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美人驯夫记(重生)》 第1章 第 1 章 【1】 无鼓乐齐鸣,无花烛红妆,更无繁复昏礼。 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将她送进永熹侯府的后院中。 云翳沉甸甸地自灰色天幕压下,风忽然止息,摇曳的树枝全然僵停。 一股不详的死寂逐渐漫开。 白菀驻足在敞开的门扉外,已有良久。 即便她拼劲全力屏住呼吸,那股沉闷腐朽的味道,依旧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姑娘既入了这个门,就莫再做无端妄想。” 李嬷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股轻蔑与傲慢。 她不耐道:“可是姑娘自个儿答应夫人嫁的,眼下这般哭丧着脸,真真晦气,等会叫明侯爷看了,若对咱们伯府生出怨气来,这罪过老奴可不担。” 永熹侯府的明侯爷年逾六十,府中姬妾无数。 白菀曾听明昙抱怨过,说他祖父身边的人总不过半个月就会换上一批,明昙天真,以为是祖父喜新厌旧,可白菀却知道,那些被换下的人魂归何处。 嫡母的声音犹在耳边—— “因你姐姐那档子事,咱们伯府早就得罪了宁王,如今只能依附显王才能保命。当初你姐姐在宁王府又是下毒又是纵火,显王就对咱家存了好感,不然怎会允你姐姐高嫁到他的母族勉国公府?” “光你姐姐还不够,你也要为咱们家的生计尽力才是。永熹侯府效命显王,咱们若能攀上侯府,与显王的关系便更紧密了。” “明侯爷稳重威严,你给他做妾,不比外头那些你招惹的毛头小子强?这可是你与你姨娘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好福气。” “你放心,冯姨娘的病我会找人看顾,你嫁过去后就别惦记了。” “侯爷虽是一代儒将,但毕竟是习武之人,力道与花招……你若难以承受,千万记得服软示弱,腰肢放软,眼神柔些,男人最吃眼泪求饶那一套,为了你姨娘,更是为了咱们伯府,千万要听话。不然,你姨娘的病……” “……” “二姑娘,别愣着了,进门吧。”李嬷嬷伸手掐住白菀的手臂,长指甲隔着薄薄的衣衫,陷进肉里,狠狠一拽。 白菀被大力拉入阴暗的内室,房门彻底关闭,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了。 李嬷嬷瞥见女子眼中的泪,冷笑了声。 这般娇柔狐媚,真不愧是妾生妾养出来的。 李嬷嬷转身要走,白菀反手抓着李嬷嬷的手臂,语气恳切又卑微: “不知母亲请来哪里的郎中为姨娘看病,只是姨娘往日都喝我开的药方,郎中不知姨娘素来身体状况,还请嬷嬷转告,请郎中务必看过我写的医注,莫要轻易更改我的方子。” “听闻嬷嬷爱吃酒,小小心意,还请收下,只盼着嬷嬷能时不时带点姨娘的信儿来与我说。” 白菀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一股脑塞到嬷嬷手心里,最后又十分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深深望着她。 李嬷嬷看了白菀一眼,毫无负担地接纳她的孝敬。 眼前这楚楚可怜的女子,虽为广陵伯府庶女,在外可是能勾动不少纨绔子弟浪荡公子的心弦。 那些人争着抢着要纳她为妾,可她偏没有为自己的未来谋划的意思,一心都扑在她那个不受宠的姨娘身上。 冯姨娘的病拖人精神,更是个无底洞,老爷夫人不拿姨娘当回事,只这唯一的女儿会不顾千难万险,豁出命去也要给她治病。 李嬷嬷盯着白菀瞧,目光扫过那纤细的腰肢,语气古怪:“若二姑娘早应了随便哪个公子哥的话,也不至于有如今。” “夫人叫奴婢转告姑娘——既入得侯府,你的前程与整个白氏的荣辱便是一体,二姑娘也不想自己沦为那路边的野花,人人皆可采撷吧?明侯是位列二品的军侯,好好侍奉他,要什么荣华没有?” 李嬷嬷转身出门,走到院中,便见一小丫鬟慌里慌张跑来。 “出事了,紫梅苑那位上吊了!” 李嬷嬷脸色突变,一把捂住小丫鬟的嘴,又目光凌厉看向房门,见屋中半晌都没动静,才勉强放下心。 她拉着小丫鬟到角落,低声斥道:“死了就死了,吵嚷什么!怎么回事?” 小丫鬟惊魂未定:“二姑娘前脚走,她后脚就吊死了,想来觉得自己再无指望,才寻了短见?” 李嬷嬷脸色难看,命底下人严守此秘密,不可泄露一丝风声。 别看二姑娘平日不言不语,心里主意却正得很,被她们大姑娘敲打这么多年,也没见成效,可见那雪肤之下是一身反叛傲骨。 若非夫人手里有冯姨娘这个软肋,她哪会心甘情愿嫁过来? 李嬷嬷走到门外,思忖片刻,敲了敲房门: “侯爷尚在宫中,姑娘先准备准备,有事可唤老奴。” 话音落,屋里便传来柔柔的一声“好”。 李嬷嬷又道:“夫人为姑娘准备的册子在枕下,晚上用得上,姑娘记得看一看。” “是,嬷嬷放心,我会看的。” 听声音似无异样,李嬷嬷仍不放心,又在门外听了半晌。 白菀背靠着门板,坐在满是灰尘的冰凉的地板上,用力捂着嘴,无声痛哭。 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流过指缝,掉落下去,连一粒灰尘都没溅起。 “我这副身子,拖累你太多。我这辈子本就对不起你,如今你又为了我,从龙潭跨入虎穴。即便是到了九泉,我也难安……” “姨娘莫要说这话,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蘋儿都是心甘情愿的!” “甘愿?我的蘋儿,你当姨娘不知,上个月你没能救回来的那个姑娘,就是从永熹侯府后宅中抬出来的吗?” “你也该为自己活一活了,姨娘从前护不住你,今后不能再成为你的拖累,不能……” “好孩子,夫人和大姑娘再也不能利用我来胁迫你。从前我们相依为命,今后你我分离,你要好好的,莫要为我挂心。” 出门前的话犹在耳边。 原来姨娘她早就怀抱死志。 李嬷嬷不知何时走了。 墨云翻涌,层层叠叠。 云隙间骤然晦明变换,云端尽头忽现数条刺目的裂缺,雷声随后轰响。 光影划破暗室,照亮白菀凄惨的脸色,照进她绝望的瞳底。 父亲说,永熹侯位高权重,白家招惹不起,她一个庶女,没有抉择的权利。 母亲说,只要她肯为白家出力,定会帮她治好姨娘。 白菀知道,去年侯府三姑娘及笄宴上,永熹侯就惦记上了她。 白家要踩着她的血与身,攀附云枝,她不在意,只要白家能帮她照顾好姨娘。 然而,白家食言了。 半晌过后,白菀擦干泪痕,对镜理妆。 镜中女子美艳无双,眼底却只剩悲凉与死寂。 枯坐良久,周身围绕着散不开的冷意。 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李嬷嬷热情笑道:“老奴给侯爷请安,恭贺侯爷新喜。” 苍老浑厚的男声笑问:“人在里头?” “正是呢,您放心,我们夫人调教得好,定不叫侯爷扫兴。” “广陵伯与伯夫人有心了,”男人爽朗大笑,“重重有赏,都下去吧。” 李嬷嬷忙应着,转过头吩咐众人:“拿了赏都散了吧,今夜这院子不需要留人。” 当然不需要留人,无人的雨夜,正是纵情享乐之时,是恣意欢愉的天堂。 白菀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送到嘴边,毫无犹豫地一饮而尽。 这一瓶由乌头炼制的毒药,原本是为防身用,以备不时之需。此刻,却成全了她的意志。 咚,咕噜噜—— 空瓷瓶一路向外滚去,撞到墙边,与开门声重合在一起。 白菀无力倒在榻上,意识模糊,她偏过头,依稀见到一道高大臃肿的身影停在门口。 她感觉口舌与四肢渐渐麻木,头晕目眩,难以喘息。 白菀听到永熹侯咳嗽了几声。 那是属于老人的声音,是危险的、腐朽的、散发着恶臭的。 她甚至能嗅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言说的刺鼻味道。 白菀感觉自己的心跳变缓,仿佛有一只大手扼住她的脖颈一般,窒息得令她痛苦万分。 此生从未有一日是为自己而活,无路可退,更无前路可行。唯这一条死路,是解脱,亦是报复。 现在姨娘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亲人。 她要广陵伯府愿景落空,要在这位位高权重的永熹侯心里,狠狠刻上一道浓墨重彩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永熹侯始终未踏进房门。 外头弥漫开一股冲天的硝烟味,即便白菀已无多进气,亦能感受到空气中那种压抑与肃杀。 轰隆一声巨响,绝望的尖叫声响彻侯府上空。 朱漆府门被撞开的一瞬,铁甲寒光如潮水般倾泻而入。 披坚执锐的士兵气势汹汹冲进小院,为首的将士一刀斩了正欲外逃的永熹侯。 一击毙命,人头落地。 兵士训练有素地列队两旁,瞬息间形成两道森严的壁垒。而那颗被斩落的人头,拖着一条血色,一路滚到门槛。 忽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只见一身披墨色大氅的男人勒缰下马,长身玉立于石阶之上。 众将士整齐下跪,齐声道:“参见宁王殿下!” 男人一摆手,兵士四散而去。 永熹侯的人头就停在男人的脚边,他看也未看,阔步入院。 大火点燃了整座侯府的这最后一处。 “禀主子,永熹侯府全部伏诛……” “在城门口拦住广陵伯一家……白氏女嚣张拘捕,言说她乃勉国公府长房长孙媳……已就地正法……” 什么……谁死了…… 长孙媳,是她的嫡姐白蘅吗? 哐当一声巨响,屋门被人踹开。 燃烧味与血腥味顿时涌入,撕扯着白菀奄奄一息的灵魂。她吃力地偏头,在目眩中,看到了门口的那个男子。 他们叫他……宁王? 男人目光冷淡倨傲,高高在上,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平静地扫视一圈这小小的、毫无遮挡的屋子。 古井无波,毫无波澜,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殿下,宫里传来消息,显王被擒,太子获救,几位阁老请您入宫主持大局。” 男子转身离开。 白菀紧攥榻沿的手慢慢松开,无力垂下。 远天炽焰翻卷,昔日受人仰望的府邸,在烈火中坍圮,如人间炼狱一般。 火光冲天,烈焰焚身,灵魂被灼烧、撕碎,从骨髓深处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 “啊——!!” 一声凄厉的惊呼,痛彻心扉。 白菀骤然从梦中惊醒,周身冷汗涔涔,湿透的寝衣贴在身上,被窗外灌入的风一打,冰冷刺骨。 那股痛意,竟同置身火海一般。 她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呼吸,用力到胸腔剧痛。 她感受到自灵魂深处的,仍未淡去的悲恸,一时间辨不清身处何处。 “蘋儿?蘋儿——”有人掌灯靠近,将厚衣披到她身上裹紧,惊道,“你这孩子,小心受凉啊……” 她这是做梦吗?为何会听到姨娘的声音? 白菀茫然抬头,看清来人的脸庞。 眼泪顿时汹涌,她呜咽着,扑进姨娘怀中,失声痛哭。 开文啦,求评论求收藏呀么么么~评论发红包呀=3= 后面还有两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2】 烛光昏黄,白菀泪眼模糊。 “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 白菀一语不发,一味埋头在姨娘怀里,用力吸她身上的药味。 冯姨娘只得腾出一只手将窗关死,好笑道:“多大啦,还这样撒娇。” 白菀摇摇头,死咬着嘴唇,生怕再哭出声。 她竟是重生了,回到姨娘还活着的时候! 这是老天怜惜她,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吗? 她心潮起伏,激动难抑,一会仿若回到前世的火海中,一会又回到冷若冰窖的现实里,冰火交替,浑身不住地发抖,头也愈发昏沉。 冯姨娘伸手贴了一下她的额头,大惊失色:“烧起来了!快去里头躺着,别在这。” 摸着女儿身上冰冷的衣裳,内疚道:“赶明儿我去求夫人,让她给咱们多拨点炭火和被褥。” 往年郑氏给的那些份额,最多够她们捱上一个月。再多的,要她们用银子跟底下人换,才能勉强支撑一整个冬日。 今年入冬早,才十月底便落了雪,一夜骤凉。 婢女竹苓端了盆热水进来,诉苦水道:“昨儿我去要过冬的东西,被人用两床薄被打发了回来,还趾高气扬地说要等夫人给各房分发完毕,才能轮得到咱们。” 冯姨娘叹道:“回头我再去求一求吧。” 竹苓却不以为意地撇嘴,“你去也是一样的。” 在后宅中,没有宠爱的女子如履薄冰,遑论冯姨娘这种,不但不受宠,还惹主君厌烦的。 冯姨娘没反驳,她拿热帕子给白菀擦净脸,说道:“你明日别去采药,在家好好养身子。” 白菀缩进被子里,闷声道:“我本就不打算再去。” 因要筹备过冬,故而银子能省则省。往年白菀都会出城采草药,免得多花银子再买。 打前几日白菀就在说该上山了,只因有几个病人旧疾复发,催白菀去瞧,她接连几日抽不开身。采药这事这些年风雨无阻,计划好的事她突然说不打算去,难不成…… 冯姨娘微微蹙眉,担忧道:“你还要出诊?这可不行,你如今病了,不——” 白菀握住冯姨娘的手,安抚道:“你放心,我不出门。” 冯姨娘望着白菀红肿的双眼,一时间深觉惭愧。 她愧对白菀,若非是她,白菀的日子不用这般苦。 主君嫌恶她,主母苛待她,她身子又不好,没法做事补贴家用。 只可怜她的女儿不得不为生计奔波,小小的年纪,肩挑重担。 女儿负担重,还常被人欺负,冯姨娘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有心问她方才梦到什么,又怕再勾起她的伤心事,自己又难以为她分忧,只得作罢,转而说起旁的。 “那窗子也得重新糊一下,夜里风大,若再被风吹开,纵有再多炭火也无济于事。” 竹苓应声,用重物压在窗根处,只等明日重糊。 月朗星稀,月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照到榻前。 白菀毫无睡意。 她的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剧烈地鼓动,她悄悄动了动四肢,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地重活一世。 初冬的寒风从关不严的窗缝中挤进来,白菀裹紧破旧的薄被,往姨娘身边拱了拱。 原本她还不知今夕是何年,幸而姨娘提醒,她才记起前世此时的事。 按照前世的经历,明日她会撑着病体,出城采药。半路遇上大雪,她从山上摔下,断了条腿。后被邻近的村民相救,养了许久才好。 在她养伤的那些日子里,白家发生件大事—— 白氏女奉旨嫁入宁王府。 广陵伯府只有两个适龄的女儿,既是嫁身份尊贵的亲王,自然轮不到她这个庶女。 况且她那时卧病在床,他们就算想,也没法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白菀素来不关心正房那边的事,她只知道,姐姐白蘅出嫁那日,没听到什么奏乐声。一个月后,白蘅从宁王府逃了出来。 与白蘅同去宁王府的婢女全部赐死,那段时日,阖府上下皆如惊弓之鸟一般。 那之后,白蘅便不再叫白蘅,她改唤“白蕊”,对外称是伯府养在老家的嫡次女——与长女白蘅同胞落生的妹妹。 而“白蘅”,早在宁王府莫名燃起的那场大火里,被烧为灰烬。 白菀那时才知,那道赐婚的旨意,名为恩典,实为冲喜。 彼时宁王重伤,被抬回京时听说已无力回天。 钦天监的官员问天卜卦,向圣上进言,需白氏女为其冲喜,方能逢凶化吉。 宁王殿下乃是圣上第七子,生母是代掌凤印的贤妃娘娘,这些年掌兵镇守大渊边陲,军功卓绝,威名远播,他的命别说是要一个女子,便是要整个广陵伯府来换,圣上必定在所不惜。 白蘅不愿嫁,可当时整个伯府都别无选择。 嫁过去两个月,宁王始终没醒,白蘅想要离开那个泥沼,于是放了一把火,死遁出逃。 后来白蘅凭借着她从宁王府偷出来的“重要情报”,成功嫁进勉国公府,投奔宁王的政敌——显王。 只是一切的机关算计,阴谋诡计,最终都败在宁王的铁血手腕之下。 曾经再如何风光无限、不可一世,也都消亡在铁骑之下,湮没于那场大火中。 白菀想着前世的事,盘算着今后的路,脑子愈发昏沉,疲惫席卷身体,渐渐睡了过去。 ** 三日后。 明春堂。 郑氏急得眼圈通红,“圣上这是何意?这是要舍了咱们白家吗?” 白蘅埋在母亲的怀里,哽咽道:“我不嫁!他就要死了,嫁过去我这辈子不就毁了吗?!” 广陵伯白沛安立在堂中,亦是垂头丧气,愁眉不展。 他重重叹道:“可圣旨已下,皇命难违。” “父亲,您不是一早就想搭上显王殿下吗?若女儿嫁给宁王,那边您又要如何交代?” 白蘅猛地想起来这事,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扑到父亲跟前,死死拽着他的袖袍,苦苦哀求: “女儿的婚事大有可利用之处,绝不能断送在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身上!” 白父神色稍有松动,喃喃道:“虽说宁王手握军权,可他如今这幅模样……再说边关战事已平,功高震主,圣上一旦收了他的权,显王便是唯一的储君人选……” “对啊父亲!显王殿下才是咱们家唯一的依靠,您去求求圣上,让他——” 这句话无疑直戳白父的痛处,如今的几大世家中,白家地位尴尬,是最先可以被舍弃的那个。 表面光鲜亮丽,可实际上全靠祖辈庇荫,圣宠渐衰,白家要寻找其他的出路,方能延续世代的荣耀。 显王要依附,可皇命又不得不遵守。 此困局他想不到出路,女儿又在耳边哭哭啼啼,实在叫人心烦。 白父不耐烦地抽走袖子,阴沉着脸。 白蘅跌坐在地上,捂脸痛哭。她好恨,若她出身于更显赫尊贵的国公府或是侯府,又怎会到现在这般任人摆布的地步。 白父冷声道:“现在只盼着宁王能在婚前伤重而死,这样蘅儿就不必去受苦了。” 堂中死寂一片。 半晌,有嬷嬷来回禀:“老爷夫人,二姑娘过来请安。” 二姑娘? 白父白母皆是一愣。 郑氏正心烦着,让人把庶女打发走。 白蘅忽然抬头,惊喜道:“父亲,圣旨上只说嫁白氏女,却没说非要嫁嫡女,对不对?!” 白父手捻胡须,若有所思。不提险些忘了,他不止白蘅这一个女儿。 郑氏也回过味来,手紧紧捏着座椅扶手,迫不及待:“快,快让她进来!” 白菀就这么在众人期盼、算计的目光注视下,款款而来。 她手托食盘,恭恭敬敬地行礼。 “女儿亲手做了糕点,请父亲母亲品尝。” 白菀的病还未好,可为了抓住这个机会,她顾不了许多。 早起叫竹苓为她上妆,遮掩憔悴的病容,又忙活一上午,做了精致的糕点,只为有个借口能来此。 嫡姐目光微凉,带着恶意落在她身上,讽笑道:“真是稀客,二妹妹往日见着父亲母亲就躲,怎么偏今儿想起来尽孝?” 郑氏嗔了女儿一眼,又朝她招手,“菀姐儿过来,叫母亲好好看看你。” “是。” 白菀将食盘交给嬷嬷,缓步上前。待离得近了,她微微抬头,看向郑氏。 郑氏猛地愣在原地。 晨曦轻柔地挥洒一室,落在女子如雪的面庞上,似在绘卷上染了一层朦胧光晕,愈发衬得她美艳不可方物。 眉眼天生含情,唇不点而朱,细密长睫微抬,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美目。 除却这张万里挑一的容貌,满京城中论起身段,眼前这位若排第二,无人能排第一。 她身上这件鹅黄绫袄已是半旧,脚下的软缎绣鞋也已修补多回,满头乌发只用一根竹簪松松绾着,再无多余的钗环珠翠。 荆钗布衣亦难掩这一身玲珑玉骨。媚骨天成,极尽风华。 这样的女子留在闺中,平白叫外头人惦记。倒不如舍了她去,既不违抗圣命,又不得罪显王那头。 郑氏与白父对视一眼,心里皆有了主意。 白菀观他们神色,便知这事,成了。 ** 依旧没有鼓乐齐鸣,没有繁复的昏礼。 但她终于穿上了大红色的嫁衣。 透过铜镜,白菀隐约瞧见故人—— 淡妆粉衣,骨瘦如柴,空洞疲惫的眼睛,那是前世的她。 白菀怔怔发呆,这一瞬间,仿佛又置身于那间阴森**的侯府后院。 万念俱灰,决绝赴死,大仇得报,万千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她到底,还是要靠这一身皮囊,来博取一条生路。 “……王妃,王妃?” 白菀蓦地回神。 镜子里那道前世的倒映渐渐淡去,直至消散,只剩下明媚耀眼、姿容端庄的新嫁娘。 这身嫁衣是宫里头送来的,据说是贤妃娘娘特命尚衣局连夜赶制。 白菀两辈子都没穿过这般精致华丽的衣裳,第一次穿,竟是在这样的场合。 她离开前,求郑氏允她一份嫁妆,郑氏约莫是心情好,倒是前所未有地大方,大发慈悲补偿她,不光为她准备嫁妆,还将宫里头的赏赐也给了她一小部分。 白菀全都留给姨娘傍身,自己什么都没带走。 “王妃,该饮合卺酒了。” 喜娘叫住出神的她,满面堆笑,看着她将杯中酒饮尽,又说了好多吉祥话。 虽然免去迎亲与拜堂,但送入洞房后,该有的全都有,只不过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大婚。 而另一个…… 喜娘与嬷嬷们鱼贯而出。 白菀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向床上躺着的男人。 还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3】 屋中红烛火焰摇曳,香炉中烟气袅袅。 白菀坐在喜榻的边缘,忐忑地捏紧帕子。 前世只见过宁王一面,当时她的意识即将消散,看得并不真切,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威压感。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她重生了,而未来权势滔天的王爷,如今奄奄一息地躺在她面前。 白菀心中惴惴,悄悄回头,匆匆一瞥。只一眼,便将视线收回。 她自然知道男女体型有差异,可她看过那么多病患,实在少见这般……健硕? 虽说在她这看诊的病人皆为老弱妇孺,贫寒或年迈的她看,高门之内的妇人她看,青年男子她虽不看,但以她的见识,这位还是太高大了些。 白菀眼睛乱瞥,看这尺寸明显大于常规的卧榻,看那显然高于别家几分的床顶,再看屋中简单却精致的摆设,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榻上的人。 即便身后人气若游丝,气息微弱,她也不敢。 僵持半晌,思绪渐渐飘远,忽然有敲门声响起。 一婢女隔着门,问她是否方便说话。 白菀不知她要作甚,不敢多言,怕一开口露怯叫人笑话,只能“嗯”一声。 紧接着,门口换了个人说话。 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人,不知为何,声音嘶哑。 那人道:“属下叨扰,还请王妃见谅。只因往日皆由属下等照料殿下,今日大婚,属下等不再方便踏入,只得烦劳王妃。” 白菀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那人自顾自地道:“殿下喜洁,需每日擦身,水要五成热,不可高也不可低。擦后要及时用干帕子擦干,小心受凉。睡前要用茶水润唇,要用洁净的棉棒,接触的那头不可用手碰。” “夜里也要时常注意补水,殿下晚间服用的药物性热,夜间会暴汗,需每隔一个时辰为殿下擦拭。” “殿下的伤处经由太医包扎好,王妃也不要碰,擦身时注意不要让伤处沾水。” “对了,不可触碰殿下的脖颈,他虽仍在昏迷,但依旧具有攻击性,还请王妃切勿尝试,万万小心。” 白菀眼前闪过前世男人那甚有威严的目光,身子忍不住发抖,人往床尾处缩了缩。 那人竟还未说完—— “睡时需燃龙涎香助眠,香炉不可挪动位置,否则有碍风水。” “烛火要整晚燃亮,大师说殿下偶有离魂发生,燃着灯可以为殿下的魂魄指引方向。” 白菀:? 她欲言又止,犹豫半晌,没忍住问:“殿下在边关领兵时,亦是如此讲究?” 门外人顿了顿,回道:“边关苦寒,没有这些条件。现下回京,自然该金贵着保养。” 白菀沉默。 门外人又唠唠叨叨说好半晌,白菀一边听,一边默默记下。 迟峻交代完各项事宜,心满意足,告辞退下。行至月洞门前,被人拦住。 “你确信这么说,真能把人逼走?” 迟峻理所当然道:“伯府嫡女,百宠千娇,哪里吃过这种苦。只要让她意识到伺候殿下麻烦得很,她自会知难而退,回家去的。” 他们显然不知,如今婚房中的女主人是李代桃僵。 卫寒放心不下,回头看向主屋,“可她要是把殿下弄伤了……” “她一个小小弱女子,能成什么事?她怕是根本推不动殿下。再说还有暗卫盯着,翻不了天。哦对了,你瞧我脖子上这伤,”迟峻扯唇一笑,满不在意,“但凡她笨手笨脚,殿下也能醒过来把她掐死。” 卫寒盯着那一圈青紫,顿时肃然起敬。 婢女将温度适宜的水盆端进房中,便又退下,只守在门外等候吩咐。 白菀默默无言,心道难怪前世嫡姐会出逃。 旁的不说,光是宁王府的这些规矩,就能把白蘅烦死。 回到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将风冠卸下,又脱去繁重的婚服,这才长松口气。 原本还不知这夜要怎么熬,现在可好,被委以重任,不用再愁如何消磨这漫漫长夜。 试了试水温,稍有些热,可以再放一放。既要擦身,就得先将衣裳褪去…… 白菀缓出一口气,垂着眼睛,端着水踱步回榻前。 一咬牙,抬眼看去。 目光落下时,她长长的睫羽不住颤抖,呼吸也因面前人微窒。 她想象中的宁王,虎背熊腰,面容粗犷,剑眉虎目,凶煞骇人,能止小儿啼哭。 可眼前这位,高鼻薄唇,凤眼狭长,只左眉骨下有一道疤痕,看颜色是陈年旧伤,虽看着也凶巴巴的,但却并不粗犷强悍。 还挺好看的。 白菀没忍住又看一眼。 屋中的炭火烧得旺,她想着,先为他擦干上身,再去解下面的…… 在触到男子衣领时,玉指轻颤,在上方停顿良久,最终还是缩回去。 白菀把脸埋进双掌,只两只通红的耳朵露在外面。 她虽行医问诊,可这么多年,从未这般坦诚地面对一个年轻健硕,甚至是有些性感的身躯。 白菀埋着头,小声念叨: “医者不该心有杂念,心术不正!” 若老师知晓她如此心不在焉,定要斥她庸医害人。 “只是一团肉罢了。” “一团比旁人大块的肉……” 白菀红着脸,轻轻拉住他的衣裳,往外一扯。 瞬间大片健硕的胸肌暴露在空气中。 不光是胸肌,还有腹肌,一共六块。 白菀双目死死黏在上头,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挪开眼睛。 她拧干帕子,跪坐到榻上,盯着横贯胸口的几道伤痕,抿着下唇,终于下手。 温度正好的湿帕轻轻落在肌肤上,她白皙的手与男人略深的肤色对比鲜明,白菀耳根烧得更热。 她小心谨慎,专心致志,没注意身下的男人眉头轻蹙,气息微沉,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呢喃细语扰人清梦,耳边不得一刻清净。 “这次伤得距离心脏只半寸,难怪这般久还不醒。” “您现在可是我的命……若我能细看伤处……就好了。” 白菀一边嘟囔,一边细细为他擦拭前身,谨记不可碰触脖子,小心轻柔地擦完前半面。该翻身时,犯了难。 她将帕子扔回盆里,对着这具比例完美的身体比划两下。 “这么长……” 白菀叹了声。 “嘿——” 一推不动。 “嘿——!!” 二推死沉。 白菀:“……” 这人的肉好像是石头做的,坚硬结实富有力量,如山一般坐落于此,任凭人如何使力都纹丝不动。 白菀很是迷茫,人昏迷的时候,肌肉应该这般紧绷吗? 瞧瞧这腹肌,沟壑明显,轮廓分明,显然是用过力的。 潜意识里的身体对抗反应? 不愧是常年行兵打仗的统帅。 白菀灵机一动,又想到个法子。她躺到他身边,深吸一口气。 一脚蹬在男人腰后,双手抵着他的肩膀,用力:“嗯——嘿——!!” 瞬间爆发的力量,她自己都没想到。 好消息是,终于将人翻身。 坏消息是,“咚”地一声巨响。 宁王脑袋磕在墙上,彻底没了声息。 白菀大惊失色! 完了完了完了!! 她连滚带爬到男人身边,带着哭腔:“别死啊!” 他要是死了,她也活不成! 白菀心惊胆战地去探人鼻息,万幸,还有气!劫后余生般,长舒口气。 “对不起对不起!” 她手忙脚乱地把脑袋捧起来,试探着摸了摸,想看看出没出血。 手摸到脑袋上一处可疑的隆起,拨开发丝,掌灯细看,新鲜的肿包又红又圆。 “……” 这下真是完蛋了。 “咚咚——” 白菀本就心虚,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失声道:“谁?!” 与此同时,房顶上,院落中,听到屋中异响的数十黑衣护卫,皆手执刀剑,虎视眈眈盯着房门。 婢女在外问道:“王妃,可要奴婢更换热水?” 白菀立马伸手去探水温,果然已经冷了,她忙道:“要的,麻烦了。” 话音落,房门便被人推开。 白菀心里一慌,捞过被子给宁王盖上。 来人脚步无声,如鬼魂般,瞬息间出现在白菀身边,又将她惊出一身冷汗。 墨夏抬眸瞥到主子的姿势,不由得一愣,显然十分诧异。 王妃看似娇滴滴的,不曾想竟有这般大的力气。 白菀面色讪讪,目光躲闪,暗暗攥紧帕子,强装镇定:“正要为殿下擦背,要不,你帮帮我?” 墨夏麻利地换了盆水,果断拒绝:“奴婢不敢。” 说罢便退了下去。 屋中院中皆重归寂静。 即便涂药,头上的肿包也不能一两日便消下,更何况她现在手边没有药膏。 白菀满面愁云,有心想放弃,可一想到自己与姨娘的生路渺茫,便是想要退缩也不能了。 她清晰地知晓自己没有出众的头脑,唯一能想到的破解之法,便是依靠眼前这位前世的赢家。 为了能活下去,她只得硬着头皮,勤恳照料。 等婢女第三次进门换过水,白菀终于擦完。 而后便是补水,擦汗,焚香,燃灯,一切有条不紊。 白菀纵然原有些体力,也经不住这一夜折腾,更何况还是这么大的块头。 她怕宁王被自己磕出个好歹,所以整夜不敢睡,挨着床头打盹,时不时睁眼看看人是否还活着。 直到天光泛白,男人不再出汗,且仍在喘气,她才终于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生,白菀总感觉有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凶狠,阴冷,带着审视与杀意。 那视线似从霜雪寒冰中射出,如刀锋一般,割破她的皮肉,直直刺向脊骨,让即便是梦中的她也忍不住胆颤心寒。 才两三个时辰,白菀便惊醒过来。 心口惴惴,惶惶不安,她惊魂不定地往旁边看去,男人始终未醒,仍保持着她睡时的姿势。 白菀鬼鬼祟祟凑过去,轻轻拨开他的发丝,又看到了自己的杰作。 “……” 午后,宫里派来太医。 两位老太医身穿官服,另有三名身着常服的年轻医士在侧,甫一进院,便对白菀一行礼,而后没等白菀开口,一行人径自往屋里去。 白菀无措站在原处,目送他们进门,也要跟进去。 “王妃且慢。” 白菀回过头,见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嬷嬷。 昨日似乎没在王府中见过这位。白菀心中暗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 “奴婢慧芳,在贤妃娘娘身边侍奉,”嬷嬷笑道:“宁王的病有太医照料,咱们女人家什么都不懂,去了也是添乱。” 白菀抿起唇,没言语。 “不若王妃随老奴去偏殿,贤妃娘娘有话要转达。” 白菀心里害怕太医看到宁王的新伤,可又无法拒绝这看似商量实则强势的要求。 慧芳姑姑说完便先行转身,白菀无法,只得跟上。 红木镶紫檀座屏后,慧芳与白菀对面而坐。 慧芳姑姑手握着茶盏,语带歉意道:“原本昨日该登门贺喜,只因娘娘头疾突发,故而缺席,还望王妃见谅。” 白菀连忙摇头,心中没个着落,“姑姑言重了。” 慧芳笑道:“殿下伤重,原不该成亲,实在是圣上日夜牵挂,郁结于心,朝中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不得已才有此法,希望以此能破了宁王的劫数。” “钦天监将一纸天谕呈于御前,这才有了赐婚,”慧芳打量着面前女子,笑道,“虽说嫁过来的并非嫡出姑娘——” 白菀脸色倏地一变,慌乱道:“我……” 慧芳拍拍白菀的手,安抚:“昨夜钦天监卜有一卦,乃是大吉。” “虽说王妃的身份……”慧芳笑得意味深长,“在生死面前,尊卑只能暂放。此婚本就不合礼数,再荒唐些又有何不可?只要殿下万安,这喜谁冲不是冲呢。” 白菀羞愧地低下头,口中并不认罪,“圣旨上中并未指名是谁。” 慧芳目光微凝,片刻后又笑开,“王妃不必介怀,娘娘没有怨怼之意。若非是钦天监那道天谕,整个伯府无人堪配,遑论你呢。” 言下之意,就算嫁过来的是白蘅,若不能让宁王好转,也是罪过一桩。贤妃娘娘看不起白家,更看不上庶女出身的她。 慧芳命人将赏赐端上来,笑道:“娘娘不便出宫,只能聊表心意,还请王妃尽心照料。” 话音才落,便有人急匆匆跑进来,对慧芳耳语几句。 慧芳面色当即大变,又惊又怒,拍案而起,“广陵伯府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包藏祸心,谋害皇族!” 白菀一惊,也跟着站起来,连连摇头,“我没有!” “有没有待我如实禀过圣上和娘娘就知道了!” 白菀忙拉住慧芳袖子,惊慌道:“他怎么了?” 慧芳用力甩开,看着白菀冷笑,“姑娘还是想想,怎么到圣上面前解释欺君替嫁的事吧!” 求收藏求评论呀!每晚八点日更,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