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的宠妃1》 序章 太阳神“拉”渐渐沉入了河底。泛滥的尼罗河为埃及带来无限的生机。大海与沙漠将永远庇护这片神圣的土地,把那黄金一般璀璨的文化发扬下去。 “欧西里斯神啊,请您庇佑我,让我再次拥有来生。 赫拉斯神啊,请您赐予我勇气和战斗力,让我再次为保护我的疆土而战。 阿蒙神啊,请您保护我的灵魂,飞渡到遥远的来世。 哈比女神,请您再次眷顾我,把我带到她的身旁。 尼罗河,我的母亲,我和她一同饮下这生命之水,约定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 2006年,英国,伦敦。 这是一座传统的古老英国建筑,墙壁上布满了密集的爬山虎,厚重的铁门将院子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伦敦近郊可贵的空地,百年的树木之中,清澈小溪之旁,大名鼎鼎的莫迪埃特侯爵世家代代住在这里。这一代的莫迪埃特侯爵颇具名气,不仅因为他与皇室的交往异常密切,还因为他是欧洲第三大商业实体艾氏集团的大股东,而更为传奇的是,自四年前指定执行总裁后,莫迪埃特侯爵从未出席过任何一次董事会、股东大会,宛若游离于这个集团之外,将罢免执行总裁的权利和公司的重要决策权全交授给其他人。然而艾氏集团的经营,四年以来,从未曾经历弹劾,反而如鱼得水,每次报表下来,都可以让董事们乐得合不拢嘴。 这本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但是这个总裁却是出乎意料的年轻。并且,这个年轻的商业新星 ,是莫迪埃特侯爵的私生子。年仅二十六岁的艾弦,有着来自父亲的水蓝色双眼,和来自母亲的黑发,在刚接任公司的时候,他的年龄和身份曾召来无数非议。然而短短四年,他就充分展露了自己的商业天分并有力地建立了他在这个帝国中无可取代的地位。 很多人想,莫迪埃特侯爵众多儿女中最受重视和遭人妒嫉的,应该就是艾弦了吧。 其实不然,在莫迪埃特侯爵的眼中,艾弦是值得重用的,而他的小宝贝女儿艾薇,才是他最宝贝的明珠。在这家族斗争不断的侯爵世家中,莫迪埃特侯爵也好、天之骄子艾弦也好,两个人最关心的,就是那个聪慧、美丽、可爱的女孩,艾薇了。传说中,莫迪埃特侯爵已经先立下遗嘱将三分之二的财产指给艾薇,而艾弦也已经表明,在接下来艾氏集团的发展中,艾薇是他考虑想要培养的第一人选。因此,羡慕艾薇的人无数,想要害她的人亦无数。 然而艾薇却并不在意父亲和哥哥主动要给自己的一切,她坚持着自己对宏观经济理论疯狂的爱好,并很快斩露了自己在学术界耀眼的光芒。她十七岁生日的时候撰写了一篇名为《关于古埃及经济结构和奴隶制思考》,在杂志上发表后很快获奖,立刻就招致了剑桥大学的注意,并询问她是否愿意提前入学。 所以,她自己安排着自己的路,一步一步,就那么走了下去。 “拉美西斯二世……”艾薇捧着一本书,读出这样一个单词,水蓝的眼睛扫了一下坐在沙发上微笑地看着自己的艾弦。“知道拉美西斯二世是谁吗?” “埃及古人。” “然后呢?” “骁勇善战的新王国时期第十九王朝非常有名的君主。” “还有呢?” 艾弦笑了,双眼透出柔和的光芒,落在眼前拥有同样美丽双眸的妹妹艾薇身上。“薇薇,我知道你在期刊上发表了一篇很好的论文,但是我不懂埃及历史,不如你讲给我吧。” 艾薇撅起了嘴。拥有英国国籍的她,脸上仍然有着来自于母亲的亚洲血统。纯净的金发,笔直的发线,水蓝色的眼睛,深邃的眼窝,却搭配了小巧的鼻子和精致的嘴。她的肤色是象牙般的白色,然而看来仍然年轻的脸上却没有在欧洲人面部常见的雀斑。 “我就知道弦哥哥不会像爸爸那么耐心。”她有点不满地说着。艾弦不由得轻轻叹口气,莫迪埃特侯爵对艾薇的溺爱是出了名的,或许这样对自己这个小妹妹也不是什么好事吧。虽然是这样想,他的大手却不自觉地去摸了摸艾薇的头发。其实他也是非常娇惯艾薇的!记忆里,艾薇要求的一切,艾弦都不曾没有满足过。 艾薇翻了翻手里的杂志,把它扔到一边,“算了,其实我写的也不是关于拉美西斯二世的。我讲的其实和奴隶社会经济制度有关,只是为了让那群老学究看上眼,我特意去查了一些历史……” 艾薇不是个顺从的女孩。她坚持自己的路线,有的时候几近固执。 她不屑于自己家庭显赫的背景,也不愿意接受父亲和哥哥平白给她铺好的一切道路。照她自己的话说就是,简单地继承即成的家业,远没有自己真实地去经历一场需要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的战争来的刺激。不管那是什么样的战争,只要能让她热血沸腾,便是她想要的。 “我真希望他们能快点给我安排提前入学的考试,”艾薇看着窗外飞过的小鸟,轻轻地说着。 艾弦不以为然地说,“那么想去的话,随时都可以去啊。” “我才不要用你们那一套。”资助?建楼?艾薇才不做这种事,她还要拿到奖学金才对。 又是那种学院派的自傲,艾弦笑了,他摸了摸口袋中打算送给艾薇的礼物,“那么,薇薇,刚才说到拉美西斯二世,你再给我讲讲他的事吧。” 艾薇瞥了艾弦一眼,鄙视了一下他突然转换话题,但是她还是顺畅地说了下去。“残暴,凶狠,古埃及王朝最后一代繁朝盛世的统领者,善于征战,善于统治,成就感觉和中国的康熙大帝差不多。有几百个老婆,一百来个儿子。喜欢讲排场,什么都要求大,大后宫,大寺庙,大塑像,大祭祀~”虽然不是最伟大的法老,但是却是最喜欢搞场面的人,为什么一定要留下这么多东西到后世呢? “你了解的还真不少。”艾弦赞赏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那么我来考考你,你知不知道他最宠爱的王妃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弦哥哥不是不懂历史吗?怎么突然问的这么详细,我怎么会知道一个三千年前的国王的小老婆叫什么名字啊……” 艾弦的表情依旧是那么温和,他看着她,就好像在看世界上最美丽最可爱的事物。“奈菲尔塔利,一个美丽的名字。” “奈菲尔……塔利?好长的名字,为什么要记住,浪费记忆体容量。”艾薇笑着,调皮地蹦到沙发前,一下子坐到艾弦的身边。“奈菲尔塔利,我记住了!有没有什么礼物?” 第一章 初见底比斯 这里,是哪里…… 艾薇听到了不远处河水流动的声音。她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但是却觉得每一部分都异常沉重,头则总是昏昏沉沉的。 这样下去不行啊,自己是不是受了什么伤呢?微微地动了动脚趾、脚腕、手指、手腕、脖子……好像零部件都还齐全。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张开了眼睛。 自己躺在一片空旷的沙地上,身旁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携带着泥沙缓缓地流动着,沉静而稳重的水声,让她渐渐地感到释然,力量又回到了身体中。天空格外湛蓝,太阳火辣辣地照射下来,晃得她不得不又闭上了眼睛。 怎么是这个场景。她擦了擦自己眼角的已干的泪痕,眯起眼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刚才自己明明是呆在伦敦的家里,为什么转眼间就到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她试着积攒力量,慢慢地爬了起来。 “有人吗?!”她大声地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只有河水的声音,令她骤然觉得有种难以形容的空洞感。放眼望去,四周只是空空荡荡的沙漠,仔细看看,远处好像竖立着一些奇特的大型塑像。 从这个角度看,那些很像是金字塔和人面狮身像阿。艾薇心理盘算着,莫非不是到了埃及?但转瞬间,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埃及和伦敦?扯不到一块去呢。 “到底是什么地方嘛。”她拍拍身上的沙土,是不是做梦呢?她掐了自己的小臂一下,真疼!看来还醒着。她快速地检查了一下自己,除了带在左手的黄金镯不翼而飞,其他的饰品、衣服倒还都是完好无损,一样不落。 “真是奇怪,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呢。”她双手卡腰,望了望天,小小地发了下牢骚。思考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沿着河往下游走。原因有二,首先,河流总会汇到大海,而且沿着河迟早会走到人家;其次,那些奇特的建筑就在河下游的方向,有建筑的地方,就一定有人吧。“只是真没想到,在二十一世纪,还会有这样原始的地貌,连半条公路都没有……” 呼了一口气,好了,走一走吧,走一走或许心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吧,走回去再和哥哥道歉吧……虽然真的,真的不想他结婚…… 艾薇喜欢艾弦。不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不是晚辈对长辈的喜欢,也不是崇拜及追捧的喜欢。那是一种带有几分迷恋意味的少女的爱恋。 小的时候,艾薇跟着妈妈在中国生活,艾弦跟着爸爸在英国生活,两个人从来没有见过面。当艾薇15岁时,妈妈因为一场恶疾失去了性命,她的抚养权就划到了爸爸那里。在去英国的飞机上,认识了艾弦。 两个人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在飞机上聊了起来,非常投缘,甚至还因为同姓而感到开心。艾薇为艾弦的英俊和成熟而倾倒,艾弦为艾薇的美丽和聪慧而着迷。两个人约定到了伦敦,就开始交往。而……当他们踏入同一家门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原来他们是兄妹。 那天起,艾弦还是对艾薇那么好,成为了天下对妹妹最好的哥哥。但是艾薇知道,自己不可能把艾弦当哥哥看。所有的事情,她都可以自己做主,自己争取,唯独这件,因为这件是不可能的。她只有期望,不能说出口地期望,他一辈子不结婚,一辈子和她在一起,她想,如果艾弦还有一点点喜欢她的话,他会感受到的,他一定会的。但是…… 摇了摇头,艾薇尽全力甩开过去的回忆,打起精神慢慢地开始顺着水流向河的下游踱去。然而三十分钟后,一丝不安攫住了她的心。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连一个水堤、一个电线杆都没有看见。走了这么久连一丝人类文明的痕迹都没有……曾经听说过方位会在亚空间侧移的理论,但就算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好死不死偏偏把她移到连个公共电话都没有的地方吧。拜托,这可是二十一世纪!莫非,自己也赶了一把流行,时空穿越回了古代? 她笑了,为自己那一刹可笑的想法,她蹲下来,决定在地上利用太阳的位置做一个小小的方位测量。正当她踌躇的时候,远远地扬起了阵阵尘土,定睛一看,好像是两个骑马的人正向这边过来。不加考虑,她连忙冲他们大力地挥起了手,“这里,这里!帮帮忙,我迷路了!” 当距离近到艾薇能看清他们的时候,她才后悔自己冲他们求救。 这是两个年纪看来不过二十上下的青年。左边的男子驾着一匹毛色亮丽的黑色骏马,他有着一头火红的头发与翠绿的双眼,俊朗的面容闪出难抑的英气。他身着简便的半身护甲,手持特别的佩剑,看起来颇像一位古代的武者。右边的男子则是骑着一匹美丽的白马,身材与左边那位相比瘦弱不少,他身着白衣,腰间束着镏金的腰带,用布把脸庞和头发都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来。 晕,难道还有人会在无人沙漠搞Cospy吗?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们两个是疯子吧…… 艾薇骤然有些怕了起来,因为精神病多半是伴随着暴虐症的,他们会不会仗着人多无缘无故地打她一顿呢,那太不值得了。还是假装没看见,走人了事吧。 但是……从这么个鬼地方要走多久才能找到城市呀!当务之急是要借到手提电话联系哥哥。即使是神经病,带有这种通话工具的可能性也很大。 但是……他们会不会真的打自己呢?那会很疼吧,活这么大还没有被男人打过呢,更何况是神经不正常的男人。 但是……不一定是神经病吧,也有可能在拍戏呀…… 艾薇可怜地挣扎着、自我安慰着,却始终踌躇不前。 两个男人一早就发现了她,他们互相对视一下,便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打量起了她。艾薇咬着嘴唇,心里一百个不乐意。看什么看!莫非是没见过女人不成? 黑色双眼的人和红发的青年商量着什么,在艾薇看来,他们是在不怀好意地讨论把自己抓起来卖了。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就已经先大脑一步转身跑了起来,此时红发的青年突然敏捷地跃身下马,追向艾薇,一把扣住她的手,将她的头按到地上。“喂!你抓住我干什么!!”果然是神经病,而且还是暴虐症重症患者!艾薇一边懊丧地想着,一边飞快地盘算着,想找出一个能平安逃脱他们的方法。 “不得无礼!”按住他的人用奇怪的语言说着,但是艾薇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听得懂,她发誓在自己的十七年生命中耳膜从未接触过这种语言,但是偏偏就是能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第二章 法老之子 “奈菲尔塔利……” …… “奈菲尔塔利小姐?” ……………… “奈菲尔塔利小姐!” 艾薇坐在一间空空荡荡的房子发呆,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是在叫自己,她一惊,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不认识的人在叫自己。来人长得可真是漂亮!乌黑的长发直直地垂到腰间,皮肤白皙得仿佛吹弹可破,长长的睫毛随着每一次眨眼而扇动,被四周摇曳的灯火映出了影儿,打在那一对仿佛黑耀石一般的眸子上。 男生?还是女生? “奈菲尔塔利小姐,看来您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呢。”熟悉的声音如同流水一般,来者微笑地看着艾薇,不住地点头。 这个声音……莫非是,“礼、礼塔赫?”不是吧!之前他一直用布把自己的脸围得严严实实的,所以才没有看到,他的长相可真是惊人……的漂亮阿!他可是男人噢,这世界上还有这么美丽的男人,真是太令人绝望了。艾薇略带几分挫败地看着他。 “奈菲尔塔利小姐,一会儿您就从这个门,和其他的女孩子一同出去,和大家一起给宾客劝酒。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您就当作没看到,今天晚宴一顺利结束,我就派人将您平平安安地送回您想去的地方。”礼塔赫温和地对艾薇说,“不用担心,没有危险的。” 如果是半天前礼塔赫说这些话,艾薇心里还会掂量一下是否划算,现在说的话,只有让她更加绝望而已。这里可是古代埃及,不知道是几千年前的埃及阿!如果说回去就能回去,她又何必打扮成这个古怪的样子,愣愣地坐在这个空荡的房间里发呆。如果明天他把自己送出了宫,自己又该去哪里呢,又该怎样才能回到现代呢?总不能学人家漫画里面跳进尼罗河就跑回去吧?她、艾薇,虽然自诩万能,但却是不会游泳的阿! 看来依现在的情况,不管是什么忙,她都得帮,帮过之后,就请求在这里混个差事吧。看来找寻回去的方法,一定是要慢慢来了。 看艾薇呆呆地不说话,礼塔赫便轻轻地撩开外间的布帘,很快就走进来了数位长相各异但却都十分漂亮的女孩子。刹那间,这房间里的光景就亮丽得令人睁不开眼了。少女们走进来,恭恭敬敬地冲着礼塔赫拜礼,“祭司大人。” 诶?艾薇狐疑地看了礼塔赫一眼。祭司大人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把她们一同带去参加什么祭典?古埃及的祭祀还是算了吧,听说会被剜心掏肺,她可不要阿! 仿佛看透了艾薇的想法,礼塔赫又是微微一笑,“一会儿的晚宴,大家只需依照指示,给各位宾客敬酒。如果需要舞蹈,各位擅长的也不妨一展身手。大家听好安排,不会有任何麻烦及危险的。” 众位美少女嬉笑成一团,有人不禁问,“祭司大人参加晚宴吗?” 礼塔赫点点头,“那是当然,所以大家不必紧张,事后一定按照约定、分发报酬。请各位稍候,一会叫到你们,你们就出来吧。那么,我先失陪了……” 礼塔赫转身出了房门,房间里姑娘们立刻陷入了激烈的八卦中。 “礼塔赫大人真是美得令人嫉妒啊~” “其实、就算不能拿到任何报酬,可以见到殿下也够啦。” “传闻中殿下的俊美,今天终于可以近距离地看一看了。虽然人家总说殿下仅是外表好看,没有什么真本事,但是如果能见到那传说中的美貌也值得了!” “对呀对呀,还有孟图斯将军,如果能见到红发的孟图斯将军也好啊!” 艾薇颇为无聊地盯着她们如同现代的追星族一般的花痴状,自己心里却有着不少盘算。听礼塔赫刚才的意思,好像这些姑娘也都是临时召集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在一会儿的晚宴里将宾客们灌醉。如果是灌醉,必然是有所图了,感觉礼塔赫、孟图斯地位都应该蛮是了得,恐怕这事十之八九是和宫中内斗有点联系,受益者就是那个所谓的白痴殿下。搞不好还是个类似鸿门宴的东东。 晕,原来古埃及也兴这一套阿。 这陪酒的差事,看来并不好干。 刚才礼塔赫三番五次地说什么不会有危险、不会有麻烦,现在听起来怎么这么可疑? 不会吧,那她也太倒霉了! 考虑了大约十秒钟,艾薇果断地决定——逃!可是这个想法还没有付诸任何行动时候,就听外面传来了清晰的传令声。 “传——各位小姐上殿。” 话音一落,屋子里叽叽喳喳的声音立刻消失殆尽,唯一不变的是各人脸上略带兴奋与期待的笑容。 呜呜,怎么会这样…… * 古希腊诗人荷马,曾经将底比斯称为“百门之都”。这座恢宏的城市横跨尼罗河两岸,同是法老们生前的国度与死后的冥府。身为埃及的政治、宗教中心,底比斯的神庙数不胜数。法老忠实的臣民们将这座王城自豪地称为“永恒之都”,生死将于尼罗河共存。 底比斯的皇宫,可谓是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到了夜晚,更是华丽而炫目,宛若神话中的神之宫邸稳稳地立于尼罗河东岸,恢宏的灯火照射着金灿灿的建筑,豪气的光芒随着夜雾好像上升进了天里,轻松地就将星月之辉抛之脑后。 今夜,底比斯又将不眠。 法老亲封的“年长国王之子”、即摄政王子今天要举行大型的宴会,不仅邀请了当朝知名的将军、官员,更有听闻是聚集了多名相貌美丽的少女,号称是为正在对抗赫梯边境侵扰的法老;;塞提一世预祝胜利。 摄政王子是法老的第七个孩子,却深得法老宠信,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在法老带兵出征之际,管理各项国政事务。民众、官员、士兵全部心照不宣,如此以往,第七王子殿下终有一天会成为大埃及的法老。 但是……却盛传第七王子殿下不喜政事,事情都是由他身边形影不离的两位得力助手孟图斯与礼塔赫帮助打理,只是因为长相出众的俊美和母后稳固的地位才深得塞提一世青睐。 因此,埃及对这位年轻王子的期待,或许更多是在他的相貌上。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期待的是落入这个王子手中的权利。 底比斯皇宫的大厅里,集满了上埃及最位高权重的人们。大臣、将军、祭司、文书,全部聚坐一堂,谈笑风生,表面上其乐融融,私底下不知分别抱着怎样的想法。第七王子又开晚宴了,这已经是本年的第五次。每次法老出征在外,他就会召开盛大的晚宴,与大家喝得酩酊大醉。今夜的规模应该算是最大的一次吧,居然还特意召集了数十位貌美的少女陪酒。 第三章 聪慧的少女 “呕……”艾薇趴在水池前,几乎开始呕吐。恶心,真是太恶心了!从来没见过这样残酷的场景,滚下来的头颅、喷涌的鲜血,扭曲的表情,一切就好像是在看电影一样不真实!生命宛若一触即碎,展现在眼前的是绝对强者的无情掠夺。 在这种地方呆着,她感觉自己的安全格外地没有保障,从而彻底打消了在这里谋一份所谓差事的念头。 “奈菲尔塔利小姐。” 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艾薇想都不想,本能一般地转身过去,揪住来人的衣襟,以猛虎“上”山之势,恶狠狠地说,“我只要钱,给我报酬,我现在就走,不用你们送了。” 礼塔赫为艾薇与之前全然不同的态度愣了一下,随后低头看了下艾薇紧紧抓住自己领子的手,微微咳了一下,尽力保持微笑地说,“可是小姐,殿下在找您呢。” “什么?”艾薇反应了一下,紧接着方才血腥的一幕又涌回眼前,比非图残酷的面孔骤然浮现在脑海,她胃里一紧,双手用力,更是大声地喊道,“我不管什么殿下的!你答应过我今晚这个酒宴后,我就可以走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最重要的得是活着,接下来才能谈回去。 若是呆在这个鬼地方,搞不好哪天又被卷入什么政治游戏,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说不定还会死得很惨呐! 想到这里,艾薇抓着礼塔赫的双手不由得更加用力,年轻的祭司感到自己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要回去,总之你快把报酬给我吧!” “要回哪里去啊?也说给本王子听听。”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听到这话,艾薇浑身一激灵,死死地看着礼塔赫,装着没听见,就是不回过头去。礼塔赫因为被艾薇揪着,无法行礼,只好颇有几分尴尬地隔着艾薇看向来人,轻轻地说,“殿下。” “奈菲尔塔利,本王子晚上想你陪,一个人喝酒很没有意思呀。”声音的主人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艾薇的衣襟。 这这这,这算是什么场景。艾薇拼命地扯着礼塔赫,一动也不动,宛若有鬼在后面要拉着她落入悬崖一般。她不要死啊!哥哥,哥哥救命啊。 “这个反应真让本王子伤心。”那声音像是调侃,却冷得令人发寒。话音刚落,艾薇只觉得自己的双膝一软,紧接着就天旋地转,一下子被人横抱了起来。她刚要开口抗议,就对上了一双透彻的琥珀色双眼,“本王子今夜要你陪,你没听到吗。” 好、好、好可怕呀。 艾薇脑海中就是挥不去刚才他杀人的那一幕,生怕他一个激动就判自己死刑。她不由得手忙脚乱地挣扎了起来,想着和礼塔赫求救。结果那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只是恭恭敬敬地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地恭送他的“殿下”。 这年头,果然谁都不能相信!只能自救了。 呜呜,阿门、耶稣、佛祖!保佑她能活着回去吧!她一定不挑食了,一定听话! “我、我来和你谈一笔交易吧。”比非图抱着艾薇往宫殿里面走,艾薇鼓起勇气,尽量平稳地和他说。 “嗯。”比非图没有停止脚步,很是不以为然。 “你八成是没见过金色头发水蓝眼睛的女人吧,”应该是没有吧,小时候看过漫画,说是金色头发的女主角在古埃及会大受欢迎,还会被奉为什么神的女儿。所以,估计自己这种长相的人应该是很少见的,或许很吃香也不一定。 “嗯。” “你、如果你放我走,我就让我父亲送十个比我漂亮十倍的金发美女来伺候你。我父亲在我的国家可是很有权势的人,他一定能做到的!”这不算说谎吧,至少后半句不是…… “嗯。” “到底行还是不行!?”这话怎么说不明白。 “奈菲尔塔利。” “厄?嗯!” 比非图突然低下头来,琥珀色的双眸宛若一注深幽的潭水,还没等艾薇反应过来,一个深深的吻就落在了她的唇上,一种说不清的奇妙情愫,仿佛渐渐地从那热烈的唇齿交合中生出来了。“我说了,今夜要你陪。” 什、什么!王八蛋!这可是她的初吻阿!连哥哥都没有给过啊!艾薇忽地眼圈一红,用力地踢打了起来,“放开我啊,你这个变态狂魔。我要回家!我只想和弦哥哥一个人在一起!你、你要是强迫我干什么事,我就死给你看!” 呜……其实那个人也不会在乎自己的死活吧。总觉得依他刚才恐怖的样子,就算是奸尸这种事也不一定在乎吧。艾薇心里连连叫苦,到底如何是好。 “弦……是谁,你的丈夫吗?”没想到,比非图闻言,却停下了他前进的脚步,右手托住艾薇的后脑,强迫她看向自己,一双透彻的眸子竟然出奇地专注。 “弦是……我的哥哥。”这个名字,为什么提起来这样痛苦。对了,她都忘记了,他要结婚了阿,那个她喜欢的人要结婚了阿!永远、永远地离开她了……想着想着,她水蓝色的大眼睛里骤然盈满了泪水。“我的哥哥,我最爱的人……” 她差点忘记了,他要结婚了! 那为什么,现在还要想起来,心简直是要碎裂了阿! “在埃及,兄妹是不能通婚的,除非是王室……”比非图稍稍顿了一下,便又继续说了下去。“你的国家呢?” “在我的国家……甚至连皇室都是被违禁的!” 但是却爱着他,像疯了一样爱着他,没有任何缘由地爱着他。 “如果我还有选择,我真希望从来没有遇到过他。”艾薇苦笑了一下,眨了眨眼,用手轻轻地揉掉即将奔涌而出的眼泪。“你要嘲笑我了吧,笑我乱伦,笑我不知所谓!如果能选择,如果能控制自己爱一个人与否,又怎么会有痛苦呢。我看着他,我充满爱意地看着他,但是却不能说,却只能当妹妹,却只能笑着祝福他,笑着看他离开自己,这样的痛苦,剜骨的痛苦,又有谁能理解呢!笑吧,你笑我吧,笑过我以后就杀了我吧。无论如何,我不会伺候你的。” 杀人狂魔、冷血王子。她竟不受控制地在他怀里大发牢骚。算了吧,随便吧,不如死了。哥哥已经要结婚了,已经要属于别人了,那么就算永远不能见到他又怎样,总比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别人、对别人温柔要好很多吧。 第四章 祭典之前 尼罗河,我的母亲 带给我埃及繁盛的土地 带给我疆土无限的生机 我在这里赞美您,我在这里祈求您 让我的埃及,盛世永存,让我拉美西斯,名垂青史 * “祭祀?” “对啊,祭祀,后天就开始了。” “什么祭祀?” “……”礼塔赫愣了一下。想出利用农民在农闲事修建工事的少女居然不知道为尼罗河泛滥即将举行的祭祀,太奇怪了。 “为什么祭祀!”艾薇见他不语,便丝毫不客气地加大声音问了一次。 礼塔赫不由得苦笑,身为埃及王国最年轻的“第一先知”,又是皇室的血脉,艾薇恐怕是唯一一个敢大声而咄咄逼人地质问他的人。 “尼罗河泛滥。”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温和地答道,“接下来约六十天时间,尼罗河神将会带给我们肥沃的泥土,保佑我埃及在未来的一年依然强盛,依然五谷丰登。届时国内所有第一先知,陛下及各个王子都会到场,庆典繁盛,将会持续数日。” 噢……说起各个王子,其实她也只认识比非图一个人呢。 仿佛是看出她的想法,礼塔赫补充答道:“殿下身为埃及的‘年长国王之子’,又是摄政王子,自然会出席,并且在本次祭祀中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殿下迟早会继承王上的王位,这一点礼塔赫坚信不疑。“他是我们埃及人民的骄傲,是埃及未来的希望。我相信埃及在他手上会更加强大。”语毕,突然觉得自己此言不妥,他看了一眼艾薇,但是她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反而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现在的法老是谁呢?” 怎么突然蹦出来这样无礼的一句?礼塔赫有点摸不到头脑,但是他良好的礼教还是让他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陛下圣名赛提。” “赛提……一世?”艾薇喃喃,读起来很顺,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早知道真应该好好背背历史,说不定到这里也可以当一个什么神的女儿、第一先知了!“礼塔赫!”艾薇骤然回过头来,两眼直直地盯着礼塔赫。 礼塔赫早就习惯了她的一惊一乍,依旧是笑岑岑地看着她。 “礼塔赫,你们……考虑过利用尼罗河的浮力……厄,河水来修建工事吗?比如运送大型方石?” “……当然。” “哦……”这样一来,如果能回到现代,她应该能在图书馆查出比非图在历史上究竟为何人了,如果他真能继承王位的话。已经开始利用浮力建造大型工事,父亲是赛提一世……该死,不懂历史真是可悲!如果能想起来关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信息,她就能找到在这个世界自食其力的方法,而不用担心地呆在这个鬼地方,受那个王子的摆布了。 礼塔赫看着艾薇多变的表情,心里暗暗思忖,这个少女还知道运送大型砖石的原理。或许西曼说的不无道理,一般的女人,怎么可能知晓这些东西。她也许……真的是间谍也不一定,如此一来,对殿下就太不利了。 完全可以看出,殿下对她的兴趣是多么浓厚。 当初孟图斯和他奉命出寻相貌奇特的美丽少女,本是为了更好地对付喜爱异域少女的将军塔塔。可晚宴当天,塔塔都已经顺利上钩,殿下却自己把她拉到了身边,甚至为此几乎过早激怒了那猛汉。尘埃落定,他还执意要留着她在身边充个连花瓶都算不上的摆设。前朝老臣西曼怀疑她的时候,他竟然会跳出来护着她。 这样,真的不妙。 为了殿下的未来,或许他应该……礼塔赫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将手微微地缩回袖口。 “奈菲尔塔利!”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暗涌在艾薇四周的些微杀气。回头一看,正是比非图。艾薇这才想起来,好像有段日子没有见到他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完全忽略身边向他频频拜礼的侍卫与侍女等等,直接走向艾薇,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双眼却隐隐带着几分狠毒阴骛的气息看着礼塔赫。 礼塔赫不由得又是苦笑一番,跟着殿下有了数年,头一次看他以如此冷酷的神色相向。如若刚才动手快了一点,伤到了奈菲尔塔利,看这个样子,恐怕自己是活罪难逃,死罪更是难免,想到这里,他便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低着头,弯着腰,什么也不说了。 比非图这才将注意力都转移回艾薇身上,看着她十分不自在地努力想将自己推开。 “奈菲尔塔利,我离开的这十天,你可想过我?” 艾薇不置可否。比非图皱了一下眉,但是随即表情又松缓了起来,“算了,今天本王子心情大好。” 礼塔赫毕恭毕敬地弯身行礼,“殿下,欢迎您归来。”随即又朝跟在比非图身后红发的男人轻轻一点头,“孟图斯将军,辛苦了。” 比非图嘴边勾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把一万个不乐意的艾薇紧紧地揽在怀中,“此次有很多农民愿意在尼罗河泛滥时来阿斯旺的采矿场做工,看来父王要建造的金字塔可以提前完成了!礼塔赫,祭典的准备情况如何。” “回禀殿下,一切顺利,等王上明日返回首都歇息一日即可举行。” “孟图斯!宫殿四处的安全状况就全权交由你负责,祭典刺客甚多,不许有任何差错。” “是,殿下。” 艾薇轻轻抬起头来偷偷看了看比非图,看来这个王子还是有一点真本事的,指挥起人来还蛮是有模有样的。没想到突然对上了比非图低头看她的双眼。她慌忙把头低下去,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绞驳起了手指。 “你们都明白了?下去吧。”比非图命令所有人都退下。孟图斯礼塔赫等一干人等立刻行大礼,毕恭毕敬地从比非图的眼里消失。转眼间就只剩下比非图和艾薇两个人,静谧的气氛变得有一丝尴尬,艾薇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般,不好意思抬头看比非图。 可是性急的王子丝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抓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干、干什么啊你,很疼得你知不知道!”艾薇带着几分恼怒地抗议起来,望进了一双透彻的琥珀色双眸。 比非图并没有理会她的问题,专注而认真地问了一次,“奈菲尔塔利,这十天有没有想过我?” 噢,对了,这个人好像离开了十天呢……看来就是去那个阿斯旺采石场了吧。难怪自己这十天过得好像很是轻松、自在,也有几分……无聊?想到这里,艾薇用力晃晃头,“我都不知道你去哪里了,我现在就是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拿着工钱离开这个宫殿。” 第五章 黄金镯 祭祀。 古埃及是一个“神之王国”。全国上下从王室到平民,全部信奉名目众多的神。 然而对于所有的人来说,法老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他不仅仅是通常意义上的君主,凌驾于他所有的臣民之上,同时,作为一国之君,法老还是诸神和尼罗河两岸人民之间的中保。从最远古的时代起,法老就一直履行这一职责,保持埃及的稳定,捍卫公正、秩序、正义和真理。 所以法老死后,即会变成神,继续守护这个神圣的国家。 法老还是上下埃及所有寺庙的最高祭祀。他要大兴土木,建设各种纪念碑、神庙来表明自己对神的尊敬,同时也要把人民的各种起源转达给神。至于祭祀,就更是重要的环节之一。 尼罗河作为埃及的母亲河,每年会带给埃及丰沃的泥土。农业,是古埃及最为重要的支柱产业,因此尼罗河女神也是他们最敬重的神之一。祭典时,法老、皇子、祭司都会到场,与国同庆。所以,这次祭祀也是埃及最重要的也是规模最大的祭祀之一。 比非图决定在这次祭典上向所有的民众宣布他将纳取其第一个偏妃,也是他第一个妃子。 决定扔到议事院,就好像扔了一个炸弹进锅,在座的大臣们几乎要炸了窝。当时的法老正在指挥与赫梯王国的一次战争,比非图作为摄政王子有政事的全部决定权,他趁着这个机会把纳娶偏妃的决定向众人宣布,但是依然掀起了轩然大波,满堂元老,没有半个持赞同意见,甚至有人以死相求。 “殿下!万万不可啊!第一王妃不可随便轻娶,您已经双十年纪,您现在迎娶的妃子以后及有可能成为我伟大埃及的国母!这个奈菲尔塔利是来路不明的外国人,殿下的第一王妃必须要门当户对的公主才行啊!” 比非图漫不经心地挥挥手,“你听清楚我说的话行不行,是偏妃而已,和第一王妃有什么关系,退下!” “殿下!殿下!殿下……您是‘年长法老’之子阿!您的生命和权力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使您纳偏妃,也要迎娶一位名门世家,而非身份不明的小姐!不可以让您千金之身遭遇不幸啊!” “放肆!”比非图摆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我乃法老之子,有诸神庀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下去!”吓得大臣连滚带爬地退到一旁。 “殿下,即使您不为臣子们着想,您也要为国家着想啊!西有利比亚虎视眈眈,南有努比亚不断扰境,而北方与赫梯王国的战火更是未有停止过!当务之急是您尽快迎娶一位实力国家的公主,巩固我国的势力,否则届时前狼后虎,后患无穷!这也是陛下的御意所在啊。” 比非图终于抬眼看了一下他,朝中快入土的元老,西曼。没错,这个人说的都没错,身为摄政王子,他充分了解西曼刚才所说的一切!婚姻,自古以来就是王室巩固自己实力的最佳手段,身为第一王子,到现在都没有立妃,确实是不妥的。……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父王确实决定许配他一名国外的公主,然而可怜的公主在还没有入境之前就被别国的军队劫杀。 把此作为不祥之兆,比非图的婚事就被一放再放。 这个时候仅凭冲动就迎娶偏妃,或许确实不妥,而且此举之后,父王也肯定会强烈反对,甚至迫杀奈菲尔塔利……比非图不由得稍稍沉思了一下。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如果他不能在祭典迎娶奈菲尔塔利,她就会消失,甚至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坚信如此。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冲西曼摆摆手。“谢谢众臣的力谏,我心已决……势必要迎娶奈菲尔塔利为妃。”众臣一片议论,“但是我也听取西曼的意见,重新考虑迎娶她的时间,和方式。” 这是身为法老之子的让步,众臣不由得更加崇敬德高望重的西曼。然而一种不安的气氛却难以抑制地在臣子之间弥漫开来,几曾何时,几曾何时,见过睿智、理性、成熟的殿下如此坚持一件明知欠妥的事情。那个奈菲尔塔利绝非小可! * “哈湫!”靠在窗边眺望尼罗河的艾薇没有缘由地打了一个大喷嚏。“谁骂我!” 尼罗河祭典明日就要开始,也就是说,明夜她就有可能成为三千年前古人的小老婆了!此时的她还是无法完全接受这个现实。成为比非图的偏妃的话,她可能永远都无法逃离这个世界,可能她再也回不去弦哥哥的身边。但她必须也问自己一个问题……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逃走? 是怕?怕逃不出宫殿?还是怕离开宫殿却依旧回不了家,怕失去了比非图的保护,她无法在古埃及存活?确实怕,但是这个理由不充分。想到比非图那双认真地令人心动的琥珀色眼眸,艾薇不得不承认,没有逃走的理由让她自己都不愿相信。 哥哥的身影在她记忆里逐渐开始模糊,剩下的只有欲爱不能得疼痛,而随着与比非图的接触愈来愈多……她的心已经开始有点不听她的控制!她是多么惧怕,惧怕自己又一次掉入不该不能不应的情感,又一次受到伤害。 不应如此,三千年的距离足够远,她与他之间本就不该发生任何交集,她也不可能对他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他是摄政王子,未来的法老,塞梯一世的继承人。那么他必然会娶无数妻,纳无数妾,生无数子来巩固自己的王朝。他的一生会由无数的战事、纪念碑还有各种法律政策而组成,过了三千年,他的一切就会化为埃及某几座金字塔里壁画上记载的符号。 那个时候,她这个误打误撞闯回古代的人,这个她借用的,叫“奈菲尔塔利”的名字,会占有小小的一席之地吗?如果是这样,她真是该荣幸! “奈菲尔塔利!”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遐想,艾薇连忙丢开自己的犹豫,转身过来。 比非图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非常自然而武断地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那份热情又一次让艾薇感到丝丝心痛。她……是否已经开始习惯他的怀抱了? “奈菲尔塔利……”比非图专注而认真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映出了艾薇的轮廓,“我的奈菲尔塔利。” 艾薇骤然感到自己心情难以维持平静,她困难地呼吸着,故作镇静地看着他。“又怎么了。” 语调出来意外的冰冷,然而尾音微微的颤抖暗示了她心中的暗潮。比非图没有注意到那细微的改变,他已经习惯了她对他一贯的淡漠。他只是更加热切地抱紧她,轻抚着她的脸庞,“奈菲尔塔利,我真希望现在就能拥有你!”变得沉重的呼吸,加大力量的双臂,艾薇的心不由得加速跳动了起来。“但是我……一定要等到正式迎娶你那天,让你真正属于我。” 第六章 祭祀(上) “天狼星升起来了!天狼星升起来了!” “尼罗神就要开始泛滥了!” “快准备祭祀!恐怕祭典要提前了!” “希望今年也能带来肥沃的土地,希望今年也能丰收!” 尼罗河每年八月到十月会泛滥两个月,当天狼星出现在地平线之时,尼罗河水即会分毫不差地开始涨水,然后把这生命的波澜带到河岸两边。水退后,就会留下丰沃的泥土,带给埃及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埃及,毫无疑问,是尼罗河之子。人们敬仰尼罗河,依靠它而赖以生存。 因此,天狼星升起后的第一次祭祀,就显得尤为重要。 此时在上埃及首府底比斯的宫殿里,更是一片欢腾。 法老塞提一世在对赫梯王国的一次边境小战役中获得了胜利,而在他凯旋而归的当晚,天狼星就出现在了夜空。 “吾之幸!埃及之幸!美丽的她从大地边际泛滥出来,沙漠受滋润,大地解饥渴。尼罗河啊,您是神,支配一切……唯您授予吾埃及无尽的生命……” “王上万岁!” “法老!请将我们的敬意传达给尼罗河女神!” “祝埃及永存!” 在艾薇看来,高高宫殿平台下的民众已经处于一种几近疯狂的欢喜状态。当塞提一世出现并念诵尼罗河赞歌的时候,台下的民众,不分男女老幼,都大声地呼喊着各种赞颂的话语。这种疯狂的君主崇拜,让艾薇不由得感到深深的震撼!亲眼目睹这一切,比任何一本书上的言语描写都来得更加鲜活、逼真、珍贵。 “奈菲尔塔利!”比非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艾薇回过头去,不由得被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今天的比非图看起来格外有气势!显然在是为了祭典,他穿上了非常正式的类似礼服的衣服。额前戴上了金色的发饰,上面的黄金眼镜蛇栩栩如生;胸前也是闪亮的黄金饰品,挂在后面是做工精细的深色披风;下身不再穿着方便活动的短裤,而是及地的纯白布裙,前方长型的挂饰上有金线绣成的精细图腾。 平日总是把她抱在怀里的王子,穿上正式服装后竟真有令她难以移目的王者气质。他身后还跟随着威武的红发孟图斯,清秀而睿智的礼塔赫,以及一干奴仆。众人全部着装整齐,正快步走向平台。 艾薇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虽然自己的房内有许多女官的服饰,但是嫌麻烦的她永远都只挑最简单的白裙穿上,不加一丝首饰,更不会委屈自己的脸化任何妆。走在宫里,若不是她金色的发色和白皙的皮肤能说明她是比非图的“情人”,以她简朴的装束,瘦小的身材,别人都只会把她当侍奉神殿的小女童。 此时,她才感觉和眼前的一列光鲜的古人比起来,自己确实好像太寒碜了。在现代,因为经常要参加哥哥与爸爸的各种酒会及社交场合,她非常注重在公众场合自己的穿着,并且永远会是其中引人注目的佼佼者。如今……被一群古人比了下去。 朴素的白裙,最下摆因为她觉得活动不方便还给剪开了一个角,简单没有任何装饰的头发,光溜溜不带任何首饰的双臂……除了上次那个能把她带回现在的黄金手镯,被她小心的收在了身旁的小袋子里。 她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往边上躲了躲,但是比非图却直直地向她走过来,大声地叫了几次她的名字,引起队中所有人对她的侧目,这使她心中不由得有几分埋怨。 “奈菲尔塔利,你随我们来,呆在后面,我让你见识下我埃及伟大的庆典。” 身后的大臣、侍从、宫女,除了孟图斯和礼塔赫以外,都开始小声地议论纷纷,眼中不由得都露出对艾薇冰冷的怀疑和不屑。 艾薇看了一下他们,非常知趣地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我在这里看得很清楚了。” 比非图皱着眉,用力地拉住她,继续往平台走,“奈菲尔塔利,你又反抗我!今天不许你不从,跟我来,你的着装不当,到时就站到后面吧,不许你抗命。” 他也知道她着装不当阿!那为什么还强迫她跟着他去礼台,还不够丢人的么…… “奈菲尔塔利!”比非图还不等她反驳,又以命令的语气指挥她,“今夜睁大眼睛给我好好看着,我埃及的强盛,我埃及的王威!看看是否比你国家更盛一筹!” 他总是惦记着把她留下,古代人就是这样单纯,觉得气势大人多奢侈就是牛,哎,该怎么回答他呢……艾薇选择了沉默,就那样被他拉着,一路跌跌撞撞地向高台行去。 * “你就站在这里!”比非图把艾薇扔到高台人稀的一角,还丢了两个仕女在她边上,一方面是看着她,另一方面也是怕她寒酸的穿着会被当作可疑人士而被卫兵抓出去。“好好地看着。” 语毕,比非图带领着一干人等,带着得意的笑容,向高台前端走去。当他出现在民众眼前时,一波波震耳欲聋的呼声划破夜空。艾薇不由得惊讶,如此年轻的比非图竟然这样受人民的拥戴。 恐怕是前些日子的鸿门之宴起了不少作用吧。 “吾儿!你看,人民这样拥护你,快来到吾身边。”塞提一世身着华丽的帝王服饰,双手持着象征权力的法杖,带着王者的威严,唤比非图过去他的身边。 “父王!”比非图连忙上前拜礼,“父王亲征得胜,凯旋之日便遇天狼星升起,这真是祥兆啊!” “哈哈哈哈!”塞提一世爽朗地笑着,“吾伟大的埃及,待吾成为神后,即会交由你管理,看吾人民对你的欢呼!你要好好守护这片肥沃的土地,扩大我疆土,增强吾之国力!吾儿,来。看看这神圣的河流,看看这充满活力的民众。” “吾王万岁!埃及万岁!” “哈哈哈哈!”塞提王突然话题一转,“趁今日这个吉日,吾想给你指配一门合适的婚事,并愿亲自主婚,尽快为你迎娶第一皇妃。你的皇兄皇弟都有了若干妻妾和后代,你已双十年华,亦要开始多娶几个妃后,尽快产下后嗣,延下皇室正统血脉。 比非图面露犹豫之色,塞提王用稍小却十分严厉的声音说下去,“吾有听闻,你有一个外国少女作你情人,甚至动了纳她为偏妃的心。吾并非反对,但是,在此之前,你一定要纳娶数个正式妃后,否则你的威信将受到动摇。况且,届时说不定你也另有新欢。哈哈哈哈!”塞提又爽朗地笑了起来。“众臣,随我来!今吾便指于吾儿皇子妃。” 第七章 祭祀(下) 艾薇想不明白自己在刚拿到手镯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立刻戴上它而回到现代。 她不明白自己心里还有怎样的期待,不明白还有怎样的原因令她产生些微的不舍。 避开脸上充满喜悦的人群,她一个人安静地回到房里,从口袋里拿出黄金手镯仔细地端详起来。红宝石制成的蛇眼冰冷地盯着她,让她心中不由一丝微微的惧怕。自己不是一直在期待这个吗?如果戴上它,就可以回去,就可以把荒唐的迷惑全部遗弃,重新回到哥哥身旁。 她举起手镯,呆呆着看着,然而思忖再三,还是放下了。 既然在身边,什么时候都能回去,既然来到了古埃及,多呆一下也未尝不可,反正哥哥都要结婚了,回去也是伤心。不如还是先去看看……古埃及法老之子的选妃庆典吧,这种机会可不常得。或许回到现代,还可以写几篇相关的文章发表发表。对,机不可失。说服自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把手镯放回了袋子里,移步向大厅走去。 大厅里酒筵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塞梯一世坐在大厅正中的王椅之上,随意地靠在软驼毛制成的靠垫上,旁边坐着比非图,身后站着孟图斯等一干护卫。接下来是年满十五岁尚留在首都的皇子们,再往下坐着诸如西曼这样的朝中重臣,然后便是各国的使者及随从。 艾薇用布将自己的头发包起来,戴上面纱,趁乱混入了使者随从的行列。随从也是来自四面八方,装束和打扮更是五花八门,艾薇轻易就溶入其中,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这就是古埃及王朝的酒宴吗?与其说是为尼罗河泛滥而举行的庆典,倒不如说是塞提一世对各国使者的接见仪式。虽然各个国家都心怀鬼胎,蠢蠢欲动,但是在强大而富有的埃及面前,还是不得不显示自己的尊敬,纷纷派使者前来向塞提一世进献礼物。无论金银珠宝还是奴隶美女,可谓应有尽有。古代独有的风格以及奢侈,让艾薇几乎花了眼。 塞提带着得意地笑声,对比非图说,“吾儿,看上什么贡品没有?你要什么吾都可赐予你。此次吾征讨赫梯,你将政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轻重分明,还一举除去了宫中几大恶瘤,你的事迹,父王都有所耳闻,一定要重重赏赐你。” 比非图恭敬地回答:“父王,协助父王管理政事是我应尽之本分,无需额外奖赏,况且我的物资已经足够,不用……” “哈哈!那么我便赐予你其他礼物。”塞提一世打断了比非图的话,“此次回来,又有不少国家想与我埃及结盟,我便命令各国的公主和贵族的小姐今夜到此,由我一一介绍给各个皇子。” 塞提拍了拍手,身边的传令兵便唤道:“利比亚公主,洛妮塔!” 接着就听到门口的传令兵喊道:“利比亚公主,洛妮塔!” 接着听到更远处有人喊:“利比亚公主,洛妮塔……” 半晌,缓缓地,走进来一列人马。为首的是一位身着华丽服饰的少女,年龄不过十五上下,身材却有一丝微微发福,走起路来很像一只小猪在扭来扭去。她慢慢地走了进来,带领身后的侍从队伍向埃及王行礼,然而弯腰的时候却没有站稳,几乎摔倒在地上,幸好身后的侍女反应快,手忙脚乱地把她扶住。 比非图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塞提就好像没有看到利比亚公主的糗相一样,没有语气地说,“洛妮塔,欢迎你来到埃及……希。” 列座的一个皇子站了起来。看年龄至少有三十岁。 “希,你的第二皇子妃刚刚因为恶疾去世,吾就将洛妮塔赐予你为第二皇子妃。明天你就举行仪式迎娶公主。” “……是。”名叫希的皇子脸上一丝不自然,不过还是低头从命。艾薇在心里不由得为他感到同情。而紧接着,塞提话锋一转,“七日之后你便出发去吉萨,吾任命你为吉萨及周边城市的总领事。” 希的脸上一阵惊喜,连忙躬身道谢。大厅里一下议论纷纷。 “希皇子身为年长的皇子,最后却仅仅落得了一个西北边境领事官的职务……” “看他还十分开心,不过倒也是,还有诸多王子连个实权的职务都没有。看来塞提要立第七王子为王的传言是真的,他真的非常重用第七王子。” “难怪被立为了‘年长法老之子’。不过这个摄政王子,也确实不是省油的灯……” “嘘……小心被人听到……” 身边两个侍从自以为高明地小声议论着,不想全被悄悄坐在一边的艾薇听到了耳中。在她的印象里,古埃及的西北边境正是与利比亚接壤。塞提此举的用意,一下子变得非常明确。此时她心中不由得产生了对塞提一世的几分崇敬。 塞提此时微微地咳了一下,打断了艾薇的思考,也打断了大厅中众人的种种议论。 “洛妮塔,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是。”洛妮塔公主带着人马下去了。 “传,西曼之女,卡蜜罗塔。” 西曼?是谁。看看前面列座的大臣里面,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带着自豪的微笑向周围人点着头。好象是见过他,艾薇心中不由想起之前他对自己隐隐的敌意。那份敌意,于她看来真是莫名其妙,或许是不想自己有朝一日与他的女儿争抢比非图吧……不管怎样,若不是重臣元老,也不可能把女儿嫁到皇室,恭喜了。艾薇心里想着,卡蜜罗塔就带着一队女官上了殿来。 虽然西曼老得快入土了,他的小女儿卡蜜罗塔长得倒是十分美丽动人。而艾薇心中却不由得闪过一丝不快,看来这个就是塞提口中“送给吾儿的礼物”吧……确实很漂亮呢。 “西曼。”塞提一世唤道,西曼连忙上前几步,行了一个大礼。“你是我的重臣,你的二女儿也是吾的宠妃之一,现在念在你的忠心,特纳你之女卡蜜罗塔为十皇子的第一王子妃。以后你要继续辅佐吾之皇子,让吾之埃及继续强盛。” 西曼感动地几乎站不稳,慌忙拜倒在地。“谢谢王上,谢谢王上啊!”卡蜜罗塔也拜倒在地,连声称谢。 呼,不是要嫁给比非图啊。 艾薇小小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撇撇嘴。嫁给一个未来不会继承王位的皇子真的需要这样感激涕零吗?大女儿嫁给了国王,小女儿却嫁给国王的儿子,以她的眼光来看,这简直是乱伦,是一种悲剧!她抬头起来看看比非图,俊美的脸上不带有半分表情,看来是习以为常了。有一天,他成了国王,为了种种政治目的,他也会以婚姻作为一种手段,巩固自己的政权基础,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身为一个古代人,他会将这一切当作理所当然,而作为一个现在人,她…… 第八章 马特浩妮洁茹 “传——马特浩倪洁茹。” “传——马特浩倪洁茹!!” “传——马特浩倪洁茹!!!!!!” 传令兵传了三次,大厅里的众人引颈翘首望了又望,门口还是什么人都没有出现。又过了一会,就听远处有士兵粗暴地说:“快点,上殿去,俘虏还摆什么架子……” 当时场中又开始了小声的议论。这次连比非图脸上都出现了一丝迷惑和不解。只有塞提,还带着一幅老谋深算的笑容。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一队人慢慢往这边走来的声音。不时还传出士兵小声的催促。 队伍终于踏进了大厅,看清领队女人的脸的那一刻,全场的使者、大臣、皇子全部都不由得轻轻倒吸一口气,然后不住小声地赞叹起来。 那为首的女人,不用介绍,一定是塞提口中的“礼物”。她乌黑的长发直直地垂坠至腰,配上黑色的双眼,鲜红而精致的唇。那是一种异国的亮丽,虽然不施胭脂,不着华丽,但是单单那脱俗的美貌,就已经牢牢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双眼。 艾薇混在人群里,也被这位女子的美丽所吸引。看她身后随从的数目,应该是皇亲国戚等级的,然而定睛一看,所有的人全都衣物破烂,狼狈不堪,甚至还有人带着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敢怒不敢言的不满,而队伍的最后,还可以看到埃及士兵严阵以待。艾薇不由得和众人一样疑虑起这个马特浩倪洁茹的身份来。 “马特浩倪洁茹公主,欢迎来到埃及。”塞提得意地笑着。 为首的马特浩倪洁茹听到埃及王的呼唤,缓缓地将头抬起来,不屑地说一句:“杀了我。” 塞提哈哈大笑,随即面色转为阴冷,与之前一直保持的爽朗判若两人。“杀你?你怎知道我不会杀你?” 马特浩倪洁茹怔怔地看着塞提,打了一个寒颤。 塞提拿过身边使者供上来的制作精美的陶土人像,将手臂伸到胸前,半晌,轻轻地将手放开,那人像便坠落到地上,碎成数块。上面精细的花纹和奢华的宝石转瞬就七零八落,散开在塞提一世的脚下。 “杀你,与毁坏这个人偶,有何区别?” 塞提一世,艾薇从远处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就好像在看古代宫廷电影,那种凶狠、残暴的无情并非演技。一丝寒冷从心底渐渐升起。无怪乎比非图对生死丝毫不为意,父亲是这样的凶恶,深为儿子,自然会受到身心的影响。她又看了看比非图,果然没有一丝表情,与周遭脸上略带恐惧的大臣与皇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再转过头去,马特浩倪洁茹脸上已经不带血色,她只是咬着嘴唇,强撑着自己几乎站不稳的身体。 塞提冷冷地扫了一眼马特浩倪洁茹,又转向比非图,开口说:“吾儿,这就是吾赠与你的礼物。” 艾薇的心,狠狠地紧缩了一下。 “吾儿,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公主吧,她就是赫梯王国的第十七公主,马特浩倪洁茹。” 这次,比非图的表情终于发生了些微的变化,“第十七公主……据传那是赫梯国王最珍爱的公主,身为敌国的公主,为何会……” “哈哈!”塞提非常得意地笑着,“任性的马特浩倪洁茹啊,为了逃避父亲给她的指婚而来到了边境城市,结果卷入了我们的战争中,被俘虏了回来。” “噢,父王,这十分有战略意义啊……”比非图放低声音,贴在塞提耳边,“可以以她为筹码,与赫梯谈判,要求以城池来换。赫梯国王如此珍视第十七公主,他一定会同意的。” 塞提笑笑,轻轻地止住了比非图的谏言。 “不用做这种小买卖,一两个小小的城池吾根本不放眼里。况且,当把公主换回去后,赫梯一样可以发动边境战争,撕毁条约,夺回领地……然而,”野心家的眼神出现在塞提一世略发苍老的脸上,“赫梯迟早是吾埃及的领土。吾将率领千军万马,直捣其首都,将他们的王座踏在脚下。到时候,几个公主又算什么,几个城池又算什么!” 座下众使者议论纷纷,均为塞梯一世这种侵略性地宣言而感到诧异。面对着众多国外的使者,这样的宣称无疑是一种不算礼貌的耀武扬威。然而另一方面,位下埃及的臣子脸上都因兴奋而涨红起来。 西曼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高举手中的酒杯,艾薇那一刻很担心他会因为过度兴奋而摔倒在地。“陛下万岁!埃及万岁!” 众臣跟着站起来,随着西曼的呼唤,向塞梯一世献上祝福。使者们脸上虽带着几分不满,但是也都只好跟着敬酒。但是不满的情绪随着小声的抱怨弥散开来。 “埃及王真是狂妄……” “埃及的强大真是让人头疼啊……即使埃及王的军事实力有多么强大,在外交上也该注重一些礼节吧……” “究竟是该向埃及示好,还是转向赫梯呢?” 比非图同艾薇一样敏感地察觉到了隐藏在过分欣喜背后各国使者隐隐地躁动。与仅仅具有军事才能的父亲不同,在处理政事和外交方面同样独具天赋的他已经感到刚才塞提一世的言语不妥,而西曼等老臣在此时的煽风点火更是令他心生不满。在他犹豫是否要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打圆场的时候,被俘虏的公主却开口了。 “愚蠢的埃及国王,恐怕在我变成碎片之前,你的狂妄就会先给自己筑好黄金的坟墓。” 艾薇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个美丽的公主确实聪明,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样悖逆的话语,无疑是寻死。从之前的反应看,她还是很害怕死亡的……或许是身处深宫的娇生惯养让她不管在任何场合任何情况都能不假思索地说出心中所想吧。 果然如艾薇所想,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批判就好像在水中投下一颗巨石。使者们噤声等着看好戏,大臣们骤然群情激昂,而塞提的脸上却如同结冰一般。 比非图暗自松一口气,或许这样父王就会把她流放或者杀死,而不会强迫他接纳这样一个只会惹麻烦的女人成为自己的妃子了。 令人跌破眼镜的是,塞提从嘴边渐渐扯出了一丝微笑。虽然年事已高,而他依然炯炯有神的双眼里放出了奇异的光芒。那是一种带有一点冷酷、一点血腥以及一点邪恶的嘲笑。 “马特浩倪洁茹,吾不会现在就杀了你。吾要让你屈为吾儿的偏妃,并永远不会给你正式得迎娶仪式。让你赫梯国承受这种屈辱?号称开国来最美丽的第十七公主,只能没有名分地做吾埃及王子的小妾——而且还是逃离了父王的指婚,自愿来到埃及的!” 第九章 回到未来 底比斯的民众在今夜格外兴奋,家家户户都点着欢庆的火把,若是能高空俯瞰,底比斯此时俨然已变成了一片由火光交织的海洋,洋溢着欢歌笑语。这不仅是为了庆祝尼罗河泛滥依旧,更是为了塞提一世御驾亲征他们若干年来的宿敌赫梯帝国获得的全胜。更有传闻赫梯国最珍贵的第十七公主也落入了塞提一世的手中,即将成为法老之子的偏妃。 不光是因为民间流传着第十七公主有如何的美貌,稍微有些思想的人更意识到将她纳为皇子偏妃一举,在对敌国的气势上也是一种无疑的胜利。因此,民众们更是雀跃地希望看到这一幕的出现,那种近似疯狂的欢腾气氛即是来自于艾薇曾经在论文中提到的支撑社会的精神动力,所谓盲目君主崇拜吧。这种力量与宗教相当,巩固了君主不可侵犯的神圣权利。 然而此时,在底比斯豪华皇宫的庆典大厅里,那些被崇拜的君主们却并没有像民众一样带着疯狂的欣喜,反倒是一种奇妙的气氛游离在空气之中。 塞提一世宣布马特浩倪洁茹已经成为比非图的偏妃之后,埃及的众臣们脸上都不由挂上了得意的笑容。他们争先恐后地想奉上祝福之词,烂熟于心的大话套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对上了比非图冷若冰霜的脸,所以只好一口气硬生生地给吞回了肚子里,全都张大眼睛屏息观看事态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比非图不发一语,没有立刻听从父王的指示。 各国的使者全都收起了讨论的声音,全神贯注地等着看埃及王室的笑话。塞提一世转向他,一丝不解中带有几分恼怒。 比非图究竟在犹豫什么呢?艾薇在人群中看着他。从之前的对话中,她已经听明白了埃及和赫梯之间的利害关系。虽然塞提确实没有什么外交头脑,但是对于敌国的公主以这种方式处理,也是比较聪明的做法。不仅可以杀掉敌人的锐气,还可以……如果那位美丽的公主爱上了比非图,那么还可以得到更多关于赫梯的情报,如果他们有了子嗣,那么就可以给赫梯王国以更大的羞辱。 比非图,你在犹豫什么呢……在她正在考虑的时候,突然发觉比非图的视线再一次扫向她这里。在那英气四溢的眼眸中,她看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悲伤。他在想什么呢?能够迎娶这样美丽的公主,应该很快就会忘记以前对自己的迷恋和强求吧。那种扭曲时空的接触,本来就是错误的阿。忽略掉心中莫名的空虚感,艾薇轻轻地抚着袋子里的手镯。 这次来到古埃及真的是很有收获,终于可以亲眼目睹了自己作梦都想不到的光景。奴隶社会、君主崇拜、宗教还有古建筑,回去可以给弦哥哥讲一讲了,他一定会大跌眼镜的,连下一篇论文写什么都想好了……她笑了一下,但是心中却始终无法雀跃起来。 她看回了年轻的法老之子。 那英俊的脸上又看不到一丝表情了。她已经知道答案会是什么了。对于一个古代的帝王来说,婚姻只是一种工具,如果一次婚姻能带来领地、权力、金钱或者气势,那么这次婚姻就是成功的,就是值得的,就是正确的! 比非图慢慢地站起身来。 她仰天叹了一口气,将手镯从袋子里拿出来。 比非图伸出双手示意在场的众人安静就坐。 艾薇慢慢地将左手伸出来,将黄金镯往上戴。 比非图终于开口说到,“马特浩倪洁茹,赫梯国第十七公主,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偏妃,如果你做出对我埃及不敬的事情,我定让你万劫不复。” 在场的大臣们一阵雀跃似地欢呼起来。比非图霸气的宣称,直接昭告了埃及的强大。在场犹豫的使者们不由得也被这样的话语震住了,他们决定支持埃及一方的心情不由得坚定了许多。 相反,马特浩倪洁茹几乎已经昏倒在地上,被奉命上殿来的几个埃及侍女半强行地搀扶了下去。塞提一世满意地点点头,抬抬手,“将余下赫梯俘虏全数关入地牢,明日处死。各位,庆典继续!” 大厅的气氛一下热络了起来,刚才尴尬的沉默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使者、大臣们纷纷互相敬酒。混乱中,艾薇将手镯带到了左手上,静静地等待光芒将她吞噬。然而…… 过了半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丝惶恐终于攫住了她的心。当时她的心中全部都只能集中在一个念头上:回不去了! 此时在王座边上的比非图,正无聊地接受众臣的祝酒。心中总有一丝不安,不知为什么。他下意识地扫视混乱的人群,刚才好像感到奈菲尔塔利在看自己,但是她又怎么会在这里。思考之中,他的视线停在了被头巾、面纱裹得严严实实的艾薇身上。 整个厅里都充斥着欢笑,大家都在互相交谈、敬酒,那个人为什么独自站在那里?比非图不由得更注意地看着她。那一刻,艾薇也正无助地抬起头看向他。这一次,比非图看到了,那双独特的水蓝色眼眸。 “糟糕!他发现了!”艾薇心中大叫不好,一时慌乱压过了理智,她当下转身往厅外跑去。 “该死!她怎么会在这里!”比非图暗自咒骂了一句,把酒杯扔给身后的孟图斯,快速起身追了过去。 艾薇没命地跑着,离开了大厅,跑到了人烟稀少祭祀台。过长的裙子,让她难以完全放开步伐,而她能感到身后的比非图正越追越近,怒气也好像正在随之逼近。他为什么生气啊!艾薇带着不解,本能地更努力地跑起来。突然,脚下被长长的裙摆绊了一下,她不能控制地往前倒了下去。 “啊!”她闭上眼睛尖叫了起来。这个时候必然是要摔倒了吧,别太疼就好噢。 可是一秒钟之后,身体并没有如她所想的一样接触冰冷坚硬的地面,反而是落入了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当中,紧接着一声激烈的怒吼让她几乎聋掉:“奈菲尔塔利!!!!!!” 啊啊,被抓住了。她的脸因紧张而皱成一团,等了好一会才敢慢慢地将眼睛睁开,却望进了比非图充满怒气的棕色双眼中。 “奈菲尔塔利!为什么没有老实地呆在寝宫里!” 艾薇慢吞吞地小声地说:“不是你非让我跟着来看祭典的吗……” 比非图一时语塞,好像确实是他非拉着她上祭台的……“不、不管这些!祭典以后你为什么没有回寝宫呆着反而乱跑!!” “你也没说我一定不能来啊……”声音更小了。 “你为什么要乔装打扮过来又不让我知道呢!!” “我要是不打扮,以我的长相肯定引起骚动了……卫兵还有塞提一世也不会让我看这个热闹了阿……” 第十章 - 关于艾薇以及艾弦 艾薇在十五岁之前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究竟为何。 从记事开始艾薇便和母亲住在一起,一直以来,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面就只能见到母女两个人相依为伴。艾薇的母亲是一个非常古典的东方美人,有着笔直的长发,白皙的皮肤,娇小的身材。艾薇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然而她水蓝的双眼、淡金的发色却又暗示出她的身世另有隐情。 艾薇问过母亲自己的相貌是为何而来,然而美丽的夫人每次都只是温柔地笑笑,间接地回避她的问题。 上小学的时候,同班的小孩子经常会揪着她的辫子,带有儿童独有的天真的敌意叫她:“黄毛丫头,黄毛丫头~”仅仅是这样,艾薇都不会生气或者怎样。到了初中,她的相貌越来越美丽,而聪慧的头脑使得她在年级的期考时永远拔得头筹,有些擅妒的女孩子不免在背后叽叽喳喳,说是艾薇的母亲勾引已婚之夫生下的私生子艾薇,所以才终日见不到艾薇的父亲。 这次惹火了艾薇,在亲眼见到流言的始作俑者后,她就像一只被激怒的小老虎,失去理智地冲向了那几个嘴巴恶毒的女生。 当艾薇的母亲接到老师的电话匆匆赶来学校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己美丽的女儿头发凌乱面目凶恶地站在几个大哭不止的女孩子旁边。她美丽从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不解:“这是怎么了?薇薇,你没事吧?” “她们说母亲的坏话,所以我才和她们打了起来。”艾薇好像没有完全释怀一样,忿忿地对母亲说。 艾夫人为难地露出了一丝优雅的微笑,那几个在一边哭得起劲的女孩子都不由得被这个和善的笑容吸引了。她转向那几个搬弄是非的孩子,那几个孩子害怕地看着她,怕她的责骂,然而她却微微欠身鞠了一躬,轻轻地说,“实在是抱歉呢……”那几个女孩子的脸霎时间就红了,连哭泣都忘记了。艾夫人对盯着她发呆的老师点头示意了一下,拉起艾薇就走了。 “母亲,你怎么向这种人道歉?她们说您的坏话啊!”艾夫人拉着艾薇一走出校门,这个年纪刚满十四岁的女孩子就十分不解地大喊起来。而艾夫人只是微微地笑着,轻轻地帮艾薇把头发梳整好。 “因为没有必要和她们计较,对吗?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要保持自己的风度和优雅,薇薇。” 此那以后,学校里关于艾夫人的不好传闻就好像一夜消失一样,取而代之的却是气质、优雅、大方等等诸如此类的褒义词语。年幼的艾薇深深地记住了,或许对付某些事情,出自智慧的宽恕和高尚的气质反而会比蛮猛的武力带来更佳的效果,尤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 她努力地向母亲学习更多身为一个女人应有的智慧,然而母亲却没有给她太多机会,在她十五岁的一个寒冬,始终带着慈爱笑容的艾夫人终于倒在了病榻上,先天性心脏病。 “母亲!母亲!您不能就这样睡过去,您要陪着我啊!如果您走了,艾薇应该怎么办呢?”艾薇水蓝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一时间慌乱的无助紧紧攫住了年轻的少女。 艾夫人带着苍白的笑容,“以后,一个人也要坚强啊,薇薇。” “我不要坚强,我要母亲您陪着我。”艾薇在这个时候任性般地叫着,但是那却不仅仅是一时的任性,反倒更是一种彻骨的绝望和悲伤。 艾夫人却没来得及安慰年幼的女儿,她抬起白皙而瘦弱的手臂,想轻轻抚摸一下艾薇的头发,然而还没有碰触到她,她的心脏就永远停止了跳动。 “不要!妈妈!”艾薇撕心裂肺地哭着,然而那美丽的双眼已经永远地合上了。 到最后,还是没有从艾夫人口中得知,艾薇的父亲究竟是谁。 艾薇一个人守着一大笔家产生活了半年。 然后,远在英国的一名自称莫迪埃特侯爵的人打来了电话。这时,艾薇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原来是一名英国的绅士,而且是很有钱的贵族。她心中燃起了一丝怒火,她不能原谅母亲去世时,这个所谓的父亲竟全然不知。然而年事已高的侯爵从没有放弃过与她的联系,每次都是诚恳如斯。最后,在侯爵三番五次的请求之下,艾薇终于给了他一次面谈的机会,事后证明,这次面谈是正确的。那个时候她才了解到自己的身世,原来自己确实是一个私生女,但是她也感觉到,眼前这个头发发白的侯爵是真心爱着自己的母亲。是艾夫人自己选择了独立的生活,在为侯爵生下两名后代之后。 在艾薇心中,母亲的形象又一次高大起来,那是一个为了自尊和自由,将感情压在心底的一种不妥协的精神。慢慢地,艾薇逐渐明确了自己的所求,独立、自主地依靠自己的实力开拓属于自己的人生。年仅十七岁的她,就已经在全面贯彻自己的信念,并且获得了相当的成果。她在经济学方面展露的天分以及其缜密的逻辑思考能力,足以慰藉艾夫人的在天之灵了。 莫迪埃特侯爵对艾薇更是宠爱有加。不仅因为她出众的美丽和聪慧,更多的是希望能借由对她的好,来弥补过去十五年不能对她们母女进行任何关怀的遗憾。无论艾薇想要英国女皇皇冠上的宝石,或是大英博物馆里最珍贵的藏品,或是英国最豪华的私人游轮,只要她开口,莫迪埃特侯爵定然会不择手段地拿到手。 但是艾薇不是一个侍宠而骄的女生。她默默地拒绝了父亲的好意,潜心进入了对宏观经济学和经济史学的研究。这样一来,反而让莫迪埃特侯爵更是喜欢她,甚至招来了自己嫡系子孙的微辞。 硕大的家产背后,总少不了子女亲戚们的各种纷争。莫迪埃特侯爵世家里同样不乏暗杀、陷害这样种种黑暗的事情发生。虽然艾薇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这些事情上面,但是她与她的哥哥艾弦,身为最受侯爵宠爱的私生子女,早已成为了众人的眼中钉。身处同样不良境地的二人,倒是出奇的同仇敌忾,互相庇护,在侯爵家的几年里,不但没有成为失败的一方,反而让一些心怀歹意的亲戚们尝到了苦头。 “虽然无意侵害他们,但是总不能就这样被欺负吧。”在揭发了叔父大额的非法交易而把他送进监狱后,艾薇无奈地说。艾弦只是苦笑一下,抚摸了一下她的金发。 艾薇和艾弦的感情是很特殊的。在别人眼里看,两个人是感情要好到不行的兄妹,但是对于艾薇来说,艾弦是更加特别的,对她来说,他是全世界与她最亲密的人。不仅因为两个人是同父同母的直系兄妹,更因为在艾薇小小的心里,对艾弦始终抱着一种近似爱情的迷恋。 艾弦是那种特别能够吸引女性的人。 第十一章 薇薇? 薇薇快张开眼睛? 薇薇…… 艾薇感到一只温柔的手正在抚摸自己的脸庞。指间熟悉的雪茄味道,慢慢地将她的意识唤回了脑海。她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 “薇薇!” “弦……哥哥?爸爸?” 映入眼帘的是艾薇的父亲莫迪埃特侯爵还有哥哥艾弦。 “哥哥?爸爸!我……我回来了!?”艾薇兴奋地想要坐起来,又被艾弦推回了床上。 “好好躺着,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语气异常的冰冷,艾薇不由得多看了艾弦几眼。这个人,是她认识的弦哥哥吗?印象中,弦哥哥永远衣着整齐,喷着味道似有似无的古龙水,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带着招牌式的温和笑容。而现在,在她眼前出现的艾弦,眼睛里布满了好似伤疤一样的血丝,满下巴都是参差不齐的胡茬,衬衫的扣子胡乱地扣着,身上一股浓烈的烟草气味。 艾薇想张口问一下出了什么事。 但是没等她开口,莫迪埃特侯爵就坐了过来,焦急而关切地问。“薇薇,这一个星期,你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艾薇正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等等,一个星期?“您说一个星期吗?” “是啊,你整整失踪了一个星期,我已经调动了全国的警察,搜遍了整个大英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还是找不到你!这些废物!!但是就在昨天晚上,艾弦发现你已经自己跑回了家里,还昏倒在地上。” “只有一个星期……?”艾薇喃喃地说。明明身处古埃及已经有数月,但是现代的人却只发现自己消失了一个星期!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左手腕,发现黄金镯还在。她呼了一口气,把镯摘了下来藏到被子里。“我不记得了……” “什么?” “我不记得这一个星期去了哪里啊。”思考了一下,艾薇还是觉得此时编个假话说是最妥当的做法。不然解释起来好麻烦,戴上了手镯,飞去了埃及?三千年前?哈,笑死人了。为了防止以后别人都把自己当傻子看,她还是三缄其口比较好。 一旁的艾弦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莫迪埃特侯爵心疼地抚摸了一下艾薇的头,“可怜的小薇薇,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以后我会更仔细的照顾你,从今天开始,每次你出门我都会派三个保镖跟着你!谁敢再拐走我的薇薇,我就让他死的比恐龙还惨!” 上了年纪的侯爵眼中射出一丝阴狠的光,他一定是以为又是哪个争权夺势的亲戚把艾薇绑架了,虽然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如果那些人被他逮到,那真是会死得比恐龙还惨?不知不觉中连种族都会被灭绝呢。 艾薇叹了口气,希望爸爸不要冤枉哪个亲戚,虽然她讨厌那些人,但是因为自己的一个小小的谎言,害得他们把命丢了就太不好了……从今以后在一段时间内,看来不得不带着三个跟屁虫了。她撇了撇嘴。 “侯爵,下午三点与女王陛下有一个会晤,请您动身吧。”对讲机里响起了侯爵管家的声音。 莫迪埃特侯爵大声叹气,“这个老太太,难道不能找别的时间会晤么?!”全英国敢这样称呼女王的,恐怕只有艾薇的父亲了。他匆匆披上大衣,过来亲吻了一下艾薇的额头,“薇薇,我先去一下,让弦替我照顾你,晚上我再过来看你啊。” “恩~爸爸,注意安全噢。”艾薇摆出标准乖宝宝的笑容,甜甜地向侯爵挥手告别。 多可爱的女儿啊,果然是“她”的孩子。到底是谁胆敢把他这样可爱的小女儿绑架走呢?如果让他发现,他一定饶不了他!莫迪埃特侯爵走在去会晤女王的路上,刚才温和的表情荡然无存。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艾薇和艾弦两个人。 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艾薇玩起了手指,低着头不敢看艾弦。她感到弦哥哥好像心情不太好,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过往的经验告诉她,不了解情况的时候还是少开口为妙。 但是艾弦好像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只是默默地坐在艾薇的床边,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地面。 “弦哥哥……” “薇薇……”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闭上嘴,避免目光的对视。 “薇薇你先说吧。” “不不不,弦哥哥你先说。” 又是一阵沉默。 “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我都说我忘记了……” 又是死一样的沉默。 “艾薇。”艾弦转身过去,看着她。艾薇心中暗叫不好,弦哥哥叫自己的全名肯定没好事。她把身体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我没有告诉父亲,你是在一种奇异的光芒中消失的。因为我知道我说了他也不一定相信。所以,”艾弦慢慢地说,“我相信你记得,你只是觉得说出来没人会相信,或者你觉得没必要说。” 果然是弦哥哥,自己那点小聪明根本蒙不了他……艾薇不由得又钦佩起自己的哥哥来,但是也更紧张了起来。 “所以,告诉我吧,这一个星期,你去哪里了?” 艾薇思考着,然后轻轻地说,“我忘记了。”她不打算说,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因为她自己也不打算再想起来。 艾弦秀气的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眼神中流露出的神情写明了两个字——“不信”。还有,虽然转瞬即逝,那么一分复杂的情愫。但这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出来。 “那么我换一个问法吧。”艾弦轻轻地拨弄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刘海,露出美丽的水蓝色双眸,那种如天空般透彻的颜色,仿佛无声地昭告了他与艾薇之间血浓于水的关系。“比非图是谁?” 啊? 看到她那一瞬惊讶的神情,艾弦的脸更是宛若冰霜。清澈的眼神好像变成了暴风雨前深沉的大海,表面的平静孕育着无尽的风浪。 “你昏迷的时候,叫了这个名字。” 她?叫比非图的名字?哈哈? “艾薇。”艾弦的语调虽然依旧温和,但是却掩盖不了眼中表露出的翻腾思绪,“你这一周到底去了哪里?”比非图,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一个异国男人的名字!艾薇难道和他在一起,他们发生了什么吗?艾薇……喜欢上了那个男人吗。无法克制自己的心情,种种猜测几乎把艾弦的理智全部吞噬。 第十二章 我经常会想,如果比非图最后成了法老,他会是怎样的一位君主? 霸气、高傲、集权、善战、威震四方。他的王朝一定会繁华如斯,他的统治一定会日久天长。 但在历史书上却查不到他的名字。 就好像晶莹而美丽的水滴,虽然那样出众,但一旦无声溶进了历史的海洋,任凭怎样寻找,都见不到蛛丝马迹。难道比非图并没有继承王位,成为法老?或者他仅仅是一个平庸的法老,所以一切都没有被记录下来。 我陷入了无尽的猜测,但是始终没有勇气去认真地追寻那让我难忘的记忆。因为我怕我最后得到的答案,会让我陷进更为痛苦和两难的境地。 …… 2006年,冬,英国剑桥。 “古埃及的经济体制是建立在绝对的王权崇拜上的。善用了法老为人与神之间的‘中保’这样的宗教说法,君主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也有调动以及集中大量奴隶、平民来建造巨大工事的能力。” “但是在这种以物换物的时代,穿游于各个国家之间的行旅商人也为经济流通和国家发展带来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小亚细亚人发现了铁的冶炼方法,而将铁器带到各个国家里并运用于战争和各种生产活动的不光是被俘虏的士兵,还有独具眼光的商人。” “君主拉美西斯二世,不仅善用王权,建造了令现代人瞠目结舌的伟大文化遗产,同时也很好地处理了与各国的商人之间的关系,获得信息、获得技术,从而使埃及在战争中节节得胜。第十九王朝最耀眼的时代,即是由他统治并发扬光大……” “那么你认为古埃及的经济体制与传统的封建社会有何不同呢?” “当然不同,在三千年前的埃及,奴隶仍然是生产力的主体。那种没有任何所谓人权的奴隶主强制性劳动仍然适用。所以那个时代的埃及应该是典型的奴隶社会经济。” “但是你也提到了行旅商人这样的经济个体。” “小规模经济个体完全不能对社会整体的经济模式产生致命影响。” “你的年纪?” “十七岁。” 台下的学究们陷入了热烈的讨论当中。艾薇站在讲台上自在地喝了一口水。如果通过了今天的面试,那么她就是剑桥大学的一名特招生了。能够在这样古老的城镇潜心研究自己最爱的经济史学,她的心情格外雀跃。 终于可以暂时抛开家族内部的利益斗争了!远离伦敦那种压抑的家族气氛,来到环境单纯的校园,艾薇不由得一阵轻松。自上次“失踪事件”以来,整个莫迪埃特家族可谓鸡犬不宁,每个人都人心惶惶生怕莫迪埃特侯爵的怒火会迁移到自己身上。因为历经几个月还没有找到背后“绑架者”的侯爵,几乎陷入了一种“见人就杀”的状态。 亲戚们虽然憎恨艾薇,但是在这段时间也暂时不敢把她如何,所以她也倒落得清静,全心致力于申请剑桥大学的提前录取,居然顺利地获得了面试机会。看来前日发表的论文还是很有帮助的,那帮老教授们全都围绕着古埃及的相关经济问题向她发问。“越是偏僻的论题,好像越是容易引起他们的兴趣呢。”艾薇喃喃自语。 “艾薇_莫迪埃特。”一个老教授颤颤巍巍地座位上站起来,扶了扶厚重的眼镜。“我还有一个问题。” 艾薇担心地看着他,生怕他一口气没上来卡在那里,“是,您请讲。” “你怎么看待拉美西斯二世的辉煌。” 怎么问了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艾薇一时愣住了。 “别担心,这只是一个发散性问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 噢,吓死她了。恩……关于拉美西斯二世吗?感觉了解的不多阿。具体来说,是个怎样的法老呢?早知道就多看看关于他的那段历史了,既然在论文里提到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和塞提一世差不多吧? 艾薇脑海里浮现了塞提一世残暴而专制的样子,那活灵活现的一幕,就好像在昨天一样,如今又上演到了眼前。“首先、是无懈可击的军事实力。依靠强大的武力镇服周边的国家,叙利亚、利比亚、赫梯……让他们不敢轻易犯境。” 然后呢?“然后是开明的物质流通,从各国的使者的进献得到珠宝、物资,从战争中俘虏来的人,得到先进的技术,尊重并承认行旅商人的存在……” 还有呢……“大兴土木,建立皇权不可动摇的地位,善用宗教,借以更好地控制民众、劳动力。同时也应该会有一些物质激励措施来鼓励非奴隶的自由人、工匠等等。” 还有……艾薇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那个美丽的异国公主的脸,突然想起了比非图那句霸气的宣称:马特浩倪洁茹,赫梯国第十七公主,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偏妃,如果你做出对我埃及不敬的事情,我定让你万劫不复。 “还有……”开口突然变得艰难起来,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还有政治婚姻。在拉美西斯二世长达九十多年的一生中,他迎娶了两百多位妃子,其中不乏实力大国的公主,重臣的女儿。联姻使得君主的政权得到了进一步巩固。” 话说到此,台下的学究们突然停止了寂静的聆听,开始不住小声地议论起来。发问的老教授中气十足地说:“你之前回答的都很好,但是是否记错了历史。” 啊?怎么可能?艾薇看了老教授一眼。即使她不够了解历史,但是拉美西斯二世这么有名的君主,关于他的基本常识和一些但凡所有牛奔法老都可以套用的策略性政策她总不会是胡说吧。拜托,能不能行行好,别仗着年纪老就总说胡话阿,万一让她通过不了面试怎么办。 然而老教授并没有察觉到艾薇的心理活动,他继续慢慢地说着,带着学院派独有的英国腔:“拉美西斯二世在从塞提一世手中继位不到两年就去世了。此外他也只纳娶了三名妻妾。除了赫梯的公主马特浩倪洁茹,身为祭司的妹妹以外,还有一位同样早逝的外国公主?奈菲尔塔利。二世无后。” 什么!!!!!! 看着老教授古板而严肃的表情,艾薇突然觉得自己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第十三章 已经是冬天,伦敦又开始下起了阴冷的细雨,人们纷纷穿上了温暖的大衣,打着灰暗色调的雨伞,保持着象征礼貌的距离,慢慢地走在没有感情的街道上。 突然有一个女孩子跑了过去,红色的雨靴踩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响起了“啪啪”的声音。虽然嘴里礼貌地不停说着对不起,但还是引起了路人的侧目。或许是她那看似不合理教的行为打乱了城市惯有的节奏吧。人们小声地抱怨着,目送那莽撞的女孩子飞也似地冲进了图书馆。 “我不相信!” 艾薇脚步慌乱地走进了图书馆历史区,快速地寻找着古代埃及史方面的书籍。空阔而冷清的图书馆显得格外静谧,然而艾薇的心情却与之相反,各种思绪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宛若在她耳边制造出轰轰的鸣叫之声。脑海中仿佛还回荡着剑桥大学教授在面试当天说过的那些话:拉美西斯二世继位不到两年就去世了……只纳娶了三名妻妾……同样早逝的外国公主–奈菲尔塔利。二世无后…… 她不相信! 因为她记得清清楚楚,以她的智慧和母亲的名义发誓,拉美西斯二世的故事绝非如此! 长达六十多年的在位时间,留有九十多位子嗣,更是有六位皇后、几十位次要妻子和无数贵妃。其中不乏高官之后、敌国公主、貌美女性……在其九十多年的一生,他南征北战,立下战功无数,大兴土木,修建了举世闻名的阿布辛贝勒神庙……因此拉美西斯二世成为了古埃及第十九王朝最辉煌的的君主。所以才会有人将其与中国的康熙大帝作比较阿! 如果他继位仅仅两年就去世的话,那些成就全部都会是白日梦一般的空谈而已!她,艾薇,难道一直在做白日梦吗? “找到了!”艾薇兴奋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大叫一声,然后又慌忙捂住嘴。然而这失控的一声足以引来图书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的不满,几乎每个人都抬眼白了她一下。 艾薇吐了下舌头,小声地说了下抱歉。但是依然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 《拉美西斯二世》 找到了!一切答案就要水落石出了。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击打着胸腔,几乎就要跳出身体。她轻轻地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拉美西斯二世,古埃及闻名骁勇善战的君主–塞提一世的第七个儿子,但是却成为了塞提亲封的“年长国王之子。”—— “殿下是法老的第七个儿子,但是却是‘摄政王子’,也就是年长国王之子,未来埃及的继承人。”一句话,蹦入了艾薇的脑海。 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被委以重要的政事,当塞提一世在外远征时,朝中大事就全权交由拉美西斯二世负责—— “殿下应该是在与众臣讨论农闲时农民的处理问题吧……”又是一句话,艾薇用力甩了一下头。 塞提一世还委任拉美西斯二世管理阿斯旺的采石场,这也就练就了其管理民众、建筑伟大工事的能力。为他未来的继位打好了坚实的基础—— “此次有很多农民愿意在尼罗河泛滥时来阿斯旺的采石场做工,看来父王要建造的金字塔可以提前完成了!”艾薇感到自己的双脚难以支撑身体,她缓缓地拉过凳子,坐了下来。 若不是他短暂的生命,在继位两年之后便告以终结,拉美西斯二世的成就,将远远超越其父塞提一世,其同名祖父拉美西斯一世,名垂千古……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艾薇的眼眶红了起来,她忍住要溃决的情绪,继续看了下去。 在拉美西斯二世遗留下的各种壁画、文书中,记载了其仅有的三名妻妾。身为法老之子时父王塞提一世为其选择的赫梯公主马特浩倪洁茹,由大臣和先知们为其荐举的王妹(姓名未有记载),以及其最为宠爱的外国公主奈菲尔塔利。在短暂的一生中,在他修建的所有神庙中,凡有其塑像的地方,必有奈菲尔塔利的身影,亦有:“每天的太阳因你而升起”这样的句子,足见拉美西斯二世对她深爱之心。 可是我们推论,奈菲尔塔利的生命非常短暂,就如昙花一现,从壁画上只能看到拉美西斯二世对她不尽的怀念之意,却得不到更多的信息记载其上,甚至连死因都没有详细记载。 “啪”。艾薇将书合上,把额头贴到书上,大脑中如同有千军万马,奔腾、吼叫着,让她难以理清头绪,认真思考。 荒谬,荒谬!这根本是本末倒置,上帝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 比非图就是拉美西斯二世,拉美西斯二世就是比非图!而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竟然胡乱地闯进了不该涉足的时代,将历史狠狠地改变了! 什么外国的公主?什么短暂的生命!奈菲尔塔利本不该是这样,因为奈菲尔塔利就是艾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现代人信手拈来的埃及名字。 愚蠢……本应身为埃及人的奈菲尔塔利,怎么会变成了外国的公主!?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原本就是拉美西斯二世最爱的宠妃阿。那个阿布辛贝勒神庙上与法老同席而坐,那个在壁画史书中频频提起的埃及美女,那个塞提一世为还是摄政王子的拉美西斯二世选择的女人,那个在拉美西斯二世后宫百位佳丽中最受宠爱的贵妃……正是因为她如此的特别,所以后世的人才会知道她的名字,所以艾薇才会知道她的名字,所以艾薇才会选择这个名字作为她自己古埃及的名字。 如果艾薇就是奈菲尔塔利。那么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去了哪里? 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本应寿高九十的拉美西斯二世,为什么在继位两年就不幸去世? 本应有两百位妃后、九十数位子孙的法老,为什么只有三个妻妾并且无后? 比非图,为什么?在你身上,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艾薇抬起头的时候,才又一次意识到,那段她想忘记的东西,根本从来不曾被她丢弃,不管下了多少决心,那个只会大吼大叫、粗暴、任性的人,已经在她的记忆里划下了深深的痕迹,不知不觉,已经难以抹平…… 第十四章 艾薇小心翼翼地抱着那本从图书馆借回来的《拉美西斯二世》,用大衣将它包住,以免被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 几个月以前,她抱着同样一本书,还有一系列其他的关于古埃及的读本走出了图书馆,并写下了《关于古埃及经济结构和奴隶制思考》这样一篇论文。这篇论文为她敲开了剑桥大学的大门。 几天前,为了争取提前入学,她再一次围绕古埃及的论题展开了答辩,原本进展一如既往地顺利,但是中途却被经济史学的教授打断,说出了与她所熟悉的历史完全不同的悖论。然而这种悖论,竟然是被一致认可的权威。最后,她引以为豪结构缜密的论文被冠上了“不熟悉历史的空谈”这样的帽子,从而导致了她的提前入学要被重新考虑。 忿忿不平的她,一回到伦敦就扎进了图书馆,然而那无限的自信在接触到书中的铅字后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不解和迷茫。 她不可能记错,历史也不会欺骗她。虽然不想承认,但出现这样情况的唯一可能,就是她回到古埃及的那段荒诞的经历,改变了历史…… 艾薇深深吸了一口气,把书抱得更紧,低下头,在路旁慢慢地行走着。那种更改历史的压力,让她觉得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和艰难。雨水落在她的头上,顺着她姣好的脸型滴到衣服上,她淡金色的头发紧紧贴住了头皮,样子十分狼狈,而她却浑然不觉。她只想快点回到家里,把自己锁起来,整理一下自己混乱的思绪。 一辆棕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了艾薇身旁,她没有察觉。 车里的人轻轻敲了敲窗子,依然是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她继续低着头往前走着,突然,冰冷的世界温暖了起来,一件干暖的大衣将自己包住了,一双温暖的手臂轻轻地将自己拥了一下,然后又略带犹豫地松开。 艾薇这才将头抬起来,望进了犹如湖水一般沉静却显露出明显关切的双眼。 “薇薇,在这里做什么呢?别着凉。” 艾薇看着艾弦,突然一种异样的情愫涌上心头,那一刻,她的无助、她的脆弱仿佛突然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她的身体因为雨水的寒冷微微颤抖着,声音则是因为心情的起伏而难以抑制地哽咽:“弦哥哥……我该怎么办,我犯了好大的错误,我改变了……” 话没有说完,因为艾弦把她抱到怀里,紧紧地,紧紧地。很久之后,艾薇想,或许哥哥也是喜欢自己的,因为那个拥抱不像仅仅是哥哥对妹妹的关怀。但是那个时候,她只顾得上抽泣,被艾弦抱着,难以抑制地抽泣,因自己改变了比非图的命运而抽泣…… “不管是什么错误,我都陪着你……不会有人责怪你,也不会有人欺负你。”弦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那稳重的声音让艾薇感到阵阵安心。 艾薇点了点头。 “艾薇我……我觉得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答应过你,要好好地保护你了……”看着艾薇依赖在自己怀里的样子,艾弦突然喃喃地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艾薇抬起头,迷茫地看着艾弦。 艾弦也迷茫地看着艾薇。 过了那么几秒钟,两个人都“噗嗤”的一声,笑了。艾弦轻轻擦去艾薇眼角的眼泪,“傻妹妹,做错什么事情值得你哭?一点也不像你了。” “……我怕我说了你也不信。”艾薇双手更加抓紧了怀里的书。 “你说什么我都信的,”艾弦抚摸了一下艾薇因雨水而冰冷的脸庞,“到车里去慢慢聊吧?毕竟是冬天,我不想你感冒。” 艾弦转身往停在路边的加长轿车走去,突然,他的衣角从后面被轻轻地拉住了。回头,看到艾薇低着头,左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 “怎么了?” 艾薇低着头,没有开口。 艾弦转回身来,面向她,弯下腰,看着她。“怎么了?” 艾薇的眼圈红红的,慢慢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阿。” “嗯,你说。”艾弦温柔地看着艾薇,帮她抹去头发上挂带的水珠。 “如果……我去了几千年前,然后……”艾薇有点不好意思把话继续说下去,因为不管怎么想都还是太荒谬了。她咬了咬嘴唇,继续说了下去。“刚才哥哥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保护我的吧。” 艾弦点点头。 “那如果,我去了几千年前呢……不小心掉到了其他的时空,陌生的国度,陌生的人种。没有权力、没有金钱、没有背景……哥哥你会陪着我吗?你又怎么保护我呢?如果我被谁欺负,我叫哥哥的名字,你会出现吗?如果我很孤独,我想哥哥,你会过来像这样抱抱我……吗?” 艾薇一口气说了很多,一向以严谨的思维而自豪的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说得一串话毫无逻辑,毫无顺序,就好像把诸多思绪一起不负责任地抛了出去,甩给了艾弦。她觉得十分丢脸,所以死死地低着头,不敢抬眼看艾弦。 可是艾弦没有说话。没有嘲笑艾薇,没有讽刺艾薇,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是沉默。 僵持了一会儿。静默就好像浓雾一样笼罩住了两个人,不紧不慢的雨声好像要将世界上所有的声音吞噬。艾薇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算了算了……我真是不正常了,弦哥哥,就当我没说过吧……” 抬头,看到了艾弦的眼睛,如同天空般清澈的颜色。那双水蓝色的眼睛,那双艾薇又爱又憎的眼睛。爱那透彻的美丽,憎那与自己过分的相似。心中千百次地想过,如果艾弦不是自己的哥哥,那该有多么好…… “薇薇,”艾弦一字一句地、认真地说,“如果我不能陪你去那个时代,那么那个时代的我会陪着你的,会保护你的……我相信你可以去的任何地方都会有我,任何时代,都会有我。不是这个我,也是那个时代的我。我会和你在一起,像现在一样,像你的哥哥,一样……” 像你的哥哥一样…… 艾薇心中的感动被最后一句话打成了碎片。 像你的哥哥一样…… 艾薇彻底地绝望了。 言下之意,在艾薇听来,不管是在什么时代、什么地方,艾弦永远不会是艾薇的艾弦,即使不是哥哥,艾弦也会照顾艾薇,像哥哥一样。 艾弦,永远都会像艾薇的哥哥一样……即使不是哥哥,即使不是。 第十五章 喜欢上血脉相通的哥哥,是一件错事,荒谬如斯,我却甘之如饴。 遇上比非图,更改掉了辉煌的历史,更是一件错事,但是我必须把……这件做错的事情,修改回来。 * 艾薇从日光浴机上爬了下来,美容院的工作人员连忙走过来,帮她摘下了护目镜,又帮她搬来了镜子。“莫迪埃特小姐,您觉得满意吗?” 艾薇愣愣地看了一会镜中几分陌生的古铜色肌肤少女,晃晃,转了一圈,Okay,确实是自己。 “有没有便携喷雾?” “有的有的。”工作人员忙不迭地叫人去拿,又连忙介绍着,“我们这里出售的喷雾起源于上世纪60年代的美国,最大的好处是对皮肤没有任何伤害。它们的效果几乎是即时的,最快20分钟,最慢3小时,而且出来的效果自然不造作。很多知名的影星也在用……” 艾薇摆摆手,“钱不是问题。” 工作人员立刻猛点头,乖乖地合上了嘴。 “有没有假发?黑色的,直发,短发。” “有有有,我们这里有各种发质,推荐您一款韩国的……” “看起来最自然的,和喷雾一起结帐。”艾薇一边说着一边往前台走,工作人员一边点头,一边紧紧跟在她后面。大金主啊,不在乎钱的! 还需要很多东西,不能浪费太多时间。艾薇快速地拿出白金卡,付清了刚才日光浴、购买黝黑喷雾以及假发的钱。 推开门走出美容院,把诸多工作人员“请下次一定光临”这样的话语抛到身后,艾薇快步地向下一个目的地前行。冬天的风还是有一丝微微的寒冷,艾薇把大衣的领口竖起来,但是她露出的刚刚晒好的小麦色肌肤还是一样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他们一定在想:“一定是不正常了,才在冬天把皮肤特意搞成这种颜色吧。” 她无暇顾及许多,加快脚步继续走着。 走过三条街道,转左,有一家很小的店。从外面看是用铁门锁着的,但是如果敲两次门,然后停三秒,再敲一次的话,就会有人过来开门,把客人请进去。 小小的屋子里,挂满了各式的枪支、军品。猎枪、信号枪、手枪、步枪、狙击枪、冲锋枪……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爸爸介绍她的这家店,说是老友开的。 “我这里有的枪,种类之多连英国皇家卫兵都没见全过!”莫迪埃特侯爵的旧识,这家店的店主—帕里森自豪地说道。比飞机起飞时的噪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嗓门,把艾薇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你要什么枪?小姑娘?” 艾薇小声地说,“我没有持枪许可证。” “什么?!”帕里森大声地问。 “我没有持枪许可证!” “什么??小姑娘,我在当雇佣兵的时候,炮弹从耳朵旁边飞过去,所以你说话得大声点!” 艾薇鼓足力气,大声地喊:“我没有持枪许可证!!!!!!!!!” 沉默了一分钟。帕里森突然豪爽地大笑起来,震飞了窗边寻食的小鸟。“如果你有持枪许可,为什么还需要来我这里。” 唰地一声把窗帘拉上,帕里森点开了昏暗的灯光。 “做什么用,要去那里?” “去北非……战乱国家,要……” “Okay,你这个样子,也不像雇佣兵,可能是商业或政治间谍之类的……不对不对,感觉不像,记者?学者?旅行者?Okay,Okay,不用跟我解释,防身用的……”帕里森完全不理会艾薇想说什么,一头扎进混乱的仓库里面,快速地翻找着,硕大的身体背冲着艾薇,弯着腰,只能看到庞大的臀部和腿部将上半身完全挡住。 “给!”帕里森扔给艾薇一个银白色的金属棒。艾薇仔细端详了一番,棒头有三组精致的小灯泡。 “手电筒……?” “Surefire战术电筒,锂电池,可水底使用,4时连续照射。”帕里森在仓库里继续翻着,“黑暗中直接照射对方双眼可导致其暂时失明……你应该知道的吧” 艾薇看了看小巧的电筒,surefire,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有这么厉害。 “EagleKey喷雾,接着!”随着帕里森的高声宣叫,又是一支小巧的签字笔大小的金属管飞到了她手里。“对人体无害,但是喷到眼睛鼻子里,可以导致昏厥。” 艾薇接过来,摆弄了一下。不错。 “很结实,抓住它反手过来打别人的鼻子和脸,会很有效果。” “我还想要一把手枪。” “枪?手枪?”帕里森转过头来,脑门子上挂着因刚才的活动而留下的细微汗珠。“要什么型号?自动连发?复古左轮?” “厄……” “我推荐你几款?” “不,不用了。我只是要一把Smith&Wesson38……” 帕里森脸上的兴奋立刻转变为了一丝失望。“这么没有个性的手枪……功能方面,我有更好的可以推荐你啊。” “不……不用那么好的……” “Okay,这种枪常见。”帕里森从仓库里出来,从柜台下拉出一个抽屉,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手枪及零件,他从中抽取一把,换了几个零件,咔嚓一下上了子弹,递给艾薇。“S&W38,上了子弹,开了保险就可以用……你会开保险吧?” 艾薇点点头。 “附带赠送你一夹子弹。”帕里森抓了一把子弹,装到一个小盒子里,一并交给艾薇。 艾薇小心地把子弹和枪装进书包里。 “需不需要通信窃听装置?一般的手机信号都可以截查。” “厄……应该用不到。” “全球卫星定位系统?金属探测仪?微型定时炸弹?” “都……都用不到吧……” “夜视望远镜?怎么样?美军军用。”帕里森拿出一个小巧的望远镜,镜片是红色。艾薇犹豫了一下,帕里森就趁这个空当将望远镜塞进了她的书包。“拿着吧,你会用到它的。还有信号弹,小巧玲珑,一共四种颜色,冲天打,可以持续约5分钟,半径若干公里可视,随弹赠送你一个小型信号枪,我买单。” “唔……可以刷卡吗?” 第十六章 布卡吹了一声口哨,尖锐的声音响彻云霄,不远处一只鹰慢慢地飞了过来,在他头顶盘旋了几圈,轻轻地落在他结实的左臂上。 “做的好,路!给你肉吃。”布卡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一块带有血丝的鲜肉,递给手臂上威风凛凛的鹰。路低下头,把布卡递给它的肉叼到嘴里。 少年布卡今年十七岁,有着健康少年所应拥有的结实的身体、麦色的皮肤。鲜红的短发好像要燃烧起来的火焰一样,与天空金灿灿的太阳遥相呼应。路是一只十八个月大的鹰,丰厚亮丽的棕色翎毛,深邃暗灰的炯炯双目。在湛蓝的天空,路张开双翅,就好像一只高高飘起的风筝,但却气势昂扬。路是布卡最好的朋友,由他亲手驯服,由他亲手养大。他们的关系就好像兄弟。 路从布卡的左臂上飞落到地面上,慢条斯理地享用着布卡递给它的美味午餐,布卡则把身后的背袋扔到脚下金色的沙漠之上,坐在上面,把左手的布带解开,重新缠绕一次。突然,他身边的路停止了进餐,充满警觉地抬起头,望向了另一个方向。 “怎么了,路?” 路没有理会自己的主人,叼着肉,冲着一个方向死死地看着。 布卡也随着它把头转了过去,突然,那个沙漠的尽头,亮起了耀目的金光,几乎比太阳还要强烈的光辉。布卡反射性地闭起双眼,用手臂快速地挡住那刺眼的光芒。路则好像受到了惊吓,松开了口中的肉,警戒地向主人前面飞了一点。 过了片刻,布卡感到周围的光线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他才慢慢地将手臂放了下来,睁开双眼。沙漠平静得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路,我们去看看。”布卡站起来,从背袋里拿出一把弯刀。“不要怕,我们一起过去。” 路轻轻地飞起来,飞到主人的前面去了。 布卡笑了,“好样的,路!”他也加快脚步,往刚才耀眼光芒的起源地跑过去。 大约往前前行了五分钟,布卡远远地看到了沙地上伏着一个什么东西,路在那个东西上方不远处,缓缓地盘旋着。再往前靠近一些,布卡看出那好像是一个人。迷路的旅人吗?布卡匆匆地往前赶了几步,走到了昏迷的人的身边。 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年龄恐怕要比自己还小,小麦色的肌肤,黑亮的短发,瘦弱的臂膀,但是看这面目轮廓,却很是像外国人。 “搞不好,是赫梯人呢……”布卡把弯刀放到身旁,拿出了水袋。他轻轻地扶起少年,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臂膀上。“哦,真轻,这么瘦弱,在这种地方容易死掉呢。”他将水袋拧开,打开少年的嘴,缓缓地往里面倒水。 突然少年咳了一下。布卡没有注意到,还继续地往里灌水。 少年剧烈地咳了起来,身体猛烈地颤抖着,倏地张开了双眼。布卡看到了,那是一双水蓝色的美丽眼睛,就好像天空一般透彻的颜色。 “呼……差点被呛死。”好容易停止了抽搐,少年大力地吸了一口气,美丽的双眼对上了布卡的眼睛。那一刻,少年条件反射一般突然坐起来,额头一下子碰上了布卡的下巴,差点把布卡的眼泪撞下来,头顶上的路警戒地叫了一声,布卡慌忙冲天上摆摆手。 “你干什么!靠这么近!”少年捂着自己的额头,凶巴巴地说。布卡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他撞了自己的下巴,反而恶人先告状了一把。少年却并不理会布卡的心思,反而在左顾右盼地寻找着什么东西。 “路!”布卡站起来,呼唤自己的亲密挚友,路滑翔下来,停到了布卡的肩膀上–因为布卡左臂还没有缠好布带。布卡把弯刀插到背后,沿来路往回走去,不再理会身后的少年。 “喂,你等等!” 身后却传来不客气地叫声,布卡无奈地转过身去,看到俊美的少年抱着形状奇特的背袋向他跑过来。他这才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奇怪的不仅是他的背袋,还有他的穿着!那种浅蓝泛白的裤子,边上都磨破出现了白线的痕迹,还有鞋,怎么看起来那么重,上面还绑着好多带子,能穿舒服吗? “拜托你、你等等,我有事情想请教你。”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布卡不禁有些鄙视地笑了,跑这么两步路,就这样气喘吁吁。 “什么事啊。”布卡不由得摆起了一丝架子,连路都更加昂首挺胸了起来。 “请问知不知道比非图现在怎么样?他现在是王子还是已经当了法老?” 什么什么什么?布卡楞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这个少年在说什么。 “比非图啊!你不知道?……哦,对了。”少年思忖了一下,“我说错了,我是说拉美西斯,拉美西斯二世,继位了吗?” 还以为什么大事,疯疯癫癫的,在沙漠里迷路了一点都不着急,爬起来第一件事就问这种没水平的问题。布卡白了少年一眼。 “拜托你,快告诉我啊!还是他已经……已经死……” “呸呸呸!”布卡大声地打断少年的话,“你才死了呢,新王三天前刚继位!你到底是从什么鸟不生蛋的小国家来的啊,这种事你都不知道。” “呼……太好了!”艾薇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赶上了!上天真是待她不薄。本以为胡乱地戴上手镯,不知道又会把她送去哪里呢!赌这样一次是对的! 布卡看着他一会着急一会开心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于是没有立刻转身走开,反而面对着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我,叫布卡,是西塔特村村长的儿子。你是谁?” “西塔特村?” “问你呢,叫什么名字。” “噢,我叫艾……艾微。” “嗯?艾微?这么古怪的名字,你是哪国人啊?” “英国人啊,西塔特村在哪里?在埃及吗?” 英国是什么鬼地方,布卡感觉完全没法和艾微交流,连西塔特村都不知道,看来真是个乡巴佬! “你快告诉我啊!是不是埃及,离开底比斯还有多远?我要去底比斯,我要去拉美西斯二世所在的城市!”艾薇拉住布卡的手臂,语气焦急而迫切地说着。快!她要快些见到比非图,她这次回来的目的是让他逃离死亡的劫数,不能耽误一分一秒阿! “别晃我的手臂啊!”布卡把手抽回来,却不知为何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个大男孩感觉和女人一样!这里呢,是埃及和利比亚接壤的地方,吉萨附近,吉萨你总知道吧?” 第十七章 吉萨是利比亚与埃及交界处的一个边境城市,与其周边的西塔特村、幕莱村以及其他十数个小村落组成了相对于自治的区域。这些村镇的人,都会自豪地称这块领域为吉萨自治区。当然,这种称呼只是私下的,法老有绝对的权利,所以是绝不容忍拥有所谓的“自治”的。 吉萨的领主,是由数月前刚刚驾崩的前法老塞梯一世亲自指派的第二王子–希担任。由于塞梯一世的第一个王子早逝,希成了其最年长的王子,也理应继承王位,但是塞梯却把“年长国王之子”的位置,大手一指,送给了第七王子拉美西斯。以祖父的名字命名的年轻王子,将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在摄政王子期间充分显示其过人的战争、外交、内政等方面的天赋。 因此,现在的法老就是原来的第七王子,拉美西斯。 “法老是否有个王妃叫马特浩倪洁茹?” “嗬,你这个土人知道得还不少。没错,法老只有两个名正言顺的妃子,一个是马特浩倪洁茹王妃,还有一个是亚曼拉公主,不过都传言立着两个妃子纯粹是政治考虑啦。法老大人可是花名在外,从不封妃……” “什么意思?” “就是传闻法老有很多情人,但是他从不立妃,而且据说也从不宠幸已经立下的两个妃子……噢,当然,我想奈菲尔塔利是例外吧,但是她早就死了。” “奈菲尔塔利早就……死了?有多早?” 布卡和艾薇一前一后地走在荒凉的沙地上,前方飞着不知疲倦的路。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艾薇发现,其实布卡是一个很热心而且很能聊的人。虽然总是言语中带着一些类似“土人、乡巴佬”这样的讽刺,但是艾薇的问题,布卡都会给耐心或不耐心地一一回答。 “噢……有多早呢?忘记了,至少也有个四、五年了吧。”布卡冲天空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路盘旋着飞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布卡的左臂上,昂首看着布卡。 “路,给你肉吃。”路习以为常地用嘴接过布卡手中的肉,飞落到一旁,慢慢地吃了起来。布卡冲着艾薇叫了一声,“乡巴佬,我们也该吃饭了,你该不会没有准备粮食吧。” 艾薇白了布卡一眼,坐到了地上,打开自己的书包,幸好自己带了两包自熟快餐,不然今天还真是尴尬。布卡从袋子里翻出类似面包的粮食,走过来坐到了艾薇的身旁,看着她手里的自来熟快餐盒。“你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艾薇没有回答,径自拉开餐盒外层的包装。过了三分钟,一股诱人的咖喱香气就跑了出来。正在一边啃着硬面包的布卡,不由得惊讶地看着艾薇手中小小的盒子。“什么东西,这么香。”他伸手过去碰了碰盒子,“噢?还是热的啊!” 艾薇看着布卡好奇又有点馋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吉萨阿?”到了吉萨,她才有机会搞匹马和更多的食物,支持她走到孟斐斯。 布卡的双眼没有离开她的餐盒。“噢,可能还有两、三天吧,不远了。” 也就是还要吃6-8顿饭。艾薇只带了两包快餐,其他的食物和水一概没有。怎么办呢? “喂……你这个,好吃吗?”布卡忍不住发问了,听到他这样说,艾薇不由得暗自笑了,看来接下来三天的食物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你想吃吗?”艾薇强忍着心中的笑意,认真地看着布卡。 布卡转过头去,继续啃自己的面包。 “真的,你想吃吗?我可以让给你吃。” 布卡动心了,慢慢地转了过来,看到艾薇真诚地把自己的快熟咖喱饭递到他跟前。 “很好吃的。”艾薇推波助澜地鼓动着。布卡半信半疑地接了过来,谨慎地尝了一口。 好吃! 虽然是很奇怪的味道,不过很好吃!布卡不顾自己的面子,狼吞虎咽了起来。艾薇开心地笑着,看着布卡把饭全部吃得一粒不剩。 “不错!”布卡抹了抹嘴,把空盒递回给了艾薇,“你带的食物还真不错。” “你喜欢就好。”艾薇笑嘻嘻地接过盒子,“在我们这个国家,这盒饭相当于五十头牛和一百匹马的价值呢,绝对是无价之宝。” “什、什么!?”布卡几乎摔倒在地上,“你骗人!” “我当然不是骗人,整个埃及、包括伟大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都肯定没见过我这种食物–不用火就可以变熟的食物,那显然是圣食!本来是想这次带来献给法老的……”艾薇脸上故意露出为难神色,“伤脑筋啊,怎么会被西塔特村村长的儿子吃了呢?” “你、你你,分明是你给我……” “不过,布卡是这么善良的人,”没等布卡把话说完,艾薇就接着说了下去,“又愿意帮我走到孟斐斯,我实在不好意思为难他啊……” 布卡如捣蒜一样狂点头。 艾薇笑得更开心了,“好~呵呵,那么就作为你带我去孟斐斯的报酬吧,只要你路上提供给我水和粮食,到吉萨再给我一匹马,这笔账就算结了。真是跳楼大降价啊……哎,本来还想用这个礼物讨好一下法老呢……” 布卡忙不迭地说,“就这样吧,我一定尽快把你带到孟斐斯,这件事,如果你能见到法老,你可千万别提了。” “嗯~呵呵,既然是布卡这样说,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啦~”艾薇心里乐开了花,看看这个傻小子以后还敢不敢对她大呼小叫的! 看着艾薇狡猾的笑容,布卡突然有种自己被骗了的感觉,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个疑问说出来,敏锐的路骤然发出了一声尖叫,警觉地飞了起来。 “出什么事情了?”布卡也跟着站起来,往路的方向看,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看来哈里森大叔还是有些先见之明的……”这样想着,艾薇从袋子里拿出了红外望远镜。 “又是什么古怪东西?”布卡凑过去,好奇地看着艾薇拿着形状古怪的望远镜,贴到眼睛上。 “啊!”艾薇这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惊讶地尖叫了起来。“快,布卡,我们快过去,是一个人!浑身是血的人!” 没等布卡反应过来,艾薇就丢下他,一个人跑了上去。布卡顺着她跑去的方向看啊看,奇怪,明明自己的眼睛很好,但是怎么就没看到一个在流血的人呢? 艾薇感觉自己的心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第十八章 太阳正慢慢沉入尼罗河,把孟斐斯渲染成一片华丽的绯红。耕作的农民们都从田地里返回了自己的小屋,街上的集市渐渐散去了,不时有几个年轻的姑娘,三个一群,两个一组,提着织好的布,开心地穿梭在小巷之间。 年轻人站在孟斐斯宫殿的城墙上,冲天空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从夕阳的方向远远飞来一只深棕色的鹰。他对着它高高地伸出自己的左臂,“路!落过来!” 年轻人有着要燃烧起来一般的红发,与他翠绿色的眼睛遥相呼应,争辉斗艳。身上做工精细的铠甲和鞘上嵌有绿松石的佩剑说明了他的身份,他就是拉美西斯时代最年轻的将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西塔特村长的长子,孟图斯。二十七岁的孟图斯与年仅二十四岁的全国最高先知礼塔赫一起被称为帝国双璧。他们与年轻有为的法老一起,为踏入新朝代的埃及,带来了无限的活力与希望。 “好样的路,飞得真快。”孟图斯夸赞着,示意路落到自己的手臂上,“布卡那小子呢?他不是一直说有路的地方就一定有布卡吗?” 路俯冲下来,稳稳地落在孟图斯结实的左臂上,不老实地拍打着自己的翅膀,不停地移动着自己的爪子。 “怎么了?饿了?”孟图斯不解其意地问着。路更猛烈地扇动翅膀,几乎要飞起来一样。孟图斯感到路十分反常,于是仔细打量了它一下。原来,路的右爪上绑了一个小纸条。“嘿,原来是传信兵,不错啊,路!”孟图斯一边从路的爪子上把纸条解下来,一边赞扬地说。路也抬起头来,一副自豪的样子。 “这是什么材料?好奇怪,不是莎纸草。”孟图斯不慌不忙地慢慢拆开纸条,当他看到上面画着的歪歪扭扭的象形字时,他的脸色骤然大变了起来。“是布卡的字……” 快速浏览完纸条,孟图斯的脸上出现了焦急的神色。他笨拙地摸了摸路,原本光泽的羽毛显然因为长途跋涉而变得有些脏污。孟图斯有点歉意,但还是匆匆地说,“不能陪你了,我现在要立刻去晋见法老。我让其他人给你些找些食物。”路就好像听明白了孟图斯的话一样,低低地叫了一声,骤然挥动翅膀,飞进了晚霞未散的天空,沿着来时的方向,快速地飞了回去。孟图斯看着路逐渐变小的身影,轻轻地说,“回去找布卡吗?路,真是好样的。” 转头过来,绿色的眼眸已变成如深湖一样的幽冷,“来人,拿我的披风过来,我要立刻晋见法老。” *** 孟斐斯是下埃及的中心城市,也是下埃及最繁华的城市。地处尼罗河畔,不仅有发达的农业,也会有来自各国的商人在这里歇脚或做贸易,市民之中,从事建筑、纺织、精工的大有人在,甚至在制作木乃伊方面,都有专家,俨然是一个“国际大都市”的样子。 法老在孟斐斯有着豪华的宫殿。新王继位、重要祭祀、会议、战争等时,孟斐斯都会成为法老必会拜访甚至停留以时日的地方。更有法老大兴土木,在这里建立宏伟的寺庙、金字塔以及奢侈的行宫。继位不足一月的新法老、拉美西斯同样不能免俗,刚加冕不到三天就下令在孟斐斯附近建造庞大的人面狮身像,更为了监督工事的情况,特意来到孟斐斯,顺便参加当地的祭祀以及接受民众的祝福。 人们盛传新法老于先王塞提一世不同,不仅善长兵刃相见的战争,更是外交、内政方面的天才,加之自摄政王子时代就跟随他的“帝国双璧”孟图斯和礼塔赫作为他的左右手,登基三天就给全国人民带来了欢欣鼓舞的士气,孟斐斯周遭城市的市民甚至愿意徒步行旅数日,来到孟斐斯,远远地拜见一下新法老。 而让全埃及的少女们沸腾的是新法老惊为天人的外貌。拉美西斯在登基前就是出名的俊美,而登基之后,天下独尊的身份使其更加锦上添花。虽然花名在外,但是天下少女无一不想受到一次宠幸,哪怕是一次,无名无分,她们都甘之如饴。而且,虽然机会小于零,但是她们还是抱着飞蛾扑火的心态,梦想或许自己会成为特别的那个,或许自己会被册封为妃,但是到现在为止,这种想法,永远只是个梦想…… 孟斐斯宫殿–侧宫 侧宫的寝室是一间硕大的房间。四壁上装饰着豪华的金银饰品,桌台上放着昂贵的金质花瓶,里面放着埃及人最喜爱的莲花。层层半透明的幔帘随着风慢慢地时飘时静,房间深处奢华的床塌隐隐可见。 两具年轻的肉体交叠着,房内沉重的喘息声和床塌的响动,透过层叠的幔帘,传出室外。孟图斯在侧宫的门口踱来踱去,绿色的眸子里映出了焦急的神色。门口的卫兵没有表情地看着他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 “王……这样多久了?”孟图斯第十次发问,脑门上渗出了涔涔的汗珠。 “回将军,从傍晚开始。”卫兵没有感情地回答。 抬头看看天,星星都亮起来了。虽然知道王的脾性,但是遭遇如此军情,或许真的需要强行参见,以免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可是……里面的传来的阵阵淫声浪叫,使他不由得难以迈出脚步。一直没有娶妻的他,听到这种声音,不由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中只能盼望这样的事情可以早些结束。 “这样还要……多久……”红发的年轻人又一次尴尬地开口。 “回将军,不知道。”卫兵还是同样平淡的语气。孟图斯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继续在门口踱来踱去。 而此时,房间里正春光旖旎,满室的热气几乎要撕裂厚重的幔纱,穿到室外去。身材火辣的女人被压在下面,将自己的身体弯成弓形,努力地迎合着上面男人狂野的索求。她眼神迷离,双唇微张,双手紧紧地抓住身下的床单,芊长的指甲仿佛要透过床单将手掌抓破, 对比起她迷醉的神情,男人则显得过分冷静。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没有情感的光辉,仿佛无机质的宝石,冷冷地映着女人热情扭动的身躯。他剧烈地抽xx插着,丝毫不理会女人的表情是痛苦还是享受。突然女人的身体开始缩紧,叫声不断变大。男人用原本抚着她胸部的手抬起她一条光洁的腿放在肩上,加大了抽xx插的力度。还没有从快感中恢复过来的女人,眼角渗出了眼泪,承受着男人粗暴的索求,渐渐发出更为娇美的声音。 男人终于低低地嘶吼了一声,快速地挺入几下,抽身出来,将欢愉的种子悉数射在被单之上。他快速地起身,将衣服穿上,拿起身边的佩剑,丝毫不带有半分留恋地向门外走去。床上的女人沉沉地喘息着,思绪仿佛还停留在刚才的翻云覆雨之中,看到男人快步地离去,她连忙支起身来,不加任何遮盖,裸露出傲人的身躯,对着要离去的人说,“王,下次再召见奴婢吧……服侍王是奴婢的荣幸。” 第十九章 吉萨地区多为沙漠或者沙地,间或有一些绿洲,依靠这珍贵的水源,就会有很多不大不小的村子如雨后春笋一般建立起来。地处埃及与利比亚的交界处,又与赫梯隔海相望,吉萨地区成为了埃及以及利比亚,甚至越海而来的赫梯王国的行旅商人的必经之地。由于农业环境恶劣,原本吉萨地区十分贫穷,但受到从塞提一世起对贸易的开明政策影响,吉萨地区的村民开始接受各国商人带来的贸易冲击,逐步开始为他们的需求提供服务。 吉萨地区富裕的村子,多半是从事两种职业的。一种是如同西塔特村一样,专门提供物资的运输,以及保镖等服务。西塔特村里的人们历代都以加入法老的军队为荣,成年男子均受过良好的身体训练。自从贸易政策开放,没有被选入法老禁卫军的年轻人,不再执著着要加入军队,反而以类似佣兵的形式出现,为打算带珍贵物品去孟斐斯的商人护航,赚取不菲的佣金。 还有一种就是幕莱村这种,村民自己投身于贸易之中。很多商人到达了边境,因为政治或安全因素等种种原因考虑,不愿继续进入埃及内地。幕莱村里比较精明的村民就会借此大大杀价,以相对便宜的价格收购各国的物资,然后转手卖给其他有实力继续去内地的商人,或者索性花一天时间走到吉萨,卖给当地的大中转商,从而带动了整个吉萨地区的发展。 吉萨地区一跃变成了埃及诸多地区里最富有的区域,无怪乎有民众私下里大胆地称之为“吉萨自治区”。可以说,如果没有吉萨,孟斐斯市场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将会减少一半。 由吉萨地区过了国境线,徒步走半天时间,就可以看到利比亚的边境城镇,但是两地展露出来的却俨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光景。与吉萨欣欣向荣的富裕相对比,利比亚边境城镇的人民衣衫褴褛,饭不足食。不难想象,利比亚对埃及这块富裕的宝地早就是垂涎三尺,但是在之前的若干年,有一些事情一直钳制着他们,让他们不敢随意冒犯。 “如果你介绍的吉萨地区的情况都是准确的话,那么我推测利比亚之前老老实实的原因大致有三个,”艾薇一边说着一边和布卡快步地向穆莱村走去,一路上布卡简略地为艾薇介绍了一下吉萨地区的经济情况以及地理位置。自从艾薇上一次准确而富有战略眼光的判断以后,布卡再也不敢小看这个瘦小的外国男孩,事事都会先问他的意见。 “一、吉萨地区对利比亚的贸易有好处。虽然利比亚觊觎吉萨地区的富裕,但是毕竟自己国家的商人也借这个平台从埃及赚取了不少好处,所以他们不会轻易进攻。治安的混乱会毁掉这个平台。” 布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二、利比亚与塞提一世签订了和约。如果不是有完全准备,随便撕毁和约会使利比亚颜面尽失,外交地位一落千丈。一旦战败,利比亚的下场必会惨不忍睹。” 艾薇快步地走着,呼吸有些混乱,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她还是尽力为布卡解释着,这也是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战争多半都是有经济利益驱使的,把问题看成是一个简单的商业问题,一切就都会清楚很多了。公司与公司之间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战争,其实与真实的战争本质相同,只是形式换了一下。她安慰着自己紧张的心情,说了下去。 “三、利比亚人自认从武力上打不过塞提一世。前法老的军事实力强大,国内平稳,欣欣向荣,利比亚完全无机可乘。” “什么话!先王虽然强大,但是拉美西斯殿下绝对不逊色于先王,”布卡激动地反驳,自己的哥哥跟随现在的法老已有多年,其实法老的才能,绝对是在先王之上。但是碍于对先王的恭敬,布卡没有把话说出口。 艾薇摆摆手,舔舔因为缺少水而干涩的嘴唇。“你误会了,听我把话说完。” 布卡从背袋里翻出水袋,掂了掂,递给艾薇,“你都喝了吧,快到了,坚持一下。” 艾薇接过来,不客气地喝得一滴不剩,然后大大地吸了一口气,“不错,真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水了。”布卡轻轻地笑了,这个小孩,或许是从沿海的国家来吧,容易渴,又缺乏对沙漠的常识,但是对于局势的判断,却超出其年龄般地异常准确。 “好,我来解释为什么利比亚人要趁现在进攻幕莱。”艾薇喝完水,擦了擦嘴角,表情严肃地说,一切的答案其实都躺在那里了,只等着她整理好思绪,一一道出。“因为之前利比亚所顾忌的三点,在这个时机,全部都不成问题了。首先,虽然扰坏幕莱这个平台不好,但是如果能占领,则是另一码事,那也是利比亚一直以来希望做到的;第二,背信弃义不好,但是如果有把握成功,那么条约也仅仅是一纸空谈;第三,塞提一世已经死了。” 布卡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 “就是说,利比亚人有十足的把握成功。这也是为什么我可以再次确认这次绝对不是简单的扰境!”艾薇水蓝的双眸映出了自信的神色,“如果是单方面进攻,利比亚人早就动手了!我推测,他们是在等,等这样一个时机,等一个能让埃及全盘皆输的时机。” “等他们所顾忌的先王过世?” “不。”艾薇面色阴沉地说,“等埃及新老朝代交替,等出现纰漏,他们与其他人合作,或者是内奸,或者是其他国家,声东击西,意在一鼓作气,重创埃及。” 布卡闻言,感到四肢冰冷。“居然……这样严重……那、那我们快回孟斐斯,我们要去保护法老。” 艾薇叹了口气,“回孟斐斯绝对已是于事无补,你我两个小人能做什么?离开孟斐斯步行需要数日,这种打法肯定是早就协商好的,我只能企盼法老确实如你所说,足够睿智,可以按照纸条上的话,度过这一劫……现在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尽力帮助幕莱村的村民,不再遭受杀戮了……” 她抬起头,美丽的眼眸映出了天空的颜色,沙漠的风不紧不慢地吹着,打到脸上,是一种炽热的感觉。放眼望去,前方不远处,出现了点点绿色。 幕莱村就在前面。 艾薇感到自己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跳出胸膛。 夸下海口说要尽力帮助幕莱村村民的她……是否真的可以做到呢? 两个人绕到幕莱附近的一个沙丘之上,走到丘顶,寻找一个高点,以便观察局势。布卡从背后拔出弯刀,附下身子,小声说,“艾微,跟在我后面,把身体放低。” 艾薇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还是听话地附到地上,从书包里拿出那把Smith&Wesson38手枪,放到贴身的口袋里,又拿出望远镜,远远地观察幕莱村附近的动向。虽然没有看到利比亚军队,但幕莱村显然是一幅受到洗劫的样子,孤零零地立在沙漠之中。里面凌乱不堪,毫无秩序。 第20章 近日来,利比亚边境将军篷古感到特别的春风得意。 这不仅是因为在对幕莱村的侵略中搜刮了大批的金银珠宝,让他中饱私囊,最令他开心的莫过于最近几天幕莱那边的探子报过来的消息。 “听说法老已经派了重兵过来幕莱,孟斐斯想必是空城一座了。” 每次想到这里,篷古都会不自觉地摸摸自己宽厚下巴上毛茸茸的胡子,思绪飞跃到月前利比亚国王对自己的承诺:“篷古,若你能够成功地把孟斐斯的大军吸引到边境来,让我们这个声东击西的计划成功,我便会赏你官晋二级,并且把第十公主嫁给你。” 啧啧,那可真是飞黄腾达了,想到第十公主的美貌,篷古的嘴边几乎要流下口水来。本来考虑过如果是法老亲自带重兵前往边境,恐怕还要申请支援,与人分功,但是现在居然是法老派重兵前往,自己留守空城! 完美,那真是太完美了! “喂!你这个消息不会错吧!”篷古把探子抓过来,凶巴巴地问着。 “不会不会,”探子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我是亲耳听到拿着村长令牌的人对全村的人说的,不会错的。” “嗯……”篷古满意地坐回到军帐中的将军椅上,示意两旁的小兵为自己扇风。 看来利比亚第一将军的梦想,就近在咫尺了! 篷古带着幸福的笑容,合上了双眼,不久,就微微传出了鼾声。 +++ 另一边,幕莱村的某间民宿里,艾薇和布卡正席地而坐。 “喂,艾微,这么做没有问题吧?”布卡一边把布条缠绕在手臂上,一边紧张地说。 艾薇悠然自得地喝了口水:“俗话说得好,想要欺骗别人,就要先欺骗自己。现在幕莱村的村民和利比亚那边肯定全都相信,法老会派重兵前往,而自己留守空城。”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布卡不解地看着艾薇,有的时候和他说话真的会让自己感觉大脑不够用。 “为了……”艾薇笑笑,“水喝完了,你把水递给我。” 大水桶!布卡心里嘟囔了一句,转身过去拿了一壶水。“不告诉我,我就不递给你。” 艾薇叹了一口气,自己伸手过去把水壶抢过来,“很简单啊,为了能让所有村民平安撤离。” “吓唬吓唬那些利比亚人?”布卡挠挠自己火红的短发,不解地问。 “我们算准时间,有秩序地撤退,他们是不会追击的。”艾薇大口地喝着水,在沙漠地带,怎么喝水都不够,不然就觉得生命要被抽干了一样。“我推测,利比亚派过来的军队,不会有很大的数量,因为他们仅仅是诱饵。几天后,会有孟斐斯的探报过来,如果得到的是法老亲征的消息,他们会向国内求助,并诱敌深入,最后派出大兵,一举歼灭,孟斐斯那边同时政变或者夺城,即使利比亚这边败给了法老亲征,总体来看还是赢的。但是如果法老仅仅是派兵前来,就更好了,这些虾兵蟹就为孟斐斯那边的动乱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和资源,方便那边直接对法老下手。这边就更不会冒那个险去与埃及大军抗衡,相反,会第一时间撤军!因为抗衡是毫无意义的。简言之,他们就是要分散法老的兵力,伺机攻破,给埃及以重创。……我说明白了吗?” 布卡一幅迷茫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我们这边要掌握先机,不能等他们得到了真正的消息才采取行动,不然是十分危险的。算算时间,离路飞去报信也有十天了,我们再等几天,就组织大家出发吧。” 突然,门外响起一声低低的叫声,混杂着翅膀扇动的声音。布卡骤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疯也似地冲往门外。 “布卡?!”艾薇惊讶地看着他的举动,也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尽力跟上他。“怎么了??” 布卡飞快地跑着,“路!是路!!路回来了!!” 门一打开,就看到了路的身影,盘旋在不远的上空。布卡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放到口中,竭力吹出一个最响亮的口哨,同时把左臂伸向天空。“路!过来!落过来!” 空中的鹰低低地叫了一声,滑翔下来,稳稳地落在了布卡的手臂上。 “路!”布卡疼爱地抚摸着自己兄弟,原本亮泽的羽毛,因为长途跋涉,已经肮脏不堪。但是那双犀利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好样的,路!你真是好样的!” 艾薇追了出来,看到布卡开心地对路说话,心里也一阵安慰。“布卡,路比军队的速度快多少?” 布卡一边检查看路有没有受伤,一边回答,“大约是军队速度的两倍吧。” 艾薇心里飞快地计算着,水蓝色的大眼睛眨了一眨,“好,我们就四天后出发。” +++ 篷古将军终于得到了他期盼已久的探报。 “将军,幕莱村的村民正在以整齐的队列,非常有秩序地向孟斐斯方向前进。”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篷古正在尽情地享用美味的烤肉。闻言,他不由得站了起来,庞大的身体差点把眼前的餐桌掀倒,幸好身边的侍从眼快,帮他扶住。 “怎么?开始退却了?”篷古大声地说着,逼近跪在帐中的探子,“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在半天之前。” 篷古如牛铃一样大的眼睛转了一转,应该是法老的大军到了吧,这群村民既然胆敢大摇大摆地撤退,肯定是有了万全的把握,或者是想勾引我上当、给埃及大军塞牙缝?别傻了!小看我篷古! “传令下去!我们也拔营,退回利比亚!”篷古大声地喝道。早点退回去,就可以安全不少,反正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为什么还要搅入没有必要的浑水。 可正当利比亚全军奉命收拾好行装,开始撤退的时候,另一个探子,策着快马,匆忙地闯进了军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将军!最新探报!从孟斐斯来的!” 篷古走出帐篷,眼睛一瞪,“怎么了?动乱已经成功了?” 探子翻身下马落在地上,因为焦急说出来的话结结巴巴的:“将军,孟斐斯、孟斐斯……” “说什么!快说!”篷古恶狠狠地说。 “将军!法老跟本没有出兵相救慕莱村,他与大兵悉数留在孟斐斯。” “什么!!??”篷古闻言,额头上不禁爆起了青筋!这样讲,动乱失败了,不!这还不要紧,最为让他恼火的是,“该死的穆莱村人!居然把老子耍弄了!待我追上你们,将你们亲自手刃!!!!” 第21章 在我记忆里的比非图,恩……是什么样子的呢? 长相俊美,身形高大,勇武睿智,意气风发。 但是怎样也不能将他和举世闻名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联系到一起。年轻的比非图,总是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浮躁,和年少轻狂的张扬。这些,让我觉得即使他有出众的智慧,傲人的霸气,也难以成为独一无二的君主。 我如是想着,勉强地这样想着,其实心里是不愿意承认,比非图就是拉美西斯二世,不愿意承认他因为我扰乱了历史,而继位短短两年,就黯然辞世…… +++ 拉美西斯好整以暇地坐在自己的爱马之上,将深棕色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握着刻有王家纹章的宝剑,冷漠地扫视着战场。 他并没有穿上平日亲征时所用的华丽铠甲,却仅仅身着一件普通的亚麻长衣,脚踏束带的编织鞋,身披朴素的深黑斗篷,不饰半分奢华。然而那与生俱来的王者气质,却透过他的一举一动,展露无疑。他无须隐瞒,也无法隐瞒,只要见到他那张完美却又冰冷得令人颤栗的面孔,就一定会认出,他就是埃及伟大的法老王-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不动声色地看着脚下欣喜的幕莱村民众和不远处气势汹汹的利比亚军队,琥珀色的双眸沉静得如同一潭深幽的湖水,让人看不出一丝情感的波动,更无从揣测他心中的想法。随行前往的埃及士兵,虽然数量不多,但全部是禁卫军里的精英,大半是来自西塔特村、身怀绝技的战士。他们自从摄政王子时代就跟随拉美西斯,是他最忠诚的奴仆。此时这些英勇的兵将们全都默不作声,蓄势待发,只待法老的一声号令。 利比亚军队的数量,略微多于自己所带的队伍。拉美西斯快速地估算了一下,心中暗暗盘算,不出数秒,就已把握了大体的局势。“正如我所料,看来,得胜并非难事……”他轻轻地说着,视线却飘到沙地中央一个瘦弱的身影上去。 在所有西塔特村人都慌乱地跑向自己的军队这一边时,那个小小的身子却愣愣地站在沙地中央,直呆呆地冲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刚才就是他在大喊“大家不要惊慌,保持队列”的吧,难道就是他组织幕莱村的村民如此有秩序地退向孟斐斯?看起来才不过十几岁的小毛孩子,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拉美西斯嘴边不自觉勾起一丝轻轻的笑容,埃及还真是人才济济。他勾了勾手指,身边两个体型坚实的士兵就上前一步,俯首待命。 “看到沙地中央那个黑乎乎的小男孩了吗?一会开战了,你们要保护好他,把他给我带回来,不许有任何损伤。” “是!” 拉美西斯看了看脚下的境况,幕莱村的村民基本上全都跑到自己军队的后方了,而利比亚人也已经非常接近了。他轻轻地抬起自己的左臂,停留半刻,往下一挥,山丘上的士兵们就如泄洪一般,飞速地、呐喊着冲了下去。 来势汹汹的篷古将军率领着自己的军队,把战线拉得长长的,意在把幕莱村的村民包围个水泄不通,一网打尽。“该死!居然被你们这群愚民的假信息给骗了!原来法老根本就没有派兵过来接应你们!”篷古咬牙切齿,他不能饶了这群愚弄他的埃及人!他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篷古将军的脸扭曲着,追赶着前面拼命奔跑着的可怜的小村民们。他双眼因为即将来临的杀戮而充满了血丝,他挥舞着自己的重剑,嚣张地策马前进。 突然,前方的山丘上出现了埃及的军队,士气高昂地冲向自己的人马。篷古小惊,但未失色,反而更加激昂地喊,“我们的人马比较多!冲上去!!冲上去!!!”利比亚人们疯狂地往前冲着,双方的军队很快就在平旷的沙地上交锋了。 拉美西斯在山丘上,不带表情地看着脚下的局势摆成如自己所想的阵型。 利比亚的军队是成方形的,战线较长,没有来得及收回来,就遇到了成锥形的埃及军队。双方交锋不消一会,就见到埃及军队慢慢从中央将利比亚军队一分为两截。拉美西斯见状轻轻抬起了右手,旁边的士兵立刻举起金黄的令旗,向右一挥,埃及军队在切开利比亚军队之后,就整齐地绕到他们右侧那一半的后面,死死地咬住利比亚军队右侧的尾巴。 布卡护着艾薇,跑到离开战场较远的角落,远远地看着这场惊心动魄的小规模战争。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局势阿?”布卡傻呆呆地问到。 艾薇仔细看了看,简单地说:“埃及的军队势力比较弱,所以更要采取这种阵型,把利比亚人切为两半,然后再集中兵力,先后歼灭。”不过这种战法一定要求指挥官有极强的控制阵型的能力和敏锐的洞察力,把握准确的时机,快速地致敌人于死地。看来……拉美西斯二世还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不消一会儿,就可以看到埃及军队开始逐渐占了上风,从法老这一侧看,利比亚军队的右半部分已经溃不成军了。这个时候,其左半部分的军队才刚刚作出缓慢的反应,追着埃及军队的尾部开始攻击。然而为时已晚,埃及军队整齐地调转方向,开始全力攻打利比亚左侧部队。 整个战役用时不足一个时辰,胜败已成定局。 艾薇和布卡开心得几乎要欢呼雀跃起来了,真不愧是古埃及史上最伟大的拉美西斯二世!简直是用兵如神!太厉害了!就在此时,两个埃及士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对着艾薇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法老想要见您,请二位随我们来吧。” 艾薇的心骤然狂跳了起来,她连忙挥挥手,“等下,等我一下。”然后丢下毕恭毕敬的士兵和一头雾水的布卡,快速地跑去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偷偷拿出黝黑喷雾,小心地又往脸上喷了些,等了十分钟,拿出镜子,好好地照了又照。这下好了!除了那双眼睛还是如前般雪亮动人,其他的地方都黑得好像煤球一样!短短的黑色头发,几近棕黑色的皮肤,这个鬼样子恐怕连哥哥都认不出来吧!艾薇得意地笑着,把镜子收起来,快速地往回走。 布卡看着艾薇慢吞吞地过来,嘟囔了一句,“干什么去了?因为紧张而要解手吗?诶?你怎么变得更黑了?” 艾薇白他一眼,“怎么了,我本来就黑。” 两位士兵依旧非常礼貌地在一旁站着,静静地听着艾薇和布卡的对话,脸上没有半分不耐的神色。艾薇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背包,确认自己的宝贝一样没少,这才转过头来,对着他们说:“久等了,这就去参见法老。” 两名士兵把艾薇和布卡带到法老的身后,就恭敬地退后一些,站到身旁。法老背冲着二人,站在自己黑色的坐骑之旁。布卡小声地示意艾薇跪下,但是艾薇的双膝就好像被冻结一样,不能动弹。布卡大力地拽了她一下,她才一个不稳,踉踉跄跄地跌跪在炙热的沙地上。 第22章 艾薇在刚着手开始写自己论文的时候就读到过关于拉美西斯二世前无古人的摆阔方式,最华丽的宫殿,最奢侈的金字塔,最庞大的庙宇,最富气势的首府。在到达上埃及首府底比斯前,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然而,当她的双脚又一次踏入底比斯法老的宫殿时,她竟感到自己的双眼一阵眩晕。 记忆中几个月前自己所来过得底比斯皇宫,此时好像重生一般,以一种极端华丽的面貌,再次出现在艾薇的眼前。这是一座宛若属于太阳神的宫殿。由金黄色的砖建成,屋顶及四壁上有华丽的凸式浮雕,讲述着诸神或者法老的故事。步入议事大厅,四壁上装饰着天青石和绿松石,地面上铺着火红而烫有金边的地毯,纯金制成的王座之上铺着柔软的驼毛,扶手上有蛇形的盘雕,红宝石制成的眼睛好似具有生命。宫里的年轻侍从们穿着节日般的盛装,手中持满青葱的草木,欢迎法老王得胜归来。 距离上次吉萨一战,已经过去了数十天。艾薇与布卡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跟着拉美西斯二世,一路长途跋涉,直接回到了底比斯。从这件小事,艾薇更加迷茫,究竟拉美西斯是因何而早逝。他聪慧、勇武,更是一个精明得几近多疑的人,自上次利比亚一战后,他没有报胜信回孟斐斯,也没有出发回孟斐斯,而是选择另一条线路,直接向上埃及的底比斯前进。刚至吉萨领土的边界,就有上埃及的将领率大军前来接应,保护一群人等平安顺利地返回底比斯。 他用兵大胆,但是行事谨慎,他用人不疑,但手持后路。 想不出,什么人,什么事,可以让他英年早逝。 艾薇思考着,丝毫没有注意自己已经跟随着法老王走进了底比斯最华丽的议事大厅。直到众大臣整齐地问候了一句,“王,欢迎归来!”,艾薇才从自己无尽的遐想中抽回思绪。嗬!真是有架势阿!满朝文武,列于通向王座的红毯两旁,他们的年龄多半都可以作拉美西斯的父辈,然而此时却全都毕恭毕敬,俯首称臣。 “王,您回来了。”一个青年,立在红毯之中偏右,直立弯腰向拉美西斯行礼。他身穿白色亚麻及地长衣,腰系镏金围带,头戴金色发饰。从他不俗的气质看,此人并非一般的臣子。 待他抬起头来,艾薇和布卡不由都轻轻吸了一口气。天下居然有如此美丽的男子,黑色的长发下垂至腰,白皙的皮肤仿佛玉石,深黑色的眼睛深邃沉静。与拉美西斯不同,眼前男子的美,带有几分阴柔。如果法老的英俊好似太阳,那么此人的美丽就如流水,三分脱俗,三分中性,剩下的便是无尽的从容。他带着微笑,伫立于臣列之前,轻轻地向法老问安。 拉美西斯没有表情对他点了一下头,快步走向王座,艾薇刚想跟上去,就被布卡一把拉住,“大哥,求求你,你还要去哪里,快站到群臣队尾的角落里。”布卡匆匆拽着艾薇走到队尾,两人刚刚站稳,红毯之上的美丽青年就开口说话了,“王上,今天得到了从孟斐斯来的战报,孟图斯将军已经顺利镇压了叛乱。这次的叛乱实为吉萨的希殿下所策谋……” 殿上的众臣开始交头接耳,陷入了纷纷的议论之中。布卡脸上表露出来一丝兴奋,艾薇知道,这是一个弟弟为自己哥哥感到自豪时的表情。她心中也不由得感到开心起来,布卡以后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勇猛的将军吧! 拉美西斯伸出右手,刹那间大厅里鸦雀无声,群臣全部屏息待命。年轻的法老缓缓地开口,“第二皇兄希,外通敌国,内举逆兵,应算叛国罪。传令孟图斯将军,立刻带兵前往吉萨,将希捉拿,如有不从,立斩。多特里。” “在。”群臣尾席中出列一位年轻的文官模样的男人。 “现任命你为吉萨领事,即日率亲部前往孟斐斯,与大军一同前往吉萨。上任后,务必开明贸易,厚待游商。” “是,多谢陛下。”多特里大拜于地,双目中流露出几分感激。法老开明,不因年龄或阅历而埋没贤才,真乃良才之伯乐。此行去吉萨,一定要、一定要尽全力报答法老! 厉害,真是厉害!艾薇目睹着这一切,心中暗暗感叹。拉美西斯不仅是战场上的用兵高手,更是笼络人心的政事强人。即使对自己的血亲,依然冷面如斯,倘若犯罪,必重罚以儆效尤;对自己的臣下,即使阅历尚浅,但倘若有才,依然不避举用。受用之臣心怀感恩,必会鞠躬尽瘁;旁观之臣不仅会受到鼓舞,同时也可以树立法老的威信。拉美西斯,他已经超越了情感,众臣在他眼中宛若棋子,举手投足间便将国家大权揽于手中,众臣之心,揽于手中。 “吾还有一事,想请教众卿。”拉美西斯轻描淡写地说。艾薇又将注意力转回了他的身上。“尼罗河泛滥之期又将来临,闲置的农民应该如何处置呢?” 众臣一愣,紧接着全都跃跃欲试。艾薇心中暗忖,这个问题,看来应该是有很明确的答案,拉美西斯二世心中肯定也早就有了打算。他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问题,究竟意欲何为?正这样想着,一抬头,骤然发现拉美西斯琥珀色的双眼,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冰冷的双眼,竟藏着一丝淡淡的哀伤,而那一切宛若空气一般,转瞬即逝。 她呆了一下,法老就开口说,“艾微,我想听下你的意见。” 啥?艾薇懵了,此时众臣全都顺着法老的视线,正转头望向队尾的自己。天!她现在狼狈至极,满身都是泥土,黑色的假发凌乱地贴在自己的头皮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该死,为什么大家偏要在这个时候看过来阿。红毯之上白衣的男子也转过头来,看向自己,在他那犹如黑耀石一般深沉亮泽的双眸对上艾薇双眼的一刹,他的脸上骤然显露了一丝惊诧的神色,紧接着那份惊诧转变为了置疑,化为了一句话,被他轻轻地说了出来,“奈菲尔塔利……?” 他的脸上骤然显露了一丝惊诧的神色,紧接着那份惊诧转变为了置疑,化为了一句话,被他轻轻地说了出来,“奈菲尔塔利……?” 声音虽小,但是大厅中的每个人都听到了。室内,骤然如同停尸房一样安静。 艾薇惶惶地看着叫出那个名字的美丽男子,突然记忆中闪出了一幅熟悉的笑容,犹如流水一般俊美的少年,年轻的第一先知,礼塔赫,这个青年就是当年的礼塔赫!他认得出自己,如果他认得出自己,为什么比非图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艾薇这时才感到一丝深深的挫败感,一种莫名的失落正从心底深处晕染开来,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看着拉美西斯的脸,久久说不出话来。 大家都屏息看向法老,礼塔赫刚才说出了一个禁忌的词语?奈菲尔塔利。朝中的老臣都记得那个女孩,那个让年轻的王子为之疯狂的外国女孩,那个美丽、聪慧、叛逆的法老之子的情人。他禁止他们提起那个名字,他禁止他们将任何人或任何事与那个美丽的名字联系起来。 第23章 拉美西斯起身,随意地披上一件长衫,拿起手边的短剑,用眼角瞥了一下床上裸身的女人,迈步走出了房间。 已经是深夜,晴朗的夜空中出现了点点繁星,埃及的白天虽然炙热,但是到了晚上,习习的凉风还是会让人感到些许微微的寒意。拉美西斯紧了紧身上的长衫,走到了荷花池的旁边。水中的荷花映着清冷的月光,美丽得恍若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此接近,却又如此遥远,那种沉静脱俗的存在,仿佛一碰,就散了似的,融入空气中,怎样也找不到了…… 拉美西斯走到池边,离荷花很近地坐下了,鼻间能闻到似有若无的香。他恍惚地看着花,细细欣赏着,却始终没有伸手去碰触那几乎不属于这世界的美丽。 如同奈菲尔塔利一样的美丽。 不是妖冶、不是招摇,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宛若不属于这个时空。 她带给他的是全新的冲击,让他知道一个“别人”可以如此耐人寻味,可以让他的世界充满期待、欢乐和各种喜怒哀乐。在他年轻的二十五年生命中,再也没有人可以那样打动他了。在这纷乱的皇宫中,从小就被当成未来的皇权继承者而教育,他深谙人心之术、战争之术,习惯了尔虞我诈,权力金钱。他不相信别人,在他眼中,看不到“真实”,那些亲近都是隐藏在各种名誉利益之下的阴谋。 所以他保持距离,和所有人,即使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孟图斯和礼塔赫。 谁知道她,那个莽撞而不知礼节的她,轻而易举地就闯进了他的世界。自信满满地讨论国政问题,毫无礼貌地直呼他只有母后才会叫的名字,理直气壮地和他讨价还价,一次次直接地……拒绝他。他得到了真实,让他开心、让他发怒、让他哀伤,让他不知所措!他难以控制自己心中的悸动,他想不惜一切代价把她留在身边,把那份“真实”留在身边。 但是,她却偏偏是缥缈的,是虚无的…… 她居然能没有任何解释地抛下他,一个人去了未知的地方。 自她在光芒中消失的那一天,他就如同疯狂一样,翻遍底比斯附近的每一寸土地,寻遍尼罗河养育的每一个村庄。当有人说发现相似的女人时,他会立即飞奔前往,即使重务在身;他迁怒于身边的所有人,把马特浩妮洁茹打入冷宫,不再见她;拒绝迎娶其他的妻子,甚至忤逆父王的指婚;禁止制造镶嵌有红宝石的蛇状手环……他疯了。 疯狂到燃尽自己的热情,做尽每一件几近疯狂的事情去寻找她。 五年了。 他感到自己的情感正被一次次的失望而慢慢夺走。 自己快要不会笑了、不会哭了、不会发怒了。除了她,还有什么能令他心潮澎湃呢?年纪轻轻就把握了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除了她,还有什么需要他展露自己的情感呢……他根本不需要再在意任何事情了,所有人、所有事本来在他手中都应该如棋,冰冷而不需付出任何情感的棋子。 他本来全都清楚这一切的。 可是,他却不能把她从心里剔除,不能把她,当一个过路的棋子…… 每当睡到深夜,他就会突然从梦中醒来,反复做的一个梦,梦中她在笑,笑得那么开心,他走了过去,那美丽的笑脸,转瞬间就变成了冰冷的拒绝,每次到这里,他就想把她拽住,紧紧揽在怀里,不让她逃离他,就像以前那样。但是,但是,手伸出去,碰触到的仅仅是冰冷的空气。所以他醒了,他睁开了眼睛,那一刹,那过去的日子,就好像梦一样,消失殆尽了,仿若从未发生过。 那一刹,他会感到自己的心被挖走了一块。那种空虚感的存在是因为他曾经拥有充实,因为她而充实。不管多么潜心于国政、建筑、甚至是毫无节制地抱女人……他始终无法再让感情漫溢。渐渐地,他希望神从没让他见过那个女孩,从来没有让他知道世上会有如此的与众不同。这样他就不会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是如此苍白,他就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以前那样活着,满足于无趣的每一天。 渐渐地,渐渐地,他变得冷漠,对一切事情都不抱有感情。 只有当午夜梦回,他突然惊醒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可以对一切事情冷漠,唯独她,唯独她。那个时候,被挖空的心,骤然涌现了一种深刻的感情。 “奈菲尔塔利,我恨你、我恨你……”他喃喃地说着,痛苦地说着。 恨我认识你,恨我只能用我的一生,去回味那短短的数月。 五年。 五年时间,可以让一只小狮成长为威风凛凛的狮王,可以让一块荒地变成极尽奢华的宫殿,也可以让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成长为成熟美丽的女人。 他曾经千百万次地在自己脑海中构思,如果她年长了五岁,她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否还是那样不懂礼仪?是否还那样天真无邪?或者是更成熟了,更美丽了?如果他能再见到她,他会和她说什么,他会做什么? 这些,变成了他冷漠的心中残留的唯一一份不同,一份真实的情感……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没有想到。 “是的。正是在下。” “在下名叫艾微。” “请让我贴身跟随您……” 太阳神“拉”、哈比女神、阿蒙神,埃及的诸神,请告诉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如此地让他绝望,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黑黑瘦瘦小小的,扮成是男生的女孩,竟然与奈菲尔塔利如此相像!当他第一眼看到她眸子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清澈得如同天空一样的水蓝眼眸,饱含着超越年龄的智慧。他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奈菲尔塔利。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已经过去五年,而那个自称艾微的人,无论怎么看都只有当年奈菲尔塔利的年纪。 他不敢问她,不敢问她究竟是不是她,不敢问她知不知道她的情况如何…… 她一定知道,甚至,她就是她。 而他怕,怕问出的结果是奈菲尔塔利的死讯。 他却更怕,怕她就是奈菲尔塔利。五年时间,年龄丝毫没有变化。他惧怕他与她不属于同一个时空,或属天人两界。她的超凡智慧、她的脱俗面容,他不是没有想过,或许他们的距离,比想象得更远。那个时候,这个无畏而至高无上的法老,才会难以抑制地感到发自心底的一丝丝无措。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第24章 艾薇合并双手,做成一个碗状,轻轻地鞠起一捧水来。微热的水就好像带有特殊的香味,她满意地闻了一闻,然后将水洒落到自己身上。水滴滑过她细嫩的肌肤,滴入了浴池,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不免显得有几分冷清。 这是官邸中给艾薇专用的硕大浴池,装饰极具埃及风格,虽然其华丽程度怎么也比不上数月前她曾经使用过的底比斯宫殿浴池,但她依然十分满足。到这里来也已经快两个月了,这还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次舒适的沐浴呢。 刚才要进来的时候,诸多仕女一定要服侍她入浴,弄得她十分尴尬,连连拒绝。本来就不习惯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裸体,更何况她也不能让人发现自己是女人。 话又说回来,本来她没想让别人误以为自己是男生的。她只是想扮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北非小女孩,结果没想到布卡那个笨蛋,一见她就总把她当男生似的呼来喝去。那个时候,她才无奈选择了男生的身份。毕竟现在再告诉别人自己是个女生太奇怪了,而且仔细想想,扮成男生还是有很多好处的,至少可以不受微词地顺利留在拉美西斯边上混个有头有脸的小官职。 嘿!十七岁的现代少女艾薇,跑到三千年前的埃及从政玩儿了!回去一定要给弦哥哥好好讲讲,他肯定会惊讶到合不上嘴巴,或者也许会骂她太不怕危险了呢!她傻傻地笑着,轻轻地揉搓着自己的身体。 日光机的效果早就消失了,而黝黑喷雾也快用完了,艾薇体内的白种人血统,使得她的皮肤难以抑制地逐渐变浅。所以无论天气有多么热,她坚持用长衣把自己围个水泄不通,而将珍贵的喷雾悉数用在露出的地方,比如脸、手、小臂……但是她知道,这恐怕也坚持不过十几天了,她要在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之前,尽可能地多做一些事情。 她又捧起一鞠水,看着纯净的液体从指缝间慢慢流走。 没有想到,这次雄心壮志地回来,却是危机重重,一环扣一环,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本以为一瓶黝黑喷雾肯定能用到事情解决,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王室所面临的危险,远远比一个贵族的家族内部斗争来得更加惊心动魄数倍。她太过高估自己了。想起穆莱村对利比亚一战,现在还心有余悸,倘若不是比非图来的及时,怕自己的小命就这么丢在三千年前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比非图救了自己一命。她更不能一走了之了,毕竟是自己把历史改变,而让他的寿命无端缩短了七十多年,再加上他救了她的这一层,她所欠他的就更多了……但是,还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会夺走他年轻的性命,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脸埋到了水底下。脑海中又浮现了那张完美却冰冷得让人发颤的脸。一丝某名的哀愁从心底升了上来。 她缓缓地呼着气,看气泡从自己嘴边飘上去,飘到水面上去,然后如梦幻一样碎裂。 “艾微!你要洗到什么时候!法老的宴会就要开始了!” 突然,布卡的喊声穿过水波直接在耳边响起。艾薇一口气没吐匀,被池水狠狠地呛到了。她慌忙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约过了有那么十几秒钟,她好容易调整回了呼吸,才骤然发现布卡正站在浴池边上,怔怔地看着她。 两个人的视线交错了大约三秒钟,艾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然后一头扎进水里。布卡慌乱地叫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我这就出去!!” 布卡一边说,一边用手遮着眼睛往门外退,不小心被背后的摆设绊了一下,直接摔倒在地上。他闷哼了一声,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匆匆地跑了出去。 原来、原来这个娇气的小男孩真的是一个女的! 布卡出了浴室,一口气跑了数百米远。心脏狂跳不已,却分不清是因为剧烈的运动还是刚才所见到的一幕……原来艾微是个女的。难怪她那么瘦小、难怪她长得那么清秀、难怪她身体那么孱弱! 等等,怎么好像她身上的肤色和脸上的不一样呢?而且,为什么头发变的那么长,而且……好像不是黑色的耶? 但这些怀疑转瞬间就消失了,回想起刚才冲击性的画面,布卡的脸都快燃烧起来了,骤然脑子里面就好像塞满了稻草,无法思考起来。这这这,这可是他布卡第一次见到、见到……啊啊,一会要怎么面对艾微呢? “该死的布卡!”等了一会儿,确认布卡已经走远了,艾薇才从浴池里慢慢地爬出来,恼怒地诅咒了一番。他肯定知道自己是女人了,搞不好脸白皮肤金发色都被发现了……不、不会的,布卡是比较粗心的。但是……“该死的布卡!” 她一边穿衣服带假发,一边凶狠地骂着。 * “艾微,我要对你负责!” “啥?”两个人坐在前往皇宫的车子上,嘎悠嘎悠地在土路上走着。自从刚才尴尬的一幕之后,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车子上的空气几乎要凝结了。此时,身旁的布卡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打破了压抑的沉默,也吓了艾微一跳。“你说什么?” “我看到了你的身体,虽然在埃及女子裸露不算什么,但是我不知道你的国家是不是……” “够了够了够了,闭嘴!”艾薇冲过去堵住他的嘴,“不许让别人知道我是女的,听见没有!而且我也不需要你负什么责!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到!!” 该死该死!怎么会让这么个小孩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的……该死该死!艾薇郁闷地想着,眼眶不禁泛红了起来。弦哥哥,艾薇真是倒霉啊!本来这个身体,只想给一个人看的。结果…… 看着艾薇不爽的表情,布卡有些欲言又止,只好把头低下来,死死地盯着车子的地板,艾薇则是看着两边的民宿,一动不动。马车一颠一颠地前进着,车子里的静默就好像要把两人的姿势永远固定。这或许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说话最少的一段时间吧……皇宫,太远了。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候,远远地,看到了皇宫的大门。艾微轻轻呼了口气,看向那辉煌的宫殿。突然此时,红发的少年好像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似地抬起头,坚定地看着艾薇,一字一句地说,“艾微,布卡会保护你的。……不管发生什么。” 什么?艾薇抬起头,望进了少年碧绿的眼眸里,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看布卡的脸吧,那双如绿宝石一般的眸子,原来是如此的清澈,就像是一汪见底的泉水,竟然不带有一丝杂质。那一刹,她突然被这种真诚打动了,思绪一下子哽咽进了喉里,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第25章 在这个大厅之中,有一个人想要谋害法老。 这个人位高权重,并且以荷花的图样为纹章。 这个人也许是或曾经是,这个幼狮像的主人。 大厅里人声鼎沸,喧闹不已。布卡也加入了酒筵之中,与一票来自西塔特村的武官们喝得一塌糊涂,大醉酩酊。艾薇推说自己不会酒,躲到没人注意的角落坐下,避开这混乱的场景。 艾薇小心地把幼狮像放到腿上,用那块黑色的布包了起来,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正在与人共饮的拉美西斯。那个琥珀色眼睛的男人,正在没有表情地接受众臣的敬酒。眼神间不时划过一闪冰冷的光芒,右手则从来没有放松过那把宝剑。自古以来,拥有高权重位的人,无一不抱有令人几乎觉得反感的多疑与冷酷。然而这两点,却是身为集权君主所不可或缺的必要素质。拉美西斯二世,能够活到九十六岁并不是因为他健康的身体,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多的神庙,更多的,是他的谨慎,以及对万事缜密的思考。 这点从幕莱村一战就看出来了。 即使连跟随他多年的孟图斯他也心存怀疑,那么礼塔赫、西曼、梅这帮重臣以及那两个因为政治考虑而迎娶的妃子,就更不例外了。这样看,她的担心必然是多余的,如果连内奸这样的事情都不能自己搞定的话,这个法老当的就太勉强了。话说回来,自己尚在英国的时候,家族里的明争暗斗也是手段层出不穷,出卖机密、集团勾结、枪战投毒,无所不见。 她的双手紧紧地扣住了怀中的幼狮像,不知不觉手心里渗出汗来。 没关系吧,他毕竟是法老;拉美西斯阿。 正发着呆,艾薇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透彻的琥珀石,吓得她往后跳坐了一下。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双美丽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正是那位受人膜拜的通神少女,亚曼拉公主。她在离开艾薇很近的地方蹲下,笑岑岑地看着艾薇,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你叫艾微吗?” 真是动听的声音,就好像溪水敲打着银铃一样。艾薇手足无措地点点头。 “艾微你真的好聪明,难怪皇兄如此器重你,连他最喜欢的梅要人,都不把你交出去。” “阿,噢……谢谢。”艾薇的慌乱,转化为了一丝不好意思。“谢谢公主。” “嘻嘻。”少女笑了,稚气的脸庞上带着几分天真。“你喜欢我的小狮子吗?” 艾薇双手一紧,“这确实……是你的?” “对,我的~我一直把它放在床头,从来没有移开过。连它身上的饰品,都是我亲自找人作的,印着我的纹章呢!”亚曼拉一边说,一边从艾薇手里把被黑布包着的幼狮拿过来,打开,指着幼狮身上的装饰,笑眯眯地说,“你看这里,这个小荷花~漂亮吧!” 那精美的荷花印章,骤然刺得艾薇双眼生疼。“这是你的纹章吗……”难以置信,她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亚曼拉公主。那纯洁的神情没有半分值得怀疑的地方。 亚曼拉点点头,“我的,这个荷花嘛……厄……其实也不能全算是我的,马特浩妮洁茹姐姐也是这个纹章来的。总之皇兄的两个皇妃都是用这个纹章。” “亚曼拉,你在和为兄的爱臣聊什么?”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两个人不由得都小惊,将注意力投向悄然而至的拉美西斯身上。 “皇兄!”亚曼拉开心地叫了一声,起身站到拉美西斯的身边,脸上出现了因兴奋而泛起的红晕,眼中展露的少女独有神情一览无余。艾薇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深深地迷恋着自己的哥哥。从她身上,艾薇仿佛可以看到那时的自己,开心地站在艾弦身边,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幸福…… 而拉美西斯却无动于衷,他温柔地抚了抚亚曼拉的头发,但眼中却始终是冰冷的。那一刻艾薇的心中骤然掀起了一股异样的潮汛,一种复杂的情愫,就好像一只大手,直接攫住了她的心肺,呼吸变得异常艰难起来。难道在别人眼里,弦哥哥……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吗?就好像拉美西斯对亚曼拉一样无动于衷,一样冰冷无情。 只有她自己,她自己,还傻乎乎地自以为幸福。 脑海中,骤然响起了分别前夕,艾弦残酷的话语,“我会永远保护你……就像你的哥哥一样。” “阿!”艾薇痛苦地叫了一声,双手堵住自己的耳朵,把头埋进了双肩。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颜色,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声音。她,不是忘记了吗?她不是决定不想哥哥的事情了吗?为什么远在三千年前,看到这个陌生的少女,却就好像让她看到曾经的自己一样,那些本来已经隐隐散去的情感,竟然又一次出现在心中,让她几乎不能控制自己。 “奈菲尔塔利!” 一双略带冰冷的大手扣住了她的肩膀。那一刹,心中的痛苦骤然被叫停,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疑惑。 诶? 刚才有人叫了吧。 奈菲尔塔利? 艾薇缓缓地抬起头看,望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眸之中。那双魅惑的眼睛,充满着对她的情感,仿佛要将其深深地吸入那深邃的琥珀之中,牢牢地套上永不能脱离的枷锁。那一刹那,心中的疼痛竟然消逝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缓缓进入了五官、四肢,突然,世界变得鲜活了! 对了, 这是他的眼睛…… 炙热、充满着激情、仿佛随时将她揽入怀中的关切。 这是比非图的眼睛啊! 她的双眼,不能从他的眼眸上移开,她难以控制自己,怔怔地盯着眼前那张俊美得如同虚假一样的脸庞。那个名字,已经到了嘴边,她几乎就要说出来了。 “皇兄?”亚曼拉公主难以置信地叫道。从来没见过七皇兄会这样对待别人,也从来没有听过他叫这个名字,整整五年。“你说谁是奈菲尔塔利?” 这一个词投了出来,霎时间,以亚曼拉为中心点,静默一下子扩散出去,如同可以夺取声音的潮水,渐渐湮没了整个大厅。那浮躁的喧闹,仅仅数秒就消失了。 连一根针掉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礼塔赫看向这边,布卡看向这边,马特浩妮洁茹看向这边,西曼看向这边,梅看向这边。大厅里的所有人都看向拉美西斯和艾薇。艾薇苍白着脸,缩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中,法老则半跪在地上,双手扣着她的肩膀,带有几分……焦急地望着她。 第26章 布卡双手紧握成拳,弯着腰,低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赌气一般不抬眼看前方站着的少女。 “到底有没有头绪了呢?”少女金色头发,水蓝色眼睛,身着朴素的白裙,脸上的皮肤比身上的稍微暗淡一些,但仍可一眼让人辨认出她的独特相貌。此时她站在布卡眼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正在赌气的少年,轻松地问着。 “……”布卡不语。 “这事关法老的生死存亡,你别不说话呀。” “……” “喂?怎么了?” 布卡索性把头撇过去,就是不理睬艾薇。艾薇见状,心里不禁来了脾气,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让他抬起头来……其实,布卡虽然年纪尚轻,但是他的个头比艾薇却高了不少。此时与其说艾薇拉着他的脖领让他抬头,不如说是拉着他的脖领让他看着自己。场面确实有些滑稽。但她依旧理直气壮,气势汹汹,“你不是西塔特村的勇士吗!你不是想为法老效力吗?现在你表现的机会来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布卡被她拽着,无奈地看着她,但只过一分钟,等她一说完,他又把头拧到一边去了。 “喂!”艾薇真的有些生气了,她狠狠地推了布卡一下,松开了拉着他衣领的手。 算了,这个小孩怎么了!她气嘟嘟地走开,本来以为这是双赢之计,他帮到她,他也可以得到法老的赏识,如愿以偿地加入禁卫军。却没想到,他居然莫名其妙地闹起了情绪……若是平常,或许她会花工夫劝他,或去揣测他的心思。但现在,幼狮像上的莲花纹章快成了她的心病,她无时不刻不在考虑这个问题,她要找到这个答案,她一定要抓出幕后的那个黑手,她无暇顾及其他。 但是就怪了,布卡并非这样莫名情绪化的人啊。艾薇还是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艾……奈菲尔塔利殿下。” 他终于开口了!艾薇一听他这样叫自己,心中立刻明白了大半。她立刻板起脸,翻了他一个白眼,“滚滚!” “奈菲……”这次没等他叫出来,艾薇就几步跑回去,抓着他,让他把后半句话给生生咽了回去。 “我告诉你布卡在想什么吧!”艾薇快速地说着,脸上带着几分怒气。可看着布卡楞住的表情,她又忍不住觉得有几分好笑。早点开口就好了,其实他的心思可真简单,小孩子一个!“布卡在想,艾微这个小子,太不够意思了!本来是这么好的哥们,居然二话不说就成了那个什么奈菲尔塔利,把布卡给彻头彻尾地耍了!” 布卡呆了。艾薇尽全力板着脸不笑出来,“我说的对不对。” 布卡点头,又摇头,又想点头……然后他终于垂头丧气地说:“算了!说不过你!”他轻轻地把艾薇拉着自己脖领的手松开。“毕竟是在这么露天的场合,你这样……再怎么说也不好吧……” 艾薇这才意识到,自己与布卡正站在皇宫的后园里。这里很靠近冷宫,虽然平常鲜少有人出没,但说不定也会有宫女经过,万一被看到确实是不好,毕竟现在自己也不是“艾微”了,这样和帝国双璧之一孟图斯的弟弟纠扯,不是很合礼仪。但至于两个人是怎么走到这里的……本来是在艾薇的寝宫见面,布卡一看到她便赌气般地扭头就走,艾薇跟在后面,一来一去,不知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所以还是你的问题!”艾薇把手抽回来,有点恼怒地小声叫着。 “怎么又是我不好了!?”布卡委屈地回了一句。就在这时,艾薇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快速地伸出手,一把将布卡的嘴巴堵住,示意他安静,推着他,两个人一同躲到了柱子背面的一块阴影处。 “又怎么了?”布卡扒开她的手,小小声地问。 艾薇做出一个“嘘”的动作,身体藏在柱子后面,双眼紧紧地盯着往后宫方向走去的一个黑衣的男子。距离较远,那人还穿着厚重的外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实在难以看清面孔。但是他修长的身材,如同行云流水般的步伐,优雅却不失风度的气质,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艾薇不由得轻轻地说了出来…… “礼、礼塔赫……” 这微弱的声音刚刚出口,远处那黑衣的男子就好像立刻听到了一般,猛地回过头来,看向艾薇和布卡的所在地。艾薇一慌,狠狠一推布卡,两个人就摔倒在了地上。布卡躺在下面,艾薇压在他身上,双手紧紧按住布卡的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中默念着不要被发现。 从艾薇和布卡所处的位置,到前往后宫的入口中间还有一些矮小的植物,如果两个人趴下,那么从礼塔赫那边是很难发现柱子的阴影下还有人的。只要刚才那一秒礼塔赫没有注意到艾薇。 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呆着,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没有听到人走过来的脚步声。艾薇慢慢地转过头去,小心地望向后宫的方向……好,他不在了,应该是走远了,所以没有被发现吧。她心有余悸地想着,刚才那个人,确实是礼塔赫,他转过头来的短短一秒钟,她看见了。……希望没有被发现,直觉告诉她,礼塔赫是个难对付的角色,况且比非图又那么信任他,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她不想和他交手。她又看了看那边,确认没有人了,这才转回头来。!! 布卡的脸一下子映到了自己的眼睛里,吓得艾薇差点一个趔趄翻过去。红发的少年,脸已经涨得和自己的头发一样快要燃烧起来了。他呆呆地看着艾薇,处于一种轻度痴呆的状态。艾薇终于发觉自己太过不合于礼节的行为,她连忙从他身上爬下来,坐在一边。“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 布卡懵了一般,呆呆地没有动弹。 艾薇心急地说,“别发呆了!刚才没有看见吗?” 布卡依旧嘴巴半张,傻乎乎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艾薇拉住他的衣服,拼命摇晃他,“别浪费时间了!刚才没有看见吗?” “我、这这这、你、那个、我……”布卡结结巴巴,语不成句。 艾薇狠狠地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布卡不自在的情绪,几乎都感染到了她,她有几分恼怒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埃及人是很开放的,况且刚才真的是意外!不要这样,弄得我都尴尬起来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布卡脸涨得像个紫茄子,他尽力集中精神,冲艾薇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你也看到了,礼塔赫为什么会来冷宫?”艾薇目不斜视,认真地问着布卡。 第27章 “奈菲尔塔利小姐,请进。” 艾薇左手抱着黄金幼狮像,右手提着伴随自己穿越三千年时空的背包,随着一名侍女来到了自己的新住处。 这不能算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地方。虽然位处冷宫的角落,位置偏僻,但是毕竟是给历代失宠的妃子所住的,装饰、物品全都具有皇家特有的精细和华丽。然而相比自己之前所居住的寝宫,这里可算是相当简朴、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寒酸了。 “奈菲尔塔利小姐,请您就在这里休息吧,如果有什么吩咐,您可以随时召唤我。”侍女把艾薇请了进去,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脸上却挂满了对她的不解与好奇。她站在那里看着艾薇走进这狭小的房间,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心中的疑虑告诉她。 艾薇把手中简单的行李放到桌子上,才注意到这个小侍女还没有离开。她便花了些时间打量了她一下。这个女孩子也就十二、三岁吧,看来是一个典型的埃及少女,整齐的短发,古铜色的肌肤,稚嫩的脸上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与想法。艾薇心中骤然产生了对她的好感,便走了过去,对她说,“你想问什么,说吧。” 少女脸红了一下,然后连忙低下头,说,“没、没有,舍普特不敢……”紧张的情绪一览无余。 艾薇温和地笑了,“你叫舍普特对吗?你不用对我这样客气,有什么话就说吧。” 舍普特的双手绞驳在一起,低着头,想了一下,然后就切切诺诺地问,“奈菲尔塔利小姐,为什么、为什么您总是要拒绝陛下呢?” 艾薇懵了一下,这样的话从眼前这个小女孩口中说出来,真是太让她惊讶了。 见她不答,舍普特便鼓起勇气盯着艾薇,继续说了下去,“五年前虽然舍普特还很小,但是家姐曾告诉我,您是陛下最爱的妃子,自从您失踪后,陛下拒绝了无数婚事、为您搭建了无数雕塑、甚至不让别人叫您的名字。如今您又出现在陛下面前,大家都能看得出陛下的欣喜之情。而您为什么还要让陛下发怒呢?我想陛下虽然狠心把您打入冷宫,但他的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舍普特真是个小孩子,刚才的一番话字字出自真心,但是却说了不少不能说、不该说的话。艾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心虚地低下头去看着地面。舍普特说的那些她都知道啊,但是,又能怎么办呢?就当是她自私吧,她不愿意再为这种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付出任何东西了。 “奈菲尔塔利小姐,难道您不相信陛下对您的感情吗?我的姐姐也叫奈菲尔塔利,在三年前,本来先王要把她还有其他十四位贵族的小姐许配给陛下,但是却被陛下拒绝了,为了这件事,陛下几乎把继承权丢了。” 什么?! 听到刚才的那番话,艾薇惊讶地抬起了头来,她着急地扣住舍普特的肩膀,“你刚才说什么?” 舍普特吓得愣住了,“阿、我说……陛下几乎把继承权给……” “不是这句,你说你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舍普特慌张地说,“请、请原谅我的失礼,家姐恰好也叫奈菲尔塔利……” 明白了!艾薇脑海中隐隐约约地出现了记忆中真正的史实。“拉美西斯二世一生中迎娶了数百位妃妾。奈菲尔塔利也是其父王塞提一世为之挑选的众多优秀的女人中的一位。她是一位典型的埃及美女,属于贵族的后代,这名拉美西斯最宠爱的妃子连同他的塑像一同被雕刻在伟大的阿布;辛贝勒神庙之上,为后人永远赞颂……” 真正的法老的宠妃,奈菲尔塔利…… 艾薇后退了几步,找到了。这才是真正属于比非图的人,这才是应该和他一起被刻在太阳神前,由时间印证无限爱情的特别的宠妃。 “你、你的姐姐现在在哪里?我要去见她!”艾薇一把抓住舍普特,吓得这个小侍女微微发抖。 “奈、奈菲尔塔利小姐,您、您是不可以出宫的阿……” “不行我一定要去,舍普特,你带我去,你带我去见你的姐姐!拜托你了!” “可是、可是……如果陛下知道了……” “不会知道的!”艾薇焦急地说,“你想想陛下会去管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的死活吗?我只是白天出去一下,求求你,我必须见到她……” 艾薇紧紧地扣着舍普特的肩膀,几近哀求地说道。她要见到奈菲尔塔利。她现在的心情好混乱,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要陷害比非图的人、礼塔赫与马特浩妮结茹之间可能的关系、还有,这位本应是法老真正宠妃的人……太多难题,她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布卡,她对不起布卡…… 她必须一步一步来,把这些事情全都解决。 舍普特为难地看着艾薇,咬着苍白的嘴唇,又想了一会,她终于坚定地点了点头,“好的,奈菲尔塔利殿下,我带您去见家姐,但是可能要麻烦您打扮成侍女的样子了……” 艾薇闻言,连忙大力地点头。“好,打扮成什么都可以!拜托你!” * 艾薇带着黑色的假发,身穿侍女的服装,把防狼喷雾藏在口袋里,端着舍普特每天打水用的水瓶随着她往宫外走去。一路上,总会有侍从或平民同舍普特亲切地打招呼, “舍普特,要出宫去吗?别忘了向你姐姐问好!” “舍普特,听说你现在被吩咐要去照顾奈菲尔塔利殿下了,运气不错噢!和你姐姐问好!” “舍普特,你姐姐最近怎么样?我这里有些新鲜的水果,带给你的姐姐吧!” 艾薇心中不由得感到奇怪,奈菲尔塔利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并且全都对她带着一丝敬意和关切? 艾薇轻轻地拉了一下舍普特,“你的姐姐是怎样一个人……?” 舍普特笑着说,“我姐姐,呵呵,我最引以为傲的姐姐。她是底比斯数一数二的美女,远近闻名的知书达理。现在她是辛克布神庙的祭司,她非常乐于帮助大家,所以大家也都很喜欢她。” “祭司……?” “对阿,自从被陛下拒绝婚事后,她就决定从事神职了。”舍普特的脸上出现一丝阴霾,然而转瞬就又化为了阳光一般的笑容。“她很适合这个职位噢。” 艾薇的心中骤然出现了丝丝歉意。贵族的女儿,从小便接受各种教育,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成为王妃。然而却被法老之子无情地拒绝,或许是自尊心接受不了,而决定去从事神职了吧……她丧气地低下头,跟着舍普特走出了皇宫,在底比斯的街道中穿行。 第28章 拉美西斯烦躁地将手中的莎纸草扔在一边,盯着眼前精致的黄金足链发起了呆。 本来是要送给她的,特意召集了底比斯最有名的工匠,用最好的黄金,最精美的宝石铸成了这条特别的链饰,独一无二。 配上她嫩白的肌肤应该会非常漂亮的。他想着,嘴边不由得勾起了一丝笑容,然后下一秒,这笑容却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但是,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她还是要拒绝他呢?为什么要那样令他生气呢!五年时间,可以让他恼怒、让他失去控制、让他抓狂却又无可奈何的,恐怕也只有她了。关到冷宫里,这根本就是个不能算是办法的办法。他已经开始想她了,或许明天,他就会找一个借口把她放出来了吧! 然后呢?面对着她,看着这个心里最牵挂的人冷酷地对自己说:一点都不喜欢你吗…… “该死!”他低沉地诅咒着,把手中的足链狠狠地扔了出去,甩到了刚跨入房门的礼塔赫身上。 礼塔赫一进房门,迎面飞来一个金灿灿的物体,他一愣,东西就甩到了自己身上。他慌忙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精致的足链。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把足链小心地拿好,宛若什么都没发生似地上前了几步,向拉美西斯深深地鞠躬拜礼。 拉美西斯瞥了他一眼,觉得自己的情绪被他发现了,心里不由得有点恼怒。他重新拿起了手边的文书,假装看着,还冷冷地扔给礼塔赫一句,“我确实特许你不经报就进来见我,但是现在天色已晚,于礼你还是应该提前求见。” 礼塔赫带着温和的笑容,以前自己经常夜晚来见法老,两人共同讨论国事、军情,想来从拉美西斯还是王子的时代至今,也有了近十年,这还是他第一次作这样要求呢,看来自己刚才真是让他尴尬了。理解到这里,没有顶撞他颇带有几分找茬意味的话语,礼塔赫又是一个弯身,“是。陛下,是礼塔赫不对了。但是今天在下是有重要军情相报,从吉萨过来的。” “哦?”拉美西斯挑了挑眉,终于放下了手中被当作掩饰自己情绪道具的文书,没有表情地看向礼塔赫。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眼神仿佛在不停地催促礼塔赫快说。 利塔赫会意地点了下头,便慢慢地开始说了起来,“孟图斯将军报回来,吉萨已经被收回了,多特里顺利地接管了一切事务,将军已经休整完毕,将大军驻扎在孟斐斯,即日返回底比斯。……希殿下他还是做了一些抵抗……”礼塔赫犹豫了一下,然后就接着说了下去,“好像是在坚持等利比亚人的支援。然而最后还是没有等到。在城被攻破前,自缢了。” 听到这里,拉美西斯的表情凝固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难言的神色。可只是一秒,他就点点头,冷冷地问,“他的第二正室,那个利比亚的公主呢?” 礼塔赫回答道,“还在吉萨,正等候您的发落。” “杀掉希所有的妃子和儿子,女儿就许配给吉萨边境村落的残疾人。” 礼塔赫仍然带着微笑,没有任何语气地说,“是,陛下。……还有一事。”礼塔赫从身上拿出了一个封好的莎纸草纸条。“孟图斯将军说,这封密信是写给您的,所以在下没有拆开看。” 拉美西斯向礼塔赫伸出手去,他就恭恭敬敬地上前几步,将纸条交给了拉美西斯。年轻的法老一边拆一边对礼塔赫说,“孟图斯的密信,既然经由你手,必然你是可以看的,以后不用太多顾虑。” “是,陛下。在下觉得还是有您亲自过目,再决定告诉臣下与否比较恰当。” 拉美西斯点点头,不再说话。利塔赫是很注重礼节的,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优点是,即使跟随自己多年,而到了如今这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仍不会产生任何不敬的心理,缺点就是,有的时候拘泥于过多的繁文缛节,可能会导致他做事情不够果断……拉美西斯打开了信,在看到信息的一刹那,他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但是他的表情却始终如同一汪沉静的湖水一样,什么都没有显露,更让人无从猜测那密信里究竟写了什么。读完,他把莎纸草放在手边的灯上,烧了。火苗在他眼前慢慢燃起,映得他的表情更加冷漠起来。他看着纸条逐渐变为灰烬,之后便轻描淡写地说,“孟图斯发现了当年希皇子和利比亚人的秘密文书,更确认了是叛国罪,问我要不要公布于世。你的看法呢?” 礼塔赫一欠身,“事已至此,公布与否都不重要了。” “对。”拉美西斯把那堆灰烬轻轻地散落在空气中,“我不会公布的……我要休息下,没事的话你可以下去了。” “是,陛下。”礼塔赫答道,又拿出了一进门时拉美西斯扔出来的精美饰品。“对了陛下,这个足链……” “……过来放在这里就好了。”拉美西斯轻轻咳了一下,不看他。 利塔赫又是一笑,上前把足链放在桌子上,退后几步,又拜了一礼,才恭敬地反退着出了门去。 确认他的身影消失了,几分阴霾才慢慢浮现在了拉美西斯年轻的脸上。 刚才看过的密报内容,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陛下,在希皇子的与利比亚人往来的文书中,属下还发现了赫梯人的粘土版……属下恐怕这次叛乱,赫梯才是最大的幕后黑手。您一定要多加小心,以免身边出现赫梯的内奸对您不利!属下即日便启程返回底比斯,力保您的安全。 他用修长的指头轻轻地敲打起了桌面。 希皇兄还真是不简单,被别国利用就算了,居然还是被两个国家利用,还被利用的这么傻……看来毕竟是自己刚登基不久,利比亚和赫梯也是想试探一下这个新法老到底有几斤几两。利比亚人只是象征性地出了一点兵,至多同赫梯一起配合了在孟斐斯搞的那场暴动。真正在打仗的,真正耗费了财力、物力最后搭上性命的人还是希皇兄吧…… 如果这次叛乱只是赫梯想来试一下深浅的话,恐怕接下来确实还会有下文,并且还可能会是风起云涌的大事件。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地勾起了一丝笑容,带着几分野心、和着几分兴奋、混着几分紧张。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与这个蒸蒸日上的庞大帝国一决高低。祖父拉美西斯固然伟大,但是仍然不能将埃及的版图扩于尼罗河两岸之外;父王塞提固然勇猛,但始终不能制止赫梯人无休止的扰境。自从少年时期,每次与孟图斯、礼塔赫一起在埃及的国土上策马奔驰,就会想到有朝一日将这太阳神庇佑的王国扩张、更加扩张一些,让埃及的版图占据地中海沿岸、冲向西奈半岛。 第29章 “我也要去。” “不行,你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我要去!” “我说了不行,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可是你答应过我,我可以参加所有的政治、军事会议。” 艾薇眼睛睁得大大地,微微仰视,丝毫没有惧意地看着眼前的拉美西斯。自从那天起,拉美西斯便让艾薇住回原来的寝宫了。舍普特说得好,就算没那个事,拉美西斯一样会让艾薇回去的,“不管陛下怎样对您,他心里一定是挂记您、疼惜您的。”就这样,艾薇轻易地就从冷宫里出来了,就好像当初他轻易地就将她关进去时一样。她有的时候也搞不清楚,比非图虽然一天到晚都是一幅没有表情的表情,但是骨子里却善变得令人措手不及,难以捉摸。尤其是对她,往往刚刚还温柔得令人感动,下一秒却就让人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次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明明之前答应过自己,结果遇到真正令人兴奋的大事件,反而就要独断独行不认账。所以她或许要不停地、善意地提醒他,才能让他不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他们坐在一张露天的石桌旁,上面摆着各种琳琅满目的食物、水果、酒,四周是青葱的树木,眼前不远便是荷花池,炙热的风吹过来,便会把阵阵清香和着沙土的气味送过来,中和了令人烦闷的炎热。今日本法老宴请艾薇以及她身边亲信的人,结果中途侍者过来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这就使这两个人上演了刚才的那出唇枪舌战。 旁边的礼塔赫、布卡、舍普特以及一干侍从看着二人对峙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但是又不敢笑。法老冷漠的脸本身就叫人退避三舍,而奈菲尔塔利理直气壮的样子又好像随时会爆发,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低着头,一声不吭。 拉美西斯看着艾薇,脸上一幅哭笑不得的神情。艾薇则是坚定地看向他,水蓝色的眼眸里丝毫看不到任何犹豫和可商量的余地。他终于微微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解释感觉地说,“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都会做到,舍普特我没有怪罪,布卡也给你叫回来了。但是这次仅仅是一个赫梯使者求见而已,不算是什么政治、军事会议,所以你没有必要参加。” “当然算是!”艾薇坚定地看着他,自己觉得有着十分正当的理由,但是于其他人看来,她就好像在撒娇的小孩子,坚持地要着什么糖果。“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参加。” 拉美西斯瞥了她一眼,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然后面色就又恢复了常日的冷漠。“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你!艾薇心中暗暗诅咒了一句。居然可以这样大言不惭,明明全都知道的!她想爆发,可是余光却瞄到了一旁微笑的礼塔赫,张开一半的嘴就又那么硬生生地合上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布卡、舍普特,我们走。” 布卡和舍普特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了一番。这可是法老的宴请,说走就走太不给面子了吧。艾薇见两个人不动,什么都没说,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忿忿地一跺脚,转身就走了。二人抬头看了看拉美西斯,他冰冷的眼神里竟然展露了一丝笑意,他微微颔首,二人连忙拜跪,然后便朝艾薇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看着几个人的身影渐渐在远方消逝,拉美西斯轻轻地挥了一下手,周围的侍从便会意地一礼,准备离开。礼塔赫正躬着身子往后退,却被拉美西斯叫住了,“礼塔赫,你先别走。我有话想说。” 礼塔赫顿了一下,便又走了回来,毕恭毕敬地站到了拉美西斯身边。过了那么一会儿,荷花池边上就只有二人了。拉美西斯迟迟不开口说话,礼塔赫就一直面带微笑,不冷不热地看着他。热风微微吹过,树叶便随之响动,拉美西斯望着池中的荷花,淡淡地开口了,“坐。” 礼塔赫一点头,“不敢。” “客气什么。”拉美西斯看向他,“你跟着我也有十年了吧?” “是的,陛下。” “十年了……”拉美西斯轻轻地叹到,语气中却听不到半丝情感,他沉默了半晌,话锋突然一转,“孟图斯就要回来了,你知道吗?” “是的,陛下。” “孟图斯和你都跟随了我十年有余,你们是我忠实的部下,也是我信任的朋友。孟图斯这次大战有功,我一直想找一个方法答谢他。” “陛下,可以加封孟图斯将军为五大军团的总督。” 拉美西斯微微摇头,“这种加官进爵不是孟图斯喜欢的……我倒是觉得,他如今也二十有七,是否应该赐他一位合适的妻子呢?” 礼塔赫仍然微笑着,“是的,陛下,不知道陛下想把哪位公主或者重臣的女儿许他呢?” 拉美西斯扫了礼塔赫一眼,“公主……我心中还没有合适的人选,重臣的女儿和孟图斯结婚,不是那么妥当,我倒是想我手里正好有个非常理想的女人。” 礼塔赫微微一震,“您是说……” “那个赫梯的公主,名义上虽然是我的妃子,但是大家都知道我从来没有碰过她,现在我又拥有了奈菲尔塔利,她也就显得更加多余了起来。她长相漂亮,这两年也安分了不少,我就把她赏给孟图斯做偏房吧,你觉得……如何呢?” 语毕,礼塔赫脸上那温和的笑容骤然凝结了,就仿佛被定住了一样,他愣愣地看着拉美西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拉美西斯故作不留意,拿起一粒葡萄放入嘴中,用余光扫了一下礼塔赫。“我在问你的意见。” 礼塔赫平静如流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慌乱的神色,他呼吸困难一般地将头低了下来,“卑、卑职觉得……这个……恐、恐怕不妥吧。” “为什么不妥。” “毕竟、马特浩妮洁茹王妃是您的第一个妃子……” “又怎么样?世人都知道我从未宠幸过她,况且赏赐个偏妃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是先王指婚给您的……” “哼,”拉美西斯冷哼一声,“父王指婚无数,我一样一一拒绝,况且,现在的法老是我。” “但是……您……有没有考虑过王妃的心情……”尾音消失在口中,利塔赫撇过头去,眼神中隐着淡淡的哀伤。“我是说,您有没有考虑过孟图斯将军的心情。” 拉美西斯冷冷地说,“马特浩妮洁茹是敌国的公主,转嫁给埃及的将领不是对她最大的侮辱吗?这也是当年父王把她指给我的初衷之一。况且能纳赫梯王国最美丽的第十七公主为偏房,孟图斯也应该会很开心吧。” 第30章 艾薇对于赫梯的了解是十分的有限的,只是在写论文的时候曾经顺带扫了几眼。相比起埃及令人眩目的五千年渊源,赫梯的辉煌就如同划过夜空的彗星,显得格外短暂起来。起初本由数个小村落组成的赫梯,自公元前16世纪后半叶国王铁列平进行了改革后,国势才日益强大起来。又过了两百年,赫梯帝国到达了其最鼎盛的时期,此间,它摧毁了由胡里特人建立的米坦尼王国,并趁埃及改革之机,夺取埃及的领地,与埃及争霸。埃及第十九王朝的法老们,都与赫梯交过手。比非图的祖父拉美西斯,父亲塞梯,在在位的若干年间,与赫梯之间的争执从未停止过。 赫梯王国的生产力虽属青铜时代,但赫梯是西亚地区最早发明冶铁术和使用铁器的国家。赫梯的铁兵器曾使周边列国胆寒。亚述人的冶铁术就是从赫梯人那里学来的。赫梯王把铁视为专利,不许外传,以至贵如黄金,其价格竟是黄铜的60倍。赫梯的战车因为使用了铁质的车轴,更是大大增加了其承载能力与机动能力,从而使战车队的实力增强起来,逐渐成了埃及的心腹大患。 不用想,在比非图的野心里,赫梯必然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要素,若想重拾埃及若干年前那辉煌的版图,赫梯王国的土地必然是一块不能忽略的肥肉;同样,那个屹立在高原之上的王国一定也想通过各种手段令尼罗河畔的沃土落入自己的手中。已是心照不宣的敌对关系,今日却派了使者过来,真是令人难以想象赫梯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艾薇不由渐渐兴奋了起来,面对于未知与挑战总是令她热血沸腾,这已经让她忘记了自己究竟身处何处,为何而来。 “赫梯使者,穆穆察、塔利求见。” 嗬,这名字还真够古怪的。随着传令兵的一声令下,两个打扮得与名字同样古怪的男人恭敬地走上殿来,二人在大厅中央稳稳跪下的一刹那,四周的臣子不由得变得严阵以待,气氛刹那间变得凝重起来。艾薇透过眼前厚重的刘海,仔细地打量着这两个人。 为首的男子大约有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魁梧,脸上一道丑陋的疤痕由眉心划至左颊。与其说他是一个外交官,不如说是个武官来的更为贴切。艾薇不由得警惕地多看了他几眼,身上并没有带武器,只是手中小心地端着一个小盒子,应该是要进献的礼品一类的东西。身后的男子低着头,艾薇看不到他的面孔,估计年龄应该与比非图相差无几。此人身材修长,有着一头乌黑的直发,穿着一身相对简单的服饰,应该是为首男子的随从。 忽然,那男子好像意识到了艾薇在打量他的眼神,一下子将头抬了起来,那一刹那,一双冰蓝的眸子如同闪电一般骤然射入了艾薇的眼睛里,使她不由得轻轻一颤,在心中小声叫了起来。是他!那日在街上遇到的酷似艾弦的男子!原来他是赫梯人,难怪有着与埃及人不同的长相。那么……他这次来晋见比非图,到底是抱着怎样的一个心思呢?上次对自己的态度,是否是因为认出自己就是所谓的“奈菲尔塔利”呢?一时间那男子的身形竟然与艾弦混了起来,艾薇心中骤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思绪都涌了上来。 艾薇怔怔地看了他一会,骤然发现自己这样实在可疑,便匆匆移开视线,故做镇静地看向大门口,那个男子没有表情地扫了艾薇一眼,便又把头垂了下去。他是没有认出她的吧,想到这里,艾薇却隐隐有几分失望了起来,就好像被哥哥忽略了一样。正在遐想之中,远处的传令兵又叫到:“拉美西斯陛下,马特浩妮洁茹王妃到——” 艾薇与众臣望向门口,拉美西斯在前,马特浩妮洁茹在后,两个人不缓不慢地向艾薇身前的座位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礼塔赫等一干随从。艾薇连忙扶好羽毛扇,抬头挺胸,镇定地看着门外,不与拉美西斯的眼神接触。 法老快步走向了座位,在看到艾薇的一刹,他的睫毛微微闪动了一下,不过这微妙的神情却是那么的稍纵即逝,短暂得令艾薇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礼塔赫跟在拉美西斯后面,向厅前走去,走了一半,却被两个侍从拦了下来。 “礼塔赫大人,您的位置在那边。”他们指着群臣前列的一个空位说道。 礼塔赫很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拉美西斯允许自己和孟图斯站在群臣之外、最靠近法老的位置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为什么今日突然……他抬头看了看拉美西斯,法老冰冷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波动。“你们确定我要站在那边吗?”他有些难以置信,于是不由得又重复了一遍。 “大人,请站到那个位置去。” 礼塔赫苦笑了一下。想起之前法老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看来拉美西斯已经怀疑到自己头上了。这种非常时刻,自己又是那种身世……这也怪不得陛下阿,他无奈地点了点头,站进了群臣的队列当中。 法老和王妃坐下了,礼塔赫、群臣和使者就在厅下恭敬地向法老及王妃拜礼。繁文缛节过后,拉美西斯便开口了。 “两位赫梯的使者,不辞远道而来,是因何缘由呢?” 为首的男子粗声粗气地开口了,“法老陛下,我叫穆穆察,他叫塔利。我们这次来到底比斯,是奉了我王穆瓦塔利斯陛下之命,前来探望马特浩妮洁茹公主,并向贵国献上一些不成敬意的小礼物,以来表达我国对埃及最真挚的情谊。”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语气里却着实少了几分敬意。殿上的臣众们不由得小声而忿忿地议论了起来。拉美西斯微微伸出一只手,厅中便又如死亡一般寂静。 他缓缓地看向身旁的马特浩妮洁茹,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空洞的双眼里竟然出现了几分畏惧的神色,愣愣地看着殿上的二位使者。拉美西斯又转回头去,“那么,马特浩妮洁茹就在这里,你们也看到了,完好无损,安然无恙。” “陛下,请允许我可以握一下马特浩妮洁茹殿下的手,可以握到赫梯国最美丽的公主的手,将是对我最大的赏赐。”低沉的声音,略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调侃,说话的便是那名酷似艾弦的男人。他虽然跪着,却微微仰视,冰蓝的双眼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马特浩妮洁茹。再转头看看马特浩妮洁茹,那神色全然不像是因为看到乡人而带来的喜悦,反而,倒像是一种彻骨的惧怕。她咬着嘴唇,却压不住心底的不安,她的身体不由轻轻颤抖,向座位里缩回去。 这一切都被艾薇尽收眼底,这个号称叫塔利的人看来绝非善类,仅凭一个普通的侍者,又怎么可能让马特浩妮洁茹如此惧怕,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拉美西斯却没有注意到二人间暗涌的情潮,他微微颔首,“那么,马特浩妮洁茹,你便过去吧。” 第31章 能够遇到陛下 是我生命的开始 即使有一天 我被所有人憎恨 我被所有人误解 我都还是要继续保护他、维护他 就算他不再信任我 所以,我不能带你走—— * 一开始,他不叫礼塔赫,周围的人都叫他比耶。 自从记事起,比耶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而父亲,则更是对自己不闻不问,鲜少出现。比耶这个名字,就是父亲送给他的唯一的礼物。年幼的他,一直跟着一名照顾他起居饮食的嬷嬷生活。自六岁起,比耶就展露了对神学出奇的强烈兴趣,他积极地拜访各大神庙、认真研读相关的书籍,并且很快就在这方面崭露头角,引起了相关人士的重视。 在那个时代,如果是可以从事神职,将会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而少年时期的比耶并没有考虑那些功利性的好处,却仅仅是抱着一种单纯的想法而开始为神庙供职:“如果我可以成为一名伟大的祭司,父亲就会对我笑了吧,他就会以我为荣、经常来看我了吧。” 但是每次他这样充满希望地问向嬷嬷的时候,日常温和的笑容就从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脸上褪去了,她会很不自然地将头撇到一边去,不再看比耶,不管他如何追问,她都一言不发。虽然是如此,比耶仍然抱着强烈的信念,并且更加努力、更加勤奋地为了自己心中所抱有的那个幻想而奋斗。 比耶十四岁那年,通过了试炼,当上了底比斯一座神庙的初级祭司,从而变成了全国上下最年轻的正式祭司。同样在神庙里学习的同僚们,自是十分嫉妒比耶的成就,他们便将他围起来,推搡着他、辱骂着他。但是却没想到,这些风言风语,竟然让少年比耶得知了一个自己一直以来都不知道的秘密,一个石破天惊、几乎令他崩溃的秘密。 “杂种、杂种!” “比耶是赫梯女人的小孩来的,你这敌国的野杂种,怎么配当我们伟大埃及的祭司,快滚回赫梯去吧!” “连自己妈妈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 比耶难以相信地反抗着,却被那些人一次次地推倒在地上。“不、我是埃及人!我的爸爸是一个不折不扣地底比斯人!我的妈妈也是一个埃及人!我是埃及人!”他哭着,叫着,几近疯狂地扑向那几个个子高出他一头的少年,用牙齿咬他们、用手抓他们。 “他疯了。” “这个杂种疯了,我们走吧!” 少年们用力推开比耶,扬长而去。穿着崭新祭司服装的少年倒在了泥土当中,脸上分不清楚是汗水还是泪水,他喃喃地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嬷嬷,求求您告诉我,我是埃及人!我的爸爸是一个普通的底比斯人!我的妈妈是埃及边境村落里的农妇!我是埃及人!我有父母!”比耶跌跌撞撞地跑回到住所,疯狂地摇着陪伴自己十数年的嬷嬷,为什么、难道不是这样吗?这十多年来,自己一直相信母亲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才去世,而父亲则是因为繁忙的工作才鲜少有时间来看自己。他们应该是相爱的,自己的诞生应该是被他们所希望、所祝福的! 嬷嬷别开头,一语不发。比耶更为用力地摇着她,她终于跪拜在地上,老泪纵横地说:“请原谅我啊,拉神!我背叛了我的誓言,因为我实在不忍看到眼前这个孩子晶莹的眼泪啊!” “嬷嬷……?” “比耶,不,殿下!您的真实身份、您的真实身份是当今国王的弟弟、尼哥殿下的王子啊!而您的母亲……”嬷嬷停止了说话,伏倒在地面颤抖着、嗫嚅着,久久不能发出一个音节来。 “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怎么样?”比耶也蹲跪了下来,紧张地看着嬷嬷。 “请原谅我,尼哥殿下……您的母亲,是尼哥殿下从赫梯边境虏获回来的女奴。在生下您以后,自尽了。” 那一刻,世界仿佛碎了。 嬷嬷细碎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但是他已经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他,原来是自己心中最伟大的、最接近神的埃及皇室与敌国赫梯的女奴所产下的孩子! 自己的诞生是多余的……难怪父亲几乎从来没有来看过自己。因为父亲,以自己的存在为耻辱,他不想见到自己,不管自己付出多少努力,他永远都不会以自己为荣!没有人希望他留在这个世界上。包括母亲,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宁愿自杀,也不愿意陪伴他多一点时间吗…… 不。他不愿意不去想,不愿意去知道。 比耶,被遗弃之意。比耶,他原来一直是一个被遗弃的、被厌恶的孩子。 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不……不会的……”比耶几近崩溃地夺门而出,全然不顾在身后叫着他的嬷嬷。他疯狂地跑着,跑向横亘底比斯的尼罗河,血红的夕阳正慢慢沉入河底,将天空染成一片悲哀的猩红。他跪在尼罗河之畔,任凭河水一次次地将泥土拍击到自己的身上,将那洁白的祭司服装晕上泥土的颜色。 “阿蒙神、拉神、伊西斯女神!能够看到过去、看穿未来、横跨生死两界的诸神!比耶在这里恳求你们,请让我看到‘真实’!请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他哀鸣着,但是却久久得不到回应,只有尼罗河的流动声,怒吼一般带走了所有的寂静。 “与其问那些不一定存在的神,为什么不靠自己去寻找‘真实’?”年轻的声音蹦入了他的脑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带着几分忿忿转过了头去,赫然望见不远处的沙地上坐着一位气宇不凡的少年。少年看起来年纪与自己相仿,却有着一份与年龄不符的锐气,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琥珀色双眸让他不由得有几分焦躁起来。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少年翻身站起来,走到比耶的眼前,夕阳的余晖笼罩在他的身上,竟让比耶产生了如同见到天神般些微的错觉。“你就是比耶吗?我听说你是全国上下最年轻祭司,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想知道的答案。” 愣了一下,比耶恼怒地站起身来。“关你什么事,你不会懂的!” 少年冷冷地一笑,俊俏的脸宛若反射了美丽光照的冰山一角。“你想知道,你犹豫,这是迟早的事情。但是没想到你居然从心底惧怕这个事实,惧怕现实。” 比耶一愣,接着一种宛若被羞辱的神情就落到了脸上,“你也是来嘲讽我的么?” 第32章 “御医……叫御医。” 虚弱的话语,就好像一滴水,掉进了如同晚湖一般静默的大厅,渐渐地,漾起了波纹,一圈一圈,扩散了出去,渐渐地,出现阵阵涟漪,最后竟沸腾了起来。 “御医!御医在哪里?” “快叫御医啊!礼塔赫大人他中毒了!” “御医!礼塔赫大人他、大人他!御医快来啊!” 四周的朝臣乱作一团,跌跌撞撞地叫着御医,但是却不敢走上殿去;门口的武士们守着大门,没有法老的命令,不敢踏入一步。四周的人潮和喧闹都被那一道法令截断了,这就使得殿上那一块地方,变成了喧闹混乱的大厅中唯一的空洁之地。 礼塔赫仍然紧闭双眼,血顺着短剑,慢慢地滴了出来,落在青花石的地面上,散成了一点一点黑色的花。马特浩泥洁茹伏在他身上,已经不再撕心裂肺地呜咽,但是由眼角却止不住地渗出大滴的眼泪,落了下去,打散了由鲜血凝成的花朵。 突然,礼塔赫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扇动了一下。马特浩妮洁茹立刻直起身来,双手握住他的手,焦急地说着,“我在这里,礼塔赫,我在这里。” 霎时间,大厅陷入了静默,所有人都看向厅中倒在地上的年轻祭司,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但是那苍白的嘴唇并没有唤出那可怜少女的名字,“……陛下。”那一刻,马特浩妮洁茹的脸更加惨白,她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自嘲与忿忿,之后,便抬起头来,看向拉美西斯。 “他在叫你。” 那样冰冷、那样不敬。这就是五年来这个公主和拉美西斯说过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这一句话一出口,拉美西斯才仿佛刚刚被惊醒一样,低头下去,竟有几分木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礼塔赫,仿佛不知映入自己眼帘的是何种场景。 “陛下……”礼塔赫仍然闭着眼睛,虚弱地说着。“陛下,礼塔赫有罪,擅自上了殿。” 骤然一种急躁感升入了拉美西斯的心中,他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迈动自己的步伐,无比艰难地向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走过去。在他那琥珀色透明的双眸中,已经看不到四周慌乱的大臣们,也看不到以一种仇视眼光盯着自己的赫梯公主。全部的精力、视线都只是集中在那个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只为救他的那个傻瓜身上……那一刻,时间仿佛倒退回了十年前,十年前那个白衣的比耶与自己初次见面的那天。 但是,眼前这个倒在地上虚弱的人,他为什么还能在笑着呢。如果不是自己一时的迷惑、一时的怀疑、一时的犹豫,他怎么会落成如此结果。他已经知道他怀疑他了,为什么不出来澄清、为什么心中没有怨恨,为什么……还能如此平淡地,说出那样的话呢。 刹那间,千言万语涌进了拉美西斯的脑海中,他的嘴边勾起了一丝难以说明的苦笑,想说的话,出了口,却变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普通对白,“和你说过了……不用对我这样客气。” 礼塔赫感到拉美西斯的声音离开自己很近,于是他用尽全部的力量睁开眼睛,黑耀石般的眸子失去了日常美丽的光辉,他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跟随、陪伴了十年的君主,即使用力睁大眼睛,他依然只能看到黑暗,自己五官的感觉宛若渐渐地远离这个世界,生存的感觉在快速地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正慢慢包围自己的冰冷的恐惧感,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如果是死亡是恐惧,那么他的恐惧便是要永远离开那个人了吧。 但是他还有话要说,有话要告诉那个琥珀色眼睛的君主。 “陛下,您能没事实在太好了……”他断断续续地、慢慢地、竭尽最后的力量说着,“对不起,礼塔赫,不能继续陪伴您了……” “说、说什么傻话,御医这就来了。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我不允许你不为我效命。” 礼塔赫苍白的脸上又一次绽放了如同阳光一般的笑容,“谢谢您,您赐予了礼塔赫生命……能够帮到您是礼塔赫的荣幸。” “你不要说话了。御医呢!御医呢!!”拉美西斯怒吼了起来,他那声嘶力竭的叫声,在如死亡一般寂静的大厅里,回荡着。群臣焦急地引首企盼,但是御医仍然没有赶到。 “礼塔赫看到了超越真实的东西……陛下,请您一定要把您的梦想实现……”礼塔赫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更加坚定了起来,那清晰的声音传了出来,每个人都听到了。 然后话语声又小了下去,就如同在耳边喃喃一样,“马特浩妮洁茹……”他轻轻地叫着公主的名字,好像在叫她,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马特浩妮洁茹噙着泪水,呆呆地看着他,屏息等着他下面一句话。 可是久久地,他再也没有开口。 “礼塔赫,礼塔赫,你给我醒过来!” 但是地上的青年,不再如平日那种谦恭与礼貌,只是冷冷地,没有回答。 “礼塔赫!这是命令!醒过来!” 年事已高的御医接到消息,提着各种珍贵的草药,一路小跑,终于到达了大厅。矮小的他抱着药箱,一边擦着汗,一边喘着粗气,蹒跚地从人群中向殿上挤去。当他的头一探出人群的时候,就一把被拉美西斯抓了过去,扔在殿上的礼塔赫边上。 “御医来了,给我起来,他会治好你!” 御医看了下礼塔赫的脸,伸手过去试探了一下,“陛下……大人他已经……” “告诉你,如果你治不好他,我要你全家的命!”拉美西斯阴冷地看着御医,琥珀色的眼睛中透露出几分狂乱的杀意。御医嗫嚅着,又回去看向礼塔赫……但是,即使是阿蒙及姆特也救不了一个生命之息不复存在的人啊…… “拉美西斯,他已经死了,你还要怎么样。”马特浩妮洁茹冷冷地说,语气竟出乎意料地平静,“他一辈子都忠于你,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放过他吗?” “放肆!谁允许你说话了?没有我的应允,礼塔赫是不会离我而去的!”拉美西斯狂怒地回答。 比耶,比耶,自十年前见他,他就想把那个睿智的少年归于麾下。十年来他对自己忠心耿耿,他已经习惯了与他商讨自己的意见,他已经习惯了在书房中与他探讨自己的野心,他已经习惯了与他共驰在尼罗河畔巡视自己的疆土。如果是礼塔赫,他不会违抗自己的命令的,因为拉美西斯的梦想,就是礼塔赫的梦想!所以……这个死去的人,不是礼塔赫吧! 骤然醒悟,他才发现,礼塔赫已经不是简单的一枚他想利用的棋子,或者是愚忠的臣下。他是他内心深处,最信任的朋友啊…… 第33章 孟图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当他不眠不休、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底比斯的时候,距自己写那封关于内奸的密信已有了十数天光景。到时已经是黄昏,慢慢沉入河底的夕阳给天空带来了一种极富悲剧色彩的血红。一进城门,底比斯的大街小巷沉寂的气氛,仿佛在随着夕阳一同渲染着一种浓重的哀伤,骤然间,连空气都具有了质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不由得放缓了行进的速度。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扯起神殿附近一个一脸忧伤,手持水瓶发呆的侍童,孟图斯强压着心中的不安,故作镇静地问道。侍童一抬头,眼睛红红的,看到孟图斯鲜红的头发、翠绿的眼睛,才意识到眼前站着的居然是埃及的第一将军,刚刚慌慌张张地想下跪,就又被孟图斯一手扯了起来。 “免跪,快说,出什么事了。” 捧着水的少年愣了一下,然后眼眶就又红了起来,犹豫着说不出话来。那种发自内心的悲切,让孟图斯感到十分的焦躁,他不由得更急切地问了起来,“快说啊!” “吓到他了,孟图斯将军。”柔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孟图斯一转身,骤然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埃及女子,黑色的长发垂于腰间,深棕色的双眸附近涂着华丽而妖媚的绿色眼影,眼尾被勾起,笔直挺立的鼻子下面有一张美艳的唇。她身着白色长衣,佩戴刻有太阳神图饰的饰品,容貌惊人,气质沉静。侍童一看到她,就丢下孟图斯,跑到了她的身边。她温和地抚摸了下少年,又接着说,“上埃及现在全部笼罩于悲切的气氛中,因为帝国的第一先知、法老的忠臣–礼塔赫大人过身了。” 什么?这消息于孟图斯不啻于五雷轰顶,令他难以置信,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法老现在正在宫廷上下搜索内奸,并且认真考虑要出兵攻打赫梯。” “这……怎么会、为什么礼塔赫会……”孟图斯后退了几步,翠绿的眸子里出现了一丝迷乱。“这不可能啊……”礼塔赫可以随时带着兵器跟随法老左右,加上法老身边总是有一群来自西塔特村的亲卫队保护,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仿佛看透了孟图斯的疑虑,女子又缓缓开口。“听说礼塔赫大人是为了保护法老,挺身而出,而死在赫梯使者的毒剑之下。” 孟图斯“唰”地抬头,猛然瞪了那女子一眼。“放肆,胡说八道!”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倘若是死于下毒或者是其他的什么都还有可信之处,但是为了保护法老,挺身而出?那群武士做什么去了!站在法老身边的礼塔赫是带着武器的,以他的实力,相信完全可以稍微抵挡一下那些恶人,并且及时唤武士过来,何须亲身去挡剑。谣传、这绝对是谣传,他一定要亲自进宫确认!想到这里,他转身跳上马去,一甩鞭,骏马就宛若离弦之箭般飞奔出来,扬起重重尘土。 女子轻轻地护了一下身边的少年,等马蹄声渐远,就抬起头来,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去的孟图斯的身影。 “奈菲尔塔利姐姐,怎么了?”少年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角。 女子低头看了看他。“没有……只是……” 只是感觉最近要发生很多不祥的事情,令人捉摸不透。希望一切都能过去,希望埃及可以顺利渡过这一劫难…… * “礼塔赫呢?” 孟图斯把马扔在门口,匆匆地走进宫门,焦急地叫着。四周的侍从都默不作声,拘谨地低着头,避免着任何目光的接触。 “你们都聋了吗?我问礼塔赫在哪里!”孟图斯不由得有一丝急躁起来。自小就接受良好教育的他,一直都是抱着非常礼貌的态度对待每个人,但是面对这种难以捉摸的气氛,他不由得难以控制自己情绪中的不安感。 “孟图斯哥哥。” 动听的声音传了出来,仿佛溪水敲打着的银铃,埃及的公主甜甜地笑着,从宫廷深处走了出来。“你回来了。” 孟图斯立刻单膝点地,半跪着,恭敬地说,“亚拉曼公主。”虽然是法老的妻子,但是宫中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称之为“公主”,这也是因为法老根本就不曾把她当作王妃看待。 “在着急什么?” 孟图斯思忖了一下,还是说了,“在找礼塔赫大人,请问您是否见到他了呢?” “噢,原来是这件事啊,他就在那边啊。”亚拉曼公主还是笑着,伸手轻轻地指向西侧宫外,那种笑容带给了孟图斯一丝安心,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仅仅是他自我安慰的假象。 “在哪边呢?” “就在尼罗河的那边嘛,底比斯的西岸。” 被尼罗河隔开的底比斯城分为东西两个部分,东岸乃生人之世界,西岸则隶属死亡之领域。历朝历代的法老,若以底比斯为中心国都,那么就多半会将金字塔或神庙修建在西岸。礼塔赫去了底比斯的西岸,就是他已经死了的意思。亚拉曼并非冷血,只是自幼被奉为“与神对话的少女”的她,一直都被教育着人的生命是不会终结的,死亡不过是从东岸搬迁去了西岸,搬迁去了另一个世界居住。灵魂是永恒存在的,因此只要保存好尸体,生命就永远不会消逝。 她只是单纯地认为,礼塔赫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居住而已,这并不代表什么。但这样的回答却犹如一盆锥心刺骨的冷水,灌进了孟图斯的心里,浇灭了他最后的一线希望。 礼塔赫果然死了吗…… 但是他真的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与礼塔赫一同跟随着拉美西斯驰骋在尼罗河畔的事情,就好像昨天刚刚发生一样,为什么转眼间一切都消逝了。 亚拉曼公主笑着,冲孟图斯挥挥手,一边说着“别生气啦,礼塔赫很好啊”一边蹦蹦跳跳地向远处走去。孟图斯慢慢站了起来。礼塔赫真的很好吗? 或许真正的死亡,是对他的一种解脱吧。背负着那样的过去和执念,倘若能够抛弃这些,飞往下一个轮回,也是一件好事。但是不知心中为什么难以抹去那种不安。礼塔赫的死,好像使宫中的气氛发生了骤变,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内奸的事情怎么样了呢,礼塔赫究竟是怎样死的,害死他的人到底是谁?难道埃及与赫梯终于要发动核心战争了吗。他紧踅着眉头,挠了挠自己鲜红的头发,问题好像太多了,以前总是习惯和礼塔赫商量一下再做下一步考虑……现在,或许当务之急就是要参见法老,看看接下来究竟是要向哪个方向推进。 第34章 “这些小意思,请拿着。” “噢噢,这个、这么漂亮的珠宝,我怎么好意思拿着呢?”肥头大耳的埃及士兵满脸堆着惶恐的神色,而贪婪的笑容却抑制不住地从眼里流露出来。他一边推辞着,一边用眼睛不住地瞄着舍普特手上的各色珠宝。奶奶的,每一块都够他几年的俸禄了。 “别这么说,这次还有劳了。”舍普特假意笑着,把手里的珠宝往那胖的几乎转不过身来的士兵手里推。两个人做戏一般前后推搡了几次,那士兵终是把珠宝收下了,装进随身袋子里的时候,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脸颊上的肥肉仿佛都要挤到鼻梁上去了。 “怎么,舍普特姑娘,这可是皇宫的秘狱,让你进来这么一趟,我可是抱着要被杀头的危险,你们可千万别给我惹出什么乱子来。”士兵看了看袋子里的珠宝,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怎么会呢,我和我姐妹两个女孩子,怎么可能给您惹出什么乱子。我们进去一下,您在外面帮我们守着,等顺利出来了,还有些礼物要送给您呢。”一听说还有礼物,士兵的眼睛都挤成了月牙形,他四处张望了一番,便打开了拴着厚重青铜大门的链子,用力一推,门就开了一个小缝。 “算你们运气好,现在换班,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守着,下去,走七十七级台阶,直走里面最深处的牢房就是了。你的姐妹居然要看那个要犯,这件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以后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也千万别把我供出去。”士兵不停地说着,谁都知道那个牢房里关押着的是赫梯的使者,这个时候来看这么敏感的政治要犯,出手又如此阔绰,恐怕也不是简单的探监。当了狱卒这么多年,他也清楚个中的利害和皇宫的潜规则,总之他就不闻不问,拿到金钱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年,靠着这个原则,居然也捞了不少暗财。 舍普特强压着心中的蔑视,点了点头,便挥手叫了远方蒙面的女子过来。那女子身材娇小,体态轻盈,但是却被厚重的层层面纱遮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半寸皮肤都见不到。她轻轻地走过来,经过他的时候,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虽然是半垂着眼睑,怎么却好像看到了一抹奇异的蓝色。可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快步走了进门去。 “别盯着我姐妹看,她早就许了人家!”舍普特凶巴巴地冲着他喊道,然后又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尽量稳重地说,“那就请您在这里守着吧,我们进去了。” 舍普特一侧身,就挤进了那青铜质的厚重大门。士兵看两个人走了进去,挠了挠头发,不明所以地关上了门。“搞什么嘛,神神秘秘……看多一眼就发了这么大脾气……” 艾薇顺着阴冷的楼梯往下快步走了约五十级,舍普特才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赶上自己。 “奈菲尔塔利殿下,奈菲尔塔利殿下……等等舍普特……”小侍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了上来,话没说完,一件厚重的纱布就扔到了自己的头上,她慌忙摘下来在手里拿好,抬起头来一看,才发现艾薇正一边往下走,一边把身上层层围裹的厚纱或薄纱一一拆下,随手扔给舍普特。 “舍普特,帮我拿一下,时间有限,这些东西实在是碍手碍脚!”艾薇一边叫着,一边快速地往下跑,舍普特在后面手忙脚乱地追着,不时还要弯腰下去捡起落在地上的纱布。“舍普特,你就在入口处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一眨眼,一身轻快的艾薇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舍普特一个人在后面收拾她丢下的重重纱布。 艾薇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四周墙壁上的火把将她略显娇小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随着火光的跳动而变得摇曳不定。这里是底比斯皇宫的“秘狱”,是位于宫殿后方地下的一成矩形的深层地下建筑,用于关押机要重犯或者是皇室钦犯。这里是一个神秘的牢狱,若不是舍普特各种打听,艾薇是找不到这里来的。秘狱里充满着多种秘密与传说,历朝历代以来自杀的、被害死的、枉死的囚犯数不胜数。 入口处的青铜重门便是这间秘狱唯一的出口,下行七十七级台阶就到了秘狱的外廊,这里是共有十八间监牢,列于回廊两侧,可关押五十数名囚徒。由于秘狱的特殊性,犯人也格外的少,因此这一外廊的监牢,多半是空的。 往内侧行走约五十米,便进入了内廊,此地共有七间监牢,一字列开,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拷问的刑具,令人不寒而栗。从外经过看不到监牢里的情况,艾薇一路走过去,并未听到半点声音,应该都是空的吧。 再往里走,是一条幽黑曲长的通道,艾薇的脚步声在空荡的通道上回响着,走了有一会,前面就逐渐出现了火光。火光的下面映着一个空旷的屋子,屋子后墙的正中绑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塔利果然就在这里。 艾薇上前几步,隔着隔栏可以看到塔利憔悴的脸庞。EagleKey喷雾的效用早已褪去,此时他虚弱的情况显然不是由那对人体完全无害的喷雾造成的。他垂着头,稍嫌白皙的皮肤上泛着点点的青紫斑痕以及明显的鞭笞痕迹。虽然法老暂时说不杀他,但是那些对他心生怨恨的大臣或士兵肯定少不了对他的折磨。但这些,其实仅仅是对杀死礼塔赫的穆穆察的迁怒罢了。 想到这里,艾薇觉得他有些可怜起来,不由轻轻唤到:“塔利。” 没有回答。 她加大了音量,“塔利!” 年轻的男子轻轻地颤动了一下,艾薇便接着唤到,“塔利,醒过来。” 塔利慢慢抬起头,张开了眼睛。当他第一眼看到艾薇的时候,因为消瘦而深深陷入眼眶的水蓝色双眼流露出了一分惊讶,然后那份惊讶很快就转变为了一丝温柔和欣喜的神色。“是你。” 艾薇点点头,略微不自然地说,“是我。”他太像艾弦了,这一点让艾薇一直难以释怀。 塔利嘴边勾起了一丝笑容,可这笑好像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于是他又小小地刺牙咧嘴了一下。“第一次见你的真实样子,阳光一般颜色的金发,流水一般颜色的眼眸……你果然很美丽,原来你就是所谓的奈菲尔塔利……看来我没那么容易带你走了,”他低头看看自己,自我嘲解地说,“反倒是你囚禁了我在这里。” “不是我囚禁的。”艾薇把视线别开,“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塔利的眼中渲染回了往日的满不在乎,“你问。” “你到底是谁?” “你觉得我是谁。” “你……”艾薇歪头想了一想,决定循序渐进,“你怎么知道那天我手里拿的东西是手枪?” 第35章 艾薇有五天的时间没有见到拉美西斯。 据说从那天起,他就把自己锁在宫殿的最深处,不吃不喝不见人。舍普特把这件事告诉艾薇的时候,她还在心里暗自思量,莫不是那年轻早逝就是把自己饿死的吧。但是足足过了五天,她再也不能泰然自若地嬉笑如常了,心里总是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阵阵焦躁。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昨天去秘狱见过雅里。 亚曼拉公主是赫梯的内线。 得知这个消息时,除了震惊,竟然有几分窃喜不明不白地跑了上来。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去见他。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拉美西斯,这是重要的事情,所以她不得不去,然后“顺便”探望他的近况究竟为何。但愿这个帝王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若是如此,于她而言,就是功亏一篑了,对,她仅仅是不希望自己白回来过去这一趟而已。 她总算给自己反常的心情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解释,说通之后,她满意地呼了口气,扯了下裙摆,决定立刻动身。拉美西斯的寝宫离开艾薇现在所居住的地方并不远,显然是有意安排成这样的,虽然话是这样说,艾薇却仍然不知道这些在她看来长相都差无几的房门,究竟哪一扇才通往帝王的居所。埃及的建筑宏伟得令人炫目,底比斯的宫殿则更是如此。但是不认识任何字符不熟悉任何标志的她,总也分不清那些复杂的构建,究竟哪个是做什么用。好在有舍普特,才使得她每次出去逛逛都能顺利回到自己的居室。 抬头看看,天色尚早,经历了昨日的劳顿,艾薇决定不再麻烦舍普特,而是要一个人溜达着去找拉美西斯。 一个人漫步在皇宫,数月前的记忆又若隐若现地浮现在脑海。虽于自己是数月,于这个世界却是五年……还记得,初见之时礼塔赫带着阳光流水一般地微笑,拜托她参加了“鸿门之宴”;还记得,在议政厅附近与礼塔赫侃侃而谈雇佣民众修建工事的事情,被拉美西斯等一干臣子撞见时他们讶异的表情;还记得,在尼罗河泛滥的祭祀之前,看到盛装打扮英姿勃发的王子拉美西斯;还记得,那个美丽的如同随时会破碎的白瓷娃娃般的公主马特浩妮洁茹,她真是一个倔强的女生…… 好像一转眼,那些鲜活而轻松的记忆都消失了,艾薇的眼前唰地闪过了数日前图穷匕见的绝望场景。这想法刚露头,她就猛烈地摇了摇脑袋。不,她不想去想这些。为了这些古代的人而痛苦、哀伤是多么不理智的事情,倘若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太多,未来离开的时候就难免会有几份割舍不下。她不喜欢那种情绪。 于是,她加快了脚步。绕过一个荷花池,远远的回廊里传来了些许嘈杂的议论声、士兵的脚步声,艾薇锁着眉头,没有留意他们骚乱的内容。赶几步,又转了两个弯,就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庭院,这里的建筑华丽得令人炫目,门上是雕金的壁画,柱旁都是精细的石塑,院间绿色的植物树木更是郁郁葱葱。 应该就是这里。艾薇不用再费心去找哪个才是拉美西斯的寝宫了,因为在紧紧关闭的、最富气魄的门前跪着一干臣子、侍从、侍女,他们手里端着食物、水、药、衣物、政件,神态恭敬,屏气凝神。看这架势,不用问,埃及最高地位的人,一定就在门后的房间里。 艾薇靠近了几步,认真思考着如何能突破这一大群浩浩荡荡的包围圈,接近拉美西斯的房门。没走几步,人堆里一个眼尖的小侍女就看到了她。 “奈菲尔塔利殿下……” 带着一丝不确认的声音打破了那如死亡一般的寂静,人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艾薇。骤然间,他们眼中的出现了一丝冷漠和不满。 “怎么现在才来探望陛下。” “陛下那么宠爱她,出了事情反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搞不好就是她串通埃及人把礼塔赫大人害死的。” 艾薇仿佛听到了阵阵轻微的议论,但是却看不到任何人开口。那些人只是没有表情看着她,她一时分不清这些话究竟是他们说的,还是她自己心里的某种想法在隐隐作祟。 “奈菲尔塔利殿下!”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一名手持莎草纸文书的老臣恭敬地冲她拜礼。艾薇看着他略微熟悉的脸庞,仿佛似曾相识,但是却想不出到底是谁。闻言,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便也随着他的声音拜礼道,“奈菲尔塔利殿下!……” 礼拜了一半,众人的视线不由纷纷转移到了艾薇身后。艾薇好奇地一回头,大家整齐地声音就又一次响起了,“孟图斯将军!” 艾薇定睛一看,过来的那个年轻人可真是帅气。红色的头发仿佛要燃烧起来了一般,绿色的眸子里面有着挡不住的英气,艳红的披风下挂着的简单却精致的皮甲,结实的手臂持着看起来颇为合契的宝剑。扮相如此勇武的他,气质却不是暴戾的,一种潜移默化的礼教与斯文从他的举手投足中很好地表露了出来。 孟图斯……就是布卡的哥哥吧?想要达到他的水准,看来布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艾薇心中暗自叹了一声。心想回头见了布卡一定要告诉他。 孟图斯看着眼前金色头发的女孩,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就是奈菲尔塔利,传说中的那个把法老迷惑得晕头转向的女孩。五年前的记忆中,仿佛是见过那么几面,今日应该是第一次仔细打量吧。长相确实是清秀美丽,但是却不像是拉美西斯的风格。给他暖床的女人,多半都是妖艳火辣的各国美女,相比之下,这个奈菲尔塔利,却如同清汤挂面一样,好像少了些呛辣的味道。 收起了短暂的八卦想法,孟图斯上前几步,微微点头,算是拜过礼了。“奈菲尔塔利殿下。” 艾薇顿了一下,然后便也笑着点了点头,孟图斯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这笑容……倒还真是有几份吸引人。他转过头去,对着刚才带头向艾薇拜礼的老臣说,“西曼,陛下现在……” 西曼,耳熟的名字,仿佛是当年把女儿嫁给了埃及某个王子的忠心臣子吧。他还活着?艾薇努力搜寻记忆中的点点滴滴,总算是找到了蛛丝马迹。 西曼大呼小叫地说,“孟图斯将军啊,陛下已经足足五天足不出户了!老臣真得很担心他的身体情况啊!请将军一定帮忙再劝劝陛下!” 孟图斯眉毛一皱。西曼的缺点就是太喜欢以夸张地方式表达他的忠心,有的时候甚至有几分做戏的感觉。但是他也是从拉美西斯大帝时期就一直跟下来的三朝元老,这个小毛病,也算不得是什么大碍。“陛下依然是谁都不见,看来礼塔赫的死……对他的打击不小,我们再等等看吧。” 第36章 艾薇猛然从梦中惊醒,眼中不住地滴下了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地滴落,落在几乎被汗水浸透的白色亚麻长裙上。她深呼吸了片刻,尽力让自己的情绪稍微稳定。突然,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弹簧般从床上弹下来,大声地叫:“舍普特,舍普特!舍普特你在哪里?!” 王妃的贴身侍女舍普特当时正在门外恭敬地端着水,随时待命,骤然听到房间里传出这样焦急的呼唤,她立即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奈菲尔塔利殿下,舍普特在这里!” 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一把被艾薇抓住,“他们呢?” “什么?殿下,我没听懂您是说……” “拉美西斯、布卡、孟图斯,他们呢?” “这个……殿下……”舍普特不敢直接对视艾薇的眼睛,支支吾吾地回避这个问题。 那一刹,艾薇却明白了。她松开舍普特,快速地往门外跑去。 “殿下!您去哪里?等等……” 艾薇不理会舍普特的声音,她跑着,金色的头发随着风轻轻地飘起,水蓝色的眼睛里隐隐地闪着几分泪光。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改变了这段历史、提前了战争,使得很多原本可以拥有平淡人生的埃及人扭曲了自己未来的生活。礼塔赫因为被误解而白白地丢掉了性命;马特浩妮洁茹公主失去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不久就相随而去,布卡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而贸然走上战场,死于非命;更有千万个埃及士兵,因为无谓的战争失去了平静的生活,妻离子散。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她的手脚就好像被绑住一样,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残酷的景象一幕一幕地闪过,她叫着、挣扎着,但是却无济于事。 最后一幕,拉美西斯为了保护她,死在了乱箭之下。在他眼中琥珀色的光芒渐渐消失的一刹,她崩溃了。泪水就好像决堤一样冲破自己的眼眶,然后一切场景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她醒了。怀着哀伤、痛苦、震惊以及说不清楚的无尽懊悔。 她是一个笨蛋,不是吗?她自以为来自未来,竟妄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她深陷历史的洪流之中,竟然想超脱于其上,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这一切的发展;她自以为聪慧,实际上却做了那么多的傻事,直到刚才,她才幡然醒悟。 为什么要自大地怀疑礼塔赫,为什么要帮助雅里……为什么不坦白地承认自己喜欢那个人呢?现在这样,自私地为了不受伤害、愚蠢地为了证明自己的超脱,做了太多失控的傻事,伤害了太多的人……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梦里的事情,都要变为现实,从礼塔赫开始,后面就好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张一张顺延下去,导致全盘皆输。最后一切都将无法挽回,甚至连机会,也不给她一个。 这不是她回到这里的意义。这不是艾薇应该做的事情,如果压抑这份感情会带来那一系列非理智的行为和灾难一般的后果,那么她就应该告诉他,就算最后又是一份没有结果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也愿意承担、她也应该承担,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她擦了擦眼角就要出来的眼泪,眸子里逐渐透出沉静的光芒,她加快脚步前行着。 今天宫里的人格外的稀少,隐约中,一股凝重的气氛正无声袭来,这加重了她内心的不安,命运的齿轮正在转动,一切正在往偏离轨道的方向愈行愈远,这一次,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事情的变化。虽然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阻止,但她至少要尽力去尝试。之前那些失常的错误所带来的不良后果,她都应该承担…… 她向皇宫边侧的一个高台跑去,那里可以直接看到练兵场的全貌。军队出发之前都会聚集在那里,接受祭司的祝福与法老的亲令。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告诉她,有什么东西正在那边上演。 转过一个弯,她顺着梯阶跑上一块城墙,费尽力气爬到了墙边,她早已气喘吁吁,她弯着腰深呼吸了一会,自嘲地说。“需要锻炼了阿,艾薇。”稍稍平静,她闭了闭眼,心中祈祷着自己的担忧都仅仅是一个梦,但是,终究是要面对现实的,她又呼了口气,便探头从城墙上望了下去。 华丽整齐的军队,映着初升的朝日,几乎要晃花了艾薇的眼睛,梦里出现过的场景被赋予了鲜活色彩,气势磅礴地再次出现在她眼前!令她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自从礼塔赫死去的那天起,一切都已经无法停止地开始转动了,本来还有机会,而她却帮助了雅里,那件一时头脑发热的举动,促生了现在的一切。埃及与赫梯的全面战争,即将开始。她微微颤抖,打起精神,望向不远处的高台,伟大的法老正立于其上,即将发表一番开战前的宣言。 拉美西斯身着华贵的帝王装束,高耸的皇冠契合地扣在他的额上,头发被精心地束在皇冠之内,胸前佩戴着闪闪发光的宽型黄金饰品,身着麻质长衫,腰系镶嵌着宝石的带子,肩后则是及地的深黑烫金的斗篷。他手持权杖,双眸锐利地注视着脚下的军队。高台之下的军队约由一百辆战车及五千名步兵组成。他们举着殷红的旗帜,为首的将军正是孟图斯,鲜红的头发就如同火焰一般即将燃烧起来,他恭敬地站在战马之旁,身后红色的斗篷仿佛与殷红的战旗连成了一片火焰的海洋。 “塞特神……是暴戾的。”拉美西斯缓缓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静默了片刻,又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将鲜血的颜色赋予你们,称你们为塞特,你们为我效力,带给埃及无上的力量与绝对的权威。” 塞特军团……举世闻名的法老四大军团中的一个。阿蒙、塞特、赖和普塔赫是拉美西斯最精锐的部队,每个军团约有五千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在那个年代,五千人的军团已经是相当大规模的部队了。而布卡曾经说过的第五兵团,实际上指的是法老身边由西塔特勇士们组成的亲卫队。塞特军团,以火红的旗帜为代表,以强大的攻击力而著称。此时训练有素的战士们正排列成整齐的方阵,锐气十足地等候着法老的命令。 “你们都知道,”拉美西斯的口气转为了深深的哀伤,琥珀色的美丽双眼蒙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忠心的臣子,真挚的朋友,伟大的祭司礼塔赫……死在了赫梯人的手里。”台下的军队发生了一些小小地骚动,礼塔赫在国家里极受民众爱戴,艾薇立刻意识到拉美西斯在此时发表如此讲演的用意所在,而恐怕,只有她才能体会得到他心中所蕴含着的深刻伤痛。如果不需要做一个法老,他又何必当着众人的面,将着苦楚的事情又一次杜撰、重提呢…… 拉美西斯继续说了下去,“赫梯人又一次联合叙利亚,从西奈半岛对我们进行边境骚扰。这样的事情,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几乎从未停止过。之前,都是用孟斐斯的驻军将其驱逐,但是这一次,我决定,用你们的力量,给予他们沉重的打击!” 第37章 前情提要:现代少女艾薇阴差阳错地回到了十九王朝的古代埃及,结识了闻名遐迩的法老王拉美西斯二世,并不小心取代了历史上奈菲尔塔利的位置,更改了历史。为了使历史回归原有的轨道,她不由再次置身于历史的洪流当中,随着步步深入,艾薇的想法和情感都逐渐发生了变化。在迷茫犹豫之时,历史更加偏离。法老的挚友礼塔赫为保护君主被刺死亡,但因为一时迷惑艾薇却放走了赫梯的神秘使者雅里,各种误会导致原本在五年后才应爆发的赫梯-埃及全面战争提前。艾薇终于跳出心结,坦诚面对自己对拉美西斯的感情。然而一梦醒来,事事皆非。法老不再信任艾薇,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却神秘地出现在他的身旁。 没有缘由背叛埃及的内奸-亚拉曼公主、被拉美西斯指派上战场做饵的布卡、担心弟弟而焦急不安的孟图斯将军、因爱人死去而充满仇恨的赫梯公主马特浩妮洁茹、神秘莫测的赫梯使者雅里、突然出现的真正奈菲尔塔利、醒悟已晚的艾薇、冷漠莫测的拉美西斯,命运的绳子将他们紧紧绑在了一起,命运逐渐编织了一张错综复杂的网,法老的宠妃,继续给您讲述穿越三千年的神秘故事…… * 艾薇从床边的箱子里拽出自己的背包,坐在地上慢慢整理了起来。战术手电、信号弹、手枪、望远镜、牛仔裤、药品还有……哥哥送给她的那副黄金手镯。这些,就是与现代唯一的联系。她看了看那副黄金手镯,自回到古代的那一天起,镯子上污迹斑斑的锈点就骤然褪去,以一种奢华崭新的面貌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独留那只由红宝石制成的冰冷蛇眼,依然仿佛带有生命似地嘲笑着她荒谬的命运。 奔腾的尼罗河水,耀眼的阳光,骏马上的年轻君主,豪华的王城,错乱的心意,被更改的历史! 倘若不是这个手镯,怎么会有现在那可笑的一切。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神秘力量在决定、操纵着这些命运。不知道接下来,事情将会如何发展,结果又会是怎么样。 未知虽然可怕,但是此时心中,却没有丝毫后悔。 她将淡色的金发在脑后束起,戴上了短短的黑色假发。 “我要走了。” 艾薇轻轻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水蓝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温和的光芒。 走了之后呢,拉美西斯二世就可以和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在一起,一切回到正轨,一切都顺利地进行下去。一切都结束之后,她应该把这些都当成一场梦,回到未来,回到那个阴雨朦胧的伦敦。这些刺得令人张不开眼睛的艳阳、绚蓝的晴空、黄金的沙漠、鲜活的人们,都终将变为穿越千年之壁画上的古迹,或某本世界通史上的记载。还有那份迟来的、却是剜骨的情感,好了,都过去了,她可以忘记。 在走之前,只有三件事情要做,她只需要集中精力,全部放在在这三件事情上。第一件,把布卡那个小子拽回来,她知道,舍普特一直看着他呢,她一定要帮上忙,为了舍普特的幸福,为了帮助过自己的布卡;第二件,亚拉曼公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背叛埃及,但是将她留在拉美西斯身边,多少是个隐患;第三件,也是初衷,要让历史归回正规……看来,这件事很难做到了,命运已经偏离了轨道,她能做的,就是在它没有背道而驰之前早日让它回归原路。比如,尽力推迟赫梯与埃及真正的全面战争,比如,不让拉美西斯亲征,比如……让真正的奈菲尔塔利获得应有的地位。 应有的地位,埃及的皇妃,那个人的……妻子。 艾薇把背包挎在肩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 “全军整队,黄昏时刻一定要出发。”孟图斯对着塞特军团下达完命令之后,便走回了高台内部。他焦急地在原地走来走去,恨不得立刻就策马赶上自己那年幼轻狂的弟弟。为了争功,何苦如此?布卡,这次真的搞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了。但是更不清楚的,却是那年轻君王的想法。明知自己只有这一个宝贝弟弟,但是却轻描淡写地决定让他率军去打头阵,策略虽然是清楚,但是却不懂为何要布卡,为何偏偏是布卡。 这不是法老一贯的作风啊! “荒谬!”焦躁的神情破天荒占据了红发青年英俊的脸,他看着窗外尚挂在半空中的太阳,不由更加心神不宁起来。依照命令,大部队黄昏后出发,但是黄昏什么时候才来。 叩叩。 敲门的声音轻轻响起,孟图斯不耐地说,“是谁。” 门轻轻一响,一个身形瘦小的黑发少年就走了进来。孟图斯刚要令他退下,却骤然看到了那一抹奇异的蓝色。“奈菲尔塔利……殿下?”他本能性地想单膝下跪,但是却被艾薇连连挥手制止。 “孟图斯将军,我是来拜托您帮忙的。”艾薇客客气气地对着这个年轻的第一将军说,“请您带着我一起出征可以吗?我愿意作您的侍从。” 孟图斯眼前一晕,带着她?能有什么用处。如果陛下发现了,又是不必要的麻烦,他犹豫着,心里盘算着如何委婉地拒绝这个淘气的小妃子,而艾薇却突然神色黯淡地说,“拜托你,我真的希望能帮到布卡。” 孟图斯一愣。 艾薇却认真地说,“我来到这里,都是布卡保护了我,我也希望能帮到他,不管怎样,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有所帮助的。”艾薇坚决地看向孟图斯。那一刹,孟图斯明白了,布卡这小子,一直都跟着奈菲尔塔利,两个人看来还有一些情谊,不管是什么,法老心里一定还是不甚愉快,虽然拉美西斯的气量是毋庸置疑的,但他对奈菲尔塔利的感情,及因此会做出的事情,是难以用常理来估量的啊。 “不行。”想到这里,孟图斯便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次出征路途遥远,胜负难辨,属下实在没有信心能够……” “不要拒绝我,孟图斯将军。”艾薇突然板起脸,严肃说道,她要随着布卡出征,以避免他的死亡,以挽回即将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为此,她不惜一切代价。“如果你不带我前往,此战必败!” 什么?孟图斯眉头不自觉地微微一踅,心中因她显露的狂妄而略感不快,但很快,他就压抑住了不自觉涌出的诸多想法,恭敬而谦卑地回答,“奈菲尔塔利殿下的智慧,自然是毋庸置疑。只是此战凶险,属下十分担心殿下的安全,所以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孟图斯将军。”孟图斯闻言,不由得又是一愣。艾薇见状,微微扬起嘴角,“你在想,你身为埃及的第一将军,带兵打仗已有数年,眼前一个乳臭未干的妃子,居然大言不惭地在你面前言论胜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带着她不过是麻烦,不如早点把她打发算了。” 第38章 “我……其实,不会骑马。”艾薇盯着眼前高大的棕色骏马,冷汗不由顺着脸颊流下,她咬着嘴唇,尴尬而无奈地看着孟图斯。 “那么可以去乘战车吗?”孟图斯指了指远处的战车。艾薇一看,不是吧,一个窄得不能再窄的车子,前面还站了一个控制战车的人!古代的车子可是没有弹簧的阿!这不是要了她的小命,一天下来,自己肯定会被颠得腰折了吧。 艾薇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一切都写在了她的脸上。孟图斯见状,不由得带着几分歉意地说,“因为是赛特军团,又要追求机动力,所以并没有适合……” 艾薇闻言连忙挥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啊,不要和我这样客气,您愿意带我出征,我已经十分开心了。我、我就乘那辆战车吧,黄昏到了,我们快点出发吧。布卡还等着呢。”她边说,边往远处的战车队退去,一个不小心,脚后被绊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摔坐在了地上。 “好疼噢……”艾薇沮丧地挠了挠头。孟图斯看她的样子,不由感觉哭笑不得。但趋于礼节,他最终还是板住了脸严肃地看着艾薇。 “殿下,失礼了。”孟图斯靠近艾薇,一手将其拦腰抱起,稳稳地扶坐在自己的爱马黑冰之上。紧接着,他翻身上马,健壮的双臂绕过艾薇抓住缰绳。“殿下不用担心,属下答应过您带您出征,一定会信守诺言。” 艾薇第一个反应是想笑。孟图斯过分严肃的样子简直令她感觉不自然了起来。那天,孟图斯也是一本正经地回答她的:“殿下,虽然听到了各种不利于您的流言蜚语,但是我相信您,所以请您同属下一起出征吧。您眼中对陛下的关心和发自内心的善良,不是伪装。” 他就那么一本正经地说着,然后真的把艾薇一本正经地带到了战场之上。艾薇那一刻觉得,孟图斯和布卡一定是兄弟,或许西塔特村的勇士,都会或多或少带着某种近似偏执的坚持吧。忠诚、严肃、礼教仿佛是他们共有的特性。 “全军整队,出发!” 孟图斯一转缰绳,右手持剑高高地伸向被夕阳渲染成鲜血一般凝红的天空。赛特军团火红的旗帜缓缓地旋转,摆动。车子的声音、脚步的声音、兵器的声音。这个约有五千人规模的庞大军团,在自塞梯一世驾崩后的数月,终于又要再次启动它伟大的力量,为埃及去争得至高的荣耀了。 仿佛带着无限热力的红色如同火山的熔岩一般,整齐地、缓慢地从底比斯城离开了。艾薇坐在马上,紧紧地抱着自己怀里的书包,没有回头,不去看那个辉煌却令她心酸的城市。这样一步一步离开的感觉,就好像有刀子在一下一下割自己的心。 艾薇垂着头,双眼死死地盯着手里的包。 走慢一点吧,走慢一点。 她只是单纯地希望,能和那个人在同一片土地,同一片时空上,多停留一会。即使心疼得要碎裂,她也舍不得直接戴上那个镯子,就那么不管不顾地离开这里阿。 “殿下,属下已经派数位西塔特村最健壮、灵敏的勇士保护陛下,请您放心,像这次被刺事件,不会再发生。”好像感受到了艾薇心中翻涌的情绪,孟图斯宽慰她似地说了这些话。 艾薇点点头,心中默默地说,谢谢你孟图斯,或许以后就靠你来保护法老了,我能做的事情,或许只剩一点点了,但是这一点点……一定要把它做完、做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与赫梯的第一仗,如果能彻头彻尾地打个胜仗,让他们对埃及有所顾忌,那么全面战争就自然会被推后了吧。 “殿下,属下其实有一件事情一直想问清楚。”孟图斯驾着马,对胸前戴着黑色假发、瘦瘦小小、宛若男孩子一般的艾薇说。 “叫我艾薇就可以了,布卡也一直是这样叫得。” 孟图斯想了一下,还是没有叫出口,于是他直接忽略了称呼,依旧恭敬地说,“上次您和我说过,那个赫梯的俘虏的名字……” “噢噢。”艾薇的脑海中骤然出现了那个和哥哥一模一样的男子,难以捉摸的微笑、冰蓝的眸子和乌黑的直发。她歪着头想了一下,“雅里,就是这个名字。” 没想到孟图斯的脸色却突然沉了下来,翠绿的眸子里骤然闪过了警觉的神色。 “雅里……他怎么了?”从孟图斯的反应来看,艾薇直觉地感到,雅里并非一个简单的角色。或许他真的会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大名鼎鼎,但是她却猜不出这种名气,意味着什么。 “殿下……不,那,艾薇,我想趁赶路的时间,请让我给您简单地介绍一下敌国的情况吧,希望能帮助您更好地了解一下局势与我们将要遭遇的战况。” 看来自己对局势是一点都不了解,就算这样还要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带我出征”、“帮到布卡”这样的话……或许,在这种时候,也就只有孟图斯还能礼貌而客气地对自己讲那些给足面子的话吧。艾薇想到这里,心中更是对这个红发的年轻人增添了几分好感。她不由点了点头,略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那么,就有劳啦。” “那么,就请让我从做战的地理位置和敌人境况讲起吧。”孟图斯紧了紧手里的缰绳,有力的手臂将艾薇牢牢地禁锢在马上,确保她的安全。 “我们现在是处于上埃及的底比斯。很快,我们就会乘船顺尼罗河下到上下埃及之间的城市弥尼埃。之后,我们从弥尼埃东行越过红海行至西奈山,我们的敌人,就在西奈半岛那里等着我们。” “布卡现在大约到了哪里?” “布卡的速度大概是我们的一倍半,又比我们行军早了一天,所以很快就会到达弥尼埃吧。”孟图斯一边答着,一边不由得加快了骏马的速度。“像这次西奈山的扰境,其实是司空见惯的。虽然赫梯和埃及之间还隔着一个叙利亚,但是由于赫梯的势力近年来十分强大,早在百年前,国王苏庇努里乌马什统治时期就摧毁了米坦尼王国,扶持了傀儡国王。之后、随着赫梯法典的推行和广泛使用,赫梯更加国富民强,势力不断向南扩张,使得叙利亚几乎沦为它的傀儡。” “难怪,不然隔着一个国家攻打另一个国家,在兵法上是非常不利的。”所谓死地就是指的这种情况吧,艾薇在脑海里暗暗盘算,如果能使叙利亚倒戈,那么这场小战役简直手到擒来……可紧接着,她又晃了晃头,如果真的做到那个地步,恐怕双方的战争只有可能愈演愈烈。赫梯不会放过叙利亚,而埃及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第39章 艾薇跳下“黑冰”,骤然觉得自己已经不会走路了。 “腰……好疼噢!”她一边揉着自己的后背,一边略带凄惨地说,“以后坚决不骑马!……喂,你那是什么脸色。” 她在前面直不起腰般地走着,布卡却黑着一张脸,神情低落地跟在后面。艾薇腾地一下一股怒火冲上头来,本小姐这样辛苦,不都是为了救你吗大佬!那副脸算是给谁看啊! 她当时真想冲上去,揪住布卡的领子大骂他一顿,但是思忖再三,她忍住了,他一定是因为自己首战不利而消沉吧,这也正常。因此,她转而采用起了委婉的语气,“温柔”地问道,“布卡,怎么了?” 布卡抬起头,看了艾薇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上前去,一把将艾薇的手臂拉了过来。 “疼,你轻点儿呀。”艾薇不由次牙咧嘴了起来,肘关节摔肿的地方还很疼呢,布卡怎么这么大力。 红发的少年俊俏的脸上露出了丝丝心疼的表情,翠绿的眼睛里骤然失去了往日明朗的颜色。他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了草药,艾薇带着怀疑地看着那堆黑乎乎的东西,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拒绝他。布卡就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边轻轻地拉起她的袖子,一边说到,“这是我们村子的秘药,百年来一直为西塔特村的武士所独用,效果是很惊人的。” 布卡把药轻轻地涂在艾薇胳膊青肿的地方,霎时间艾薇就有一种凉凉的感觉,火辣辣的疼痛感减轻不少。古埃及的医术,果然还是有它先进的地方。布卡慢慢地把药涂开,一句话也不说,气氛骤然静谧得有几分尴尬。艾薇便想主动地说些什么岔开话题,“果然,不愧是孟图斯将军啊,这么快就接应过来了,刚才走得匆忙,没有和他说上几句话,等一会会师就可以好好叙叙兄弟之情了。” 布卡看了艾薇一眼,闷闷地垂下头去。 “不过赫梯的人,居然会傻乎乎地就那么追上来,难道一点脑子都不动吗?” 布卡又拿出点药给艾薇的胳膊涂抹了起来。 “唬~你这个人!”居然拿本小姐的话当放p,艾薇脑子上的青筋都快暴出来了,眼看她就要拿起手边的军旗扔到布卡的脸上,沉默的少年终于开口了。 “西塔特村……”啥?艾薇为这没有逻辑的话语骤然懵了一下,布卡就继续讲了下去。“西塔特村的武士,世世代代都有两样最重要的东西。” 艾薇愣愣地看着他,少年火红的头发就好像晚霞一样美丽,他翠绿的眼睛就好象清澈的深潭一样纯净。他认真地说着,艾薇这时突然发现,原来布卡并不是平凡一个小毛孩子,他其实是一个十分、十分俊美而充满英气的少年。 难怪舍普特会一直看着他…… “第一样,是视为终身挚友的动物。我们养育它、与它并肩作战,誓言不弃不离。就好像路之于我,黑冰之于我的兄长。” 艾薇点点头,路确实是和布卡一直在一起的,所有的战役,路就好像探路兵一样飞在前面,有路的地方就有布卡,有布卡的地方就有路。 (众:一直都没有看到路呀~悠:我没写并不代表没有噢^_^) “第二样,是我们愿为之效忠的‘主’。” “‘主’……?” “西塔特村的武士,多半都是为法老宣誓不二的忠诚,法老就是他们的‘主’。他们愿将生死交于陛下,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如果陛下因心血来潮而想他们死,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去死;如果陛下想他们涂炭生灵,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刀剑架在小孩子的脖子上。” “这不是愚忠吗?”艾薇不由轻轻地叹息出声。 “选定‘主’的权利是被武士们自己拥有的,但一旦选定一个‘主’,除非那个人抛弃自己,不然一生一世都要追随那个人,即使不分黑白、不辨是非。被‘主’所摒弃的武士,相当于失去了生存的意义,即使回到村子里,也会被嘲笑谩骂。因为如此,因为错选主,而发生的种种悲剧数不胜数……或许改日我可以慢慢给你讲几例。”布卡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凝重的悲哀,仿佛幕幕惨剧正从眼前掠过,接着,他的眼神又渐渐恢复了坚定,“布卡也到了选择‘主’的日子。十八岁,就是要选择效忠一生的那个人的日子。” 布卡所希望效忠的人,不就是法老吗?这么长时间走来,艾薇的耳朵都快给磨出茧子来了。没有必要再旧事重提了嘛…… “布卡心中希望以一个人为‘主’,愿为那个人奉献生命……”少年望着艾薇,眼中闪耀着难以形容的神色,“但是,因为一件事情……我,犹豫了。所以,我……才冒昧出征,我,想获得荣誉、想证明实力,这样、我……才能、才能……” 不知为何,他的言语变得断断续续起来,脸颊涨得通红,即使是透过他那健康的古铜色皮肤,依然可以看得出来。他支支吾吾地半天,还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好像说出那句话会比登天还难。 到底会是怎样的句子……艾薇想等他说完,可是骤然,布卡的眼神透过艾薇凝固了起来。还没等艾薇转过头去,他就已经喃喃地说出了声音,“陛下……” 这两个字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是于艾薇却就好像五雷轰顶一样,她霎时间无法移动。 布卡叫陛下的……只有可能是那一个人吧。 但是那个人,现在不是正应该好好地呆在底比斯吗? 小规模的边境侵扰,犯不上所谓“御驾亲征”吧! 那么那个人,在这里究竟是为什么嘛! “奈菲尔塔利。” 冰冷却熟悉的声音宛若在脑袋上裂开了,布卡的眼睛闪动了一下,慢慢松开了正在给艾薇上药的手,退后几步,单膝跪在了地上。 艾薇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快点戴上黄金镯,离开这个地方。既然心意已决,她可不想再见到他!以免又是不必要的动摇,而且,她有点头皮发麻地感觉,如果继续呆在这个地方,后果会很严重吧……她倔强地不回头,匆匆环顾四周,这才突然发现,一直带在身边的背包不翼而飞了。 “奈菲尔塔利,你是在找这个吗。” 那声音冷漠而平稳,听不出这淡淡的语气下究竟隐藏着如何的心思。 艾薇擦了一下脑门上宛若突然冒出的冷汗,咬了咬牙,看来,不回头不行了。 一直以来,艾薇都觉得拉美西斯的脸在过去的几年里多半是得过某种类似于“面瘫”的疾病,看不出喜怒哀乐,更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只好让周围的人去猜。猜准了虽然没有什么奖赏,但是猜不准的麻烦却就大了。这一次,艾薇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盘算着如果又是面对着一个平板脸,自己该做何反应,但转眼却因为拉美西斯破天荒明显的情绪几乎欣喜地要雀跃了起来,看出来了耶,居然看出来了耶! 第40章 从西奈半岛向西,行船一天越过红海,再走了数日,一行人就顺利地到达了下埃及。 与在上埃及的底比斯所见光景略有不同,这里的尼罗河仿佛更为开阔,流速也略有增幅,平稳河水在这里仿佛被赋予了更为浑厚的力量,妄想争先恐后地加快脚步,尽快地投入地中海的怀抱。隔着尼罗河向西眺望,可以隐隐看到诸多宏伟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匀速前进,度过尼罗河抵达西岸,便抵达了下埃及的首府,孟斐斯。 这是艾薇第一次来孟斐斯。 尚未进入城市中心,就看到了由雪花石制成的巨大而威严的斯芬克斯,与不远处的阶梯形金字塔遥相呼应,瞬时就塑造了一种别样的壮丽奢华。霎时间,艾薇的嘴几乎要合不拢了。虽然在现代从未亲身去过埃及,但也曾经见到不少的图片文书。现世遗留下来的金字塔与狮身人面像带给她的仅仅是一种饱经历史沧桑的古朴感与对古人高超建筑技巧的惊叹。从未想过,崭新、原貌的这些古建筑,竟是那样的震撼、华丽、精致。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光景,几乎舍不得眨一下眼。 与底比斯的肃穆之美不同,孟斐斯给她的感觉是奢侈的、甚至带有几分浮华。相应的,政治与宗教气氛也没有那么浓烈。仔细想想,孟斐斯离开富饶的吉萨自治区不远,又地处一个交通便利的场所,各国的商人必然会选择这里为一个重要的贸易港口,流通的物品更应该是其他地方的数倍。无怪乎,即使到了2006年的今天,人们提起孟斐斯这个几乎消失的古老城市,还是会咂嘴称叹,把它形容为当时的“国际大都市”吧。 孟斐斯,相较首都底比斯,更像是一个经济文化中心。 将军队驻扎在了城市附近,拉美西斯、孟图斯、布卡等人与法老的亲卫队一起进入了城市。艾薇与法老共乘一骑,还没有进入中城,就已经开始有些蠢蠢欲动了。记忆里布卡也曾经讲过,很多各国的商人都会经由吉萨来到孟斐斯,所以这里一定有着能够代表这个时代最为繁华的商品集市。她其实是很乐衷于逛街和采购的,尤其到了三千年前这个精神食粮贫乏的地方,这项娱乐更是要被提上日程。 临近中城大门的时候,拉美西斯谈谈地从随从手里要来一块头巾,不由分说地把艾薇的脸和头发围了个结结实实,只剩下一双水蓝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这又是要做什么?” “……孟斐斯人多杂乱,不想被无谓的人看去了你的脸。” 进了城,艾薇才知道这个所谓的“人多杂乱”究竟指得是什么。 或许是赶上了某种集市之类的日子,放眼望去,好像整个城市都塞满了黑压压的骆驼,还有成群结队的羊与骡子的商贩,在一群群动物骚动不安的声音与恐怖的“味道”间,穿插了不同肤色、不同打扮得各国商贩,各种口音的叫卖声几乎要震翻了天,一间间临时搭起的简陋店铺中,各式各样的商品更是让人目不暇接。 “由叙利亚运来的异国风情香油!” “巴比伦风格的头纱、织布,请看一看。” “绿松石特制而成的手镯和项链!” “假发假发假发!!最新样式的!” 把一些艾薇不感兴趣的商品的名目去了,居然还真有一部分可以刺激起她好奇心的东西。即使是在三千年前,原来大家还是很爱美的,也自然有了所谓潮流的概念。她非常、非常想去……逛街,虽然说这个购物环境算不上好,但她很想亲身体验一下在三千年前经济体制下购买东西、讨价还价的感觉。想到这里,她便试着转动身子,想和拉美西斯说说,但是话还没出口,就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不行。” 厄? “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可以叫侍女给你买。” “但是我想自己……” “你马上就是埃及的皇后,不能让你随便出去,在这种地方乱逛。” “可是……” “孟斐斯各国的人多,较为杂乱,你要好好地呆在皇宫。” “如果……” “没有如果。” 到底什么意思嘛!艾薇非常不满地撅起了嘴,可惜被面纱严严实实地挡上了,她就只好瞪着一双大眼睛以来抗议。自从自己的黄金手镯被这个人拿走了,为什么觉得他一下子就变得那么武断呢?这个不行,那个不让,莫不成真的把自己当了她的“夫君”?就算她不回去,也不代表就一定嫁给他啊!何况…… 何况这个人居然连个浪漫的“求婚”都没有给她。 更没有征求她是否愿意嫁给他的意见。 这简直就是她深恶痛绝的大男人沙文主义嘛! 正在她暗自气恼的时候,孟图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陛下,宫殿到了,已经按您的吩咐,提前召集了大祭司和内臣在议事厅待命。” 拉美西斯微微颔首,接着就对怀里气嘟嘟的艾薇说,“我已命人安排了住处给你,你好好地呆着,不许乱跑。孟斐斯的宫殿里也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很快你就不想着跑出去了。” 孟斐斯的宫殿相较起底比斯,是更加的奢华,而且有点以舒适、娱乐为导向的感觉。从马上下来,拉美西斯就带着孟图斯等一干人匆匆去了议事厅,几位侍女领着艾薇去了一间十分豪华的侧宫。这显然是个非常之华丽的居所,除了有寝宫外,还有硕大的浴宫、休息室、书房以及拥有七彩鱼池、种满青葱植物后园。除此之外,艾薇还注意到在寝宫里面,有一扇很是独特的小门,上面刻着美丽的莲花,以青花石为主要材料,以金粉为点缀。 “这是什么?”艾薇好奇地走过去,拉开了门。 霎时间,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一屋子琳琅满目的衣服、面纱、饰品、假发以及各种女人的日常用品,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摆放在那里,一天换一套,几乎可以穿一年,还有一面一人高的镜子。在这个年代,这样大小的镜子,是很少见的。 “陛下派人过来吩咐过,奴婢们就提前准备了,希望殿下能够满意。” 仔细想想,回来古代这么长时间,除了最开始有好好打扮过一下,后来一直都是穿得不男不女的。不过这也是部分因为穿着古埃及女人的服饰,行走太不方便了!艾薇好奇地走进了那间闪亮的屋子,左摸摸、右摸摸。 “殿下,这是由玛瑙、绿松石和青金石制成的颈圈,价值一百头羊。”艾薇伸过去的手又缩了回来。这样价值的一个颈圈,怕是比卡地亚珠宝还要贵上几倍吧,那可是相当的奢侈,虽然在现世,哥哥给的零花钱随便买几件LV,Gucci都不成问题,但是艾薇本性并不是一个愿意把钱都穿在身上的人。 第41章 宛若初见一样,亚曼拉公主还是甜甜地笑着。 古铜色的肌肤,琥珀色的双眼,少女全身上下散发着年轻人独有的健康魅力。她带着当时颇为流行的深蓝色及肩假发,上面点缀着青金石和绿松石制成的雏菊缨穗,丰满的身躯被埃及女子典型的白色贴身长裙十分合契地裹了起来,行动间竟然流露出一种妖娆的气质。 见到拉美西斯的时候,少女琥珀色的双眸里骤然放射出了无法隐藏的兴奋光芒。 “皇兄。” 少女伸开双手,开心地跑了过来,完全无视艾薇以及接见厅里任何一位内臣、侍从的存在,十分自然地依偎到拉美西斯身旁。拉美西斯仍是没有表情地抚了抚她的头。“怎么突然跑到孟斐斯来。” “皇兄,亚曼拉听说您要迎娶奈菲尔塔利姐姐为皇后了,特地来恭喜您的。”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艾薇突然觉得有一丝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定睛一看,却只看到了亚曼拉清澈而美丽的眸子,冲着自己甜甜地笑着,“恭喜你呀,奈菲尔塔利姐姐。” 艾薇点了点头。这样的少女居然会是内奸,若不是此时她手里已经有了十成把握,连她自己都不禁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亚曼拉,这次婚礼不用你祈福,你在孟斐斯好好玩几天,便可以回去了。”拉美西斯淡淡地说着,琥珀色的双眼,却一直看着艾薇。 “可是皇兄,”亚曼拉笑着,宛若一个不慎掉入人间的天使一般,“得到消息后,亚曼拉当晚也得到了神谕,他们都说,与奈菲尔塔利殿下的婚事是违背拉神旨意的,会给埃及带来沉重的打击。皇兄,即使这样,您还是要迎娶她为皇后吗?” 亚曼拉这话一出,同在一个大厅里面的人们全部倒吸了一口凉气。侍从、侍女们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起头来,大臣们、守卫们不由都严阵以待,带着几分紧张地看着被各种头巾、面纱围得严严实实的艾薇。瞬间,厅里的空气就好似凝结了一般,变得异常沉重了起来。 果然,这个亚曼拉公主绝对不是省油的灯。艾薇在心里为自己刚刚那一瞬不该有的仁慈而感到后悔。 “亚曼拉,不许胡言乱语。”拉美西斯冷冷地呵斥了亚曼拉公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样的话,对艾薇是非常不利的,几分怒气不由得涌了上来。“退下去,婚礼前,你给我回上埃及去。” 亚曼拉退后了几步,清澈的大眼睛仿佛十分委屈地眨了眨,继续说了起来,“皇兄,亚曼拉只是客观地转述神谕啊。从来没想过要欺骗皇兄。神说,金发的少女不属于埃及,她会给埃及带来战争,带来纷扰,带来对法老不利的事情。” 厅中,又是一片无声的哗然。艾薇仿佛能听到大家在心底的动摇之声。几十双充满疑虑的眼睛落到了艾薇的身上,怀着几分戒备地打量着她。 “奈菲尔塔利是不祥的人,她是给埃及带来灾难的人。” “她是给王国带来战争的人,给法老带来不幸的人。” “她不能做埃及的皇后。不管她表面看起来有多么睿智、多么善良。” 艾薇当下突然感到一丝强烈的挫败感。亚曼拉公主的话听起来虽然荒谬,但她却无法反驳!没错,对埃及而言,是她改变了历史、带来了战争、缩短了法老的性命。虽然近日流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都是假的,但是她带来的影响却是真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双腿的力气仿佛要流失了一般,慌忙扶住身边的柱子,勉强地支撑自己站住。 拉美西斯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阴骛狠毒之色,冰冷得宛若将视线所达之处全部冻结。霎那间,厅中沉寂得如同死亡一般。大家全部屏息相向,唯独亚曼拉,依旧天真地笑着,指指艾薇,“皇兄,如果您执意想要迎娶她,可以通过‘神的审判’呀。唯有神才可以决定她是否适合做埃及的皇后。” “够了,你给我退下去。”拉美西斯带着几分威胁之意地说着,如果亚曼拉继续说下去,他或许会做出令自己都惊讶的事情来。 亚曼拉还是笑着,但是又后退了几步,“皇兄别这样凶嘛,我先告退就是了。您别忘了,亚曼拉是不会说谎的,因为任何一个谎言都会让亚曼拉失去‘与神对话的能力’……我就呆在孟斐斯好了,如果皇兄决定进行‘神的审判’,亚曼拉随时待命。” 亚曼拉公主笑岑岑地走出了门去,厅中的气氛却依然凝重,没有人敢说话,但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对艾薇的信任,随着亚曼拉的一席话似乎骤然间变得支离破碎了起来。 艾薇轻轻地开口,“神的审判……是什么?” 听到这个词,拉美西斯好像被针扎到一样,蓦地转过身来,“奈菲尔塔利,这与你没有关系,回房间去。” “可是……” “别让我说第三次,回房间去。” 他一定是很生气了。究竟什么是神的审判,为什么又要这样的紧张?她或许应该找人问问,艾薇轻轻地咬住下嘴唇,慢慢地往自己的寝宫蹭回去。 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他一拳打在大厅的柱子上,不顾血丝微微地从指缝间渗出,过了片刻,他才冰冷又决断地甩下几个字,“把祭司和孟图斯都叫到议事厅,现在。” “神的审判,没想到她居然能提出这样一个馊主意。”在艾薇寝宫的休息室里,少年布卡盘腿坐在艾薇面前,颇有几分吃惊地说。 “到底什么是神的审判啊?” “你听说过安宁节吗?” 艾薇摇摇头。 “安宁节就是让已经在位三十年的法老单独处于一个密室里,独自呆满一天一夜,来证明他依然受到神的眷顾,依然可以胜任大埃及的法老一职。” 艾薇点点头。 “所谓神的审判其实是一个泛泛之词,差不多就是把你的生死交由神,如果你活下来了,那么你便是顺应神意的,反之便……”红发的少年耸了耸肩膀,“曾经有难以判决的犯人被束之高地,三日不吃不喝,任凭日光暴晒、秃鹰侵袭,如果活下来了,就是通过了神的审判。” 他看了艾薇一眼,脸色好像比往日更加白皙,不、惨白。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不会是这种的。”布卡看似很是漫不经心地说着,“应该是由亚曼拉公主和众祭司一起商定一个什么办法。形式很有可能与安宁节很为相似,比如将你关于一个装了一半水的密室,泡上你个一天一夜。” 第42章 夜晚的孟斐斯与绝大多数古代城市一样,在没有庆典的时候,静谧与黑暗笼盖着所有在沉睡的埃及人。人们在夜晚的睡梦中死去,忘记自己的罪孽,清晨再随着太阳一同醒来,开始新的一天。 对亚曼拉公主来说,这一个夜晚仿佛永远不会过去。照射在她脸上的月光如同一层薄博的冰霜,将她日常洋溢着甜美笑容的脸庞冻结了。 当听到那一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呼吸,好像是要停止了一般。 “雅里;阿各诺尔。” 随着百年不变的淡淡声音,拉美西斯没有表情的脸庞出现在艾薇身后,不着痕迹地将艾薇拉到自己身侧,皱着眉头看着她的额头。 “没事没事,我不小心磕到了。先别管我的事情。” 艾薇连忙摆了摆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遮掩住还在缓缓溢出些微鲜血的伤口。这一细微的动作令拉美西斯不由得微微抿起了嘴。她言语苍白,但是态度却很坚决。他便没有强迫她先离开去找御医,而是将注意力又放回了亚曼拉身上。 亚曼拉看到拉美西斯的第一个表情是开心,接着就渐渐转变为了恐惧,“雅里;阿各诺尔?那个赫梯的魔鬼,雅里;阿各诺尔?皇兄!这不可能!神怎么会是他呢!皇兄这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蓝眼睛的或许还有其他,”她伸手指向艾薇,“她也是蓝眼睛啊!所以,不一定是那个魔鬼的,对吗?那个人怎么会有蓝眼睛呢?” “绛紫深黑旗,和冰蓝双瞳……”拉美西斯微微地垂下头来,“赫梯背后的君主,雅里;阿各诺尔的两大特征。” 这或许也不能责怪亚曼拉,当年雅里假扮塔利来到宫殿晋见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怀疑过他就是那个雅里;阿各诺尔。不然……不然怎么会让他活着回去了!想到这里,揽住艾薇的手臂竟然微微地用力。 “不、这不可能。”亚曼拉琥珀色的双眼里,骤然放射出惊恐的光芒。一直以来,一直以来,她以为是神的那个人,其实是皇兄最大敌人,其实是埃及最可怕的魔鬼! 她猛地抬起头来,用力地盯着艾薇,盯着她那一双美丽的水蓝眼眸,好像透过她,可以看到一切开始的那一天一般。 命运改变的那一天。 那是一双多么相像的眼眸。 第一见到那个人,是四年前的一天,亚曼拉又一次成功地避开了侍女,独自一人偷偷从宫殿中溜出去在城郊的寺庙玩耍。 记忆中的那个人,面目已经开始朦胧,唯一深刻的,是那一双水蓝色的奇特眸子,透过乌黑的浏海,锐利地看向她。他一定不是个普通人,埃及人没有蓝色的眼睛。 “我是大埃及的公主,亚曼拉,你是谁?” 那个俊美的年轻人,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看着她尽力掩饰的些许紧张,他笑了,笑得很是邪魅,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轻蔑。 “你是一个能保守秘密的人吗?” 没有理会她的问题,他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事情。 亚曼拉怔怔地看着那个男人,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对她如此不敬。抱着小孩子独有的好强心理,她大声地回答,“那当然。” “你敢发誓吗?” 男子的话语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年幼的亚曼拉惶惶地点了头。“拉神可以见证我的诚实,如果我违背诺言,我就永远不能嫁给皇兄。” 听到这样一句虔诚的誓言,水色双眼的主人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喘不过气来一般、无法抑制地笑着。亚曼拉不由得有几分恼怒,小拳头握得紧紧地,想要转身就走,可很快,那个男子就走上前来,缓缓地对亚曼拉说,“你想成为‘特别的人’吗?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嫁给你哥哥的愿望。” 逆着光,亚曼拉看不清那个人的表情是什么,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嫁给皇兄,和皇兄在一起。 只要能达成这个愿望,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宛若被魅惑一般,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她谨守诺言,只字不提,也不去想,为什么会在城郊的寺庙里遇到这个人,为什么这个人会提出那样的要求。年幼的她只是坚持着一个想法,听他的话,说不定最后真的可以嫁给皇兄。这种单纯的心情,就好像小孩子为了非常想要的玩具,恪守与父母的诺言,每天坚持吃菠菜一样,她为了那不算大的可能性,一直听从着那个年轻人的指示。 从此以后,亚曼拉的生活里突然多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情,将“神”所想知道的埃及的动向告诉“神使”,再转达其他人来自“神”的谕旨。蓝色眼睛的人告诉她,如果有任何的偏差与谎言,她便无法再继续作“特别的人”,自然,也无法达成与皇兄在一起的愿望。 “诚实地汇报给我们一切,你才能在必要的时候获得神谕。”亚曼拉从来不违背这句话,四年以来,她汇报给神派来的使者每一件他想知道,而她也可以设法得到的消息。 她成为了“与神对话的少女”,她如愿以偿地以“神婚”的名义嫁给了心爱的皇兄。 因此,她对神的话更加坚信不疑。 几天前,她无法再得到神想要的信息了。皇兄对所有祭司封闭了大部分以前可以透露的消息,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已经远征在外,打算事政孟斐斯。神使一直在迫使她告知国家的下一步动向,“只有得知了法老的打算,才能得到相应的神谕”,无奈之中,她只好尽全力匆匆赶往孟斐斯,尽量呆在法老身旁,收集到相应的情报。 在途中,竟然听说要迎娶奈菲尔塔利为后的消息。 那一刻,有一种心情突然从心底涌现了上来,一股发自内心的残暴之意污染了那双纯净的琥珀色双眸。皇兄宠幸过的人该死、皇兄迎娶的人该死、皇兄爱的人,更应该死! 奈菲尔塔利,你应该死。 亚曼拉说了谎,与神对话的少女伪造了神的旨意,这是第一次。 “金发的少女不属于埃及,她会给埃及带来战争,带来纷扰,带来对法老不利的事情。” 一开始,这个谎言之中充满了不安。说话的时候,心就宛若打鼓一般跳着、跳着。 但后来,她发现,谎言比想象中的更加有效。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孟图斯将军和自己的属下说话,内容无非是两点,每个都令她雀跃不已。 第43章 艾薇下意识地一点头,旁边的侍女连忙跪了下来。 “殿、殿下,请原谅奴婢。” 艾薇反应了一下,盯着面前的铜镜大约有若干秒,骤然想起自己是在定制婚礼的头饰,只是因为太过困倦,坐在凳子上睡着了。 “怎么,你连给殿下试戴头饰都做不好?这两只眼睛还要了做什么?挖了算了。”这是艾薇才注意到前方不远还立着个穿戴整齐的老臣,印象里,好像他就是主司这次婚礼后勤事务的内臣米迪亚姆。侍女爬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求米迪亚姆恕罪,不要挖去她的眼睛,但他却仿佛要摆出一副很有架势的样子,作势吩咐着,“来人啊,快把这个女人带下去,不要耽误了奈菲尔塔利殿下的心情。” 艾薇不由皱眉,脑海中又浮现了老臣西曼阴晴不定的“变脸”绝活,埃及的老臣间仿佛盛行这样的风气。她轻轻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扳起脸来,“等等,是谁说她戴不好的?是我自己觉得这个所谓试戴的过程无聊而已,如果说是怪罪,也该是主司这项工作的内臣,连个头饰都不能一次做好。” 她只是想吓吓米迪亚姆,但没想到他脸色一变,当下就瘫软般地跪在了地上,“殿下恕罪,求求您,请原谅臣下啊……” 艾薇看着眼前这场闹剧,骤然头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她摆摆手,“算了算了……都起来吧,我们继续,米迪亚姆,与其怪罪侍女,不如再给我讲多一点关于埃及皇后的事情……” 趴在地上的侍女充满感激地看着艾薇,她使了个眼神示意她退下。侍女匆匆地走了,米迪亚姆大谢一声,哆哆嗦嗦地起身,开始略带自豪,源源不断地讲了起来, “奈菲尔塔利殿下,在埃及,王后被称为‘伟大的妻子’,法老陛下虽然可以拥有无数妃子、但是伟大的妻子,却只能有一位,只有她才能双双与陛下出现在公众场合,只有她生下的子嗣才是合法的王位继承人,虽然这也有例外,不过……” 他讲着,艾薇却无法将精力集中在他的身上,思绪不由得又飘到了日前亚曼拉公主的事情上,在荷花池旁,少年布卡说出的话,“艾微,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你。” “不是为了法老,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为了你不受任何伤害,布卡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 “布卡认定,艾微就是自己的‘主’,布卡的性命是你的。” “除了你以外,布卡不对任何人宣誓忠诚。” 月光照射在少年的脸上,那样认真的表情,居然被映得有几分恐怖了起来。 凝重的承诺,让艾薇喘不过气来。 “布卡,这个时候,这种事情,你要慎重。” 少年没有言语,翠绿的眸子宛若深沉的绿宝石一般,出奇的宁静,更是坚决。一种异样的陌生将艾薇深深地攫住了。就在这一刻,老御医突然抬起头,轻轻地叫出“陛下”—— 转头过去,那个人出现在了美丽的月光下。 深棕色的长发,琥珀色的眸子,看不到表情的身影,竟然令她也觉得悲哀,悲哀得心也微微疼起来了。 “殿下……” “殿下!” “殿下,您有在听我讲吗?”老臣米迪亚姆停止了说话,略带不满地问向艾薇。艾薇骤然从刚才的遐想中回过神来,又将视线放到了眼前的老臣身上。 “有,当然有,好了,试完了吧?”她把头饰扯了下来,扔给身边的侍女,不顾老臣一脸的不满,“我要去见陛下,我们下次再讲关于皇后的事吧。” “殿下,离开大婚的日子只有三天了,请您务必要找出时间学习大婚的礼仪……” “殿下,这是非常重要的仪式啊……” 米迪亚姆的声音在背后渐渐地变小,艾薇将及地的白裙卷到膝盖之上,快步地向拉美西斯的宫室走去。好像又是有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她怕他又像上次一样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靠伤害自己来压抑心中的痛苦。早知道如此,那天应该不管他怎么反对,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他,直到确认他无事。 他的心情,她渐渐能理解。 高傲的他,心中一定早将雅里千刀万剐。 埃及最大的威胁,他最大的敌人。 这一次,他其实是输得彻底了呀。 何况,只是对方的即兴之作! 这个玩笑一般的计谋,竟然将他的妹妹,天真的亚曼拉置于死地,本来这一切和她是没有关系的;竟然让他怀疑最忠实自己的属下,让他后悔莫及,毁掉了他挚友的全部幸福…… 思考之间,已经到了拉美西斯的寝宫,艾薇匆匆放下裙摆,整理了一下因为快速前进而些微凌乱的发丝,调整了一下呼吸。 “奈菲尔塔利殿下。”门口的士兵见到她的到来纷纷下跪。 “我要求见法老,请代为通禀。” “陛下有令,奈菲尔塔利殿下可以免除通报,直接晋见。” 艾薇轻轻地一震,原来他一直等着她呢。如果她早点来就好了。 她犹豫了一下,微微地咬了咬嘴唇,走进了屋子里。 她不想再看到那零乱的场景,不想看到他身上任何自虐的痕迹,更不想看到他那种明明痛苦,但却要压抑住情绪的所谓帝王的面孔。 那会使心怎样地碎裂呢。 她竟有些怕了起来。 双脚已经不听使唤地迈进了内厅,华丽的凉鞋踩在青花石的地面上,发出“克塔克塔”的声音,在诺大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冷清。 “薇,那是你吗?” 听到那熟悉却依旧冷冷的声音,竟然有点想哭。转过一个弯去,只见到他独自一人坐在房里,面对着外面华丽的庭院。青葱的树木,美丽的池,精致的雕饰。他背对着门口,没有回头,那笔直的脊背映着自然的天色,显得有几分孤独了起来,宛若一个迷路的孩子,静静地等着谁告诉他回家的路。 但他不是孩子,他是伟大的法老阿。 那一刻,艾薇突然觉得心里一紧,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冲上前去,双膝一弯,跪在了他身后,双手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坐在藤椅上的他。 “你会伤心吗?” 他没有回答。 “若你想哭,你便哭吧,我不看你。” 第44章 二零零七年 埃及开罗 “艾先生,欢迎您来到埃及。” 艾弦下了私人飞机,机场外已经有司机开着车恭候。穿着白衫的埃及青年笑着对艾弦打招呼,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见艾弦走近,他恭敬地打开了车门,礼貌地问到,“艾先生是想去酒店休息、还是前往其它地点?” 艾弦将自己的领带扯开,解开衬衫的扣子。 “去孟斐斯,现在。” “是,艾先生,孟斐斯遗址位于距离开罗以南三十二公里的拉伊纳村。很快就要入夜,为了保证您的休息质量,请您今夜暂且留宿开罗……” “去孟斐斯。” “是的,艾先生。”青年利落地将车门关上,快步行至前门,坐在驾驶位上,发动了汽车。 是一个好天气,太阳正慢慢地潜到地平线以下,将天空染成鲜血一般触目惊心的红色。望眼所及,看到的是空旷的、荒凉的沙漠,再远处可以隐约看到雄伟的金字塔。间或有骑着骆驼的旅人出现,若不是他们身上现代化的打扮,艾弦真的难以分清这究竟是现代,还是远久的过去。 艾弦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潦草的信笺。 艾薇留下的。 “哥哥,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请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拿着这张信笺,仿佛可以看到艾薇认真的脸,水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嘴抿了起来,十分严肃地对着自己说这些。 然后……她又像上次那样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还记得以前她曾在黄金手镯的光芒中消失,他思来想去,这一次肯定还是与那蛇形的黄金镯脱不开关系。在她昏迷时轻轻叫过的名字,比非图,那是一个古老的埃及名字。 他握住信笺的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 调查她在离开之前的事情,她曾经去过美容院,将自己的皮肤熏成古铜色,购买黑色的假发,还去过军品店。 她或许在做十分危险的事情。 但是过去了一个月,依旧没有任何头绪,关于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毫不知情。无奈之下,他决定再次拜访买得这个手镯的商人。 车子缓缓地停下,白衣的青年从前面跑了过来,毕恭毕敬地拉开了艾弦的车门,“艾先生,这里就是孟斐斯遗址了。” 这一片残垣断壁荒凉得让艾弦甚至有些微失望。 他点了点头,示意白衣的青年不用跟过来。古董商人的小店就在附近。 抬脚刚走了两步,艾弦的眼前突然白光一闪,展现出一片华丽的景象。 黑夜瞬时变为白昼,眼前出现了耸立的高台,四周是宏伟的雕像,高大的蕨类植物高耸直上,伸入透彻而纯洁的蓝天之中,阳光如同钻石一样地绽放刺眼的光芒。 刹那间,他置身于无数身着古代埃及服饰的民众当中,他们欢呼着、尖叫着、高举双手,仰视着前面的高台。艾弦伸手碰了碰身边的人,手居然穿过了那些人的身体。 他顺着他们的视线,向高台上看去。 庞大的阿蒙神塑像之下是穿着豪华的古埃及侍者、臣子、祭司,他们以一定的规则整齐地排为两列,让出中间的位置。 民众的呼喊嘎然而止,耳边响起了陌生而古老的语言,阿蒙神下的出入口里缓缓走出两个人来,他们身着华丽的服饰,映着阳光闪出奢华的光采。男人的头上戴着象征上下埃及“两权合一”的红白双冠,着长裙,身披华丽而复杂的斗篷,手持精致的权杖。 英气四射的面孔,宛若太阳神一般咄咄逼人地看着自己。 他向民众伸出手,台下骤然一片翻涌,宛若潮水一般的欢呼声不住地响起。 艾弦又看向男人身边娇小的女人。 她穿着合体的白裙,包裹着那精致的身体,金制的胸饰后面连着绣有荷花图案的斗篷。 她带着兀鹰形状的头饰,青金石、绿松石、黑耀石制成的发饰顺着头发垂了下来。她的头发是如同阳光一般耀眼的金色。柔顺得如同平静的流水,倾泻在她瘦小的肩膀上,映衬着她白皙得宛若要透明一般的肌肤。 艾弦不由得上前几步,拼命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她的相貌。 天啊!天啊! 难道她,难道她! “艾先生。” 突然,眼前华丽的光景如同泡沫一样消失了,艾弦踉跄了几步,几乎要跌倒,被开车的青年手快扶住了。 “艾先生,您没事吧,是否太过劳累了?” 艾弦挥开他的手,硬撑着站了起来。 抬眼望去,只是宁静的夜空,映着稀疏的灯火。刚才那华丽的一切,宛若一个短暂的梦境。 但是他却看到了她。 “你在这里呆着,不要跟过来。” 艾弦示意司机原地等候,自己更是加快了脚步,快速地向记忆中的古董店走去。 近了,接近了。 他已经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了。 这一次,如果再见到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离开自己。 * 拉伊纳村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有一家小小的民宅。没有窗子,大门紧紧锁闭着,只有门前挂着一盏散发微弱光芒的油灯,照亮了挂在门上的铜质牌子的字迹。 几个简单的埃及文字下面,是锈迹斑斑的英语“Curse’s”。 店的主人,名叫克尔斯。 艾弦推开门,克尔斯惨白的脸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并非埃及人,能说得一口流利的伦敦腔。他十分瘦弱,宽大的袍子包裹住了身体,却仿佛里面是中空的一般。灰色的双眼深深地陷到了眼窝里,搭配着不算小的鹰勾鼻和细薄的嘴唇,见到艾弦,他扯出了一幅十分难看的笑容。 “艾先生,您总算来了。” 艾弦愣了一下,紧接着踏入了屋子。 “是那个你卖给我的镯子……” “艾先生,您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您有个妹妹呢。”克尔斯将古董店的门关上,咔嚓地一声反锁上,艾弦不由得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摸到了随身携带着的手枪。 第45章 尼罗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她平稳浑厚的韵律,是大地生命的见证。鲜红的太阳缓缓地从远方升起,金色的光辉染满整个埃及。第一声清脆的鸟叫,第一缕拂面的清风。 孟斐斯的清晨再一次来临。 古老都市的每一位民众都穿上了自己最华丽的服装,男人剃净胡须、带上假发、身着长服、手持青葱的草木,女人披带饰品、涂抹最芬芳的香油、画上最艳丽的妆容。太阳升到半空,人们就纷纷从家里出来,带着喜悦、带着笑容,三一群两一伙地向孟斐斯的宫殿走去。 民众不约而同地在心中认定,埃及的好日子就要来临了。 亚曼拉公主被赫梯奸细所害,她的死亡揪出了真正的赫梯奸细究竟是谁,死刑在两天前刚刚被执行。赫梯的诡计果然还是在大埃及法老的领导之下真相大白。美丽的外国少女奈菲尔塔利殿下是清白的。 民众们对艾薇的猜疑骤然变成了对她十分的支持与理解。 “果然是被陷害的呀。” “她可是率领过幕莱村撤退以及救出过塞特军团先遣队的人啊。” “陛下看中的女人,应该是值得期待的。” 王室也需要新鲜的血液,随着困扰着埃及长达数月的内奸事件尘埃落定,民众们的目光全部落在了今天皇后的迎娶仪式之上。新王在登基半年之后,终于要迎娶皇后了,这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事情! 一切都宛若是最完美的结局。 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事实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亚曼拉公主那声嘶力竭的诅咒声,鲜血喷涌的残酷场景如同梦魇一般,虽然已经不复存在,却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为了皇室的名誉,为了所谓的尊严,他们编织了这样一个谎言,掩埋了亚曼拉一切荒唐而疯狂的行为。 艾薇微微地闭上眼睛,任由舍普特将深绿色的眼影轻轻地涂抹在自己的眼皮上。 “殿下,您的皮肤真是好漂亮。”小侍女舍普特奉拉美西斯之命一路奔波地从底比斯来到了孟斐斯,还没喘口气,就匆匆忙忙地赶到艾薇身边服侍她准备婚礼。在她心目里,艾薇是最完美的皇后人选,聪明、美丽、平易近人,最关键的是,她是法老陛下最深爱的人。 “殿下,舍普特真是开心,能够见到您与陛下的大婚,也是舍普特的心愿。” 舍普特笑着,声音里都带着愉悦,艾薇闭着眼睛,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愧疚,“你的姐姐……还好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毕竟当时,拉美西斯为了排除她的嫌疑,曾经毫不眨眼的将那位历史上真正的皇后贬为内奸。虽然那个时候,艾薇并不知情,但是从整体上看,她仍旧是无耻地占据了那个美丽女人应有的位置。她如何能不愧疚呢。 舍普特却笑得更加开心,“家姐的嫌疑也洗清了,现在正在底比斯西岸的神庙供职,陛下真是宽宏大量,出了这样大的嫌疑,还是让家姐继续侍奉神职,舍普特全家都很感激陛下呢。” 她轻轻地为艾薇梳理头发,“奈菲尔塔利小姐,您的头发就好像阳光一样,希望您也能给陛下带来如同阳光一般的幸福。” 艾薇突然觉得自己不敢抬头看舍普特。 恐怕只有她一个人幸福吧,她已经决定留在这个时代,留在那个人身边。 从现在开始,接下来,还要经受多少心灵的磨难,多少刺骨的痛苦…… “薇。”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艾薇转身过去。 那个男人如同天神一样,金光四射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深棕色的长发如同流水一样静静地倾泻在肩膀上,双眼宛若透明的琥珀,闪着含蓄而引人的光采,金色的胸饰后面勾带着华丽的斗篷,白色的长裙边上镶着烫金的花纹。他穿着整齐,脸上满载着无法掩饰的温柔 舍普特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上,“陛下!” 拉美西斯点点头,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拉过艾薇的手,宽厚的手掌中间蕴着些微的汗水。“薇,跟我去个地方好吗?” 艾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去哪里?婚礼就要开始了不是吗?米迪亚姆说过婚礼之前,我们是不能见面的呀。” “不要管米迪亚姆那个老人,我有件重要的事情忘记和你说了。”拉美西斯不管艾薇说什么,拉着她就往外走。艾薇被长裙包着,几乎被拽的一个趔趄。她不满地甩掉拉美西斯的手, “有什么事情,等婚礼结束了再说好吗?结婚就这么一次啊,我不想好不容易穿好的衣服都弄散了。” “殿下,您去吧,回来舍普特还可以为您重新装饰。”舍普特跪在一边,好心地插嘴,却被艾薇瞪了一眼。 拉美西斯嘴边扯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当下就把艾薇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面走去。 “你要干什么呀。”被门外的阳光一照,艾薇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带你去看个东西。” “是什么啊。”艾薇忍不住地又问了一次。 “你到了就知道了。” “还有多远才能看到啊。” “你不走路还这么多话?” 于是艾薇就缩在拉美西斯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随着他平稳的脚步,听着他略微加快的心跳。 他有一些紧张吗? 原来他也会像她一样,会紧张啊。 艾薇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 “都说不允许你想我不知道的事情。”他居然又不开心了耶,真好玩。 “真的没什么。” “不告诉我,你会后悔的。” “就不告诉你。” 他不由得三分恼怒,一分好笑,稍微粗暴了一点地将她扔放在了地上。 “哎哎,疼死我了!”艾薇一下子懵了,刚要发脾气,话语到了嘴边,竟然凝固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她真的,没有看错吗? 眼前这美丽的事物,是为她建造的吗? 那是一堵华丽的墙,上面刻着形状不甚准确的蔷薇,一朵又一朵,连成了蔷薇的海洋。粉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搭配着绿色的叶子,映着辉煌的阳光,刹那间,竟有了鲜活的韵味。墙的周围,堆满了娇嫩欲滴的莲花,散发出美好的清香。不远处隐隐听到尼罗河水缓缓流动,风儿轻轻地吹着,抚过这宛若穿越时空的神奇墙壁上。 第46章 那是一片美丽得令人不敢直视的蓝天。纯洁而透明。 一阵风吹来,系在她头上的丝带随着风飞了起来,金色的头发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了下来,落在了她的肩上。琥珀色眼睛的少年,浑身散发着如同太阳一般的光辉,手里拿着那条精致的发带,走到她的面前。他带着含蓄的笑容,将发带递给她。 “薇,我爱你。” 她伸手将那条丝带接了过来,微笑着,白皙脸泛起点点红晕。突然,少年跌倒在了地上,肩膀不住地流出血液,越流越多,几乎淹没了她脚踝,世界骤然褪去了颜色,平和的景色逐渐裂成了碎片,一片一片掉落了下来。 那一刻,她绝望得甚至不能发出声音。 她突然睁开了双眼,瞳孔缩成针尖一般大小。她拼命地呼吸,胸腔剧烈地鼓动,放眼所见,却只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白色。她吃力地转头过去,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坐着一个男人,宛若夜晚般浓黑的头发静静地搭在额前,修长的睫毛宁静地盖住了双眼,白皙的皮肤如同透明的陶瓷,憔悴的下巴上却十分不搭调地长着些微的胡子茬。 安静的病房,窗外是渐渐升起的朝阳。 可以听到轻微的鸟儿的叫声,可以听到露水掉落的声音。 仿佛可以感到她在看他,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冰蓝的眼睛温柔地看向艾薇。 他们那样对视着,房间里安静地宛若没有呼吸一般。 艾弦的手机突然响起,艾薇把头扭了过去。 “父亲?是、是的,艾薇找到了,我们明天就返回伦敦。” 艾弦的声音仿佛远去了,艾薇看着天花板,迷茫的双眼仿佛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是亚曼拉的诅咒吗?把她带回现代,与他分离? 那么为什么要伤害他,为什么要伤害他? 她如何才能见到他,如何才能确认他平安无事,如何才能再回到他的身边。 黄金镯在他那里,黄金镯已经没有了阿! “薇薇。”艾弦挂掉电话,坐在艾薇的床边,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额头。她将头摆开,不去看艾弦眼中复杂的神色。 “薇薇,那个人是谁,你是因为他而生我的气吗?”艾弦的手指凉凉的,轻轻地拂过艾薇白皙的脸庞。脑海中闪过那个如太阳般耀眼的英俊青年,琥珀色的双眸与在孟斐斯见到的木乃伊公主竟是如此相像。难道冥冥之间,一切都有着奇妙的联系。 艾薇咬住嘴唇,小小的手用力地抓住洁白的床单,竭力克制着心中的痛苦与烦闷,不想回答艾弦的任何问题。 “我不离开埃及,我留在孟斐斯。”她淡淡地说,语调如同冰雪一样寒冷。她要找到个办法回到他身边,无论如何都要回去,她答应过他的。 “薇薇,那个人……是古代的人,是吗?”艾弦大胆地猜测,只有这种荒谬的想法才能解释发生的一切吧。 艾薇不说话,但是终于转过头来,水蓝色的双眼静静地看着艾弦。 那双与自己如此相似的水蓝眸子,为什么能那么狠心地射伤自己最重要的人。 她担心他,她担心他担心得要疯狂阿! 到底怎样才能知道他究竟怎样了? 对了。 “薇薇?” 好像想到什么东西似的,她突然睁大了双眼,然后猛地坐了起来,用力地抓住了艾弦,“我要看一本书,我要看一本书!快给我看那本书!” “薇薇你说什么?”艾弦从未见过自己的妹妹如此地激动,他惊讶地看着她,看她一直迷离的双眸里闪出了焦急的光芒。 这些焦急,是为了另一个人吗? 她消失了几个星期,这几个星期里,她的心,已经全部交移到那个人身上了吗?全部都是吗…… “我要看《拉美西斯二世》,我一定要看那本书,现在!”艾薇用力地抓着艾弦,不受控制地大声说着,“对了,我可以去买那本书,书店里会有的,我现在去,我这就去。” 她直起虚弱的身子,拼命地往外面走,没走几步,脚一软,几乎摔倒在地上,柔软的身体即将接触地面的一刹那,艾弦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薇薇,别想那些了,你已经回来了,已经回来了,就呆在这里好不好?”他的声音甚至有几分沙哑,艾薇犹豫了一下,她从未听过艾弦这样近乎恳求的语调,那一刻心理最脆弱的地方又被轻轻地触动了,她被他抱着,听他在自己的耳边宛若耳语一般地说着,“我们回去,或者如果你想,回中国。别想那些了,那些就是一个梦,不好吗?” 当作是一个梦吗? 耀眼的太阳之子 透明的琥珀双眸 浅浅的冷漠笑容 薇,我爱你 如果是梦,那这个梦实在太过美好,美丽得叫她舍不得醒来。 她轻轻地叹息着,推开了艾弦。 “我要看那本书,我必须看那本书。” 艾弦伸手挡住了她。 “不要阻拦我。” 语气是那样的坚决,艾薇的双眼透过艾弦定定地看着门口。 冰蓝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痛苦的光芒,紧接着,那一切又隐藏在了淡淡的笑容当中。他轻轻地抱起艾薇,温柔地放在洁白的床上, “你在这里躺着,我去给你买那本书。” 艾薇不知道在病房里等了多久,艾弦再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如同浓墨一般黑去了。 那是一本英文版的《拉美西斯二世》,边角有些微的破损,大英图书馆的标志醒目地印在最后一页。艾薇抬头看向艾弦。 “这里没有英文版,我在伦敦借到了。”艾弦的眼里充着血丝,温和地笑着,“你看吧,我就坐在这里。” 艾薇开口想说什么,但终究是吞了回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翻开了首页。 拉美西斯二世 拉美西斯二世,古埃及闻名骁勇善战的君主–塞提一世的第七个儿子,但是却成为了塞提亲封的“年长国王之子。” 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被委以重要的政事,当塞提一世在外远征时,朝中大事就全权交由拉美西斯二世负责。 第47章 白衣的青年恭敬地拉开车门,艾薇快步走下了车来。眼前一片荒凉的景象,让她不由得失望地吸了一口气。 “这里就是孟斐斯。”艾弦从后面跟了上来,慢慢地说,“拥有五千年的历史,贯穿了古埃及全部的辉煌。” 所以那个木乃伊能够以此为联接将他带到她的身旁吗?不过对她最后说的那句话,他依然心存芥蒂。他自己也是一个契机?这是什么意思?所有的人都叫他雅里,这又是什么意思。 艾薇一言不发地往荒凉的遗迹走去,艾弦连忙停止了自己的遐想,跟上前去,“薇薇,你去哪里?” 艾薇望了望纯净的蓝天,伸手指向前方,“他的宫殿,就在那边。” 穿越了三千年的天空,穿越了三千年的城市,尼罗河仍旧载着泥土永不疲倦地向前奔流,阳光依旧耀眼地照射在大地上。但那比太阳更为辉煌的国度已经不再存在了,奢华的孟斐斯,经历千百年的风吹雨打,只剩下了眼前那支离破碎的残垣断壁。 艾薇站在那里,闭上眼睛,仿佛可以看到热闹的集市、来自各国的商人、琳琅满目的商品、华丽的建筑,鼻子还可以闻到女人身上各种扑鼻的芳香,一伸手仿佛就可以拉到身边的那个人。她一伸手, 却是什么都没有。 她张开了眼睛。艾弦正担心地看着自己。 “哥哥,我去里面看看。”她躲开他关切的眼神,慢慢地往里面走去。如果每走一步,可以退回一年该多好,那么她走了三千步,就可以又见到他了,哪怕只见一面,再让她看看他那双比琥珀还要美丽的眼睛,亲口问他一句话,再之后,即使她还要往前走,她会去什么地方、什么时空,她都不在乎了。 “小姐,”一个有着浓重埃及口音的英语硬是打断了艾薇的遐想,一个棕色皮肤的大叔笑容可掬地站在艾薇面前。“来参观蔷薇墙的?” 艾薇一愣,骤然想起日前在电视上确实看到了那堵刻画着蔷薇的墙壁……原来已经被当成景点了,当下她脑袋一懵,全身无力地点了点头。 棕色的大手摆出一个大大的五字,“五十埃镑。这里是不对外开放的,幸好你碰到了我,我可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噢!” 艾薇又是一愣,然后尴尬地想起和艾弦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的身上是从来不带钱的。大叔见她不答话,面孔一沉,冷冷地说,“参观时间6点结束,过时不侯。” 艾薇想回头找艾弦,但是突然想起刚才他专注的眼神,一时间脚步竟然重得不能移动。 “英镑可以吗?”还在犹豫,艾弦的声音已经在身边响起,回头过去,他还是浅浅地笑着,水蓝的眼睛散发出温和的光芒,“给你英镑美元,带我们俩进去。” 大叔的眼睛迅速地眯成了一条缝隙大小,忙不迭地收了钱,开心地带着他们往里面走去。艾薇想开口说什么,却被艾弦淡淡地打断了,“我陪你。” 带着微笑,但是语气却是那样的坚定。还没等艾薇反对,他已经大步走在了前面。艾薇踌躇了一下,低着头,最终还是慢慢地跟在了后面。 那一切存在的证据,就在前面。 “到了,就在里面,”大叔把二人带到一片尚未修整好的遗迹前面,“这里因为还没有开放,所以比较零乱,但是蔷薇墙最近可是个热点,你们进去看吧,别随便乱动,负责文物修护的人过几天就来了,到时候不一定还能看到这样原始的风貌了噢。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艾弦点了点头,转身看向艾薇,“是……这里吗?” 艾薇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是这里,是这里! 不远处隐隐听到尼罗河水缓缓流动,风儿轻轻地吹着,十二月,她竟然感到空气中仿佛飘散着莲花的清香。 时空在这一刻错位了。 她不顾一切地跑向前去。闭上眼睛,这里就是孟斐斯的宫殿,巨大的雪花石雕像、高耸的蕨类植物、青花石的地板。 蔷薇的墙壁。 褪去的颜色、扭曲的图案。 她睁开眼睛,在那堵美丽的矮墙前缓缓地蹲下。 这就是证据,这就是那个梦真实的证据阿! “那个年代是没有蔷薇的,虽然形状不甚准确,但这可真是只能用奇妙来形容啊。”艾弦跟在她的身后,轻轻地说着,“薇薇,这是……你弄得吗?” 艾薇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摇着头。 “不是的,”她的言语仿佛从遥远的地方缓缓飘来,“这是……他送给我的,他为我建造的……”那一切果然……都不是梦。 “薇薇,那就不要难过啊,你该高兴,不是吗?”艾弦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苦笑着说。 艾薇又是摇了摇头。 这才是最悲哀的地方,如果那一切都不是梦,为什么他可以毫不在乎地撕碎他们彼此的誓言,残酷地依照原本的历史,迎娶上百位妃子。 那一切不是梦,这样的真实,反而是更加地残酷阿。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蔷薇的墙壁,突然在最下面一块小小的砖上,看到了一个奇怪却几分熟悉的图案。她用力地看着,半晌,终于恍然大悟了过来。 那是一个汉字的“薇”,而且写倒了过来,歪歪扭扭的笔划,但是她仍旧可以认出来,和她当初写在沙地上的却是一模一样。 “我不叫奈菲尔塔利。” “当年说这个名字是为了好玩儿的,其实我的名字,叫艾薇。” “准确地说,我的名字就是一个字,‘薇’。” “薇……?” “你看,这个字是这样写的。” …… 他的记忆力真是不得了,难怪可以当上最伟大的法老,即使这种笔划复杂的方块字,他依然可以这样记得准确。她笑了,唇边勾起一丝温和的弧,脸上的表情却与之不相配的更加悲哀。这么好的记忆力,那么他不会忘记他们说过的话吧。 她伸手过去,轻轻地抚摸那个写倒过来的文字。突然,她感到了一种奇怪的触感,在文字底端有一个小小的机关,如果不去碰触,根本就看不出来。 她回头看了一下艾弦,他站在离开她身后大约五米左右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她转回了过来,轻轻地按下了那个机关。 第48章 一望无垠的平原。 光秃秃的,泥土映着渐渐下沉的太阳,映出苍老的颜色,放眼望去,看不到一个人、一棵树、一个建筑。 艾薇张开了眼睛,看到的是这样的光景。那是一片原始的、荒凉的土地,干燥的空气令人舒服但是却缺少了那几分属于太阳王国独有的热力。一种不安渐渐地由内心升了起来,这一片土地,或许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地方。 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垂首摘下手腕上的黄金镯,镯子已经褪去了被氧化的外表,奢华亮丽地展现在她的眼前,但是贯穿镯身的那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却依然深深地留在那里,甚至更加明显。 或许下一次使用,就会是最后的一次吧。 不过足够了,至少她还有这样的一次机会。 她把镯子装进裙子旁边的袋子里,这一次回到过去,可谓孤注一掷,听天由命。她抬起头来,举目四顾,想找到能够指明方向的蛛丝马迹。仿佛是老天有意帮她,远处慌慌张张地赶来了一队骑着骆驼商人模样的人,她不假思索地冲他们挥手。 寥寥数人组成的商队很快注意到了她,他们便向她的方向走了过来。他们用或黑或白的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身着长衫,骆驼上挂有水袋,显然是为长途行商而做好了各种准备,唯一令人怀疑的是并没有看到任何货物,一行人动作焦急。走到了她的身边,为首的人冲她说了些什么,旁边的人也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艾薇突然惊慌地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这里是埃及吗?能听懂我说话吗?” 商队的人们摇着头,为首的人示意后面的人继续前进。艾薇不由得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不要走,走之前拜托你们告诉我,哪个方向是埃及?” 商队的人们继续议论着,还不住地打量她,却已经开始慢慢地离开她。在她即将绝望的时候,商队的末尾终于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小声地响起,“我懂一点埃及语……” 艾薇反应了一下,才想到,如果自己说出来的话被认为是埃及语,那么至少,她应该是回到了大概正确的地点。 商队的人们对队尾年轻的商人说了些什么,队伍并不停顿地继续前进。队尾的商人留了下来,他跳下骆驼,摘下了头巾,走到了艾薇的面前。这是一个约摸二十五岁上下的青年,一双清澈的浅棕色眸子静静地看着艾薇,他略带羞涩、慢吞吞地说,“这里是叙利亚,距离首都大马士革大约半天路程,最近赫梯军队正向叙利亚用兵,战火不断,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大马士革,艾薇脑海中快速掠过了《拉美西斯二世》一书中描绘的古代西亚地图,大马士革是古叙利亚的首都,位于举世闻名的卡迭石南方。 “请问现在埃及的法老是拉美西斯吗?赫梯的国王是穆瓦塔利斯吗?”艾薇焦急地发问。 “对,埃及的法老是拉美西斯,赫梯的国王是穆瓦塔利斯。”那个年轻的商人依旧是慢吞吞地回答,但语气里却明显带着“你说的是什么傻话”的意思。 太好了,还是那个时代,虽然可能稍微晚了点。艾薇不由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那个……”年轻的商人慢慢地打断了她的思考,“你的头发……是真的金色吗?” 艾薇看了他一眼,“是吧。” “哦。” 又过了一会。 “你的眼睛……是真的蓝色吗?” “是吧。” “……哦。”年轻的商人想了一下,然后便不紧不慢地踱回自己的骆驼那里,缓缓地将绳子拉过来牵给艾薇,“这个给你吧,一直往西南走,就是西奈半岛,绕过红海,就是下埃及……千万别走错方向。” 艾薇接过绳子,正要道谢,突然觉得不妥,便又开口问,“那你怎么办?” 年轻的商人挠挠头,“没关系了,我去追他们好了。”他抬手指了指远处匆匆行进的商队。 “谢谢你!”艾薇连忙谢过,紧接着又发愁了起来,这个骆驼生得非常高大,自己怎样才能爬上去呢。 “你叫‘米米’,他就蹲下来了。”他依旧是有条不紊地说着,冲着骆驼轻声一唤,“米米。” 那高大的骆驼果然乖乖地趴了下来。艾薇连忙趁机爬了上去。 “你再叫‘多多’,他就会站起来。多多。” 骆驼站了起来,载着艾薇,缓慢地转了个弯,径自向太阳落下的地方走了过去。 “你放心,米多它认识埃及,”年轻的商人缓缓地说道,“到了下埃及,你就放米多走,它自己会回家的,这一路请务必照顾好它……” 他看着艾薇点点头,接着就如同那个骆驼一般,慢慢地往商队那边走去。艾薇转身冲着他喊道,“谢谢你……对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拉美西斯今年有多大岁数了吗?” 年轻人顿了一下,转过身来,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不知道,但是已经登基五年了吧。”他想了想,又耸了耸肩,自言自语一般地嘀咕了一句,“五年咯。” 之后便不再理会艾薇,慢悠悠地往商队远去的方向走。 五年?又是五年? 从第一天见到他开始,一晃,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时间,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概念,于她,一切短暂得如同梦幻一般虚假,而于他呢?时间的落差究竟会造成怎样的结局…… 骆驼米多慢慢悠悠地走着,血红的夕阳渐渐地沉入了一望无垠的荒凉平原的尽头。艾薇渐渐觉得困了,她轻轻地拍了拍米多,呢喃一般地说着,“带我去,带我回到他的身旁。” 米多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怎的,美丽的眼睛竟然通灵般地眨了眨,它载着金发的少女,朝着太阳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入夜,忽然觉得有点冷了,艾薇打了一个寒颤,骤然醒了。河边隐隐传来流水的声音,她揉了揉眼睛,向前望去,朦胧中,视野里竟然是一片温暖的火红。她又揉了揉眼睛,这次终于看了清楚,河水的对面不远处,竟是一座正在熊熊燃烧的城市。 夜风缓缓地吹着,好像温和的乐曲,但是优美的音符中却夹杂着令人颤栗的绝望叫喊。破碎的城市,正被无情的烈焰渐渐吞噬,倒映在黑冷的河水上,形状竟似华美绽放的罂粟。 第49章 赌约 她苦笑一下,坐回了温暖的皮毛之上。 雅里分明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她,到底是什么! 她还不是那个人的妻子吗……他果然迎娶了其他人吗。 她再一次来到这个时代,就是为了亲眼印证这令她绝望的消息吗。 想到这里,一股发自内心的冰冷突然涌了上来。她骤然不悦,颓然用手抓着头发,大口地吸起气来。 那来自身体深处的不甘与痛苦,几乎要将她扯碎了……那个年幼的公主,那个可怜的亚曼拉,那一刹那,她突然十二分地能理解她的心情了。 或许,在某种意义上,她也会在心里恶毒地诅咒那些将他带离自己身边的人吧…… 艾薇伏在温暖的毛皮上,隐隐睡着,月光透过石窗,柔和地落在她的身上。 房门外轻轻地传来了叩门的声音。 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不去理会。叩门的声音稍稍加大了一点,她才不耐地爬起来,嘴里嘟囔着,“谁敲门也没用啊,我是打不开门的。” 她赌气似地将手放在门上,一拉,“我说我打不开的……打开了?” 夜风顺着门吹进来,她骤然一激灵,清醒了不少。周围不见半个人影,但是那门,却是切切实实地开着,上面的锁早已不知所踪。 她愣了约二十秒钟,转身回房,用盖在身上的薄毯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既然呆在这里问不出雅里个所以然来,她还是回去亲自问那个人比较好。本来就没想过在赫梯的阵营里多呆,但是……她又转身看了看那扇向自己神秘开启的门,但是,她也没想过会这么轻易就迎来了逃跑的机会。 尚是午夜,清冷的月光打在古代感十足的石制王城上。大马士革沦陷了,赫梯的军队已经在叙利亚的王城里安营扎寨,为什么、为什么拉美西斯还在按兵不动。叙利亚在埃及与赫梯的国土之中,其战略意义不言而喻,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可以纵容赫梯攻入如此地步。 夜晚的王城依然寂静,出乎艾薇意料的是,她小心一路,却没有碰到什么士兵。在离开她房间不远的中庭树下,竟然大大咧咧地绑着一匹马。艾薇当下就想笑,若是陷阱,未免也太招摇做作,若是帮她,却真是有些明目张胆。 是福不是祸,既然想不明白,她便不再想,径自走上了前去,牵过那匹马,寻着城门走去。 可没走出多远,确突然隐隐听到男人交谈的声音,正冲着她的方向越行越近。她当下一慌,把马扔到一旁,自己找了个阴暗的墙脚躲了起来。 交谈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内容让她不由得有些心神不宁。 “虽然埃及王现在还没有动静,但是他一定会筹划反攻的。” “我们还是按照雅里大人的意思,在卡迭石做好万全的准备,恐怕最后决战的地方,就是那里。” “不愧是雅里大人,他的想法实在是太缜密了。幸好有他的带领,赫梯这一次一定会彻底击垮埃及。图特大人,您的意见呢?” “诶?那里怎么有匹马?”慢吞吞的声音,自然是源于图特,但却骤然蹦出这样一句不紧不慢的话来。艾薇心里一惊,还没决定是否要转身就逃,突然被身后的人一下子堵住了嘴,抱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贴着耳朵却响起了轻佻却熟悉的声音,“你可真有本事啊。” 大手松开,她回头过去,对上了那双与自己出奇相像的水蓝眸子。雅里那张俊俏的脸正在离自己不到数厘米的地方细细打量着自己。抱着自己的手虽然用力,却全然没有生气意思,只剩浓浓的兴致,落在艾薇那张略带慌张的精致脸庞上。 “你怎么跑出来的?怎么把锁打开的?”他抱着她,慢步向她的屋子走了回去。 艾薇低着头不说话,那门是自己开的,赫梯军营里,看来是有人要帮自己,此时她最好还是缄默不语。 “不说是吗?没关系,我们一起去看看。”雅里依然是淡淡笑着,抱着艾薇往回走。到了门口,艾薇也愣住了。原本不翼而飞的锁,现在居然好好地挂在门上,却是被撬开的模样。 电光石火之间,艾薇眼珠一转,连忙说,“我会撬锁的,别妄想能把我锁住。” 雅里沉吟了一下,进而却转为轻轻一笑。他抱着艾薇进门,温柔地将她放在那片温暖的毛毯之上,在她旁边坐定,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你就那么想去埃及吗?” 艾薇轻轻用手挡开雅里的大手,用力点了点头。 “埃及……早已忘记了金发的奈菲尔塔利,你还要回去吗?” 他依旧轻描淡写,但是于她却如同五雷轰顶,瞬间仿若被巨石压在心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忘记……?” 雅里依旧是一幅平静的样子,却没有进一步解释那句话的意义究竟为何。 “什么是忘记?难道说在埃及,我从来没有存在过吗?那为什么你还记得我?”她颇有几分激动地上前拉住他,焦急地问着。 “我早说了,因为你在我心里很特别嘛。”这句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但艾薇却根本没有精力去理会他说的话含义究竟为何,她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会忘记自己。 即使全世界不记得她了,他也应该记得她。 记得他们恍若童话般的美好誓言。 记得他们珍贵却短暂的一切一切…… 她只喜欢他一个人,而他,只会拥有她一个妃子。 水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倔强地在眼眶里转着,面前雅里的脸渐渐模糊了起来,朦胧间仿佛是看到了哥哥,“不对,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要当面问他。哥哥,这是我回来的意义!即使你这样骗我,我也不会轻易回去的!” “我不会骗你,我也不是你的哥哥。”年轻的统治者轻轻地说,白皙的手指优雅地轼去艾薇眼角即将滴落的泪珠,“我们打个赌好吗?” “我没时间和你玩打赌……”艾薇的语气渐渐变得坚决,“我要回埃及,不管你如何阻止我,我一定可以做到。” “我才不会阻止你,”他依旧是一副轻佻的语调,“我陪你一起去埃及。” 第50章 被遗忘的皇后 记忆中,那是一片美丽得令人不敢直视的湛蓝天空,纯洁而透明。 太阳从东方渐渐地升起来了,由红转金,再由金转为富有活力的刺眼白色,照射在宽阔的沙地上,一片淡金的色调瞬时间充斥了整个视野,壮丽的画面宛若神赐。炙热的风载着沙土的味道,轻轻地抚过高大的蕨类植物,来到她的身边,柔和地舞动她如同阳光一般的金色长发。 她的眼眶湿润了。 不管离开多远,不管离开多久。她的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都还记得这片属于太阳的土地。 她永远无法遗忘,这美丽得令人想要哭泣的景色。 一切都宛若那一天一样,那天,他们在阿蒙;;拉面前,宣誓永恒的爱情。 她回来了,她终于又一次地,与他处于同一片时空中,站在同一片土地上。 “奈菲尔塔利,戴上这个吧。”轻快的声音扰断了艾薇的思绪,她微微揉了揉自己微酸的眼眶,转身望向旁边说话的雅里。那个黑发的年轻人,正伸手递给她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我们已经进入埃及境内了,你还是戴上它吧。” 她带着疑问地接了过来。雅里和她都穿得十分简朴,并不似特殊身份的人,还需要什么额外的乔装吗?她垂首,仔细一看,那竟是一条黑色的假发。 “为什么,需要这个?”艾薇略带不满地看回了雅里,举手扬了扬那精致的假发。“我们的赌,不是要看看埃及是否遗忘了我吗?我应该以自己的本来面目走进去,才能得知答案,不是吗?” 她将假发又丢了回去,牵着骆驼加快脚步往前走。 “奈菲尔塔利。”雅里却追了上来,将黑色的假发略带强迫地扣在她的头上,冰蓝的眸子里没有了隐隐的笑意,却是一片认真,“想知道他们是否还记得你,并不需要你出现,只要你开口问就可以了。为了安全起见,你戴上吧。” 安全起见?脑海中骤然闪过了先前赫梯士兵的话,“还带着金色头发的女人,不怕被埃及士兵抓起来”。 为什么? 难道埃及把她当作敌人?难道埃及想要取她性命?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她甚至……不敢去想。 埃及是他的国度,埃及敌视她,那么说明,他亦将她当作敌人。 又想起了书中所见的种种,心里隐隐地泛起了几分疼痛。如果经历千辛万苦,得到的答案却比想象更加可怕,于她而言,又该是多么地难以接受。 她接过假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戴上了假发的她,乍一看就好像一个十七、八的少年,穿着略显宽大的白色长袍,就好象商队里不起眼的随从一般。只剩下白皙的肌肤与湛蓝的双眸,彰显着她与众不同的耀眼神采。 她曾经是埃及的皇后,她曾经站在孟斐斯祭祀的高台上,与全埃及最伟大的法老一同向阿蒙;;拉宣誓,她曾经是埃及最重要的女人。 但经历了五年回来,这片她深深迷恋、难以舍弃的国土,是否还依然铭记她的存在。 难以细想,她已经迫不及待需要得知答案。想法化为动作,她不由稍稍用力地拉了一下骆驼,“好吧,那我们就尽快找个人来问问。” 雅里慢慢地跟上她,“前方不远,应该就能遇到村子,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提前设定一下。” “好的,都由你决定。”艾薇并未停下脚步。 “那么,我们是从叙利亚逃亡过来的商人,我们的货物都被赫梯人抢走了。我是腓尼基商人塔利,你是我的弟弟……” “艾微,”艾薇轻轻地接过话来,“可以叫我艾微。” “艾微……”雅里轻轻念了一句,话语间竟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那么艾微,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忘记你是我的弟弟,不是埃及的皇后。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吗?……艾微?奈菲尔塔利?” 艾薇怔怔地望着雅里,就好像听不懂他说的话一样,他挥了挥手,又挥了挥手,她才宛如初醒一般一下子醒悟了过来。 “厄……我当然明白,不管是怎么回事,我都会保证你的安全,即使他们仍然记得我,我也不会当场承认。一定会让你平安脱身的。”艾薇点点头,心里暗暗呼出一口气。真是尴尬,雅里刚才叫她艾薇的声音、样子,简直与哥哥同出一辙,那双没来由温和的水蓝色眼睛竟是那样地相似,刹那间让她有了错乱时空的错觉。 “不会是看上我了吧,趁现在回心转意还不晚噢。”雅里调侃地笑了笑,作势要牵艾薇的手。 电光石火之间,她却飞快地躲开了,娇小的身体用力牵着骆驼快步前进,转身不去看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隐隐失望, “赌注没到最后,还不能妄下定论,我们快点走吧。” 金黄色的天,金黄色的地,热滚滚的风。 两只骆驼一前一后地朝着西南方向走去,视野里渐渐出现了令人欣慰的绿色。 不远处,一个小小的村落,就在眼前。 记忆中,她仿佛是见过这个小村子。 仔细想想,这或许并不是偶然。这里是西奈半岛,正是她上次返回,智用马群从赫梯军队手中救出了身陷重围的布卡的地方。这个曾经处于灰色地带的贫瘠土地,如今宛若是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眼前的小村子里充满了各种欣欣向荣的青葱植物。不时地有村民载着粮谷、货物出入,还能看到年幼孩子们,手里拿着七彩的小型石雕,开心地跑来跑去。 她看着眼前一派复苏的景象,心里不禁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西奈半岛已经不再是那个时候,因为一点粮食就被赫梯利用的领土了。很明显,拉美西斯二世在过去的五年中对其进行了颇有成效的管理与复兴,这片土地如今的样子,是多么令人感到愉悦。她不由得在嘴边勾起了微微的笑意。 “西奈半岛变得可真是不得了啊,”雅里骑着骆驼从后面溜达着跟了过来,宛若自言自语一般地嘟囔了几句,“看来那个家伙,在我过去几年忙于内政时,做了不少事情啊。” “不是内政,恐怕是‘政变’吧。”艾薇甩给他一句,至今,她仍然对雅里在对埃及战争中利用西奈半岛人民的事情耿耿于怀,那虽然也是计谋的一种,也曾在古今多次战争中被使用过,但是,面对着眼前这些质朴的人民,她实在没有办法不去评价那种计谋为“卑劣”。 第51章 去孟斐斯 她穿着哥哥送给她的白色小礼服,最爱的浅色小牛皮鞋,手里拿着蕾丝花边的阳伞,挡住了如同她头发一样美丽的淡金阳光。 她站在一叶窄小的浮舟之上,风儿骤起,水面漾起了层层波纹。湖水打湿了她纯白的袜子,她想躲开,却发现所立之地是如此狭小,使得她无法找到半分退后的余地。 她只好无助地站在那里,随着波纹晃动着,望着望不到尽头的水面。 有些晕眩。 她闭上眼, 再睁开眼, 水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的平原。她向左看,看到荒凉的土地,她向右看,看到稀疏的树木。天空是一片浓重的猩红,略带干枯的土地上同样漾起了点点哀伤的深红。 马儿缓慢地跑着,白皙但却有力的手臂温柔地环着她,不让她摔下去。 那温和的触觉,才让她记起自己并非在做梦。 她回首,看到一双熟悉却陌生的冰蓝双眸,背着光,渐渐沉下地平线的火红夕阳,将他的面孔染成了看不清的模糊神色。她侧过头,斜后方跟着身着赫梯军服的士兵,他们没有表情地看着前方,围绕在她所在马匹的斜后侧,跟着它匀速地前进着。 她没有来由地抖了一下,紧接着便觉得环着自己的双手又加大了一点力度。 然而那温柔的举动,竟让她更觉有几分寒意。 “……我们要去哪里。”她虚弱地问着。 没有人回答。 马蹄整齐地踩在暗红的土地上,发出仿佛死亡一般的声音。 “雅里;;阿各诺尔,我们去哪里!”她挣扎地叫喊着,发出来却似气若悬丝的呻吟。 “为什么这么多赫梯的士兵,为什么我们背着夕阳而行,那不是孟斐斯的方向,你要带我去哪里,你答我。” “雅里大人,前方不远就是国境线了。”慢吞吞的声音在后方响起,正是雅里得意的左右手图特。依旧棕色的头发、内敛的样子,但不知是否光线的原因,那个羞涩的年轻人脸上竟是几分冷酷肃煞的深情。 “什么国境线?”艾薇用力地抓着雅里,拼命想要坐起来,但是全身却没有力气,“为什么我……这样虚弱,你要带我去哪里……” “奈菲尔塔利,”熟悉却陌生的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你输了。” 艾薇一愣,接着心里剧烈地疼痛了一下。西奈半岛小村中发生的种种瞬间跳回了记忆。 她输了,她确实输了,输得一塌糊涂,连心都不剩半分。 她咬着牙,不让眼眶轻易就犯酸,“不,还没有,我还没有亲眼看到。” “即使你不愿意,我也要带你回赫梯。”他依旧冰冷地说着,过去几天轻佻的口气,转眼变得比岩石还要坚硬,“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不想你受到半点伤害。” 艾薇抬起头来,他正好低下头来,两个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同样是异于常人的蓝色,却相差甚远。冰冷得如同无机质的宝石,那并非艾弦的眼睛。艾薇用力地看着他,坚定地说,“不管怎样,我还是埃及的皇后,我属于埃及,若你要这样便带走我,不如直接杀死我。” “奈菲尔塔利,”冰蓝的眸子里骤然染上了淡淡的哀伤,她清楚地看到了,她竟然无法打断他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 “你是敌国的皇后也好,一介没有任何背景的草民也好,即使你是我的亲妹妹也没有关系。我要陪着你,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再受半点伤害。” 那双眼睛,那是哥哥的眼睛,透彻得好像埃及旷蓝的晴空,深沉得好像无边的北地之海。那双眼睛,她好熟悉的眼睛。 她竟然迷惑了,迷惑自己穿越三千年的真正理由。离开现代之前,艾弦抱着她说出的话语,竟是这样地相像。她狠心甩开哥哥回来的理由已经不见了,那个残忍的人已经不再需要她,在这个古老的世界里,只有身后的这个人还在乎自己吧,只有那双与自己相同的眼眸才能理解她的痛苦吧。 或许她会留下来……因为另一个人留下来? 因为这三千年的时空可以抹煞血缘那条曾经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犹豫地想着,突然她妥善收在裙边的手镯发出了巨大的热量,一双琥珀般的眸子从她眼前飞快地闪过,虽只是一瞬,她的心却如同被刺伤一般猛地抽搐了起来。 如同太阳之子的伟大君主,那炙热得宛若地狱沙漠一般的感情,她……怎么能忘记。 即使经过三千年的时间,她毕竟依旧选择了他。 即使离去,也要在验证他对她不再有半分留恋之后。 “不让我……受半点伤害吗?” 她喃喃地说着,语音里带着半分颤抖。雅里不解地望向反常的她,白皙精致的面孔上竟然漾起了一丝决绝的笑容。不容雅里反应过来,她猛地从他腰侧抽出他随身携带的微型匕首,毫不犹豫地比在自己的脖子上。 “如果我死呢。” 雅里下意识地拉停了坐骑,身后的队伍也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不似轿车,马匹的急停伴随着难以控制的颠簸,艾薇掌控不好力度,刀片嵌入了她细嫩的脖子,瞬间鲜红的血丝漾在了如同白瓷一般皮肤上。 那是怎样一副担心的神情阿,在她说出那样残酷的话之后,他居然是那样心疼地望着自己。眼前的蓝眼男人,与五年前毫不犹豫将刀架在她脖子上的那个雅里,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改变他的人,是她吗?还是那残酷的时间呢? 时间还改变了谁呢。 她吗? “我只要亲眼见他迎娶另一位皇后,带我回孟斐斯,或者,我就死在这里。” 她竟可以这样无理地要求,利用一个人对自己的感情,不顾他是敌国的统治者,在他众多手下面前,她以命相逼,她也可以这样绝望,绝望到做出这样连自己都觉得不齿的事情。 她在心里苦笑,若他拒绝自己,她便就这样死去吧。 这样卑鄙的自己,失去了那个人对自己的爱情,她为什么还要存在呢。 风开始吹了,士兵们整齐地列队在年轻统治者的身后。黑发的青年小心翼翼地抱着娇小的金发少女,心痛地看着她脖子上划出的血痕。国境一片荒凉的土地上,时间仿佛静止了。 第52章 对不起 艾薇花了好大一会功夫,才慢慢地适应眼前华美壮丽的光景。由雪花石制成的巨大而威严的斯芬克斯,映衬着耀眼夺目的金色阳光;传达生命活力的高大蕨类植物,不遗余力地伸向透彻美丽却高不可及的蓝天;繁荣开阔的街道,依然充斥着操着各地口音的商人和背着各种货物的牲畜;透过人群,隐约可以看到气势磅礴的孟斐斯神殿,高大的阿蒙;;拉雕像依旧威严地站在那里,仿佛五年的时光,不曾在它身上流逝半分。 在现代的孟斐斯遗址,已经完全见不到这样的光景了阿。 艾薇半张着嘴,带有几分惊叹地看着这如同虚假一般的景象,雅里拉了一下她,她才慢慢地收起了神色。 “自然点,哪里有商人好像你这样乡巴佬似的。” 艾薇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抚弄了一下头上黑色的假发,挖空心思找出句话说,想要岔开雅里刻薄的讽刺,“今天街道上的人好像比往日要多啊。” “明天法老要迎娶王妃,当然人多了,好做生意嘛。”雅里一手牵着马,另一只手整理着戴在头上的围布,仿佛要故意刺痛艾薇一般地说着。 艾薇强压住心里的不快,将注意力从雅里身上移开,落在孟斐斯的街道上。人的确很多,熙熙攘攘,有商人、女人、艺人、保镖、农民、神职人员、宫中的侍者、士兵,大家拥挤在一起,穿梭于繁华的街道之中,为明天的到来而各自忙碌着,为明天法老的大婚仪式而忙碌。 但是夹杂在人群之间,可以看到一些神色并不自然的人,他们并不像是前来庆祝婚礼,反倒有着其他企图。艾薇警觉地望着他们,王妃的迎娶仪式,果然是危机重重,在这样一个时刻,赫梯的军队即将压临边境,拉美西斯为什么一定要现在迎娶奈菲尔塔利,难道他已经深深地爱上她,爱到不顾一切也要将她立为正妃? 艾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缓解自己胸口传来的隐隐闷痛,突然耳边传来了阵阵骚动,人群一下子像潮水一样从大街中央褪开,涌向两边,阵阵人流几乎要将艾薇挤倒。雅里用力拉了一下艾薇,将她揽到自己身边。艾薇尚未站定,耳边突然传来了响亮的锣声,伴随着洪亮的声音,拉得长长的语调,庄重严肃的古埃及宫廷用语。 “让路——法老陛下与奈菲尔塔利大人经途——” 轰地一声,艾薇觉得自己的脑袋要从中间裂开了。她眼前一花,几乎要站不稳,她用尽全力撑着雅里的手臂,咬牙坚持不让自己颤抖,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跪下了。雅里拉着她,也跪在了地上。但艾薇却无法乖乖地垂首看向地面,她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街道中央,那即将到来的队伍。 衣着整齐的士兵走过来了,他们步伐一致、目视前方,面上的表情严肃而不失风度。他们是穆莱村的武士,那略带高傲的气质说明了他们世代身为法老禁卫军的荣耀。人们一阵阵的兴奋与喧闹,在他们的步履声下渐渐安静,宽阔的孟斐斯大街,瞬时间肃杀了起来。 目光后移,一鼎豪华的大轿慢慢前来,精致的透明薄纱层层叠叠地悬在大轿四周,迎着金色的阳光散发出点点奇异的光芒,那一定是来自阿拉伯的金纱,那是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如此铺张使用的宫廷贡品。轿子前行,里面依稀可以看到一名娇美的女性,半俯在舒适的软垫之上,手持金丝流苏的莲花扇,白皙的手衬着鲜红的指甲,轻轻一动,柔美得无以复加。 艾薇拼命地睁大眼睛,透过那层层纱幕,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美丽高贵的人,正是她——历史上著名的皇后——奈菲尔塔利。 华丽的绿松石饰品挂在她乌黑的长发上,深棕色的双眸附近涂着华丽而妖媚的绿色眼影,眼尾被勾起,笔直挺立的鼻子下面有一张美艳的唇,优雅地勾起一个隐约的弧度。淡金色的长裙包裹她凹凸有致的身体,衬着她洁白饱满的胸。胸前挂着层叠的金质颈饰,轿子微微震动,发出丁丁当当的悦耳声音。 “埃及的美女,还真不错啊。”雅里突然在她身边自言自语地赞叹了起来。 艾薇怔怔地看着奈菲尔塔利,是啊,她是多么美丽阿,比五年前更增添了几分雍容与高贵。她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证明她高贵的身份,她的含蓄笑容就好像三千年后阿布;;辛贝勒神庙里的高大雕塑,那样安详、那样沉静。 她是皇后,名正言顺的皇后。 而她,艾薇恍惚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旧的白色短衫,染污着泥巴的双脚,一团糟乱的黑色假发。她……她甚至无法站在她的身边。 她……她或许根本就未曾当过埃及的皇后。 或许那些美好的回忆真的,全部都是梦境而已……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更可爱些。”雅里轻轻地说,仿佛不经意一般,大手包住艾薇放在地面的小手,嘴边扬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艾薇却丝毫没有体会到雅里的心意,就好像失了神一样继续看着奈菲尔塔利的轿子。 这样的奢华铺张……为什么她会觉得有些奇怪呢。 可还没有等她细想,人群中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女孩子兴奋地抬起头向前涌靠,人们也不再乖乖地俯在地面,而是偷偷地抬首,望向街道中心。 “陛下万岁——”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 紧接着整个街道都轰鸣了起来,“陛下万岁——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禁卫军们严阵以待,控制住欣喜的民众。 艾薇的鼓膜在嗡嗡作响,一切声音仿佛都从脑海中褪去,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她只能感觉一片如同阳光一样的存在正过来,正向她更近的地方过来。 那片恢宏的光芒,让她要睁不开眼了。 世界是静寂的。 他出现了。 他戴着红色条纹的头帕“内梅斯”,头帕沿着额头紧紧地缠绕,在头的两侧垂下两翼。黄金制成的“尤拉阿斯”*,装点在他饱满的额头之上。那是上埃及政权的象征,那是只有埃及神授的存在,最接近神的人类可以穿戴的头冠。 那是属于埃及法老的。 只有那一个人,可以这样穿着。 庄严、威武又不失高贵。 在记忆中出现了千万次的那个身影,如今,终于又一次地展现在她的眼前了。 不是雕像,不是书本,他就好像埃及流淌千年的尼罗河一样活灵活现,他就好像用刀子割开心脏的痛苦一般血肉真实。 第53章 再会 “跪下!” 一进大厅,艾薇就被两名士兵粗暴地按倒在地上,冰冷的青花石地板,粗糙的表面,摩擦着她的脸颊隐隐生痛。 这里一定是孟斐斯宫殿的议事厅吧…… 数月前亚曼拉公主在这里甜甜地笑着,指着她说“金发的少女不属于埃及,她会给埃及带来战争,带来纷扰,带来对法老不利的事情。”那个时候,她只是信口说说,但是现在来看,其实也并非不是正确。 艾薇心底暗暗苦笑,或许亚曼拉确实是具有一些奇妙的神力的。 “听说……你听到了雅里;;阿各诺尔的计划,告诉我吧,如果属实,一定重重有赏。”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熟悉,艾薇飞快地搜索了一次大脑,终于找到了相匹配的角色。 这个官僚的口气,不是早该入土的三朝老臣西曼,又会是谁。 她真是可悲,听到这样令人厌恶的口气,居然都能使她倍感怀念。 “大人叫你说话,你快说。” 士兵踢了艾薇一脚,艾薇咬紧牙关,隐隐说,“这件事情至关紧要,我必须直接回报给陛下。” “如果你现在不说……便也不用说了……”西曼的声音变得寒冷,艾薇当下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会这样急切地想知道自己得知的情报呢,那样的迫切让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莫非还有什么其它的理由吗。 “带下去,关进地牢里,饿死。” 指令一下,艾薇心里一慌,她费尽千辛万苦,等来的不是饿死这么简单的结局啊!士兵用力地拖着她,慢慢往外拽,那力气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反抗。 绝望之时,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那一刻,艾薇几乎要欣喜地又流下泪来。 “西曼,你简直是胆大包天了。” 西曼一转头,膝盖立刻软了。他慌慌张张地行着大礼,匍匐在地面上,颤颤巍巍地说,“陛、陛下……老臣,老臣只是担心他是不法之徒,对、对您有所企图……老臣……” 拉美西斯微微用手将额前的棕色长发放到一边,琥珀色的双眼不再看西曼。他一摆手,淡淡地说,“算了,退到一边。” 西曼慢慢爬起来,深深地弯着腰,慢慢退到一边去。 拉美西斯走上前去,随意地坐在大厅中央金质的坐椅之上,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挥,压住艾薇的两名士兵立刻退到两旁,身体如筛糠一般不住发抖。 “把头抬起来,说吧。” 艾薇突然没有勇气抬起头。 早些时候奈菲尔塔里华美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脑海中,她骤然想起自己邋遢的样子,五年不见,她不想他第一眼便看到自己邋遢的样子。 她把头低得更深了。 “说吧,不用拘礼,你的情报或许很重要。” 啊……他的声音,好近。 她好像立刻跳起来,走过去,走过去大声地问他,“我是艾薇,艾薇!你还记得我吗?” 但是她好怕,她真的好怕,她怕他根本就忘记了她,完全忘记了她。 她怕到不敢说话。 拉美西斯等了一会,厅中瘦小的身影只是深深地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他冷冷地扫了艾薇一眼,抛下一句,“带出宫吧。” 筛糠的士兵忙不迭地行了大礼,上前架住艾薇,拖着她向门外走去。艾薇麻木地由他们拖拽着,身体冰冷地不能动弹。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错过了今天,她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她难道就要这样被带走吗?就这样吗?真的可以吗? 不要……不要啊!拉美西斯,你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人,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啊! “等……等一下!” 她终于喊了出来,清脆的声音却如同划过天空的震雷,霎时间大厅内寂静了下来。 拉美西斯的身体微微一抖,他猛地抬眼,重新看向那个瘦小的、被两个士兵架住的身影。 拉美西斯的身体微微一抖,他猛地抬眼,重新看向那个瘦小的、被两个士兵架住的身影。 “快带下去,陛下已经说要赶出宫去了。”西曼在一边快速地说着,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斥着莫名紧张的神情。 “放肆,西曼!这里轮不到你说话!”拉美西斯怒吼一般地对西曼斥道,吓得那名老臣几乎要摔倒在地上,从此再也不敢动弹。 拉美西斯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满身是泥土,始终低着头的身影。 他的声音里,竟然带有了几分颤抖。 “你把头抬起来。” 艾薇仍旧低着头,“陛下请免一死。” “免死。”拉美西斯难以置信地说着,他走了过来,走向那两个士兵架着的瘦小身躯。“你们给我放开他!” 两名士兵又一次恐惧地放开了艾薇,快速地退到了一旁。直觉告诉他们刚才架住的那个人非同小可,他们心中无数次地祈求着阿蒙神,一定要保佑他们这些可怜的小角色不要被陛下迁怒致死。 拉美西斯站到艾薇面前一步之遥,停了下来。 他不再向前走,他只是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看透一般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不再说话,死一般的寂静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开来,充斥了整个大厅。所有的人,全部不敢呼吸,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看着厅中脏乱的、瘦小的身影,猜不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慢慢地,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 修长而浅色的睫毛轻轻地眨了眨。 一双如同天空般透彻的水蓝色双眸,静静地看着眼前那个俊俏的男人。 好像有无数的话语想说,但是看到那张在梦里出现无数次的熟悉脸庞,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一瞬间,大厅里面的人全部意识到了什么,疑虑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涌到了每个人的嘴边。但是谁都不敢说话。他们只敢静静地看着,看着眼前那如同虚假的一幕。 那一瞬间,她从他的眼中,读到了什么? 狂喜、惊讶、欣悦、气恼、质疑、期待? 太快了,快到她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第54章 誓言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渐渐地放开了她。 结实的双手依旧紧紧地扣着她的肩膀,透明的琥珀色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沉默攫住了两个人的呼吸,空气沉重得仿佛要凝结。艾薇怯懦地躲避着他的双眼。虽然她那样地渴望见到他,那样地想他,但是见到他这样摄人的神情,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应该说点什么,什么都好,说点什么吧! “我……我找到了黄金镯,在这个墙壁里,”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下意识地紧握自衣摆,为为颤抖着,“所以我想,我应该回来……看看你。” 他却沉默。 “你知道吗,我以为你忘记了我……因为你迎娶了很多妃子,在我的时代,记录了你的事情……所以我想,或许你不再想见到我。” 清澈的琥珀双眸染着复杂的神色,他依旧一语不发。 “我想……也许你要和奈菲尔塔利在一起了,就象原本的历史一样,然后……然后……”艾薇突然哽咽了起来,她拼命了吸了一口气,“但是我还是要见到你,不管如何。” “但见到我,就为了告诉我,赫梯的军队已经临近边境?”冰冷躁怒的声音,仿佛锐利的刀锋,切入艾薇的脑海,她不由得噤声,看向眼前带着狂乱神色的男人。 “不、不是的……” “是谁将你带回埃及,雅里;阿各诺尔,是他对吗,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不是你想得那样……” “你为什么现在出现在我眼前!” 他咄咄逼人,他充满质问。 她难过得无法呼吸,话语满涨着,即将要冲破她的胸口跳出来。她轻轻地推着他,痛苦地说,声音划过喉咙,仿佛要割破娇嫩的颈子,喷涌出滚烫的鲜血, “因为我爱你,我要见到你。” 她——第一次说爱他,如果可能,她多么不希望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此仓促地表达自己最真挚的感情。可话语却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她无法抑制自己的心情。 她不敢再看他…… 但久久地,久久地没有回应。 她试探地抬起头,却绝望地看到一幅冷笑的神情。瞬时,她好像要跌入无尽的深渊。 他仿佛对她真心的表白不屑一顾,冷漠的琥珀色双眼里充满了嘲讽的笑容。他缓缓地放开了她,冰冷的声音让艾薇转瞬坠入无底的深渊。 “你说爱我?” 她迷茫地看着他,水蓝色的眼睛找不到可以凝聚的焦点。 突然他猛地拉过她,没有一丝感情地狠狠地吻住了她。 不顾她的挣扎,不顾她的反抗,他冰冷而粗暴地亲吻着她,残酷地占有着她甘美,却吝啬施舍半分情感给她。 “放开……放开我!”艾薇用力咬了下去,竭尽全力推开他,没有温度的嘴唇让她的心几乎要碎了。 血丝渗出来了,缓缓地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他却依旧冰冷,轻轻抬手拂去嘴边的血迹。 “你不是说爱我吗?那你为什么反抗,让我抱啊!证明你爱我啊!”还有任何话语,会比这样的话更残酷吗? 她绝望地看着他。他却视若无睹。 他猛地撕开自己的上衣,露出结实的肩膀,右肩的肩窝里,一块丑陋的弹痕历历在目。 那是艾弦打伤他的地方…… “你答应过我!”他低低地吼着,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你再也不离开我!这是你的誓言,就好像这堵蔷薇之墙一般坚固的誓言——我以为……但是你走了,你一走就是五年,雨夜来临,我的伤口疼痛到即将腐化,我却想着你,忘记不了你,忘记不了你和那个男人消失在火焰里,不再出现在我眼前,让我在绝望之中等待、等待!” “你说爱我,”他看着她,琥珀色的双眼闪过一波一波的隐隐怒意,“既然你爱我,为什么你可以轻易撕毁你的誓言,再一次欺骗我;为什么你可以没有一句解释便随意抛下我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什么不管我怎样寻找你,怎样祈求上天,你就是不出现;我等了这么久……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却……” 他的语言哽住了,剧烈地呼吸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只当她真挚的话语是为了摆脱他的权宜之计,他不相信她。 猛地,他抱起她来,转身飞速地向宫殿走去。不好的预感在脑海中浮现,艾薇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双手拍打着他的胸膛,双脚用力蹬着,但他却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双手如同凝固一般牢牢地扣着她。 他衣衫零乱,神色躁怒,抱着她,不顾纷纷拜跪的侍者们投来的好奇眼光,快速地穿过整齐的走廊,来到自己的寝宫之前,他斥退所有旁人,将艾薇粗暴地扔在上等驼毛制成的地毯之上,重重地关上大门。 她本能地向后躲闪着,拼命地想要站起来,逃离他随时要爆炸一般的怒火。但他已经走过来,不带半分怜悯地将她推到在柔软的地毯之上,压在她的身上,如同被囚禁的猛兽一般撕咬着她洁白的颈子。 艾薇用力地推着他,拼命地挣扎着,但是他却好像钢铁一般坚硬有力,让她根本无法动弹。 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抚摸着她,粗暴地对待她的每一寸肌肤,迷乱的琥珀色双眼不再透彻,他几近疯狂地喊着,“你说你爱我,你让我看到你爱我的证据啊!” “不要,我不要!”艾薇终于叫了出来,绝望地叫了出来,泪水决堤一般由眼眶喷涌而出,情急之下,她拼命地舞动着自己的双手,大声地喊着,“哥哥!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但那一句话,之于拉美西斯,却好像火上浇油,瞬间妒意就好像飓风一般,夺走了他最后的理智。他力气大得吓人,紧紧地扣住她的身体,让她无法动弹半分, “你果然是骗我的,你骗我!” 他用力地扯着她的衣服,撕的一声,简单的短衫从艾薇的右肩裂开,划过胸前,直到左腰。突然, 一个黄金的镯子掉了出来。 气氛突然异样地沉默了起来, 他愣住了,双手微微地松开了艾薇,直起身体,怔怔地看着那个布满裂痕的镯子。 第55章 守护 红发的青年恭敬地屈身跪在门口,翠绿的眸子拘谨地看着青花石的地面。当自己的君主出现在眼前,他更为顺从地低下头去,沉稳地开口, “陛下,一切都准备好了,四大军团,随时都可以出发。” 阿蒙、塞特、赖和普塔赫,法老麾下最精锐的部队。 阿蒙神司掌宇宙,代表太阳之光辉,耀眼的金色旗帜,属于法老直系的精英之队。 塞特神司掌破坏,代表战神之力量,燃烧般火红旗帜,乃是攻击性最为强大的恐怖之队。 拉神是最高之神的另一名讳,深沉的橙红旗帜,多变的阵型令敌人望而却步。 普塔赫神乃守护之神,宁静的水蓝旗帜,强大的防御与恢复能力使之立而不败。 他们宣誓对法老不二的忠诚,他们立下愿为国家死亡的鲜血誓言。 此外还有神秘的第五军团——由西塔特勇士们组成的亲卫队。世代为埃及的皇室效命的武士。 埃及最主要的战斗力,国家最忠诚的力量。 此次远征,拉美西斯会带上除了普塔赫以外的全部军队。 年轻的君主看着眼前红发的爱将,微微颔首。 “孟图斯,你留在这里。” 翠绿的眸子闪了一下,然后渐渐归于沉静,“属下明白,那么属下会带领塞特军团留守孟斐司,保证中心城市的稳定。” “不……”拉美西斯淡淡地否定他的想法,“塞特军团会跟着我远征,我会将亲卫队留下给你,守护孟斐斯。” “但是……” 拉美西斯斜倚在廊旁的石柱上,月光顺着深棕色的长发倾泻下来,他没有感情地说,“塞特军团攻击力强大,我需要他们,亲卫队擅长城内作战,我相信他们的实力,此外,由同为西塔特村的你来率领也很为适宜。” “陛下,既然如此,请允许属下与您一同出征,带领塞特军团。我推荐属下的弟弟布卡来守护孟斐斯。” 拉美西斯微微地垂下眼睑,颀长的睫毛被清冷的月光映出分明的影子,落在透明一般的琥珀色眸子上。 “不,你留在孟斐斯,这边的事情更重要。布卡可以率领塞特军团。” “陛下—”孟图斯焦急地开口。孟斐斯固然重要,但是绝对不需要他带着最为强大的亲卫队来守护!动乱的可能已经全部被掌控,只要先发制人,绝对没有失败的可能。反倒是,赫梯的大举进攻…… 他却微微抬起一只手,示意他噤声,然后便慢慢地说了下去。 “我留下你是因为……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要同那个人一起守护她……孟图斯,我关心孟斐斯,是因为埃及是我的责任,但是我需要她,因为她是我的全部。” 艾微突然醒来,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天花板。 清晨的阳光透过纯白的薄沙洒进了屋子里。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投下了温和的影子。 她伸出手,洁白的手指在阳光下仿佛要变得透明了起来。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她是在哪里?家里吗?等一等,佣人就会把早餐送进屋子里来,哥哥就会电话过来。 那么现在,她可以再睡一会。 她试着移动了一下身体,剧烈的疼痛让她差点出声音来。 出了什么事情,她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奈菲尔塔利,你醒了。” 陌生的声音,却带着一点点的熟悉。 她随着声音转过头去,看到一双犹如黑曜石一般美丽的眼睛。 温和的笑意,宛若阳光流水一般让人心悦。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简朴的白衣挡不住他沉静的气质,岁月的流逝抹不去他过分的美丽,她恍若隔世一般迷茫地看着他,嘴里喃喃地说道,“难道我死了吗?” “不,你没有死。”白衣的青年微笑着,乌黑的发丝垂泻了下来,不是女人,却比所有女人更加吸引人的目光,“只是你误以为我死了,但是我没有。” 艾薇忍着身体的疼痛,咬着牙半坐了起来,冰冷的双手伸了过去,抓住眼前俊美的青年,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在述说世界上最令人无法相信的事实,“礼塔赫……” “不,我叫作比耶。”他依旧笑着,宛若阳光,流水。 “你没有死……”艾薇突然感到眼眶一热,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太好了,我一直很想见到你,我想对你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抓着他,瘦小的身体轻轻地颤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管如何,都要向他道歉。 礼塔赫轻轻地说,“不要这样伤心,这不是你的错。”他微微侧身过去,一位美丽的黑发女人走了进来。 “奈菲尔塔利,吃点东西吧。” 看着她宁静祥和的神情,艾薇的眼泪流的更凶了。“马特浩妮洁茹公主!” 女人将手中端着的食物放在一旁,微笑着说,“不,我叫作比?比耶。” 比?比耶,是属于比耶之意,是拉美西斯赐予她的名字。那个时候,他便知道了吗? “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礼塔赫缓缓地说着,把艾薇的疑惑讲了出来,“起初,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包括我自己,我也不知道我会活过来。” “我被送往死亡之家,即将由埃及手艺最好的木乃伊制作师将我剖开,制成木乃伊。但是突然间,我又重新获得了呼吸。我居然活了过来。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在数年之前,我曾潜心研究各种毒物,尝试了不少,所以有了一些抵抗力。……不过,依然是留下了后遗症。” 他苦笑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艾薇这才注意到他一直是坐着的。“你的腿……” “我的下半部分身体已经没有知觉了。”他又恢复往日平静的笑容,“但是我却得到了更为重要的东西。” 他轻轻地拉了一下身边马特浩妮洁茹的手。 “你知道吗?陛下其实是非常温柔的。”马特浩妮洁茹温柔地望向礼塔赫,湿润的眼睛里充满着幸福的光芒,“直到我被发配到了底比斯的西岸,我才知道他还活着。那一刻,我是多么的幸福,如果陛下当时没有那么做,我们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 第56章 卡迭石之战 埃及与赫梯关于叙利亚的争端,在过去的一百年从未停止。连年战火,使得富裕的埃及元气大伤,赫梯依靠铁带来的强大军事力量,逐渐在叙利亚的争夺中取得了优势。自从两个国家各自上任了一名年轻的统治者,双方不约而同地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展开一场决定性的对决,确立己方的霸权。 拉美西斯二世即位后的第四年,埃及首先出兵占领了南叙利亚的别里特(今贝鲁特)和比布鲁斯。次年年初,赫梯出兵,铁蹄踏过了叙利亚的首都大马士革,重新获得对叙利亚的绝对控制权,趁埃及法老的大婚仪式,军队向埃及边境挺进。 四月末,拉美西斯二世御驾亲征,率三大军团从下埃及三角洲东部的嘉鲁要塞出发,沿里达尼河谷和奥伦特河谷挥师北上,路上间或遇到些微赫梯的抵抗,均被强大的阿蒙、塞特以及拉军团的军事力量踩碎。 埃及乘胜追进,经过近一个月的行军,进至卡迭石地区,于卡迭石以南约15英里处的高地宿营,位于奥伦特河上游西岸的卡迭石,河水湍急,峭壁耸立,地势险要,是联结南北叙利亚的咽喉要道,也是赫梯军队的军事重镇和战略要地。埃及军队的战略是试图首先攻克卡迭石,控制北进的咽喉,之后再向北推进,恢复对整个叙利亚的统治。 —— 红发的青年晃了晃头,把晶莹的水珠从头发上甩落。清晨的阳光照射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增添了习武之人独有的力量之感。 他高高地伸出左手,对着天空吹起一声嘹亮的口哨,不远处一只鹰慢慢地飞了过来,在他头顶盘旋了几圈,最后落在他结实的左臂上。 那只鹰眼神锐利,毛色亮丽。青年从身旁的牛皮袋里面拿出一块肉,扔向半空,它便立刻飞身过去,叼住那块尚带有鲜血的肉,骄傲地在空中盘旋。 “好样的,路!”青年赞许地笑着,翠绿的眸子如同宝石一般,迎着初升的太阳,闪耀着活力的光芒。 “布卡大人。”士兵恭敬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青年收起了微笑的表情,转身看向身后的士兵,他们手里押解着两个穿着赫梯军服的人。“在阵营不远俘虏了两名赫梯降兵。” 布卡看向两名狼狈的逃亡者,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们……不像是赫梯人。” 两个人忙不迭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说,“大人英明啊,我们只不过是普通的贝都因游牧人,我们是被赫梯抓过来充当士兵的啊!” “大人,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我家里还有老婆和孩子啊!大人,我们愿意告诉您赫梯军队的情报,求求您放我们回家吧!” 布卡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一挥手,示意带他们入帐。 埃及军士将两名赫梯战俘推进帐子便恭敬地退了下去。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嘴里不住地求饶着。 布卡在帐中宽大的椅子上坐定,双手交叉,“说吧,什么情报。” 两名俘虏争先恐后地说了起来,“大人,其实赫梯在卡迭石军力不强,大可以放心进攻。” “是的大人,赫梯主力尚远在卡迭石以北百里之外的哈尔帕,卡迭石为数不多的守军士气低落,力量薄弱,畏惧埃军,特别是叙利亚王侯久有归顺埃及之意……” 布卡一拍桌子,浓重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跟随哥哥孟图斯在军中辗转随行五年,他已经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年少轻狂容易中计的毛躁小子。翠绿的双眼咄咄逼人地看向眼前的降兵,让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人心中暗暗起了寒意。 压抑的气氛持续了许久,布卡终于缓缓地开口,“你们并不是赫梯人,何苦为他们说谎。倘若你们现在不说实话,我恐怕你们再也不能回到你们的家人身旁。” 两个战俘轻轻一抖,犹豫地对视了一下。 布卡当下作势要叫军士进来。两个战俘连忙叫住了他,当下几乎带着哭腔地说,“大人、大人!求求您,我们真的是普通的贝都因游牧人,我们的家人都在赫梯人的手里,我们也是不得已啊!!” 布卡挑起眉毛,“那么快说吧,赫梯的真实实力。” 两个人依旧踌躇。布卡终于失去了耐心,“不说你们就死在这里吧。老婆还会再有,孩子还可以再生,如果人死了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其中一个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了,“大、大人……其实,赫梯的主力军队就埋伏在卡迭石附近的奥伦特河东岸。”另一个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他却依旧断断续续地说,“就等埃及军队过河的时候,给予沉重的打击。” 布卡沉吟了一下,年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大人,这是真的!请您放我走,求求您!” 布卡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忽然浮现了暴戾的笑容。“那么……谢谢。” 电光石火之间,他抽出宽大的宝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地刺入了眼前可怜的贝都因游牧人的身体。鲜血倏地喷涌了出来,溅到了青年英俊的脸上,在另一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他又手起刀落,让他一并去地狱报道。 他没有表情地看着他们,翠绿的眸子隐隐地闪过一丝幽暗的神色。 甩去剑身上的血污,他开口叫道,“来人,我有要事要禀报陛下。” 拉美西斯坐在军中大帐的中央,手里拿着写有战报的纸莎草书,深棕色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琥珀色的眸子淡淡地看着眼前恭敬跪着的年青将领。 “你说有要事禀报。” 红发的青年垂首不语。片刻,他抬起头来,面容平静地宛若暴风雨前的海面。他缓缓地开口,“陛下,我刚才抓获了两名赫梯的逃兵,得到了重要的赫梯军情。” “说吧。” 布卡停顿了一下,然后便清晰地说了下去,“两名俘虏谎报赫梯在卡迭石埋伏重兵,让我们绕行北上,在属下的拷问之下,得知其实,赫梯主力尚远在卡迭石以北百里之外的哈尔帕,卡迭石为数不多的守军士气低落,力量薄弱……属下认为现在是攻打卡迭石的最好时机。” 拉美西斯的眼睛微微闪动了一下,他看着眼前恭敬单膝下跪的布卡,思忖了片刻。 “你有多少把握?” “属下愿以性命加以担保。”回答不假思索,语气斩钉截铁。 接近金色的琥珀色双眸看着布卡,空气宛若凝固一般沉静。 第57章 结束与开始 诅咒被破解了,但是他死了!他死了! 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什么意义! 她大声地喊着,泪水奔涌出眼眶,落在她紧抱着的拉美西斯尚有余温的身体上。 雅里沉默着,图特沉默着,整个战场竟如同死亡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艾薇撕心裂肺的喊声。那哀痛的声音,仿佛要将空气撕裂,将每个人的心扯碎。 突然,法老身体的中央发出了刺眼的金光。 艾薇用力地盯着那里,黄金镯,是黄金镯! 她猛地伸手过去,将黄金镯取了出来,满是裂痕的镯子闪着耀眼的光芒。 那一刻,时间仿佛骤然停止了,艾薇的脑海中出现了男男女女的鸣唱声: 黄金镯,黄金镯,制造了虚幻的历史,穿越了无尽的时空; 黄金镯,黄金镯,承载了太多的过去,见证了太多的伤痛; 黄金镯是枢纽,缔造了两个时空; 黄金镯消失,虚幻的历史消失,一切归于零,一切归于开始。 一切归于开始…… 艾薇紧紧地握着那充满裂痕的镯子,水蓝色的双眼闪起了奇异的光芒。 黄金镯将她带回古代,扭曲了历史,创造了虚幻的时空。倘若黄金镯消失,一切回到原点,那么他就不会死,他就会像书里原本记载的一样长命百岁,而他的国家也会长治久安! 但是……他会忘记她,就好像,她从未存在一般。 他不会记得自己爱过她,不会记得自己拥抱过她,不会记得自己保护过她。 因为他根本就不会记得,在自己的生命里,曾经有过她这样的一个存在。 艾薇深深地吸了口气,过了片刻,她突然笑了起来,看向拉美西斯英俊的脸庞。浓郁笔挺的眉毛,挺翘的鼻梁,宽厚的嘴唇,深棕的发丝。 她好想永远伴随在他的左右,享受他独一无二的爱情,当他伟大的妻子,为他生下孩子……但是比起这些,她更希望他活着,即使,他会彻底忘记自己,爱其他女人,迎娶上百位妃子…… 一切都没有她想让他活着的愿望,更加强烈…… 她轻轻地弯下身去,温热的嘴唇贴在他冰冷的嘴唇上。 “是你背弃誓言,先我而去的……”她笑着,看着他,晶莹的泪水仿佛透明的水晶,源源不断地滴落到拉美西斯冰冷的脸上,再顺着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滑落到地上。 她抬起头,环视周围的一切。 时间静止着,所有人都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绛紫深黑旗,水蓝色的普塔赫军团,慢吞吞的图特,还有……雅里。 蓝天,晴空,夕阳。 再见,再见。 她最后低下头来,再一次不舍地看向怀中的拉美西斯。 “笨蛋,好好地活下去吧……”她轻轻地说着,将手放进了黄金镯中。 那一瞬,黄金镯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辉,转瞬吞噬了艾薇。 一片金色的辉煌之中,艾薇发现自己身边的时空正在渐渐逆流。 镯子上深刻的裂痕正在慢慢愈合,发出强烈的热度,几乎要灼伤她的手腕。 骤然,在古埃及经历的一幕幕,仿佛倒带一样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每一幕,从她眼前闪过后,便仿佛化为泡影一般地碎去了,从历史中彻底地消失了。 雅里玩世不恭的冰蓝双眸,礼塔赫犹如阳光流水一般的沉静笑容,马特浩倪洁茹精致的脸庞,布卡充满活力的表情,奈菲尔塔利高贵的姿态,孟图斯威武的身影,舍普特可爱的动作, 他们在她的眼前一一闪过,然后,消失殆尽了。 顾不上手腕处刻骨的刺痛,她睁大了眼睛,拼命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要把它们全部深深地烙进脑海里,即使历史消失、时空粉碎,她也会记得。 她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她不要忘记! 他为她挡下赫梯的毒箭,苍白的脸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狠狠地扣住她的肩膀,几乎要将她扯碎一般地怒吼着,最后转为了令人心疼的呜咽,“你果然是骗我的,你骗我!” 他绝望地看着自己,消失在时空的苍白烈焰中。 他温柔地望着自己,在蔷薇之墙面前宣誓永恒的爱情。 他怒气冲冲地拽着自己,指着宏伟的雕像叹她不懂得他的心思。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阔别五年在吉萨,再次重逢。 他充满好奇地看着自己,桀骜不驯的女人却深深吸引着他的目光。 “奈菲尔塔利……” 随着最初的那声天籁般的呼唤,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化成了点点零碎的星屑,漂浮间,散入了恒久深陷的宇宙之中。 她骤然大叫了起来,拼命地伸出手去妄想揽住那渐渐消失的一切…… 可指尖空洞的感触却让她失望得要破碎了。她只觉得自己手腕上的黄金镯要燃烧了起来,仿佛连她的心也要被那高温烫得化去了。 她拼命地喊着,用尽一切力量地喊着。 但是那一切都消失了,她所有的感情几乎要被一同夺走了! 所以她更加用力地尖叫,尖叫,直到自己也无法听见自己的声音。 所有的感觉已经褪去了,只剩泪水从脸庞划过的热感,是那样地清晰。 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你会记得吗? 2006年,英国,伦敦。 这是一座传统的古老英国建筑,墙壁上布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厚重的铁门将院子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二层一间豪华的屋子里,一对长相出众的兄妹正在轻声地对话。 哥哥有着浓墨一般深黑的直发,冰蓝的眼睛闪着温和的光芒,落在自己对面快乐言语的金发女孩子上,其中仿佛含着无限的柔情。女孩子有着白皙的肌肤、水蓝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如同阳光绽放一般的美丽,她同样看着自己的哥哥,兴奋地说个不停。