌。 慈安帝杨平只穿了一身家常旧服,坐在书桌后。杨佑携幼子、女眷进了东侧门,在距离书案前约一丈的位置停下。 轻撩衣袍,跪拜行礼,道:“臣。” 宁如月牵着杨安的手,带着他一起下跪,道:“臣妇。” 还有一声清脆稚嫩的声音:“臣子。”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平坐在太师椅上,探究地看着他这位许久未见的皇弟,良久才道:“起来吧。” 又指了指左侧,道:“坐下吧,咱们兄弟叙旧,也不用太拘束。” 杨佑当即起身,叉手行礼道:“微臣不敢,臣当先是皇上的臣子,而后才是皇兄的弟弟,不敢逾矩。” 天家兄弟,最无情分。昨日还是兄友弟恭,今朝便能刀架颈侧。他若是信了这话,明朝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你啊,这些年去了凉州,倒是愈发沉稳了。”杨平不可置否,朝着杨安招了招手,“来,到皇伯伯这来。” 杨安看了一眼父亲,见他点头,才迈着小步子,走到书桌前,小小的人,叉手行礼:“小子杨安见过陛下。” “这么豆丁大的人,还能这样懂礼数,可见你教得用心。”杨平朝着杨安招手示意他近前来,将人搂在怀里,似是感慨,道:“都长这么大啦。” 随手就将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取下,塞到杨安手中,捏了捏他圆润的小脸,道:“皇伯伯给你的,拿去玩吧。” 杨佑心中不安,连忙起身要跪,宁如月也跟着一同跪下,就听杨佑道:“皇兄,这太贵重了,怎好赏给他一介小儿,白白糟蹋了皇兄的好东西。” “朕的侄儿,有什么好东西是他不能拿的?”杨平蹙眉。一去三年,他的皇弟,愈发谨慎了。 杨安轻轻挣脱开杨平的怀抱,走到书桌前,端端正正地跪下,认真道:“侄儿杨安,谢皇伯伯的赏。” 杨平笑了笑,对着杨安道:“行了,好好收着吧。叫你母亲带你去玩吧。” 一抬手,跪了一地的三人起身。 “来人。”杨平话音才落,近身伺候的太监总管陈茂实便手持拂尘进了东侧门。 “带……”杨平一直顿住,不知如何开口。 “皇上,贤妃娘娘今早也派了人在西侧门等候,约莫是想请侧妃和小公子去说说话。”陈茂实一眼就看出了皇上的为难处。 “这样也好。那就带她们去储秀宫吧。”贤妃貌美,无子又无家室,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皇帝都不会起疑心。 “是。”陈茂实将人带出。 东侧就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杨平起身绕过书桌,坐到了罗汉榻上,指着另一侧,道:“坐这吧。五弟,不过三年没见,你怎么就瘦弱成这个样子了?” 杨佑也不再推拒,顺从坐下,扯起一抹苦笑,道:“不瞒皇兄说,我的身子,大概是彻底废了。这三年,皇兄可还好?” 应该不太好吧。康正元年,东南沿海倭寇作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同年,渝州水灾,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一路乞讨到了神都,却被拦在城门外,饿死百姓无数。 康正二年,乌孙进犯,凉州卫求了麟州萧君谋出兵才解了困局;而后又听闻有百姓起义,虽被镇压,但再此之后,各地一直有百姓揭竿而起。 今年,只会更难。凉州到神都的三千里路,饿殍遍野;已有百姓易子而食了。大乾,还有多少寿数? 杨平四平八稳,笑道:“虽时有战乱,但好在朝中武将都还得用。只是这一年一年的税银收上来,不是赈灾就是拨给了兵部,还有百官的俸禄,到处都要花钱呐。掰着指头算算,朕还不得其一。朕的万寿宫,修了三年了,还没修完啊!” “咳!咳咳!”而后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杨平心中激昂,他已派方士出海,为他去寻蓬莱岛、寻长生法!他是皇帝,自然是要万岁万万岁的! “陈茂实,去,拿朕的丹药来。” 就着茶水服下,压制了咳嗽。 这一番话说完,杨佑心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朝野上下沆瀣一气,摇摇欲坠的江山还不知能撑多久。长生之法?便是寻到了,又有何用? “皇兄的咳疾,还是该寻个太医瞧瞧才是。” “太医无用。”杨平摆手拒了,另起了话头,“去年,萧衍打退了乌孙。今年,乌孙可还老实?” 凉州边境连着乌孙部,乌孙善战,连年来犯,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杨佑无奈地摇摇头,满脸愧色,道:“皇兄,我这身子实在不争气,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十个月是病着的。常年静养,实在不知。” “不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大约去年,乌孙掠夺的实在厉害,凉州卫似是抵挡不住,应当是求了萧将军领兵打退了乌孙。” 麟州和凉州两地,皆有与乌孙接壤的地方,偏又离神都甚远。军报就是八百里加急,来回也要四天半,杨平便许了萧衍便宜行事之权。 杨平掩下眸中精光,笑道:“都到了你的地界,可有请萧将军痛饮百杯?” “皇兄可抬举我了。”杨佑掩唇咳嗽了两声,“我这身子骨,哪里能饮酒。府中下人里有亲眷从边境投奔过来,我也听了两耳朵。战事我也听不懂。与萧将军,怕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哈哈哈哈哈。”杨平拍了拍杨佑的肩膀,道:“你在凉州吃了大苦头。废王这个身份,是先帝薨时,留下的遗诏。朕登基之初,实在不好改。” 杨佑静静地等着慈安帝的下文。神都这一遭,神鬼也难测。 有人看吗?[托腮][托腮]自闭in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神都(2) 第10章 神都(3) 看着慈安帝虚伪的嘴脸,杨佑下意识的想去捻佛珠,一摸空,才惊觉佛珠被他搁在了明行堂内室的炕桌上,并没有带来神都。便将压襟的玉佩握在手中,时不时用拇指摩挲。 “朕欲封——”慈安帝的眼神直直落在杨佑脸上,审视之意明显。 杨佑的心重重一跳,来了! “封你为亲王,安儿为世子,他也渐渐大了,不好顶着个小公子的名头晃悠。” “臣不敢!”杨佑起身,跪在地上,头抵着地,只做惶恐之色。 “先帝遗诏也三年了,”杨平对着跪在地上的杨佑,颇为亲近道:“你先起来,动不动就跪什么。” “是。”起身后,杨佑也不敢再坐回去,就这么站在下首,战战兢兢的模样让杨平满意极了。 “先帝仙去,朕也不好立刻改了先帝的意思。只能依旨意让你去当什么凉州废王。咱们兄弟五人,如今只剩你我了。”杨平像是说到了伤心之处,眼眶竟有些发红。 杨佑心中冷笑,皇帝当得不如何,戏倒是愈发做得好了! 这世上但凡是自己不想做的事,就借口说是旁人不让。先帝遗诏,好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叫他眼睛都看不清前头的路了。 “陛下朝乾夕惕,实在不易。还能为臣费心,实是臣之幸。”杨佑抬头,眸中隐有水光,全然一片肺腑之言呐。 “朕一早便有了打算,待到朕寿诞时,就给你册封。你我兄弟二人,同喜!”杨平大手一挥,又道:“就在宫里住下吧。” “这不合规矩吧。”杨佑面上惶恐,心中更是惴惴不安,他在神都是有旧宅的。 “朕一早就叫人把湖心亭收拾了出来,那地方远离后妃住所,不打紧;偏又离朕的延英殿不远,咱们兄弟也能时时一处坐谈。 再说,你素来最爱风花雪月,那地方可春赏花、秋赏月、冬赏雪。围着湖,还种了梅花,白雪覆梅,当真一绝,你定然喜欢。”杨平将话堵回去,人在宫中,他才安心。 杨康身子骨弱,因为这,才将娶太子妃之事一拖再拖;如今,好容易成婚已一年了,太子妃、太子嫔、太子良娣、无名无分的侍妾塞满了东宫,无一喜讯传出。 杨安倒是康健,若将来康儿有个万一,杨氏江山,不能后继无人;否则,他也无颜对面列祖列宗。 “可,阿月三年才回神都一次,想带着孩子回娘家拜访。不怕皇兄笑话,阿月一早就对臣弟心心念念说着要回娘家看看呢。”杨佑没想到的是,杨平已经谨慎至此,连皇宫都不让他出去了。 “人之常情。叫陈茂实将宫禁牌子给你们,进出自由。宫门下匙之前赶不回,就带着孩子住一晚也无妨。宁大人这几年也老的厉害。大约也是儿女们都不在身边的缘故。”杨平显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人,“也叫宁大人好好享享天伦之乐。” “谢皇兄成全。”杨佑再没了话了。 杨平却像是闲话家常般道:“朕记得,朕也给你指婚了一个崔氏女,不喜欢?” 杨佑端起桌上茶盏,饮了一口,缓缓道:“皇兄为我寻的这位王妃,容颜姣好,才华横溢,难得的是安分守己,实在合我心意。” 乍一听,好像很满意,貌美温柔,无一处不妥贴。但夫妻三年,这样的评价套在哪个神都女娘身上都行。 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子,走出去,便是循规蹈矩,框架子里的木人,那一点灵动全在心里,不交心又怎么能看到? 杨平拿到的密报显然与他的话有出入,不过,夫妻两人之间生米都还没成熟饭,没什么感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至于女人之间那点子争风吃醋的事,也实在不值得拿出来说。 “你既然喜欢,怎么不带来?她虽是旁系,但到底入了主支,娘家也算是在神都了。”杨平眼神微微眯起,像是困倦了的模样。 “哎,安儿前段时间也不是怎么了,一病不起,太医看了无用,满凉州的大夫都寻遍了。王妃便想着孩子小,是不是在哪惊着了,便自请入佛堂,吃斋念佛半个月为安儿祈福。说来也是奇了,半个月后,安儿便好了起来。她却倒下了,”杨佑说起这事,口气十分沉重,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起初,是风邪入体,高烧不退,请了大夫开了药,服下去勉强止住了,后来不知怎么又反复了起来,便一直未曾好全,临行前,不过是勉强起身,送一送我。” 不经意瞥了一眼杨平的神色,又笑道:“说出来不怕皇兄责怪,若是这样还不能好,我只能厚着脸皮去问问萧君谋,不拘是驱魔的、还是祈福的,荐一两个来也好。” “这样啊,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尽管派人来神都,太医院什么样的好太医没有?”杨平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腰间玉佩,“萧君谋一个大老粗,手里能有什么好大夫,都是些治跌打损伤、刀伤箭伤的。” 十二岁就经历了家破人亡,携幼妹退居麟州。乌孙和鞑靼在麟州和凉州边缘。 凉州卫难堪大用,唯有世代从军的萧家萧君谋能抵挡一二,天策上将之位不得不给。可惜他那幼妹实在太小,否则,赐给太子做侧妃,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是。”杨佑拱手,“又叫皇兄费心了。” “去吧去吧,朕也累了。”杨平闭上眼,人靠后依在隐囊上,阖眼睡去。 杨佑看了一眼皇帝,不过才几时,他的额角竟有一丝薄汗,这身子骨跟他也不差什么了,虚弱无能。 陈茂实候在御前走不开,便叫那位陈内侍将杨佑引到湖心亭。早就有宫人将他门从凉州带来的奴婢、行礼都安置好了。不过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宁如月也带着杨安回来了。 双目相对时,俱松了一口气,显然,贤妃娘娘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着人将安儿带下去安置,杨佑牵起宁如月的手,叹了一口气,道:“贤妃娘娘那,如何?” 宁如月神色凝重,鬓边的步摇也只是轻微摇摆,“妾瞧着,后宫里,似乎是这位贤妃娘娘理事。说皇后娘娘身子不佳,一直在养病呢。” “还有呢?”杨佑被宁如月扶着手臂,转到了内室。 “爷,请个太医瞧瞧?”宁如月看着杨佑苍白的脸,面上是止不住的担忧,“妾观贤妃娘娘行事有碍,也不曾自报家门,想来不是出身七大家。” 储秀宫素来是宠妃居所,这位贤妃身姿绰约,眼角眉梢里俱是风情,做派不像是正经世家教养的女儿,倒像是……待她见了母亲,便晓得这位贤妃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我这身子,早就药石无医了。”杨佑本能地想要拒绝。 这些年,他私下不知见了多少游方神医,俱是无可奈何,早已不愿再多见大夫了,只是心念一转,又道:“罢了、罢了,请个太医过来把脉吧,免得你不安心。” 他的脉案除了废王府有一份,皇兄的案头应该也有一份吧。再把一次脉,便都能安心了。 宁如月先是劳烦湖心亭的掌事宫女去太医院,又叫了宁嬷嬷进来问人手安置,见安儿已经有人陪着玩了,稍稍放下心来。 “爷,妾想家去住两日,许久未见父亲母亲和家里的姐妹了,十分想念。”宁如月手指蘸水,在桌上写了个“贤”字。 相伴多年,杨佑自然明白枕边人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可要我陪着你一起?” 宁如月咬住下唇,思忖半刻,摇了摇头,依偎在杨佑怀中,轻声道:“爷,我心里总有些不安。待我带着安儿在宁府住上一晚,你第二日过去接我和孩子,顺道也和我父亲见一面。” 次日,宁如月便求见了皇后,不出意外,长秋宫回话中宫身子不适,不便待客,只送来一份表礼,说是送与安儿的。宁如月收下后,便前往了储秀宫。 储秀宫中。 “她去求见皇后,又没什么错。”比起近侍的愤怒,贤妃倒是无比平和,“她是皇后,我非四妃之首,协理六宫已是逾越。若再不知足,闹出什么事来,就是陛下也未必保得住我。” “皇后拒了,宫人说废王侧妃正朝咱们宫过来呢。”近侍小心觑了一眼贤妃,才轻声道:“娘娘,咱们可要?” 若是旁人敢这样怠慢,宫里的人自然有法子叫她有苦说不出。但贤妃摇摇头,皇上一早便告诉过她,废王身边的人若有事求到她跟前,若不是难事就应下。 皇上身子早废了,一月那么一两次的侍寝,也需借药性才能成事,子嗣之事更是痴人说梦。 她也不过才二十的年纪,就要在这深宫中苦熬,待到陛下龙驭宾天时,便也是她香消玉殒日。 思及此,贤妃只温声道:“将人好好请进来就是了。”一个命还不如她的女人,有什么好为难的。她算不上多聪明,但身居后宫,揣度圣意都成了刻进骨子里的本能了。 圣上自六月里病了一场,汤药便一直不曾断过,深夜她睡在君王身侧,半夜总会被惊醒,小心试探身旁人的鼻息。 宁如月看着储秀宫的管事姑姑似笑非笑的模样,心里惴惴不安,皇后与贤妃,摆明了是死对头。 拜见了皇后,贤妃只怕是要给自己脸子瞧了,可不拜见皇后,那便是将太子、皇后以及定国公江家不放在眼里。 一个是出身不显的宠妃、一个是出身世家的皇后;更何况,江、宁两家之间还有姻亲关系。若贤妃当真要为难自己,她宁家也不是吃素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神都(3) 第11章 神都(4) “贤妃娘娘安。”宁如月叉腰行礼,世家女子的教养便在一行一动之间。 贤妃略抬一抬手,道:“妹妹客气了,快请坐。湖心亭可都安置好了?若是有什么缺漏的,只管派人来储秀宫,陛下一早便吩咐过了,务必不能怠慢了五弟和弟妹。” 宁如月端坐回道:“多谢娘娘费心,都安置好了。今日前来,是想请娘娘恩准,容妾带安儿回宁府小住几日。” 贤妃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帕子轻拭过唇角,道:“说起来,你可是有个姐姐,嫁到了皇后娘娘的母家定国公江府?” “是呢,是妾的嫡长姐,算起来,也有七年了。娘娘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宁如月在阁时,便十分惧怕长姐。 原因也简单,长姐素来威严,也不单是她一个人怕,几个妹妹都害怕,谁不曾挨过长姐的问责。 “前些日子,本宫办了赏花宴,见到了你这位姐姐,果然是名不虚传。”贤妃面上带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她本想将娘家的外甥女赐给江家未来家主,却被不硬不软的拒了。太子那边,已经纳了她的侄女,做了侍妾。 如今她还是帝王宠妃,尚能为娘家安排,子侄们不争气,前朝她插不上手。只能将娘家的女娘们塞入王孙公候的后院里,以维系这份尊荣。 宁如月不明白贤妃提及长姐是为何,但话里不满的意思却很明显,长姐名不虚传?长姐待字闺中时,便以端庄持重名盛于神都世家后宅之中。 宁如月起身行礼,又赔笑道:“不瞒娘娘说,我幼时便十分畏惧这位长姐。若是长姐哪里冲撞了娘娘,妾替她赔个不是。” “哪里就要这样了,不过是闲谈两句罢了。妹妹也太小心了。”贤妃佯做才想起似的,喊了一声掌事姑姑,道:“将咱们宫的腰牌拿来。” “这腰牌,弟妹收好。若是回宫的时辰晚了,可凭借此腰牌叩开宫门。”这样的腰牌,中宫有两个,其余妃嫔宫中则只有一个,寻常是不轻易拿出来的。 “是。妾记下了。”宁如月起身双手接过腰牌,谨慎交给身侧的夏竹。才又道:“那妾便不叨扰娘娘了。妾告退了。” “不耽误你的事,去吧,去吧。”贤妃扶着管事姑姑的手,起身相送。 看着宁如月远去的背影,贤妃忽而想到此女也非常人,能以一己之力压得崔氏女不得动弹,宁家的女娘,还真是一脉相承。 宁如月在湖心亭住的哪里都不舒坦,皇家规矩森严,她倒是不惧这个。只是终究不是自己的地盘,行事说话都要再三思量,她与王爷虽同处一室,可话都少了许多。 吩咐宁嬷嬷、夏竹、春月并几个小丫头收拾行李,不过半个时辰,便都妥当了。宁如月与王爷在内室小谈。 “无法陪你归家,你照顾好自己和安儿。勿与人起争端,万事小心。”杨佑叮嘱再三。阿月是庶女,不比嫡出得娘家重视,他如今又是废王之身,恐怕是要受委屈了。 皇兄今日不曾传他觐见,待送走了阿月与安儿,他还要再小憩会。昨日不过稍费心神,今日便觉得浑身乏累,头也隐隐作痛。料想,皇兄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王爷放心,妾都晓得。”迁居凉州多年,她早就不是那个娇蛮的闺中女娘了。为了安儿、为了王爷,伏低做小又如何。日子还长着呢,静待来日的造化。 车马驶离湖心亭,阿月留下了夏竹照料他的起居。 转眼便到了约定去宁府接人的日子,杨佑一早就去延英殿面圣,难得太子也在。得了帝王首肯,这才带着人马出宫。 “宁大人勤恳数年,乃是我大乾的肱骨之臣。”杨平噙着一抹笑,“你早些去,若是赶不回来,便在宁府小住也可。这两日,朕看你也拘谨得很,偏偏你从前的府邸也未修缮。只能委屈你住宫里了。” “圣上言重了。”杨佑道,“朝廷处处都要用银子,臣回神都,也是给皇兄贺寿,左右不过是小住三五个月的事,何必大动干戈呢。” “朕也由着你吧。”杨平摸清了杨佑的底细,便也不在将人圈在宫中,随意寻了个有由头,“安儿年幼,若是日日拘在湖心亭也无趣,要是他想住宫外,便由着他。赶在寿诞之前回宫便是了。” “那贤妃娘娘宫里的腰牌呢?” “叫人送回来便是。”杨平又道,“我看你归心似箭,也不留你多絮叨了。” “臣弟告退。” “恭送五皇叔。”太子起身相送。 见人远去,太子重又回了东侧小书房,落座便问道:“父皇,为何允他离宫?” “留在宫里,到处都是人手,他也未必能施展开。离京数年,人事皆变,不知曾经的故交旧友还是否一如当年?”杨平转着手中持珠。 “父皇,当年的事,他都知晓,为何还愿意带宁家女入宫?那药,可是宁家女亲手端去的。”太子并不隐瞒自己查到的事。 父皇的身子亏空至此,行房都难,几乎不可能再有子嗣,唯一能与他争这大乾江山的,只剩五皇叔一脉,他自然是要探查清楚的。 “你啊你,太心急了。”杨平隔着书桌虚空点了点太子,“当年就将此事戳破,若放到今日,便能叫你五皇叔来而不返。” 这便是后嗣稀少的坏处了,太子性急,遇事更是急躁,属官中太子侍读的官员早已越过规制人数了,为得就是磨一磨他的脾性,只可惜,实在无用。 他若能再有两三个儿子,总能选一个能堪大用的,不像今日,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如今我的身子愈发不好了,国事多由你来操持,国事虽上不能怠慢,但子嗣一事上更要抓紧。东宫伺候的人若是不够,就叫你母后再给你赐些人,总有好生养的女子。”比起国事,他更担心他这一脉后继无人。 太子杨康想起那纤秾合度的身姿,一时有些发愣,就是赐下再多的女子,也不是他想要的。 杨平看他神思缱绻,手指敲击着书案,道:“怎么?看上谁家的女娘了?父皇下旨赐给你做侧妃。” 杨康回过神,敛下神色,只拒道:“父皇,儿臣东宫里伺候的人够多了,着实不必再添人手了。况且,太医叮嘱过,儿臣须多静养为宜。” “我记得你贤娘娘将娘家侄女赐给你做侍妾了?”杨平想起这事,到底是他的宠妃,东宫侧妃攀不上,一个东宫良娣也叫贤妃面子上好看些。 东宫的女子拢在一处也就十五六人,太子妃是他的表妹;侧妃是将门严家的嫡次女,身份贵重;另一侧妃之位空悬;再就是贤妃的侄女了,容貌与贤妃有四五成相似,若是刻意装扮,就更像了。 “是,父皇。”杨康掌心微微冒汗,“父皇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到底是你贤娘娘的侄女,一个侍妾,实在落她的面子。” “父皇,东宫侍妾若要晋位,须得有孕或是其他缘由。若无喜事,母妃那边只怕是不愿点头。”后宫无太后,后妃的晋位自然都要皇后的懿旨。 贤妃与母后一向不合,要母后出这道懿旨,实在是不好办。 这天下最尊贵的父子二人,在十一月初七寿诞到时,一直在延英殿东侧小书房内,听群臣奏报,商议国事。群臣对太子,也只有称赞的。 …… 宁家后院。 “王爷,皇上的寿诞还有五日,咱们也该回宫了。”内室热得人冒汗,杨佑的衣服却裹得密不透风,手炉里的炭就不曾断过。 “嗯。收拾收拾,明儿咱们就回吧。安儿呢?”杨佑端起炕桌上的热茶,饮了一口。 “都玩疯了,难得有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能在一处玩闹。妾也不愿拘着他。”王爷如今虽未复位,但宫中一早便传出消息,圣上寿诞那日,王爷就能洗去曾经被废的耻辱。 “是我无用,不能给安儿多添几个弟弟妹妹。阿月,你说是不是?”杨佑看向宁如月,眼神锐利,好似往日的恩爱情分都烟消云散了一般。 宁如月心中一颤,说错了话,也怕王爷察觉到,勉强笑道:“且不说王爷需静养,便是妾也吃足了生育的苦头。安儿胎里养的好,妾生他时,险些丢了命,也伤了身子。” 说起往事,宁如月情绪低迷,她当年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产床上了;杨佑想起那端出去的一盆盆血水,到底软了心肠。 握住宁如月的手,软声道:“咱们安儿聪明伶俐,有子如此,我也知足了。你我,生同衾,死同穴。” “呸呸呸,王爷怎么能这般口无遮拦?连这样的字也挂在嘴边,一点不避讳。”宁如月另一只手掩上杨佑微凉的唇,眼中柔情万种,“妾的五郎,定要长命千岁才是。” “阿月不愿?”杨佑握着宁如月的手多了几分力气,偏执的要听到她的答案。 “生同衾,死同穴。阿月求之不得。”宁如月看向杨佑,执手相看,与君诉衷肠。 “时移世易,我的阿月,一如当年那般,心性纯良。”杨佑放开了宁如月的手,拿出怀中的香囊在手中把玩。 “五郎怎将这个也带上身上,叫人看见了多不好。”宁如月自然看见了,双颊绯红,小女儿般娇俏地跺了跺脚。 “不会有人敢看我。况且,我都是贴身放着的,旁人看不见。”闺房情意,自不好叫外人瞧见。 “王爷,圣上寿诞一结束,咱们就回凉州吧,神都虽好,到底不如在凉州自在。”说来也好笑,心心念念的神都如今再看,竟也不过如此。凉州蛮荒之地,待久了反而习惯了。 杨佑却未在搭话,宁如月抬眼看去,只见他手握香囊,整个人靠在隐囊上,闭目养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神都(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