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线成圆》 第1章 回家 清明时节雨纷纷。 车窗外,雨下得很大。 大抵是错峰,正与人潮相悖,没有孩童嬉闹,回程一路安静,一路好眠。 火车一路朝南,驶向家乡。 叮咚—— 列车前方到站橼江站,橼江站地面温度为30℃…… 江予桉随广播睁眼,耳边电量告急的提醒正响。 他一袭黑衣,仰靠在椅背,神色倦倦。 啪嗒两声,合上装好,喧哗入耳。 叮咚—— 橼江站就要到了,请您提前到列车运行前方车门等待下车…… 江予桉磨蹭着收拾好随身物品,起身取下行李箱,向车厢尽头走去。 前方的同路人举着电话,操着一口陌生又熟悉的乡音。 他忽然生出几分近乡情怯来。无意识攥紧的衣角早已皱成了团。 隧道里信号不算太好,窗外是黑的,手机屏幕也是。 江予桉按灭加载失败的界面,垂眸盯着熄屏反射出的那张倦怠、苦涩的脸。他努力勾了勾唇角,努力未果,依旧那副毫无朝气的死样子。 叮咚—— 橼江站到了,请您留意站台间隙,注意脚下安全。下车走动的旅客请留意开车时间…… 中老铁路三语播报完毕,满载行囊的游子终于走下长途跋涉的列车,踏上了家乡的土地。 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他紧紧帽檐,长吁出一口气。 三十岁之前,江予桉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美好的退休生活,以及,衣锦还乡的风光场景。 可现实显然不尽人意。 在三十而立这年,他收到的只是风光辞退而已。 衣锦还乡?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 * 江予桉下车时雨已经停了,只剩积水未干。 雨过依然,是久违的,独属于小城的潮热。 闷闷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天空是与时间不符的浓墨,黑压压的,似是雨还未尽。 他立在下客通道前,有些无措。 恍然间,一脚踩空,溅起水花来,泥点星星点点落在裤腿。 正巧,列车呼啸而过。 江予桉一时无言,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 他寻了个空地随意蹲下,踌躇着,点燃了一根烟。 手中的烟燃了很久,直至火星灼了手,他的眼睛才从失神慢慢聚焦。 他惋惜地猛吸了一口。 太久没抽了。焦油味呛得他直咳嗽。 江予桉收起颓唐样,抬脚踩灭最后一点火星,拨通了电话,向前走去。 “哥,你有空不,来接我下呗。”电话那头的声音满是诧异,依稀透出掩不住的烦躁,似是正忙。 “江源?小兔崽子怪会找时间的,你哥我加班呢。” “不是,大老板也亲自加班啊?”江予桉没忍住贫了一下,插嘴道。 电话那头没搭理他,只是纸张翻页的唰唰声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不少:“怎么一声不吭地回来了?” 听着熟悉的乡音,江予桉的眼眶微微透出红来,他没忍住吸吸鼻子:“想你们了。” 他不想被追问,也怪不习惯这样的温情画面,几秒后便打哈哈岔开了话题。两人天南海北地瞎扯了会儿,话题兜兜转转又绕回最初。 “自己回来不行?” “我还是你最亲爱的弟弟吗?!” “公交车、出租车都没了。”江予桉看着不远处停着待客的几辆出租,面不改色地回答着。 “哥,求你了。”他撒起娇来,“咱顺便吃完烧烤再回家,馋这一口好久了。” “你小子……”笑声从听筒那头传了过来“行,正好我收收尾,你等着啊。” 高铁站离城区不太远,却也说不上不近。 三十分钟的单向车程,贯穿了江予桉目前三分之一的人生,从大学到工作,一转眼十年了。 时至今日,往返过数十次,此刻站在这里,他心里仍充斥着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紧张感。 像是个异乡人。明明这是他的家乡,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 “封铖,这里!”江予桉笑得灿烂,朝来人用力招着手。 封铖和江予桉不是亲兄弟,却也没差儿。 俩人本就是亲戚,至于堂的表的,江予桉分不清,他一概不论。他自小就秉承一个道理:管他什么远近亲疏,知道是哥就行。 两人打小就投缘,常常混迹在一处,这一辈里就数他俩最亲。 这家烧烤摊是以前他俩最爱的几家烧烤摊之一。 烧烤摊开在离高铁站不远的菜市场里,一直深受周边居民的喜爱。 高铁开通前他家生意就相当红火,开通后更是火爆,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早早儿地便排起了长队。 江予桉许久未见过这等场面了,一时有些震惊,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去点菜拿菜,期间又被好几位游客捷足先登,以至于封铖到时他们的串儿都还没上烤炉呢。 “有事喊哥,无事喊大名。你小子懂不懂尊老爱幼啊。”封铖一来就先给江予桉弹了个脑崩,力度不轻不重。 “哪有,你可是我最亲爱的哥哥。”江予桉揉揉脑门,嘻嘻两声又道,“还有什么想吃的,你去加呗。” “不用,你点的我肯定喜欢。”封铖这才坐定,又回头朝老板喊道,“老板,这桌加四瓶冰啤啊。” “好嘞。”老板远远回应着。 江予桉面露疑惑:“你喝?” “当然是我俩一起喝。”封铖的手机振动几声,他掏出手机,一边回消息一边说着。 “你疯了吧?”江予桉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圆圆的鸡蛋,“那还怎么回去,难不成睡这儿啊???” “也不是不行。”封铖看上去倒是挺无所谓地,环手勾唇欣赏着江予桉那惊讶又无奈的样子。 还和小时候一样不禁逗。 说起来,江予桉上次回家都是去年中秋时候的事儿了。 江予桉向来是个极重感情和仪式感的孩子。即使江家的年夜饭并不盛大,甚至也没有走亲访友的习惯,可往年他就算再忙也都会尽量抽时间回家,要是实在抽不出身也会提前问候说明。 今年却一反常态,直到除夕当晚才来了通短短的电话,听着还有点语焉不详。封铖一直隐隐觉着不对,还没来得及深究,年后又忙了起来,慢慢也就淡忘了。 江予桉这次突如其来地回家倒是点醒他了,他似乎好久没有好好关心弟弟了。 “你们的酒。”老板顺手给了个开瓶器。 “还有酥洋芋。” “其他的也都烤着了,稍等哈,先吃着。” “谢谢了。” 封铖随手拿过一瓶打开,仰头灌进一大口,紧接着又夹起一块热气腾腾的洋芋,冰火两重天。咀嚼下咽,他发出一声惬意地感叹:“爽!” 一番行云流水地操作后才腾出手来又开了一瓶递给江予桉。江予桉纠结着接过,没敢喝。 看起来他还是比较想回家一些。 封铖终于放弃逗小孩,安抚道:“开玩笑的,今天肯定能回家。” “你放一百个心,哥有救兵呢。” 江予桉点点头,这才安心抿了一口。 一阵大快朵颐,一时无言,封铖又挑了话头。 “小源,咱哥俩谈谈心?” 江予桉执筷的手顿了顿,沉默着搁在碗沿,端起酒瓶闷下一大口。 瓶子磕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哥,等有机会吧。我现在不想提。” “行,那你听哥讲。” 封铖也不强求,点点头表示理解,开口讲起了自己生意上遇到的奇葩事。 江予桉安静听着,偶尔附和几句,渐渐露出几分发自内心的笑。 烤串终于出炉上齐,封铖的手机又振起来。 “在哪?”手机似乎有些漏音,那头的声音听着冷冰冰的。 “就我带你吃过的那家烧烤。我站起来了,你看到没?” “见了。”电话即刻被挂断。封铖一幅早已经见怪不怪的样子,自顾自坐下又撸了一签。 “谁呀,你的救兵?”江予桉转头四顾,没见到人,好奇得紧。 “嗯,我哥们。我记得你俩一个学校的,不过你刚搬校区那年他就毕业了,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赶巧了,他今晚刚从市里开会回来,正好薅他来给咱俩当司机。” “你倒是会安排。”身后冷不丁传来声音。 江予桉吓了一跳,猛然起身回头,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两人视线撞个正着。 封铖大大咧咧开口:“介绍一下。白未,我的好兄弟。”他喝得有些上头,言语间已然带了几分酒气。 “阿未,这个就是我一直和你念叨的弟弟江源,大名江予桉。” 白未看起来没有一丝风尘仆仆的样子。只是看样子没来得及换衣服,那一身白衬衫亮得扎眼,在烧烤摊上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烧烤摊烟火气正盛,这人却一点儿烟火也不沾,倒像是个冰块。 江予桉想着,思绪乱飘,又没由来地心疼起人家的白衬衫来了。 看着不便宜啊。不过似乎也不关他的事。 那人走近了几步,礼貌地伸手问好:“你好,白未。” 江予桉也礼貌地回握:“白未哥好,和我哥一样叫我小源就好。” 他有些轻微散光,离得近了才看清对方的长相。 好像在哪里见过? 江予桉一时间没想起来。 *剧情需要,乱丢垃圾不能学! *关于江源这个昵称 *小江同学的大名其实才是谐音来的。是先有了江源这个小名才谐音出予桉这个大名 *含义是江水的源头,具体小江同学后面会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回家 第2章 眼睛 咔嚓一声,卧室的金属门把手转动。 随之而来的是拖鞋的啪嗒声。 紧接着,唰一声,窗帘敞开。 阳光就此倾泄而入,屋内瞬时大亮。 “江源,起床了。” 江予桉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挟成团,翻了个身,声音无奈中还带着满满困意: “再睡一会儿。” “你回来都几天了。一天天就知道赖在家里,不准备考试不去找工作那也不知道出去找找朋友走动走动?”声音近了,来人一边说,一边伸手掀开了江予桉裹得紧紧的被子。 江予桉早听得耳朵起了茧,无可奈何地坐直身来:“封蔓女士,您还真指望您儿子考试考到年龄啊。这一年年来没少念叨的,都说了,您儿子没这么胸怀大志。” 封蔓女士,和大多数的家长一样,总是盼望着孩子能有个安定体面的工作。怎么说呢,就像是自己没能活在伞下的庇护之中,就希望孩子能够少受风雨蹉跎。为此,娘俩没少起争执。 “我这不是回来得突然,那天还是工作日就还没联系嘛。”他揉了揉本就杂乱的头发,打了个哈欠。 “你还知道是工作日啊。”封蔓就站在床边,抱着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还怪有压迫感的。 “那你还去麻烦人家封铖。” 江予桉一下子激动了,差点儿没跳起来,他理直气壮地:“那能一样吗?” “我要和阿铖哥告状!”他伸手拔下床边的充电线,拿过手机,打开聊天页面朝封蔓晃晃以示威胁,“你居然说他是外人。” “幼稚。”看他醒透了,封蔓转身走开,只留下一个不屑的背影。 “赶紧起来洗漱吃饭了。” “知道了——”江予桉嘴上答应,身体又诚实地躺回床上去。 他又开始回味起那天晚上的事。 * 中途封铖又加了几瓶啤酒。 估摸着是最近压力不小,江予桉和白未两人都没能拦住,绝大多数酒最后都进了封铖自己肚子里。兴许是喝得猛了些,他昏昏欲睡的,似乎是醉了。不过这人酒品还挺好,既没上蹿下跳,也没胡言乱语,只是结账走人时晃晃悠悠站不直了。 江予桉只好架着他,把人扶到车上后排去,拴好了安全带。 江予桉本就心情不大好,喝得不多却同样有些晕乎乎的。一时宕机,也不知道做什么好,他就这样径直坐在后座没了声响。 他本想着就在这儿坐,没想到刚安顿好封铖,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前排驾驶座传来低沉的磁性声音。 “江予桉,你到前面来。”白未似乎还想说什么,迟疑着却没再继续,“还有……” 江予桉鲜少被人喊大名。不是学校点名,就是长辈发火,他对此属实是没有什么好回忆,白未这一叫,吓得他猛一激灵,酒一下醒去大半。 他小声哦了声,乖乖开门换到前排去。 也是呢,不应该。全都坐在后座不就真把人家当司机了。 今天一天舟车劳顿,一时安静放松坐着,江予桉忽然有些困意上涌。他挪挪身子,靠车门更近些,脸颊整个贴在车窗上,冰冰凉凉的,正合适醒神。 车内一片安静,只有手机导航运行指引的声音偶尔响过。 一时间,空气中飘浮着尴尬。 江予桉向来最怕这样的尴尬场面,努力振作找起话题来:“白未哥,听歌吗?或者听广播。” “我都行,听你的。”左侧传回回应。白未的话随着空调风钻进他耳朵,低沉清冽,悦耳动听,像是某种乐器,可江予桉一时想不起它的名字了。 不知是酒意浮现,抑或是他者,酡红慢慢爬上双颊,染红了耳尖。 江予桉点点头,起身靠面板近了些,纤长的手指划过,几下操作,连上了蓝牙。 音乐软件自动续播。 未完曲是一首抒情歌,柔柔缓缓的,好像还夹带着那么几分苦情的意味在。江予桉这时脑子迟钝,闭眼听了小半首才恍然觉察出不对来,一阵慌忙间几首歌划过,又随机成律动的舞曲。 鼓点躁动,乱人心弦。 “对不住啊,白未哥。” “一时没反应过来,大晚上的听这个抒情曲有些不太好,太催眠了,会影响你吧。”江予桉转头直直看向身旁,神情诚挚,眼睛却不太聚焦。 迷迷蒙蒙的,只能模糊地看到对方的侧脸。 “夜车挺不好开的,我是不是应该和你多说说话?” 白未偏头一瞥,没做评价。 江予桉眨眨眼,蓦地又垂下头去,靠在自己的右肩。说话声弱弱小小的,像飞虫的嗡嗡声:“可是我又怕说多了影响你开车。” 舞曲挺燥的,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挺吵的。 可是白未还是清晰地听到了身侧的喃喃自语。 挺可爱的一小孩。 他想着,轻笑出声,又道:“品味不错,挺好听的。” 沿路盘山向下,转眼过了收费站,正式迈入城区。 凌晨时分,街上行人寥寥,还在四处游荡的人儿,不知是失意人还是浪子。 江予桉降下窗,任由晚风拂面。 夜色已深,风也早已褪去了潮热。自然的风比空调制冷要舒服上许多,小城也似乎要比大城市更加让人平和。 他杵着脸,透过车窗看去。 眼前尽是垂挂的芒果,青绿翠亮的,压满了枝头。 风吹过,茉莉香飘来,淡淡萦绕,在鼻尖盘旋。 江予桉这才终于有了回家的实感。 * 白未车技一流,开得相当之稳。车停在封铖家楼下时,封铖早已经彻底睡死过去。 两个人只得合力将这个不省人事的家伙搬上楼去。俩人都累得不轻,气喘吁吁的,江予桉这下几乎可以算得上完全醒酒了。 他让白未随意,自己一个人扶着封铖进屋,把人丢到主卧安顿完,才回到客厅。 白未还站在玄关那没动,正低头看着手机,他听见声音方才抬起头来,将手机又插回裤兜。江予桉疑惑着眨了眨眼睛,转身去给他接了杯水。 ——“白未哥,你开车回家吧。” ——“江予桉,要送你回家吗?” 两人默契地一齐开口,江予桉笑了起来。 笑这异口同声,也笑自己的多余一问。 “谢谢,不用了。”江予桉将水杯递出,顺势伸展一番,活动活动疲累的身体。 “我睡我哥这儿就好。大半夜的,要是现在回去,我妈铁定要把我活剥了。” “封铖明天休息?”白未眉头微挑,仰头将水一饮而尽,又问道。 他的脖颈线条很美,吞咽的动作也很漂亮。 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自主地从江予桉脑子里一个劲儿蹦出,快有占满的趋势。他看着面前的人发愣,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对着一个陌生人浮想联翩。 他自暴自弃地把一切归结于酒精上头的缘故。 况且,白未一看就是个直男。 人想要掩饰点什么的时候总是显得异常得繁忙和慌乱。 而江予桉的慌乱表现则是不由自主地话多。 他语速快极了,仿佛开了倍速播放,一股脑全倾泻而出。 “嗯。我之前问过他了。好像没什么要紧事。” “再说了,就算不休息,他一个大领导翘个班也不会有人指责他吧。“ ”再不济,就让他骑着小电驴上班去,多贴近群众生活,多拉风呐。” 白未没说话,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打量着看了他一眼。 江予桉这才发现,白未的瞳仁很黑,黑得发亮,像是一个黑色的漩涡,引人下坠。 “早点睡觉。”他摆摆手,关门声很轻。 江予桉胡乱收拾好自己,便在客卧躺倒。 折腾一整天了,疲累上涌,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江予桉向来有些认床,酒劲带来的困意渐渐消散。没事儿干,他干脆又回忆起方才那双乌黑的眼眸来,看着看着,就这样沉沉进入了梦乡。 迷蒙间,江予桉忽然想到了那个乐器的名字。 耳机掉落在枕头上,传出低音提琴的协奏曲来。 小剧场 在一起之后的故事。 封铖又一次喝睡过去。 这次江予桉倒是自觉坐到副驾了。他突然想起之前的事情来,问道:“那次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坐前面?而且感觉你有话没说完。” “嗯,是没说完。” “我当时是想说,你不用在后面照顾封铖,他又不会吐。” “就算吐了那也是他自己的车。” (封铖:不是,兄弟你礼貌吗???) “噢,这样啊。还有个问题呢?”江予桉兀自笑了起来。 白未没回答,径直启动了车。 “白未,你心虚什么?” “你那时候就对我有意思了?”江予桉半个身子都靠过来了,笑眼里满是揶揄。 “没有。”白未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把人推回,“坐好。” “真的假的呀?反正我是不信。”江予桉哼起歌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眼睛 第3章 聚餐 朋友都是阶段性的。 江予桉一直秉持着这样的想法。 他人缘挺好,但朋友一直不算多。 或许是一次次渐行渐远让他认清了现实。 友情这种东西嘛,顺其自然就好。 这当中唯一的例外就是潘晓了。 潘晓是他硕果仅存的长阶段朋友。 缘分这种东西,只能说是妙不可言。 两人机缘巧合在初中认识,高中中途她转去了不同的学校,大学又成了隔壁“邻居”,毕业后再次各奔东西,关系却一直没断过。 男女间是否存在有纯友谊?这一直是争论不休的话题。 江予桉的异性朋友不多,也不敢妄下定论。 不过即使在他性向尚未觉醒,苦苦追寻普世认同感的青少年时期,也未曾和最亲近的潘晓产生什么爱情的萌芽。后来认清自己的不同时,他自嘲是有迹可循。 可潘晓却异常坚定:朋友就是朋友。变质的友情肯定从一开始就暗藏私心。 “就像我们两个。你是gay我是能排挤你还是咋滴?” * “我跟你讲啊,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初中班那个……” “还有啊,我们班那个……” 江予桉终于遂封蔓女士的愿出门和朋友见面了。 毕业以后,潘晓就回了橼江,在一家不错的公司工作。她向来是个会来事儿、会说话的主,这几年混得如鱼得水,说是百事通也一点儿不为过。 江予桉就坐在潘晓对面埋头吃着饭,时而附和几句,时而抬头瞪圆眼睛给出一个震惊的表情。 这个世界终究是成了他无法想象的样子。 江予桉是个八卦绝缘体,一问三不知的那种。 小城的天气炎热,娱乐活动通常都离不了喝酒,流言自然随着酒桌传播。 几箱冰啤酒,三两八卦,一个通宵,乃是生活常态。 江予桉过去也是其中一员常客。直到后来工作应酬喝出胃病,他才开始后怕,不敢再像年轻时候那样不管不顾地喝酒了。几次推脱,慢慢便淡出了酒局,更显得消息闭塞了。 有时连身边熟人的消息他也毫无头绪,仅有的那一点点贫瘠的八卦内容都还是从潘晓那儿听来的。潘晓最初还诧异地问他:“你们是真熟吗?” “应该还算熟吧。” “想聊的话自然会说吧,不说我难不成还要追着人家问?”江予桉记得那时他回答得相当认真。 “可是有些人不问就不会开口说诶。”潘晓最后还是表示了认同,“也是,说不说都是人家的自由。” 俩人又漫天聊了会。莫名其妙地,江予桉的脑袋里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 “话说,白未这个人,你认不认识?”机会难得,他突然有些好奇。 “白、未?”潘晓皱眉思考着,片刻后才灵光一闪,“噢!白校草啊,当年学校头一号风云人物。我觉得他到现在都风头不减,老是能听到他的各种绯闻。” “我们学校的,校,草?” “江予桉你不是吧,一点印象都没有吗?”潘晓扶额?,脸上全是藏不住的不可置信和无奈。 “就是那个中考誓师大会上讲话的学长呀!当时直接迷倒多少小姑娘啊。” 江予桉脑子一片空白。 “……”潘晓显然对他的记忆力不抱希望, “那我再说件。” “就我转学以后,不是又因为校联赛作为拉拉队回来嘛。那天我不是非拉你去看校队的篮球赛嘛,你还记得不?“ 这事江予桉倒是模糊有点记忆。 “那是他们那批高三的告别赛来的。” “最后拿MVP那个就是他。” 怪不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真的曾有过一面之缘。 * 江予桉高中是直升本校的。 他们学校的初、高中两部虽然名义上在不同的校区,但实际相距也就一两百米。虽然表面上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非活动不允许跨校区,实际上却多得是暗度陈仓。 正青春的年纪嘛,懂的都懂。 白未是从外校考进来的,明明是足以到市里的读书的成绩,不知道什么原因选择了留下来。 私底下传得最真的那版,就是为了赚奖学金,但他看起来却也不像缺钱的样子。 县里恶劣的生活和学习环境似乎也没对人家产生太大影响,那成绩一点儿不带差的,常常甩第二名几十分,后来高考成绩也不错,考上了个挺好的医药大学,喜报在学校公告栏上挂了整整一周。 听闻高中入学典礼上白未一登场,就惊艳四座,一跃成为了本校风云人物,校草榜名列榜首。直到后来他们中考誓师大会时才终于有机会见到这位传奇人物。 确实帅得很出众呢,就是有点冷冰冰。潘晓当初这样评论道。 潘晓本来也和他一样签了直升,后来没读几个月又因为家庭原因转学去了市区的私立学校。这次因着全市校园足球联赛作为啦啦队又有机会回到“母校”,她还挺开心的。 恰逢文体活动周,校园一改往日氛围,鲜活起来。 江予桉忙完班里的事,就在田径场边挑了个阴凉处等潘晓。他本人对足球无感,阳光又烈,看比赛也兴致缺缺。还好他到时已经接近尾声,啦啦队表演结束很快下了场。 “晓晓,这儿!”江予桉朝四处张望的潘晓招招手,也走朝前去。 “你想吃点什么……”江予桉话还没说完,就被飞奔而来的潘晓拽着跑起来。 “你不吃饭了?” “来不及了,刚刚听她们讲,今天有校队的篮球赛,还是白校草的告别赛。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两人一路跑着,江予桉很快认出了这条跑向初中部的篮球场路线,于是决定让潘晓先走,兀自拐了个弯转到小卖部去。 “知道啦。你先去找个好位置,我去帮你买点吃的。” 江予桉到时刚好赶上了最后一节比赛。 球场上人头攒动,乌压压全是人,女生更是占了一大半。 他找了好久才看到场边角落的潘晓。 江予桉一路从人群中借过,好一会儿才挤到潘晓身边去,递给她一个面包一瓶饮料。 他在一旁站定。这才发现整片篮球场都在分块进行着比赛,怪不得挤满了人。他扫视周围:整个校队的人似乎都在了。似乎是高三告别赛和新生欢迎赛合在一起了。 白未所在的这块球场,估计是观众最多的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江予桉还是第一次看白校草打球。不得不说,他打球确实不赖。运球,转身,过人,三步上篮。一套动作丝滑流畅,干净利落。 江予桉看得正专注,却见场上球员忽地传飞了一个球,直直冲着他们这边飞来。 时间很短,江予桉反应还算快,条件反射般伸手稳稳接住,又传给场边的白未。他模糊地见那人口型说着对不住,手上动作不停,又把球传回给裁判。 比赛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倒计时将尽。裁判倒数十声时,白未将将拿到球,看样子似乎是要下定决心赌一次。那人停在在三分线边缘,放手一搏。 “哔——”哨声响起,球压哨落地。 全场爆发出震天的掌声和欢呼声来。 比赛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潘晓倒觉出些怅然若失来。 “可惜帅哥要毕业了,没机会再饱眼福了。” 江予桉的思绪随着潘晓的讲述游荡,终于又飘回现在。 “听说后面他回校做优秀毕业生演讲了,好像只有高三的能去听。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有机会去你也不关心这些。” “国人爱凑热闹的美好品质怎么在你身上看不到一点呢?”潘晓用手指隔空点了点对面的江予桉,作数落状。 江予桉回了她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需要我帮你数一数你因为凑热闹吃过多少亏吗?” 潘晓心虚一笑,话锋又转:“还有他们传白未高考前一个星期和女朋友分手,人家小姑娘伤心,又哭又闹好一阵,最后高考也没考好。” “我听他们讲的时候绘声绘色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真得不行不行的呀。回头我一问那些同届的学长学姐,没一个人听说过。真真假假,众说纷纭,真是真假难辨呢。”潘晓摇头晃脑着。 “你这么一说,我高中好像确实是听说过类似的事,不过不记得具体时间了。”江予桉努力回忆起来。 “也许真是误会吧。”江予桉接着又说,“我们不也是因为误会才认识的吗?要不是你替人打抱不平,结果认错人误堵了我,后来又找我赔礼道歉。若不是这一串的连锁反应。我们不会认识,更不会成为好朋友。” 潘晓认同地重重点了头。可能是喝酒喝蒙了,她这才缓缓觉出不对味来。 “不对劲。你怎么突然打听起人来了?难得你对人家感兴趣。有情况?!” 江予桉连忙摆手澄清:“他是我哥朋友。那天正巧见到,单纯觉得人有点眼熟而已。” 说曹操曹操到,江予桉的手机屏幕亮了。 “来打球吗?”封铖给他发来消息。 第4章 相识 江予桉到文化广场的时候,大部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广场上只剩下零星几个摆摊的小贩还在招揽着生意,有时小朋友路过好奇地多看上几眼,又被大人拖着拽着拉走。 灯光是昏暗的暖色,周遭朦胧一片。江予桉跨上台阶跑到广场一角的球场,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才发现坐在场侧花坛边的人来。 封铖眼尖,老远就喊道:“耍大牌呢,怎么才来啊?” 江予桉嫌丢人,没搭理。走得近了先认出一旁的白未,挥手打了招呼,才随便编了个理由敷衍道:“堵车呢。” “骗鬼呢?不想过来直说,屁大点儿地还扯堵车。” 花坛边的两人正人手一瓶水大口灌着,领口衣衫半湿,不知是汗水还是不小心从瓶口溜走的水滴,显得格外狼狈。 江予桉看不下去,低头掏出一包纸巾,递朝前去。封铖也没客气,自然接过,又递给白未一张,随后又收进了自己的裤兜里面。 “这不得罚你一下……” “单挑么?”江予桉习以为常。 封铖嚎起来,神色痛苦:“你做个人吧,江源。” “你哥我都这么累了,还有没有良心呐?” “不是你非要叫我来的吗?”江予桉倒是无辜。 “好好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白未在一边静坐着看哥俩儿拌嘴,眼睛里带上了点笑意。 “来都来了,还是有点手痒诶。你真没力气了?”江予桉拿过一旁的球,随手原地拍着。 “我是不行了,问你白哥去。” 江予桉抱着球蹲下身来,与白未视线平齐,眼睛亮亮的:“白未哥?” “嗯?”白未一时出神,被喊到名字才猛一神惊,撞上一双满是期待的眼睛。他又是一愣,微微偏过头垂下眼眸,活动活动手腕才道:“我还行,我陪你吧。” 可惜不凑巧,电话铃声在这时突兀地响起。 白未低头看了眼手机,似乎是很重要的电话。他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没过几分钟,他匆匆拿过包就要走。 只有一句下次吧,随风遗落。 最终也是白跑一趟,兄弟俩伴着嘴又回家去了。 “白未哥那么急,是工作上出什么事吗?”江予桉脸上挂上了一丝担心。 “估计是,可能是喊他会诊吧。”封铖手上转着球,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会诊?我之前一直想问你白未哥是做什么工作的。”江予桉顿了顿,“现在看来,是医生?” “不,是药师。临床药师。” * 封铖和白未,相同出身地,相同学校甚至相似专业的两个人,却并非相识于同乡会抑或是某个相同的通识公选课,二人相安无事一整年,最终在一次并不太愉快的院系活动中“不打不相识”。 那时系里办文艺晚会,集体活动本就愁人参加,组织节目尚且不易,怎么防止大家迟到早退也实在让人头大。 封铖那时刚选上宣传部部长,第一次独立策划组织大活动,整个人都绷着一根弦,生怕哪里出错。他害怕散场混乱,为了保证秩序甚至不允许中途离场进场,可终究是棋差一招,还是引起了骚乱。 节目接近尾声,越来越多人陆陆续续想走,嘈杂的声音悉悉索索,愈演愈烈,好不容易才勉强压住。 前排座位上,辅导员频频回头向他使眼色,封铖忙碌着,整个人都快要宕机。 时间模糊了记忆,封铖都忘记了那一滩烂摊子具体是如何收场的,却永远记得白未臭着脸来救场的样子。在一堆志愿者红马甲中,穿着演出服的他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虽然挺让人不爽的,两人甚至还发生了一点口角,互呛了几句,但他雷厉风行的做事效率让人不得不佩服。 其实早在相识之前,封铖就早对号人物有所耳闻。 起初刚入学时,听长辈们说也有一个同乡人去了这所学校,他也动过去搭讪交友的念头,转念想想却又放弃了。那人长了副高岭之花的模样,看起来不好相与。可能是这个人太过引人注目,长得好成绩好,几乎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论对象。 封铖有时候也觉得这哥们儿蛮惨的。他也曾想过这人这么优秀为什么不去读个临床医学,读药科看上去似乎浪费了这么好的天赋。转念一想,实在轮不到他一个学大药学的人去置喙人家临药本硕实验班的。J城药科大不差,或许这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吧。 “后来,我发现他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 两人又在专业基础大课上碰到了。封铖来的晚,阶梯教室早被占满了位子,只有零星几个位置空置,他只好随机找了个人询问。一连问了几个人,都无功而返,只剩那个教室前列的角落了,他面如死灰,无奈地才再次询问。 那人摘下耳机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示意他身旁没人,可以随意坐。 “哈哈,真巧啊。”封铖尴尬地讪笑着坐下了。 那时烂摊子事件才过去几天,封铖还怕白未记仇来着,结果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他打盹没认真听课被点名回答问题时,还是白未轻轻推过自己的书,圈出了答案,那是他第二次被救场。 那之后,像是命运的玩笑。实验课上两人也巧合地被分在了一组,就这样“一回生二回熟”,他们熟悉起来,成了好朋友。尽管一人就业一人继续学业,彼此忙碌却没有断了联系。直到白未毕业考回Y市医院,到橼江下乡帮扶;封铖回家乡开公司,两人的联系更加频繁、紧密起来。 封铖前些年在医药大厂就职,这几年年资上去了,想法自然也变多了。于是乎,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恰巧公司正准备拓宽销售区域,他便顺水推舟辞职,和朋友合伙开了家小企业,摇身一变成了老东家的二级经销商。两个人跌跌撞撞,摸着石头过河,这两年业务也越做越好了,成了小城的先进企业,和县医院也达成了深度合作。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帮我跑跑业务吧?”封铖转头看向江予桉试探着问道,“咱不干你之前那些销售的活。你就当个监工,送货的时候看着他们搬东西,别出岔子就行。” 江予桉犹豫着,最终还是点头应下了。 所有涉及药学知识都是参考B站和度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相识 第5章 频率 闲暇的欢乐时光总是异常短暂,转眼间江予桉回家也有小半个月了。 这些日子他倒是乐得清闲,整天就是吃吃睡睡,妥妥一个养猪生活。 江予桉十分庆幸自己能拥有这样一个温暖的家庭。父母不过问,更没有烦人的亲戚状似无意地几次三番来打探他离职回家的原因,或许也是有的吧,但问不到跟前就全当没有吧。 不风不雨正晴和。* 无事自然轻松,可时间久了却也有些无趣。 * 江予桉最近爱上了骑车。 他这段时间有空就去帮封铖的忙,有时候一忙又是一整天,剩下的娱乐时间寥寥无几。 有时候电子产品玩腻了,或是被封蔓女士念叨烦了,他便出来骑车躲清闲,渐渐地也品出几分乐趣,开始享受起来。 到后来,他每天的娱乐活动便变成了这样——就着晚霞和晚风,骑着自行车绕江边的滨水路转上一圈。 江风吹去小城的潮热,习习凉风拂过,吹尽一天的烦忧,好不惬意。 他在自行车上路过行人,路过车流,路过世界。江予桉独爱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一个观察者。逆着人潮,看人群熙熙攘攘,看人人各司其事。 吆喝着的摊子,在躲避城管的小贩,漫步谈天的三两行人,随音乐起舞的男女老少…… 正是人间百态。 滨水路上有很多座桥,想要过桥就得转个不大不小的弯。 走过转角处,就犹如误入桃花林般,豁然开朗。几乎每日如此。 傍晚正是美景时。 拐过弯,大片天空在眼前徐徐展开,眼见只满天红霞。风刮过脸颊,或急或缓,吹散去汗水,疏解去郁结。江予桉常常想大喊出声,却始终没有没有那份勇气。 那天,他如往常一般只顾仰头看天,并没发现异常。 他停在斑马线前,数秒等着信号灯。 没想到,有人调转方向,自道路对面朝着他走过来。 “江予桉。”嗯?江予桉猛一激灵。谁在叫他? 噢,是白未。他收回视线正视前方,眨眨眼,这才看清了人。 “白未哥下班了?” “还没,单位组织的活动。” 既然被搭话了,江予桉也礼貌地翻身下车与他闲聊几句,两人隔着个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江予桉挠挠头,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白哥,走啦!”前方传来同事的呼唤,他被叫走了,江予桉悄悄吁出一口气来。 没走两步,白未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停下脚步,拍了拍他的头。 “骑车小心,注意看路。”随后,转身离开与同事会合去了。 我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江予桉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疑惑着理理头发,又继续骑行向前。 江予桉向来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头发,意外地,他不讨厌白未这么做。甚至,内心有些微妙的雀跃。 * 江予桉去帮忙监工的时候又一次在医院门口碰到了白未。 不出意外地,又是白未先看到他的:“江予桉?” 又一次听见自己的大名,江予桉甚至有些脱敏了。 初次见面的工作场合或许还有人这么称呼他,在家乡几乎没有人叫他这个名字,白未算是独一份的。起初他还怪不适应的,像是做坏事被老师抓到一样,后来次数多了也就逐渐麻木习惯。江予桉感觉自己仿佛被训练出了某种条件反射,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下意识地转身去找白未的身影。 果不其然,前方不远处,那人一身白大褂正徐徐从医院门诊部走来,朝住院部那边走去。 他摆摆手和他打招呼:“白未哥,你来上班吗?” “交接下班。”白未摇摇头,还是一如既往地话少,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未散去的疲惫。 “哦……”江予桉也不知道找什么话题,局促地想着怎么结束对话。 对面又问道:“来帮封铖跑业务?”说话间,白未已经走到了离他仅仅几步的地方。 “对。”江予桉用力点了点头。他今天穿得挺青春休闲,又长着一张看不太出年纪的娃娃脸,不说的话,兴许人家还以为他是来兼职的大学生。 “下次来了,可以去找我。我办公室在那,药剂科。”白未指指住院部旁的一栋小楼,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顶帽子来,扣在他头上。 “别的不行,添把椅子坐着休息,管你瓶水还是可以的,小朋友。” * 这一来二去间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白未也常有运动的习惯,有时候两人在滨水路碰到了,便顺势相伴一段;有时候在医院碰上了,就约着一起吃个饭。两人俨然成了搭子。 怪异的是,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加联系方式。 他们就这样保持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说不上陌生却又算不上朋友。 至少江予桉是这样认为的。 对江予桉而言,白未有些过分地自来熟了,和他给人的那冰块般的初印象严重不符。 是直男没有所谓的边界感吗?他没去细想。不过江予桉也拿不准,白未依旧顶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面瘫脸,只是感觉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却也不算融化。 是自己的错觉吧。毕竟心思不纯的人是自己。那套关于友情的理论变成了回旋镖,兜兜转转打回到自己身上。 意识到不对劲的那天,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傍晚。 一如既往的晚霞,微风,和过去的大多数时候没有什么分别。 搭子二人又一次相约散步。回忆起来,江予桉甚至忘了他们当时在聊什么,只记得自己走在靠外的那一侧,沉浸着手舞足蹈地说着,丝毫没注意侧后方来车。 “嗡——”一声,发动机响过,他一下子被拉进内道,撞在白未胸膛肩胛处。 摩托车几乎贴着他们飞驰而过,只留下柏油路上长长的车辙印。 “怎么样,没擦到吧?”白未的沉着脸,取下镜框慢条斯理地擦着,看样子心里绝对骂得不干净的。 江予桉还没缓过神来,只听得到心脏砰砰狂跳,好一会儿,鼻骨才后知后觉地微微疼痛起来。他无意识地轻摇了摇头,走出好大截儿路才回过神来。 后来,他再没有过走到外侧的机会,也再没有说服过自己。 自己真的能满足于和他做朋友吗? 江予桉不知道。 那之后,他故意在家躲了好几天。没办法,小地方嘛,说不准哪个转角就碰上了。他如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未,那天的场景直到现在他仍历历在目,想起来依旧会心跳加速。 是因为最近和白未见面的频率太高了吗?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脑海中画面不断推演重播,心里泛起涟漪,浮现出点异样的情绪来。 江予桉觉得自己仿佛是团乱糟糟的毛线。 又一天清晨,江予桉从梦中惊醒。 上一刻他好似还在梦中,转瞬间,梦里的场景已经不那么鲜明。他只记得一个用力的拥抱,一个模糊的侧脸。 江予桉猛摇头,踢走那些莫名的情绪。只是刚好睡前想到罢了。 他这样安慰自己,接着又倒头睡下。 *郑板桥——《谷雨》 源179,但众所周知没有179的男的,所以四舍五入也声称自己180 未186 实在脑补不出来到底会磕在哪里了,不合理处见谅orz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频率 第6章 弟弟 谁能想到,两人加上联系方式最终又是因为封铖。 那天同学聚会,封铖的手机因为超负荷的工作量早早关机歇菜了。他毫不意外地被灌得不轻,喝得迷迷糊糊,整个人东倒西歪的。饭局散场,白未拖着他就要往外走,封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又坐回到椅子上。 “阿未,小源……电话……你……有吗?我给他……打……个……电话。”看样子人的确是醉得不清,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白未抬手看一眼腕表,指针缓缓绕着圈,时间已经逼近零点。 “你别……管,我有……事。”白未拗不过他,通讯录翻到江予桉的那一页,按下,拨出。 江予桉惯来是不接陌生电话的,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阴差阳错的按下了接通。他拿过手边的遥控器,调小了电视的声音。 听筒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江源,我和……你说……”江予桉迟疑地看了眼屏幕。是封铖换手机号了? 封铖醉了,说话也囫囵吞枣听不清楚。他没耐心听醉鬼的絮絮叨叨,索性直接打断:“哥,你在哪呢?我来接你。” 封铖还在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没说两句,电话被另一个人拿走。他听见背景餐馆嘈杂的人声,还有脚步声,皮鞋踩在地板的踢哒声。几秒后,环境归于宁静。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我,白未。” 江予桉自诩对声音的辨别能力很强,又是在意的人,他几乎在那人开口的同时叫出了声:“白未哥?” “嗯,几个大学同学刚好过来这边,就一起聚了下。你哥喝醉了,拦不住非要找你,也不说到底什么事。这么晚了,打扰你了。” “没关系,不打扰的。是要我来接他吗?给我个定位,我过来吧。” “不用。他们已经喊好代驾了。” “哦,那……”江予桉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别担心。早点睡。”江予桉还没来得及回复,电话便被挂断了。 这俩人都挺莫名其妙的。 江予桉挠挠头,关了电视睡觉去了。 第二天,他在叮咚不断的门铃声中惊醒。 门外传来快递小哥的声音。 “你好,生鲜速递,需要本人签收。” 江予桉下意识想喊妈,又反应过来封蔓女士已经出差好几天了。他只得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揉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开了门。 “您好,江先生是吧。麻烦在这里签字确认一下。” 江予桉睡眼惺忪,稀里糊涂签了字,接过那一大件泡沫箱,进了家门才醒过神来。 生鲜?什么生鲜?我没买东西啊。 他拍拍脸,晃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随后睁大眼睛,仔细核对了收件人,是自己没错。不过他依旧没敢拆。半晌,他又想起昨天那通没头没尾的电话,回卧室拿了手机,发消息问了封铖。 发完消息,江予桉才看到通讯录的红点。 好友申请?还是通过手机号添加的。江予桉好奇地点进去看了看,对方的头像是一只小白狗,名字是[Future]。他一下子了然,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别看本人话少,验证信息倒是挺长。 【把你哥送回去了,别担心。】 【想起来我们还没加联系方式,那加一个吧。】 江予桉失笑,点了同意。边栏变为已添加,聊天框迫不及待地弹出来。他修修改改几次还是不满意,最后只发了一个鞠躬的表情包。 江予桉洗漱收拾完,还没等来回信。他纠结着怕放坏了,于是拆开了包裹。 泡沫箱里是两个严严实实的保温袋和几个冰袋。打开一看,是两条鲫鱼,看得出来还很新鲜。 江予桉没那么爱吃鱼,他纯属嫌弃挑刺麻烦。不过封蔓女士却很喜欢,尤其新鲜的水煮鱼,封铖也同样。 他猜得没错,果真是封铖的手笔。 江予桉洗了鱼,刮了鳞,开膛破肚,处理了内脏。他正犹豫着做法,这时,手机震动几下,封铖的回复姗姗来迟。 【哥,那个生鲜是你买的?我还没拆,是什么啊?】聊天界面停在一个小时前。 一大串语音回复急不可耐地跳出来,听声音封铖像是刚睡醒。 “靠,你快拆了,待会儿不新鲜了。” “我隔壁县的朋友给的,还是田里抓的鱼。昨儿个发的次日达,昨晚打电话给你就是要说这个事来着。” “噢,可是我不爱吃鱼。” “拿来孝敬我小姨的,关你什么事?” 两人又贫起来。 “不关我的事啊?” “我妈应该晚上才回来。我不动手,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江予桉自己不爱吃,做鱼的手法倒是一流,毕竟从小耳濡目染熏陶着。 “欸欸欸!我错了!”封铖立马服了软。 “鱼汤拜托你了,我的好弟弟!” * 江予桉下厨少,但还算有做饭天赋。他妈妈手艺就非常不错,是基因使然也说不定。他觉得其实做饭挺简单的,逃不过煎炸炖煮几类工序,至于火候嘛,他也是凭感觉,靠天吃饭。 锅热放油,待雪白的猪油化开,把葱姜煸香,随后放鱼下锅,煎至微微金黄,淋上一圈料酒,倒入早备好的开水。让大火烧开沸腾,又转中小火加盖慢炖。20分钟上下,开盖放盐,鲜香扑面,一锅乳白的鱼汤便大功告成了。他用勺轻尝一口,味道还不错。 江予桉打包好鱼汤时,封姓姑侄俩正好到家。 封铖一进门就感叹道:“太香了。” “小姨,我弟这手艺遗传得真到位!” “闻着是不错呢。”封蔓笑着回应。 “封铖,这马屁你就拍吧。我辛苦这么久一句好的都捞不着,净听你夸我妈了。”江予桉拧紧保温桶的盖子,提着桶从厨房走出来。 “妈,你们先吃着啊,不用等我。” 封蔓点点头没说话,倒是封铖开了口:“去哪儿啊?” “给白未哥送点去。” “你俩关系现在这么好了?” “人家不是一直挺照顾你吗?昨天又是麻烦人家送你回去的。一直这么麻烦人家不该有点表示?不是我说你,自己不上心,这人情还得我去还。” 江予桉表面看着义正言辞,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实际上存了怎样不一般的小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倒也是,那多谢你啦我的好弟弟,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出了门,他恍然想起要发消息询问,到医院门口时,掏出手机看到确定的答复时方才松了口气。 幸好,不然白跑一趟。 * “药剂科……” 江予桉仰头一个个数着标牌,提溜着保温桶找了一路。当时匆匆一瞥,他确实忘记了具体位置了,光记得是住院部旁边了,可住院部旁也不止一栋楼啊。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看上去他似乎找对了地方。 一颗毛绒绒的栗子头就这么试探着地从门边探了进来。 “那个,请问白大夫……不对,白药师?……在吗?”江予桉一时拿不住如何称呼,脱口而出的是老百姓一以贯之的俗称来,随后才又后知后觉地自我纠正。 临近下班,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白大夫?哪个白大夫啊?”一位女性药师坐得靠门近些,她似是听得多了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做反驳,只是停下手里的工作,转头看向他。 听到声音,白未从堆满文件的电脑桌前抬起头来,看向门口:“哦,找我的。” “等我会儿,马上下班了。” “别客气,进来坐呀。“门口的女性药师友善地招呼他。江予桉这才慢慢挪到房间里坐下。 “你是小白哥朋友呀?”听着语气似乎还有些微妙。他犹豫着不知道怎样措辞。朋友?不算是吧。朋友的弟弟?是不是又太生疏了。 “程蕊,别闹他了。就是弟弟,没别的。”江予桉愣了愣,偏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白未正仰靠在椅背上,还是那张冷冰冰的脸,不过带上了点藏不住的疲惫。他偏头捏了捏眉心小憩,顺势单手取下眼镜,折叠收好,动作一气呵成。镜架从高挺的鼻梁上滑落,江予桉直直看着,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噢~”莫名其妙的,江予桉觉得程药师笑得有些许不怀好意。 白未起身取了个文件,又从桌子下抽了瓶水递给江予桉:“喝水。”同时狠狠揉了一把他的头。 “又揉我头……”江予桉还抱着那桶鱼汤,腾出一只手不情不愿地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低头碎碎念着。 “这个是?”白未才发现这突兀的物件。 “来给你送鱼汤。” “昨天封铖非要找你就为了这个?”白未伸手将桶从江予桉怀里拎出,放到桌子上去。他掂了掂,分量挺足,沉甸甸的。 “有心了。在这坐会儿,下班了我送你回去。”江予桉点点头应了,半晌又反应过来不对劲。刚刚那句话似乎是肯定句? 白未又回到位子上继续写了会儿报告,检查无误才慢悠悠关了电脑,收拾好东西收工下班。 江予桉适应得挺快,早放下了最初的局促,一个人安静地缩在沙发一角刷手机,玩得专注。 “走了。” 江予桉闻声抬头,白未已经走到他身前。夕阳斜斜地从窗户照进来,打在身上,一切忽然都显得暖洋洋的。 他礼貌地向程药师道了别,乖巧地落后半步跟着白未,以至于白未转身时两人差点儿直面撞上。 “汤没拿。”白未急急折返,又交代了同事几句,“程蕊,你给白大叔留个门啊,他说要回来拿东西。” “知道了。” “走了啊。” “拜拜,小白哥慢走。” 为了避免再次相撞,江予桉被白未拉到了身侧,两人并肩走着。 “怪不得一开始问我哪个白大夫呢……” 这个点了,医院的人还是同样的多,人声嘈杂,说话难免要靠得近一些。从程蕊的角度看去,两人贴得很近,就像是在咬耳朵一般。 真的只是弟弟吗?程蕊收回视线,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给工作收尾。 *菜谱来源度娘 *某人明明一直有联系方式非要等对方主动加,结果还是忍不住自己去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弟弟 第7章 电影 「今天有人看电影吗?」 事到临头了,就这么被友人临时放了鸽子。 江予桉内心颇有些无奈和委屈。他问了一圈亲近的朋友,未果,心中内耗更甚。 怪浪费的。 他纠结着,还是不抱希望地随手发了个朋友圈。一发出,又逃避似的又飞速清理了后台。接着,他自暴自弃地点开购票软件,直愣愣看着手机订单页面发呆。 开场的小时数已经缩短成个位,无法退改的红色标识还那样的扎眼。 他的社媒已经满屏推送成了:如何退改电影票。他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拨出影院的那串号码。 算了,大不了就当贡献票房了。 江予桉烦躁着,又不自控地点回聊天软件。刷新几遍,没有评论,甚至点赞也没有。 就在他按下删除键的那一刻,意想不到的人发来了消息。 Future:【你说的电影,找到人了吗?】 来自白未的消息一下子自屏幕顶端跳出。 江予桉滑动的手指一下定住。 有些不可思议,他甚至觉得自己是眼花了。 和白未成功加上联系方式后,他觉得自己前迈了一大步。不过他也不敢自顾自地去骚扰人家,两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嘘寒问暖的情况要占去大多数。 即使是这样,他也很满足了。唯一不满的,就是这人不太爱发朋友圈,他“偷窥”都毫无去处。 江予桉迟疑片刻,终于点进聊天界面。他刷新几下,仔细阅读几遍,终于相信自己不是异想天开地做梦。 圈圈圆圆圈圈:【还没。[哭/]】 聊天框显示正在输入。 那边“正在输入”还在继续,这边信息就急不可耐地弹了出去。 圈圈圆圆圈圈:【今天没班吗?】 【这个电影是歌舞剧,你喜欢看这种题材吗?】 【这么突然去看电影会不会太麻烦你,影响你工作?】 江予桉紧张地手心冒汗,血气上头,一股脑噼里啪啦全发了出去。待他冷静下来时,撤回似乎已经于事无补了。 顶上的正在输入显显停停,消息不一会儿送到了。 Future:【今天在静配,现在刚下班。】 【没事,我什么类型都看。】 【几点的电影?票价多少?】 【诶,见外了,算我的。】江予桉兴奋极了,字也打得飞快。 【当然是我请你看。】 【白未哥,大恩不言谢![抱拳/]】接着,他给白未发了订单页面的截图。 圈圈圆圆圈圈:【那我们提前半小时,就……四点商场见?】 Future:【[OK/]】 说实话,江予桉一开始还蛮犹豫的。虽说这片子算是个合家欢电影,但终究还是爱情元素占了上风。 这可是和暗恋的人一起看“爱情”片诶!诱惑力不要太大! 他还是竭力说服了自己,反正是不会得见天日的感情,不如就珍惜现下的每一次见面。 可能什么时候窗户纸捅破了,什么时候就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江予桉欣然接受了现状,一边哼着歌,一边打开衣柜翻找衣服来。T恤、衬衫、牛仔裤……一件件对着镜子上身比划,随后又被丢弃到床边。 似乎怎么搭都看起来不满意。江予桉烦躁地揉揉发旋,整个人又倒回床上。 “翻什么呢?” 听到他乒乓作响的不小动静,封蔓特意“路过”他卧室,往里探了一眼:“哦哟,挑衣服呢?”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干嘛去,约会呀?” “保密。”江予桉此刻倒是心情明媚。 * 今天明明是工作日,人却比江予桉预想的人多上许多。 他比约定时间还提早了一刻钟出了门,准备买上两杯奶茶带去。可奶茶店的订单数比想象中地要多,店员个个手都摇得快出了残影。 圈圈圆圆圈圈:【白未哥,我可能会晚到个三五分钟。不好意思啊。】 他有预判性地提前打了招呼,但终究还是比预料中慢了些许。直到临近开场,他才匆忙赶到商场。 白未就站商场门前的阴凉处等着。 江予桉远远地就看见他了,看见那顶显眼的亮蓝色帽子。 对,就是那天他被不由分说扣上的那顶。不得不说,那帽子版型相当出众,事后他甚至要了链接买了不同色的同款。 今天也真是棋差一招,江予桉在心里暗暗懊恼,早知道就带那顶帽子出门了。 商场边零零落落早停满了车,江予桉骑着小摩托绕了一圈,愣是没见着一个空位能挤一挤。他只好作罢,将车停回路口,一路朝商场狂奔过去。 快到终点,跑得急了,一个踉跄,他差点儿平地绊倒。 白未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他:“没事吧?” 江予桉摇摇头,心如擂鼓,不知是疾跑的心跳抑或是他者。他来不及平复心跳,顺势拉住白未手腕,继续小跑几步,挤上快要合拢的电梯。 “快快快,要迟到了——” 两人匆匆取好票,来不及买一桶爆米花就赶着进了场。 进影厅时一切恰如其分,龙标随着音乐浮现。 他们的座位是视野很好的中央。 厅内早闭了灯,只留下屏幕的荧光。两人循着地标的排数灯走进过道,一路弯腰借过,摸黑盲找着落座。江予桉夜视能力不太好,看不太清,只下意识把白未的衣角拽得很紧。 落了座,他即刻松开手,做贼心虚似的左顾右盼两下,才又转头专心看起电影来。 明明电影风评不错,但上座率并不像预想那样高,稀稀落落的,倒算是叫好不叫座。 往常和朋友看电影时,江予桉总喜欢靠友人那边近些,偶尔压低声音轻声讨论剧情的下一步发展走向,或是偶尔默契地相视一笑。 而这次他却丝毫不敢造次,别扭得紧。整个人一反常态,坐得端端正正地。 两个人就这般井水不犯河水。 只有搭在扶手的手肘不时轻碰,转瞬即分。 江予桉听见对方轻声的不好意思。 白未看起来看得相当专注。 江予桉却不那么专心。 他不时分神,偷偷瞄瞄旁边的人。在荧幕光的映衬下,轮廓显得格外分明。眉弯鼻挺,薄唇轻抿,光影交错下,凌厉又不失温柔。 江予桉的心更乱了。 电影接近尾声。 江予桉却没看进去多少,此时他又一次分心了。 他提前做好了功课,眼见时间差不多,随即开始鬼鬼祟祟掏起口袋来。 江予桉费力从裤子口袋翻出两颗巧克力来,紧紧攥在手心。他紧紧盯着荧幕,深呼吸着,像是给自己鼓劲儿。 一,二,三……他在心里记时,默念倒数着,手心又起了一层薄汗。掐好时间,手肘碰了碰白未。 白未疑惑着偏头看向他,无声地问:“怎么了?” “手。”江予桉坐直身体,侧身凑近,靠近在白未耳边用气声轻轻说道。温热的气息扑在颈侧,在黑暗中,耳尖透红。 白未不明就里地朝他张开手。 两颗巧克力轻巧地落在掌心。 荧幕上,主角恰好开口,字幕滚过。 话语在虚幻和现实间前后重叠。 “重要的不是巧克力,而是与你分享的人。”* 白未垂眼看着手心的巧克力,一阵失笑,缓缓才开口道:“谢谢。” 他将巧克力收进口袋里。随后,动作顿了顿,从中又掏出一块巧克力来,撕开包装一角递向江予桉,自己随后也吃下一块。 直到走出电影院,江予桉在垃圾桶旁停住,他这才发现异样。 捏在手心的包装纸,似乎和自己买的那款不太一样。 *电影参考:《旺卡》 OOTD 小源:休闲衬衫牛仔裤墨镜开屏耍帅套 白哥:polo衫运动裤帽子运动系男大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电影 第8章 花街 那枚糖纸像是一个甜蜜的陷阱,江予桉困在不安中,不愿退缩却又不敢前进。 他还是不能说服自己,他不知道这是一个向好的信号或者只是礼貌的温暖。 赌不起的,于是他还是决定保持原样。做朋友,总归还有退路。 * 又一次和白未碰上,是在花街节。 那天,江予桉陪母亲回寨子走亲戚。长辈们围坐一桌聊天拉家常,就他一个小辈,倒也插不进去半句。他起先还装模做样地听着,后头儿就开始坐立不安了。封蔓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手一摆,打发他走人:“今天刚好赶花街,你自己去广场那边逛逛玩玩。” 没想到自己30岁了,竟还被母亲当做是小孩子。不过,在父母眼中,无论多大都好似还是个孩子。 一路穿过芒果林,江予桉慢悠悠晃到了村广场。 广场上热闹非凡,本地客、外地客络绎不绝,街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吃喝玩乐样样齐全。那边汤锅正腾腾冒着热气,还未到时候就早早围满了人;另一头儿,满是糯米饭和竹木的清香,他被勾得食指大动,买了根竹筒饭边走边吃起来,算是先垫垫肚子。 花街节是这里少数民族的情人节,其中的一道重头戏便是蒙面情歌会。 每到这时,寨子里的男女老少都会隆重打扮一番,身着盛装,到田间地头去对唱情歌。当然,这也是择偶的一种浪漫方式。 对唱时,无论男女都会用帕锦掩面,以蒙面的形式互通心意。遮面一是为了掩饰害羞,二是表达不以外貌论人的意思。 不过到了今时今日,这个节日也逐渐演变成了各族人民欢聚一堂的热闹节日,蒙面情歌也更趋近是一场表演秀了。 江予桉来得巧,正正赶上开场。他随着人潮向林子深处挤去,视线中闪过几个融媒体中心的红马甲。他随即停下脚步,定睛一看,认出了那位领他摄影入门的学长。 说出来也不怕别人嘲笑,江予桉也算是玩过一段时间的摄影爱好者。机缘巧合在县融媒体中心做过假期实习,和老师们相处得还算不错。尤其印象深刻的是手把手带他的郝翔学长,两人相谈甚欢,又是同一个高中出身,更是相见恨晚。实习期间他有幸跟着学长策划甚至掌镜过几个作品,还收获了不错的点击量。 “翔哥,好久不见。”他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打了招呼。 那人正摆弄着机器找角度,听见声音疑惑地转过身,顿时眼睛一亮,看样子是一下子就认出他了:“小江!都多久没见了。回家来了啊!” “嗯嗯。”江予桉点头回应,“今天又有任务?” “是啊,每年都要拍赶花街嘛。” “你来得正好,正缺人手呢。没生疏吧,上手拍一段试试?” “不行不行。”江予桉连忙拒绝,头手一并摇得飞快,仿佛一只拨浪鼓。 “我就不来增加你们的工作量了。”其实他还是有点手痒。 “哎呦,说这些,没有的事。翔哥信你。”郝翔朝他挑挑眉 ,江予桉就这样半推半就地接过那沉甸甸的机器和信任。 两人起先还有商有量地选着机位,后来录着录着,许是看他功底还在,就放手随他去了。江予桉架好了定机位,拜托给工作人员,自己挑了台轻便的微单,抱着相机东一下西一下跑着,四处流窜取景去。 * 悠扬的葫芦丝声随风缓缓而起,在树林间自在穿梭,卜冒卜少们伴着丝竹声彼此“呼喊 ”起来。一问一答,互诉衷情,歌声悠扬婉转,又好像丝线缠绕,缠缠绵绵。 江予桉也沉浸其中。 直到,他蓦地发现一双熟悉的黑色眼眸。 有些不可置信。他迟疑着离开取景框,眯了眯眼,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似乎……的确是白未没错。 蒙面歌会的主力一般是父母辈甚至更往上的中老年人,青壮年少得可怜。白未站在一众中年人之间,显得那样得突兀。这人一身最朴实的服饰和头锦,一看就知道是临时被拉来充数的,不过着实帅得突出了。 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太会说少数民族语言了。比如江予桉本人,空有一个少数民族的头衔,实则一无所知。江予桉之前倒还真没看出来白未也是少数民族,他身上确实是没有那种少数民族的味道。 录制差不多接近尾声。 江予桉心下一动,决定“公器私用”,夹带点儿私货。 这又怎么不算一段好素材呢,学长一定会体谅他的。他想着,于是走得更近了些,选了一个没遮挡的角落,将相机调到合适的焦距,多拍了一段白未的镜头。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或许也能算得上一段个人直拍。 透过取景框看去,仿若彼此面对面。 那一方帕锦遮去面容,在说话的只剩下眼睛。 江予桉一直认为白未的眼睛很漂亮,此时更甚。或许是母语带有更深刻的情感,白未看起来比往日更加深情和柔软。那双眼晴无意间对上镜头,未再转离,眼波流转,述说着江予桉听不懂的动人情话。 被发现了吗?被认出来了吗?江予桉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真的跌进那个陷阱去了,一发不可收拾。 歌声渐息,江予桉这才从歌曲中抽离来,急急用手机抓拍了一张。像是要故意引起人家注意似的,发送给了白未。 最后,江予桉又回到最初的地方。和郝翔交流完剪片,甚至撒娇拷贝了一份自己的私货。心满意足地接收完视频,江予桉才想起看消息来。 聊天框的红点赫然在目:是两条语音。底噪很大,人声却分外清晰,他都能想象出对方和手机贴得有多么近。 “来赶花街了?人太多,没见到你。”那头轻笑着。 “知道村头的水库吗?小朋友,我在那,等你。” 不受控地,语音播放了一遍又一遍,江予桉的心跳很快。 * 水库边。 江予桉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席地坐在路坎上。他刻意放轻了脚步,悄悄向前。 白未脱了头锦,单手环抱着,面朝水面静坐。 微风从发丝间溜走,又跑过湖面,荡起涟漪。云过蔽日,风也青睐,四下一片祥和。江予桉贪恋眼前的美好,久久不愿意打破这份宁静。 白未像是早有预知一般,转回头来,唇角扬起弧度:“来了?” 江予桉小跑几步,弯弯眼睛,自腰后背手拎出一个凤尾竹编的小箩筐来。接着,他从中拿出个四四方方的竹盒来,上面还缀着几绺彩线。他拎着那方小盒朝他晃晃,问道:“吃饭了没?” 白未一下子认出那是什么物件,愣在原地。 “江予桉你……” “怎么?” “你这是……”白未顿了顿,“犯游客瘾了?还是拿我当小姑娘哄?” “就是随便买的呀。”江予桉无辜地眨眨眼睛,开始装傻充愣。 秧箩饭是传递爱意的方式,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能算是一种定情信物。 在赶花街的这一天,两情相悦的男女会约定到竹林下同吃一碗精心制作的秧箩饭。黄鳝干,糯米饭,咸鸭蛋缺一不可,无一不是耗尽心血早早准备,特别是糯米饭,还要用“染饭花”染成灿烂的金色。吃完这份满藏心意的秧箩饭,就算是正式定下情来。不过到了现在,人们不再像从前那般恪守传统习俗了,秧箩饭也成了一件商品。 江予桉路上正好在摊子看到,抱着试探的心态买了份来逗逗人。反正只有亲手做,亲手送出才算是真正的定情信物,他买一份来打探心上人也算不上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白未没再说话,默默接过吃了起来。江予桉也在路坎上坐下,看着水面晃着腿发呆,偶尔偷瞄一眼身旁的人。 说好做朋友的,可江予桉觉得自己愈发得寸进尺了。不仅隔三岔五地找理由和人聊天,几次少有的见面似乎也总是他主动提起。他们的距离就这样一步步拉近,从尴尬地半生不熟转变成如今熟稔的模样。 他知道的,不该贪心奢求太多,但人就是这样一种不懂得满足的动物。 吃过饭,两人闲聊起来。 江予桉热情地向他展示刚刚录到的那个视频,话匣子一下打开了,活像只尾巴翘上天的小白狗。白未不习惯镜头里的自己,觉着分外尴尬和羞耻,也没细看,瞄了一眼就偏头转开,笑着又揉了揉江予桉的头。 “你有瘾了是吧?”江予桉无奈,抬手顺了顺发型,袖子自然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腕来。 白未盯着看了会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问道:“手怎么没栓根红线?” “嗯?”江予桉没听清,满脸疑问。他顺着白未的视线低头看向手腕,才恍然大悟道:“还没来得及,等晚上吃饭的时候……” “应该会栓的。”江予桉话还没说完,就被白未拉过右手去,整个人向他那边倾倒去。他的指尖轻拂过,江予桉心里痒痒的,无意识微微挣扎着,随即被攥得更紧。 白未用拇指和中指轻轻在他手腕处打着转儿,计量好后又快速抽离去,随后,只见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捆红线来。 “你怎么随身带着红线?”江予桉惊了,表情夸张。 “刚好阿婆给我栓完,就顺手揣兜里了。”白未抬手朝他示意自己手腕上的红色丝线,不以为意。 白未比划好长度,在江予桉手腕上绕上两圈,紧紧打好结。接着,微微俯身,咬断了剩余的线。 鼻息扑在江予桉手腕敏感的皮肤上,江予桉感觉自己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好了。”大功告成。白未拍拍手,很是满意。 江予桉此刻热极了,浑身冒汗。他觉得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 他连忙岔开话题:“刚才的歌很好听,能不能再唱一遍给我听。” 白未单手抵着脸,望着他笑得开心:“行。” 江予桉听着听着,悄悄挪地近了些。即使未通其意,也不影响他沉醉于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在那之后很久,一次偶然,江予桉才得知那首情歌的意思。 原来那天,白未是这样唱的: 当着月神说的话要真,当着恋人说的话要美。 我心里喜欢的卜冒啊,当着月神你快快开口。 当着月神说的话要真,当着恋人说的话要美。 我心里喜欢的卜少啊,乞求月神为我俩做媒。 秧箩饭里藏着我的爱,栓上红线情意永不变。 *栓红线就是保佑平平安安的意思 *少数民族习俗有杂糅 *蒙面情歌参考:蒙面情歌会调查报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花街 第9章 意外 早该料到的,免不了会卷入流言蜚语之中的。 潘晓举着手机和眼前的人左右对比着,嘴里念念有词:“还真是你。” 江予桉脸上假笑没收,眼神早已迷离神游。看着一副精神涣散,灵魂出窍的样子。 * 时间倒回半个小时之前。 潘晓坐在咖啡厅角落,百无聊赖地搅着咖啡,发出轻轻的叮嗒声。 江予桉姗姗来迟。一进门,他就看到潘晓了,她的座位刚好和门口连成直线,一抬头就能看见来往进出的人。他点了单,走近拉开椅子坐下:“什么事?火急火燎地临时叫我出门。” 潘晓捏着下巴,微微仰头,以一种“不怀好意”的审视目光打量他:“老实交待,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什么呀,我一个单身狗。”江予桉挺心虚的:“要是谈了,你肯定第一个知道。” “是我的错觉吗?感觉你有哪里不一样了。” “有吗?”江予桉低头看了看自己,拉着领口嗅了嗅,也没有什么恋爱的酸臭味吧? “先生,您的果汁,请慢用。”服务生打断了两人。 江予桉道了谢,又将话题引回最初:“所以,你今天找我什么事?” “差点儿忘了正事,我要和你讲一个大八卦。”潘晓绽开个神秘的笑容,挑了挑眉, “早上刚听说的,还热乎着呢。” “之前不是聊起白未嘛,我又打听到点东西。” “最近赶花街那个视频不是火了嘛。早上和我姐见面的时候就顺嘴提起了。” 江予桉帮忙拍摄的视频没几天就已经在各大社交平台以及视频网站上架,特别是白未那段直拍镜头,还引起了小范围的波动和讨论。视频播放量噌噌涨个不停,也算是小火了一把。 “今天一对,我才知道我姐之前念叨的相亲对象,就是白未!” 江予桉正喝着果汁,手一顿,吞咽的动作一滞,差点儿没呛到自己。 这个世界真是小得离谱。 “我姐说,他真是小县城难得的正常男人了。要相貌有相貌,要学历有学历,她都疑惑这么一个优质男怎么会还是单身。” “她到的时候白未恰好在点餐,看他和服务员说话的样子就感觉是个克制,礼貌的人。感觉他整个人雾蒙蒙的,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看不清楚。” 和我认识的怎么不太一样。江予桉心里默默想着。 潘晓喝了口咖啡,接着说:“结果嘛,一坐下就炸了个惊雷。” “她刚坐下一句话还没说呢,白未倒是先开门见山了。” “他顶着那张BKing脸,正襟危坐,严肃地说:‘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了。’”潘晓绘声绘色地说着。 “我姐本来就是来应付长辈的,倒是不以为意。只是八卦起来:‘那看来是还没追到呢?祝你早日成功哦。’” “她话刚说完,白未又开口了,那张冰块脸好似裂了道缝。他接着说:‘谢谢,借你吉言。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男生。’” 江予桉这回是真呛到了,整个人咳个不停,果汁也晃洒出不少。潘晓连忙抽出几张纸递给他,帮他一起善后。 “至于吗?我姐的反应都没你大。” 江予桉顺了顺气,不可置信地确认:“你再说一遍??” “我说,白未他,喜欢男的。”潘晓一字一顿,咬字分外清晰,每个字都似乎敲在江予桉心口上。 江予桉听见自己的心跳,七上八下的。 “真是没想到,看着那么直一个人呐。真是,人不可貌相。”潘晓喝完最后一点咖啡,喃喃自语着。 这时,潘晓熄屏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消息一条条弹出来。 “晓晓,这是不是你朋友?” “?我姐妹刚给我看的。她昨天去打流感疫苗,在疾控中心看见白未了。” “我仔细一看,这旁边的小男生好像你朋友圈经常出现的那个啊。” “你认认?”潘晓看着消息,疑惑地皱皱眉。 视频很快加载完成。进度条滚动,潘晓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侧脸。她霎时一惊,猛然停住,随即截图放大,将手机举到江予桉面前对比着。 “江予桉!你怎么回事,去防疫站干嘛啊?” 江予桉心虚地笑了,心里浮起一丝暖意。真心的朋友无论如何还是会第一时间关心你的身体。他挽起袖子,露出了虎口处已经结痂的齿印。 “摸流浪狗被咬了,以防万一还是去打了疫苗。” “天呐。”潘晓凑近看了看,有些后怕,再抬眼看他时,眼里全是心疼:“我听说破伤风和狂犬疫苗都挺疼的。而且你不是有点晕针吗?” “等一下。”她突然意识到不对,自我打断了。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暂停的进度条被继续拖动。视频的主角俯身和坐着的那人说了句什么,接着,抬起手捂住了那个人的眼睛。 进度条走到末尾,潘晓再度抬起头来。 “你和白未?” “什么情况??” “刚是谁说没谈恋爱的???” 江予桉耳廓瞬时染上红晕,周遭气氛充斥着一种被大人抓包的迷之尴尬。他躲闪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还是挣扎着摊牌了。 “就,只是单方面喜欢而已。” “你给我说清楚!” “你别急,我慢慢给你讲。” * 真是场无妄之灾。 江予桉咬着唇,目光随着医生的操作而移动,时而发出几声嘶嘶气声,小脸皱成一团。他还挺怕疼的。 他只不过是结束工作时在医院门口喂流浪狗,结果收获这么一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结局。也不知道他和狗谁更惨一些。 他不过是看小狗可爱想上手摸摸罢了,谁知道人家张嘴就给他来了一口,不仅赔了大洋,还倒贴了根火腿肠,连他自己都被气笑了。 “人呢?不是说好一起吃饭。”白未提前结束了工作,给他发来消息。 伤口还在处理,江予桉单手不那么方便,于是选择发了语音:“你先走吧,我有点事。……嘶——医生麻烦您轻点,有点疼……”他手一抖,没来得及取消,语音就这样滑了出去。 江予桉愣了几秒,刚要撤回,手机便振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人,果决地挂断。 “帅哥你也是,非要在人家吃东西的伸手,还好你反应快及时抽手。” “要是碰上恶犬,可就有罪受了。”江予桉心虚地附和着。 “行了,去旁边诊室打针吧。”伤口消毒处理完毕,江予桉听话地起身换到另一个诊室去。 那边医生确认好信息,起身到冰柜取针剂去。江予桉这时倏然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手脚微微发凉。他一只手抓着裤腿,手心全是黏黏的冷汗。 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急而缓,江予桉忽地感到背后一股凉意,接着听见一声嗤笑。 “小白哥,什么情况?”还是面前的医生先开口,江予桉见他眼神上下来回扫动,“你朋友?” 白未点点头应了,走近几步,伸手拍了拍江予桉的后脑勺,又报复地重重捏了捏他的肩膀:“怎么搞的?” 江予桉暗暗吃痛一声,没敢反抗,如实交待了。说着,他将手从裤腿上抽离,拽住了身旁人的衣角,往那边靠了靠。 说话间,一切准备就绪。眼见针尖离他的手臂越来越近,他不自觉地发力,衣角皱上加皱。江予桉的目光无处安放,眼神只得四处乱飞。 白未显然觉察到他的不对劲,俯身在他耳侧,轻轻道:“没事,别怕。” 而后,一只纤长宽大的手掌轻轻拢住了江予桉的眼睛,只有指缝间漏出点点微光。他一下子变得心安。 针尖刺破皮肤,药剂缓缓推入,既迅速又漫长。没有想象中的痛苦,他只感受到一阵透彻的冰凉,微微刺痛。直到棉签覆上针孔,他才得以重见光明。 听医生吩咐完注意事项,约定好下次打针的时间,江予桉被白未送回了家。 两人一路无言。临分开前,江予桉低声向他道了谢,紧接着,一溜烟儿跑走了。 白未低头看向手掌,睫毛扑扇动过掌心的触动似乎还未消散。 像羽毛划过,痒痒的。 *拒绝偷拍从我做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意外 第10章 胃病 气温晃晃悠悠攀升,热夏悄然而至。 江予桉的创业计划终于有了些许曙光。 不瞒你说,江予桉是个命苦的农学生。 当年他心一横,不想继续在实验室煎熬于是放弃了考研,积极游荡在各大招聘会找工作。 没成想,这校招没给他机会面朝黄土背朝天,只是差点儿送他去卖农药、化肥。 好家伙,销售人才是这么稀缺的吗? 后来,他好不容易“跨界”寻了个策划的职位。可惜好景不长,公司缺人,他最终也跑上酒桌,和销售也没什么分别了。 第一天,他尚且战战兢兢,事后由衷佩服起销售这个职业来;之后,他也能云淡风轻地推杯换盏了,只是少不了深夜伏在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凭良心说,大城市拼搏几年真攒不下几个子儿,躺平一阵是足够了,但究竟能支撑多久,他心里没底。虽然是独生子女,但好在江予桉并没有养家的负担。母亲公司福利完善,哥哥公司蒸蒸日上,他很幸运,似乎只要养好自己就够了。 这些日子里,江予桉状似四处闲逛,实则是四处考察。也不是非要抓那个赚钱的风口吧,但是找一个赔得不怎么多的事情干也太难了吧。 在这个小县城似乎只有路边摊和奶茶店要活得好一些。 事已至此,他难得想随心所欲一次。 在这终于能掌控自己人生的当下,他突然想要试一试,任性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一次次推演预设,好不容易迈出了迟来的第一步,盘下来自己的小店。这些天监工装修,一忙起来,江予桉不仅敷衍自己,连crush都顾不上了。 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次白未提醒他去打疫苗的时候。 不得不说,他比自己上心多了。 正巧,白未又来提醒他去打最后一针狂犬疫苗了。 * 江予桉急急忙忙,终于赶在疾控中心下班前打上了疫苗。今天忙前忙后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他只草草吃了个中饭,没有胃口,还剩下了不少。 可能是惦记打疫苗这件事吧。 他整日绷着根弦,紧紧的。体验过后,他也知道打针不是什么可怕的大事,但总不免有些提心吊胆。 毕竟总要自己面对的,他可不好意思让白未再一次陪他。更何况,他已经在人家第一次提出需不要陪伴时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直到尘埃落定,江予桉终于放下悬着的心,后知后觉地觉出疼痛来。 又胃疼了。他额头冒出些虚汗来。 江予桉咬咬牙,虚浮着脚步朝门外走去,一时没注意看路,不小心撞了个人。 他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连连道歉,知道熟悉的声音想起。 “江予桉,怎么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遇到crush吗?江予桉十分挫败。 他抬头看他,一时有些面目狰狞,呲牙咧嘴道:“胃疼。” 白未叹了口气,不由分说地架着他转身往背后的医院停车场走。 “哎哎哎,去哪啊?我小电动还停在门口那边呢!”江予桉这下倒是来劲了。 “没人偷你的,明天下班我给你送回去。” 白未的车停得不远,没走两步就到了。 江予桉本想乘此机会观察观察人家的车来着,苦于精神恍惚。晕乎乎地就被推到副驾驶了。后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白未正在小药箱里找药。 真不愧是药师,车里还带着药箱。 他想着,找了个舒服地姿势安顿好自己,甚至顺从地自己系好了安全带。 这时白未也回到驾驶位来:“吃药。” 他听话地接过白未手中的胃药和水。矿泉水在后备箱的晒得有些温热,他悄悄咂咂舌,顺利咀嚼下咽后就再没多喝一口。 “睡会儿吧,待会我叫你。” 轿车平稳启动,江予桉闭目养神,睡得一路安稳。迷迷糊糊间他被白未叫醒,一睁眼,是个陌生的地下停车场。 “我睡了多久了?”江予桉还有些迷糊。 “不久,半小时吧。”白未抬手看看表,又道,“你还真是心大,不怕我把你卖了?” “你要是真这么做,我也只好认栽了。”江予桉恢复了不少,嬉皮笑脸起来。 “这是,你家?半小时……你通勤这么远吗?”他诧异地问道。 “中途去药店给你买了药。”白未笑着看他。 自己睡得还真是熟,江予桉尴尬地挠挠头。 “走,上楼。” 江予桉连忙跟上。 * 白未家比江予桉预想的有生活气息得多。 他本来还以为这人住的地方,得是那种样板间式样,或是黑白灰的刻板印象。实则不然,白未家充满一种干净温柔的暖意。 客厅窗台还放着几盆绿植,倒是符合“家”的刻板印象。 白未招呼江予桉随意坐,自己净手下厨去了。 江予桉坐立难安,刚起身打算帮忙,又被立刻怼了回去:“坐好,小病号。别来添乱。” 没办法,他只得安安分分看着电视节目发呆。 水咕嘟咕嘟涨落。 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地阳春面端上餐桌。鸡蛋、青菜、面条,简单却又最考验功夫。 “比餐馆卖的都要好吃!”江予桉感叹着,吸溜进一大口。 “吃慢点。”白未无奈。 吃饱喝足,江予桉全然恢复了元气。 太阳落山,夜幕降下,无事也不好多留。 “谢谢小白哥,我就不叨扰了。”时间不早了,他顺势提出告别。 “我送你回家。”白未拎过茶几上的药袋子,叮嘱他按时服药。 江予桉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用送了,你早点休息。” 白未盯着他看了看,像是有话在嘴边,却迟迟开不了口。 最后,他还是坚持送他出了小区。 圈圈圆圆圈圈:【小白哥,我到家了。】 Future:【好,记得按时吃药。】 啊,上次的保温桶,忘了顺手带回来了。江予桉一拍脑袋,感叹自己的忘性。 算了,就当是下次见面的理由了。 * 他的装修大业终于告一段落。 白未像是能提前预知一样,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喂,小白哥!什么事?”江予桉心情很好。 “忙完了?”那头听不出情绪。 “暂时告一段落。”江予桉傻乎乎地高兴着。 “那正好。接下来几天什么时间有空?”白未顿了顿。 “我帮你约胃镜。” 晴天霹雳。 “啊……”江予桉局促地打哈哈,“你还记着啊。” “我现在一日三餐可规律了,没再犯过病。” “真没事了。” “你有病史,还是查一下。” “就后天吧,挂下午的号,正好我下班能送你回家。”完全不容拒绝的语气。 江予桉悻悻败下阵来,委屈地应下。 * 这觉睡得挺香的。 江予桉一路半梦半醒,再次睁眼完全清醒过来时已经在白未办公室了。 “醒了?”那天见过的程蕊药师热情地朝他挥挥手。 江予桉连忙整理起仪容仪表来,讪讪笑笑。 “别担心,没什么事的。切了几个小息肉。“ “小白哥帮你缴费去了。估计快回来了。”程蕊安慰他道。 说曹操曹操到。 “说我什么?”白未无声无息倏然出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对啊,我正和小江吐槽你呢。”程蕊白了他一眼,“影响我工作了,快领你家小朋友走吧。” 话毕,她又转身继续投入工作。 第11章 暑热 倏忽温风至,因循小暑来。* 小城向来难分春秋,此时暑热正盛。阳光热烈明媚,室外热浪滚滚,烫得吓人。江予桉也索性给自己和师傅们放假躲凉。 晌午。 江予桉在空调房里愉快地吃着冰西瓜,大快朵颐。 忽地,电话响了,来电人是封铖。 “喂,怎么了?”江予桉咀嚼没停。 “喂,阿源。明天吃饭我来接你啊。” 江予桉咽下那一口西瓜,疑惑道:“吃什么饭?” “啊?”封铖诧异,“可能是白未他还来得没和你说吧?” “那完蛋了,我怎么提前给漏了。”他很是懊悔。 “不管了。”事已至此,封铖接着说道,“是这样,白未他过生日,再加上他不久后就要回市里了,就说正好一起操办了。” “是突然了点,礼物的事你别担心。咱哥俩算一起,你人到就行。”封铖倒是贴心 江予桉愣住了,一时说不清到底生日和调走哪个的冲击力大一些。 “别,千万别,那是你的东西,千万不要捎上我名字。”江予桉自嘲地笑笑,回绝道,“哥你就别自作主张了,我都没收到消息。人家正主都没发话呢,你现在搞得自己像攒局的那个。” “好了不说了,有电话进来了。”他说着,自顾自挂断。 江予桉撒了谎,其实根本没有那另一通电话。他按灭手机,心情复杂。 窗外天光暗了。 许是物极必反,江予桉嗅到一丝大雨将至的闷热。 * 这突然的一通电话,属实是毁了江予桉的好心情。 他打开和白未的聊天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忙忘了还是真没打算呢?说不准,总不能上赶着打听,要是真没打算叫他就尴尬了。 可江予桉记得白未昨天还问他有没有需要的买的。他说,他今天下午就结束工作从市里回来。好像也不是那么忙啊。 他想,如果白未今天早一些告诉他,他就玩笑着揭过,只打趣下他的不诚心。 这样想着,江予桉又诚实挑起礼物来,只是心神不宁地。看一会礼物,又看一会聊天界面。他翻来覆去地,又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聊天记录。 或许真有些他自以为是的暧昧,那些他曾经以为的希望。现在细看来似乎也与日常无异。 自己仿若是被暑热冲昏了头脑。 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很难不是一种自我臆想。 他们之间挂着一道窗户纸。看似一捅就破,摇摇欲坠,实则异常顽强。 江予桉有些害怕,他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被风雨吹落,不知道朦胧清晰之后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风雨之后,会是雨过天晴的彩虹,还是更加猛烈的雷雨?谁也不知道。 * 等啊等,时针一点点转着,一点一点耗尽了江予桉的信心。 直到夜色深重,蝉鸣吱呀叫着,他的心早乱作一团。 电话铃声终于响起。 江予桉在洗漱,腾不出手。 无人接听挂断两次,第三次终于得以接通。 “喂?” 江予桉心里忽地空一拍,他咬唇沉默着,迟迟没有回应。 “江予桉?”白未又轻轻试探着喊他,江予桉这才嗯了声回答他。 “怎么了?”白未还噙着笑,“不开心,还是生气了?” 江予桉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生气。 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弟弟,只是朋友。 “没有。”他勉强笑了笑。 “别不开心了,我给你带了礼物。”那边语气温柔,像在哄小孩。 “明天来吃饭好不好?我来接你。” “……”江予桉莫名就来了情绪,“不要。” 搞什么,他又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小孩,非要融入大人的聚会不可。 委屈上涌,江予桉眼里续起点点泪花,他吸吸鼻子:“是因为我哥和你说的缘故吧。” “没关系的,白未哥。你不用迁就我哥。”他将他们的关系推远去,他想了想,认清了现实,自己确实没有任性的权利。 “你看,我们本来也才认识不久,我更不认识你的同事、你的朋友。“江予桉掰着指头一项项数着。 ”所以不用在意我的,我本来就不应该在那种场合。”他停了停,无意识扣起指甲:“你们玩得开心就好。” 白未沉默了一会,像在组织措辞,半晌才缓缓开口。 “抱歉,是我不对。” “我没想到封铖会跑来和你说的。其实我本来打算……”话音未落,就被急急打断。 “哎呀,道什么歉呀。”江予桉不敢继续听,咧嘴笑着。幸好没人看,一定难看得吓人。 “那就这样说好了。“ “我提前祝你一帆风顺,事业蒸蒸日上。” “对了,你生日是什么时候?我哥没说具体日子,我也不知道哪天祝你生日快乐好。” 窗户被风吹得框框作响,一下下砸在江予桉心上。 他听见话筒里同样呼啸的风声,那人像是走在路上。 “就今天。”话语间还带着某种微妙的义无反顾。 江予桉看看表,还剩三个小时的末班车。 他撇撇嘴,好像有点不想祝他快乐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余下风声和气息。 “江予桉,你……”过了好久,他听见白未急喘着,深吸了一口气。 话到嘴边又却咽下,重新起头道:“愿不愿意,祝我生日快乐?” 江予桉抿抿唇,终于做好心理建设,他好怕自己不争气地哭出来。 “好。” “生日快乐,白未哥。” 嘟声响过,电话挂断,情绪铺天盖地翻涌。 江予桉不明白自己在失落什么。 是在失落过往自己以为那些亲密都是假的吧。 到头来,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有雨滴打在窗户上,下雨了。 雨点淅淅沥沥渐大。 江予桉麻木地走到窗前,拉上窗帘。 楼下,模糊的人影闪过。 * 圈圈圆圆圈圈:【哥,我明天不去。你们玩得开心。】 Future:【封铖,你纯给我找事儿。】 两条消息一并弹出。 封铖懵了,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俩人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感觉自己成千古罪人了。 *元稹——《小暑六月节》 其实某人本来另有二人世界的打算,可惜现在被毁了,说出口就是补偿了。 btw,这人生日实则是前一天(0706),他只是贪那句生日快乐。而且他觉得要是说实话小朋友就更要炸,更哄不好了。 白未视角掉落一则: 诚心橙意:【兄弟,大事不好。】 【我好像给你搞砸了。】 【不是,谁能想到你还没和我弟说?你俩最近不是玩挺好的?】 【我已经说了,你可不能怪兄弟我啊。】 【你不会本来就没打算喊吧?记得亲自去补上。[磨刀/][磨刀/][磨刀/]】 列车上信号不好,今天手机也抽风了,聊天软件一片安详。 直到出了站,一切恢复正常。白未才看到迟来的消息,已经过去大半天了。 他默默读完,真气不打一处来,想就地把这人埋了。 Future:【……】 【我可太谢谢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暑热 第12章 骤雨 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又好像没有。 他们还是会像往常一样聊天,只是白未要主动得更多。白未前迈了一步,江予桉却不经意地悄悄后退着。 一条两条,一天两天,越来越少的话,越来越敷衍的语句。他们还不如初见时。 江予桉好像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那个夜晚像一场噩梦,江予桉困在那里。 他别扭着,无法疏解。 * 七月匆匆过半,小城迈入雨季。 一连几日瓢泼大雨,气温骤降,浇灭去燥热。 江予桉自困于那些不可名状的情绪,每天心不在焉的。小店慢慢走上正轨,他开始以忙碌麻木自己。 更加让他烦躁不堪的,是他那个没事找事,自我感觉良好的前上司。 午饭后正是困意上涌。 一开始看到前公司号码时,江予桉甫一激灵。疑惑着是不是离职手续哪里出现了问题? 直到接通电话,听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他顿时回忆上涌,一阵恶心反胃。 “江源。”没有任何犹豫,他立马挂断了。 第二通电话紧随其后,铃声响得刺耳。江予桉关了静音,盘算着,在自动挂断之前,还是选择了接听。 最后一次了,再说最后一遍,希望他能听懂人话。 “长进了啊。不但敢挂电话了,还趁我不在自己跑了。” “小章总,我离职手续齐全,合法合规。不知道您还有什么问题?我的事情无论于公于私都早与你无关了。麻烦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江予桉一口气说完,挂断拉黑一气呵成。 世界清静了。 他甩甩头将那些不好的情绪向外倒出,可是无济于事。 瓢泼大雨大雨自凌晨倾泄,无间断地下个不停。雨点成线凌厉地打在楼下彩钢瓦的简易车棚上,哗啦作响。 江予桉第一次如此讨厌下雨。 过往种种划过,无力感漫出,他一瞬间对亲密关系的惧怕过了线,理智不知道被丢到哪儿去了。 “白未哥,你有空吗?我来找你拿那个保温桶。”江予桉好久没主动给白未发消息了。 那天的保温桶还一直扔在白未家里。 正好,是个不错的借口,收回自己的东西,和不属于自己的说再见。 “……非要今天?”白未似乎在忙,语音背景声沙沙的,杂乱中也掩不住他语气的起落。 “如果不麻烦的话。我明天有事要去一趟外地。” 正好朋友相邀,他要去相邻的G市参加婚礼。就当是去散心,再回来就是新开始 消息回复得异常迅速:“那等你回来再说。” 聊天中断在这里。 * G市倒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新郎新娘两人都和江予桉缘分不浅。一个是同寝舍友,一个是社团学妹。 说起来,其实他和舍友关系不算很铁,但新郎新娘的相识却是机缘巧合地有他的一份推波助澜。当初舍友帮他送文件,小姑娘一下子对人家一见钟情,在他几次三番撮合下才有了如今的佳话。这些年看他们两人分分合合,磕磕绊绊八年多了,终于走到了婚姻的殿堂。 坐在席间,看着新娘在聚光灯下一步步迈向心爱之人时,江予桉百感交集,在氛围感染之下红了眼眶。他想起了进宴会厅之前新娘和他说的话。 “源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自己绝对不敢迈出那一步的。” “我想,我是幸运的。我现在很幸福,希望你也能早日收获自己的幸福。” 要不要放手试试看?江予桉有些心动。 吃过晚宴,天色渐暗。一个人呆在酒店也是无趣,难得来一趟,不如出门逛逛这座陌生的城市。 江予桉听着歌四处漫步闲逛,满眼全是新奇,不一会儿,手上就拎满了大大小小的土特产。电话又不合时宜地响起,他腾不开手看联系人,只得勉强空出一只手指,在耳机上轻按一下。 “在酒店?”江予桉脚下一顿,踢飞了一颗小石子。白未的声音比以往都要冷上许多。 “没有,在外面,现在准备回去。”他说得很慢,间隙间听见对方的呼吸声,满是疲累。 “明天几点?我来接你。”那人倒是门儿清,知道他不是长待,其实他差点就赌气多呆上几天了。 “今天天气怎么样?”他顾左右而言他。 “等你回来了,我们聊聊?” “记得,给我发时间。” “……好。”他还是应下了 * 橼江的雨一直下到了江予桉返程。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最终还是改签了车次。选择独自一人坐公交回家。他还是需要提前做些准备吧。 回到家,他才给白未发去消息。 圈圈圆圆圈圈:【我到家了,不麻烦你。】 【改天再聊?】 白未收到消息时,刚好加完油。要不是突然的油量预警,他险些一脚油门开到了车站。 白未骤然停住,一下子泄了气,没了想好好交谈的想法。 这几日连轴转本就辛苦,这一遭更是让他火气上涌。他也不是全然没有脾气的空心人,哪受得了这一而再再而三。 这个犟小孩,完全没给他好好说的机会。 白未果断回转调头,折返回家取了某人那心心念念的保温桶,一路又开到江予桉楼下。 * “下楼。” 江予桉接到电话时还有些意外。他急急忙忙跑到阳台上张望,楼下的确有个撑着伞的熟悉身影。 怎么就突然被人先找上门了?不是说改天见面? 江予桉没来得及收拾,踩着拖鞋就急急跑下楼去,伞也没拿上一把。 下楼的短短几分钟里,雨下得更大了。 白未蹲在楼梯口正对面,颈侧卡着伞,雨水乱飞着,打湿了他的鬓发,整个人湿漉漉的。 他指节间火星还未熄灭,落寞极了。 像极了江予桉毕业那年捡到的小白狗。 他几乎不抽烟的。 江予桉呆立在楼梯口没动作。未及说话,就见白未按灭了烟,起身开口。 “江予桉,让你困扰了,你可以直说。” “我上班已经很累了,还要每天哄你。”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真的一点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们这样算什么?” “如果是你希望的话……” ”就这样吧。”他转身走得坚决。 “好聚好散。” 一句句,掷地有声,在江予桉心里砸出个洞来。 他一怔,一阵耳鸣。 是啊,我们这样算什么呢? 可是,他舍不得。 江予桉身体先一步清醒,淋着大雨追出去。落后几步,他迫切地伸手去够,想要挽留。拉扯间只打落了雨。 同时,他也被拖鞋绊倒在原地,摔得响亮。 膝盖破了皮,混着雨水和沙砾,火辣辣的疼,江予桉忍着痛爬起身。 霎时,白未停住脚步,回身,两人撞了个满怀。 江予桉用力环在那人腰侧,害怕放手换来再一次地转身。他埋头闷声说着对不起。 白未就那样直愣愣立着,任他抱着,一言不发。 江予桉缓了缓,又抬手把他的脸掰正到自己眼前。 白未眼睛里全是疲累的红血丝。江予桉的心又猛地一抽。 “对不起。”他直直盯着那双眼睛又一次郑重地道了歉。 接着,他微微仰头,轻吻了上去。 瞬息间,力道加重,主动权被抢走。白未抬手捏住江予桉的双颊,强迫他张开口。唇舌交缠,搅出水声,嘴角边留下的不知是雨水还是口涎。 两人唇齿勾连,只尝到雨水的涩味和淡淡的烟草味,半晌才缓缓抽离开。 江予桉快要溺死在这大雨中,他呛咳出声,大口汲取氧气。 白未张口欲言,眼中的悲恸不减更甚:“这是……告别吻吗。” “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江予桉的食指覆上他的唇,堵住了他未完的话。 他退开半步,拂去脸上的水珠,正色道:“白未,我喜欢你。我们可不可以试一试?” “试什么?” “试着在一起。试着谈恋爱。” 第13章 走火 白未直直盯着江予桉,冷着脸没回话,只默默走回几步拾起了落下的伞。 好像刚才失态的人并不是自己。 江予桉突然有些拿不准白未的意思了。 刚刚分明那样热烈,现在却宛若他人。 江予桉出门得急,只薄薄一件单衣。淋久了雨难免有些发冷,他环抱自己,搓搓手臂取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白未无奈地叹了口气,脱下湿透的外套,拧拧水,抖开披在江予桉肩膀,倒也算是聊胜于无。 “回家洗个热水澡。” “现在我们都情绪上头,等之后再好好聊聊。” 江予桉哑然。明明是这个人先招惹他的欸。 白未转身要走,江予桉显然不愿这样放过他。 他拉住他的手腕:“我膝盖疼。你送送我。” 这倒是显得自己考虑不周了。江予桉家住顶层,又是老式单元房,的确是难为伤号了。 白未只好作罢,扶着一瘸一拐的江予桉上了六楼。 “送佛送到西。”刚到门口,又见江予桉徒然开口。 他双手合十,扑闪着大眼睛:“求你了。” 白未再一次心软地败下阵来。 没办法,他只好“登堂入室”,架着伤号去了浴室,还贴心地寻了个小板凳安顿江予桉坐下。 阴雨几日,不见日光,太阳能早罢了工。白未四处打量着,找到角落的热水器打开,他细心调好水温,将花洒递到了江予桉手上。 “现在自己可以了吗?”白未蹲下身与江予桉视线平齐,语气温柔,像幼儿园的带教老师。 江予桉垂着眼睛,扣着手指甲,慢慢点了点头。 三十岁的人了,现在倒像是个无理取闹的三岁小孩。可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不是吗? 他想着,又起了坏心眼。 “我真的挺清醒的。” “白未哥哥,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呢?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吗?” 白未在门边顿住,败下阵来。 他回转身来,关上了浴室的门。他真是拿江予桉没办法了。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哪经得住这接二连三的撩拨。 “江予桉,是你自己招我的。” 他神色一暗,向前两步打开了顶喷,热水哗一声垂落,热气腾升,镜面缓缓蒙上了雾。 白未猛地伸手将江予桉拖到水帘之下,板凳和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响声,江予桉吓得一缩肩膀,随后又被一双大手捞起,脊背抵在冰冷的白瓷上。白未一手垫在江予桉脑后,一手紧紧箍在腰间,低头吻下来。 这个的吻比方才雨中来得更加激烈,更加蛮横霸道,江予桉又被吻得缺了氧,再睁眼时眼里全是水雾,腿也有些发软。 两人皆早湿透了,单薄的衣物好似透明,紧贴在身上,轮廓朦胧欲现。 闷哼声与喘息声此起彼伏,分不清到底谁是谁。他们交换一个深吻,一起纾解出来。 两人的手指都被水泡的发皱。 * 白未关了顶喷,又开了花洒,把江予桉整个人冲洗干净,裹上浴袍扔出了浴室。自己草草又冲了会儿才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一下子有反客为主那味了。 白未洗好时,江予桉已经换好了家居服,顶着个毛巾坐在沙发上发愣,他头发有些长了,顺毛遮住眼睛,正在微微滴水。 听见声响,江予桉分分头发,转头看去。他这才得以好好欣赏白未的身材。 他一直觉得白未身材很好,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白未比江予桉略高上一些,也更精壮一些,他的肌肉线条很美,尤其是块块分明的腹肌,还挂着水珠,诱惑力极大。江予桉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你卧室在哪?给我找件衣服。” 江予桉这才回神到现实,他蹦下沙发,领着人到了卧室,翻翻找找,挑了个oversize的短袖套装,套在白未身上比他自己穿着还要合适许多。只是内裤有些捉襟见肘,算是勉强能穿。 “怎么样?”他垂眸问着。 江予桉挑了挑眉没说话,用眼神表达着赞许。 白未轻笑着靠近,眼神暧昧。江予桉悄悄红了耳朵,可预料中的吻没有落下。 “唔……”上下牵拉,毛巾牵着他靠近,他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上下揉搓几下。 末了,他又问:“家里有没有药箱?” 两人又转到客厅。 江予桉拎出自家的小药箱,放在茶几上,任君挑选。自己的在沙发就坐上,环着腿看白未翻找着。他膝盖破了皮,还青了好大一块。 不一会儿,白未也在沙发上坐下。他单手握住江予桉脚踝,凑近细细观察,用棉签沾了些碘酒轻轻消着毒。 淋了雨不得不洗澡,还好不深,应该不会发炎。只是这块青紫…… 白未想着,在那块青紫上按了按:“疼吗 ?” 江予桉摇摇头:“没事,我皮实着呢。” 呲一声,凉凉的药体喷洒在伤处,白未另一只手用力帮他揉着淤血 “别不当回事,明天有你疼的。” 江予桉嘻嘻两声揭过,又起了坏心,脚尖不安分地乱动着,踩在白未身上。 “别闹。”白未语气严肃,捏捏他表示警告,江予桉又立马乖顺下来。 处理完江予桉的伤,白未又翻出两包感冒药来,两人一人一杯喝了个干净。 “所以,我们和好了?”“先开始试用期?” 白未听见江予桉这样问。他没说话,只收了杯子涮洗干净。 收拾完又继续帮江予桉擦了擦未干的头发。 他对上他亮亮的眼睛,微笑着说:“不算。 ” 江予桉眨眨眼,失落地撅了撅嘴。 “我考虑考虑。”白未饶有兴趣地看他,笑着,“看你表现了。别一天只想蒙混过关。” “哦 … …”江予桉的头垂得更低了。 白未揉了揉他的头,落下一个不带**的吻。 “现在先去把头发吹干。” * 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窗外云层慢慢散去。 日渐西沉,太阳只能发挥余热,散出浅浅的光来。 两人吹了头发,将衣服收进洗衣机搅洗着。又在洗漱台前擦枪走火起来。 “阿姨今晚什么时候回来?”白未在亲吻的间隙间问。 “应该……会挺晚的……”江予桉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突然,江予桉敏感地觉察到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一下子警觉,砰一声关上了盥洗室的门。 钥匙转动一圈,入室门被打开了。 “江源你人呢?在家怎么不回消息。”封铖的声音传来。 “快点,来帮我拿东西。” “靠 ,封铖怎么来了。”江予桉一下子推开白未,示意他别说话,清清嗓才回复道,“厕所。你等我下,马上。” 江予桉理理衣服,照照镜子,这才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还不忘往随手关紧了盥洗室的门。 他接过封铖大袋小袋的东西,问道:“你怎么一天天的不请自来啊。” “你嘴巴怎么有点肿啊?”封铖没回答他,兀自好奇地问道。 “有吗 ?吃辣了吧 ”江予桉心虚地抿抿唇,又接着说,“不对,你怎么转移话题呢。我给你倒水?” 封铖摇摇头:“不了,我还有事。” “臭小子,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我还以为你没回家呢。”江予桉摸摸裤兜,这才发现手机还丢在床上,只好抱歉地笑笑。 “我本来我想放着车库就好,但你不给我开门,我只能上楼跑一趟了。” “不说了,真得走了,回见。” 江予桉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总算送走了不速之客。江予桉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白未打开盥洗室的门,走了出来。 他倚在门边:“我这么见不得人?” “哥,你行行好。”江予桉一下没了脾气,挺无语的。 他冷哼一声:“是谁说的再考虑考虑?” 江予桉走近身,两人鼻尖相抵。 “别讲这些虚的。” “白未 ,给个准话,还来不来了?”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着,一下下点在白未唇上,挑拨着那根本就脆弱绷紧的弦。 两个人之间的火焰原来根本没有熄灭。 白未轻贴上江予桉的唇,一触即分。可江予桉不愿这么放过他,在分开的瞬间拿回主动权,舔舐撕咬,在唇角落下重重一口。白未吃痛一声,抬手一探,拇指上残留点点鲜血“属狗的吧。” 猝不及防地,白未将人抽高抱起,江予桉惊呼一声,双腿夹在白未腰间。他有点诧异,自己绝不算瘦,但白未看起来却是毫不吃力的样子。 “你想的话,我满足你。” …… 情到浓时,他唤起江予桉的小名。江予桉一愣,不受控制地化作一滩春水。 他抬手轻刮了刮江予桉鼻尖,蹭着他的脖颈:“源源……” “原来你喜欢我这样叫你。”江予桉脸上的潮红又平添几分。 明明是家中司空见惯的称呼,可白未喊起来就是哪里不一样,让他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这场情事以一个绵长的吻告终。 两人又去洗了澡,这次倒是规规矩矩的。 两个人点了外卖,一起吃完晚饭。 先前洗好的衣服也烘干完毕,白未换回自己的衣服,提着土特产衣冠楚楚地回了家。 临走时丢下轻飘飘的一句:“你的保温桶就继续放我那吧。” 第二天醒来,江予桉膝盖的青紫更甚,浑身上下都泛着痛意。 这次不是装的了,他真走路一瘸一拐的。 “白未,你要负责,真疼死了。”他气愤地给白未发去一条语音。 白未回敬他:“江予桉,我嘴也被你咬破了,你负责吗?” “这俩是能相提并论的?” “我宽宏大量,就算我们扯平了。” 姓白的其实一直在死装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